我真的是被父母所期待的孩子吗?还是说只是个为了家族能顺利延续的保险装置?
年幼的诸星真治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反问自己。
他出生于警察世家——诸星家。
他的爷爷曾任日本警方最高领导人——警视总监,他的父亲年纪轻轻便已是警视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他的哥哥将会接替他的父亲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作为次子的他,从小就向往着和父亲一样。
但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夸赞,真治很优秀哦,画画很棒,以后可以成为一名艺术家吧。
真治的数学也很不错呢,以后指不定能成为一名教授。
他们夸赞他在各方面的优秀,却从未提过他日后会成为警察。诸星家作为古老的家族,奉行长子继承制,在长子无过错的情况下,家族资源会全面倾斜于他。
而剩下的孩子,为了避免资源浪费,会往其他方向培养,成为长子的助力。
所以,只要有哥哥在的一天,真治永远无法踏上和父亲一样的道路。
对此,诸星真治从未有过怨言,从小就聪慧的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延续。
可是为什么呢?自己还不够乖巧不够懂事吗?难道因为是次子,就事事都要次一等吗?
自己的生日,父亲从未按时到场过一次,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缺席,但哥哥的生日宴,哪怕再忙,也会抽出空来。
自己明明生病在家,想要父母陪伴,但他们却因为哥哥的升学典礼而拒绝了。
甚至父亲还严厉地训斥自己,“真治,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要任性。你生病我们在家陪着你,难道你就能好起来吗?升学典礼一生只有一次,是很好的拓宽人脉的机会,你不要闹。”
于是他明白,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个为了家族能够成功延续的保险装置。
从此,诸星真治开始了漫长的叛逆期,逃课,打架,公然顶撞老师,甚至染了杀马特的头发,换上了“正经人”眼里的“奇装异服”。
到了最后,他连学校也不去了,自己组建了一个地下摇滚乐团,开始追寻自己想要的自由。
父亲对此一直都很冷漠,刚开始还训斥几句,后来却直接放弃了,毕竟他只是个不用继承家业的次子,只要不违法犯罪,就随他去吧。
直到哥哥说服了父亲,娶了政治家的女儿,在岳父的扶持下,往政界发展,父亲终于想起了他这个次子,准备让他继承衣钵。
自此,诸星真治和父亲诸星登志夫漫长的拉锯战正式开始。
17岁的诸星真治暗暗发誓,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当警察!
可打脸往往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在一次逃课中,诸星真治遭遇了炸弹劫持案,在劫匪准备以孕妇为人质的时候,他站了出来,“我的父亲是警视监,由我来作为人质要比一名孕妇有用的多。”
劫匪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大鱼,“真不愧是警察的孩子,既然这样,那就两个都绑上炸弹。”
诸星真治瞪大了眼,他没有想到这些劫匪竟然这么无耻,自己没能成功拯救他人就算了,甚至还因此暴露了自己。
他与那名孕妇一起被绑上了炸弹,劫匪们录下视频,要求警方立刻释放在监狱里的同伙。
那是一名罪大恶极的犯人,不仅涉嫌走私,器官贩卖,还有杀人,贩毒等等罪孽,他甚至还对女童下手,致使一名女童落下了终生残疾。
新闻上对他多有报道,诸星真治也因此了解一二,如果真的因为自己,导致那边罪犯被放出,诸星真治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惜,诸星登志夫似乎终于起了一些慈父心肠,在他的周旋下,那名犯人还是被放了出来。
偌大的广场上,警方与劫匪对持,双方约定,互换人质。
起先,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那名罪犯突然掏出了手木仓,对着劫匪们,一顿扫射,原来这名犯人竟然是由警方假扮而成的。
“别怕,我是警察,我叫天井拓真,或许你听过我的名字。”青年撕掉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帅气的脸,笑着安抚道。
诸星真治的确听过他的名字,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警察之一,曾因坚守正义,遭受了巨大的冤屈,但正是因为他这份特殊的经历,让他成为了不少警察们憧憬的对象。
在这个以利益衡量一切的世界里,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我知道的。”诸星真治点点头,又焦急地说道,“那名孕妇,你快去救她!”
天井拓真拒绝了他,“不,那是他们的同伙,据悉,被劫持的孕妇正是那名罪犯的姐姐,原本他们应该准备来个里应外合的,没想到你突然冒了出来。很勇敢哦也是一名小英雄了。”
诸星真治羞赧,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名孕妇会是同伙,同样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被称为英雄,但这是第一次以来有人这么认可他,而认可他的这个人,是他曾经在心中暗暗憧憬过的人。
这让他兴奋得脸都红了起来。
制服所有劫匪后,诸星登志夫大步走了过来,先是礼貌地向天井拓真鞠躬道歉,然后他转身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父亲会和天井警官一样夸赞我吗?诸星真治在心中暗自期待着,即使叛逆这么久,在内心深处,他依旧是那个渴望父亲认可看重的孩子。
然而
“啪——”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诸星登志夫肃穆着脸,“你太让我失望了,什么时候才能向你哥哥一样,长大一些。”
诸星真治自嘲地笑出了声,真是天真啊,诸星真治,这么多年来的教育还不够吗,是什么让你对这个父亲还抱有期望呢?
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心里多年以来的委屈急需找一个发泄口,“我——”
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天井拓真捷足先登。
“道歉,诸星警视监,请为你的行为向他道歉,在这次行动中,这名少年不仅没有拖后腿,反而立了功,他很勇敢,主动站了出来,想代替那么孕妇,如果没有这个举动,我们可能无法发现孕妇是同伙这一事实,让他们里应外合成功。”
天井拓真直视着诸星登志夫,半点也不在意这位是他上司的上司,警衔比他高几个等级。
诸星登志夫挑眉,他没有理会天井拓真的话,继续对诸星真治呵斥道,“还在这里愣着干嘛,回家!”
说完,就转身离开,从头到尾,没有关心过诸星真治是否受伤。
“我那里还有一个房间,如果实在待不下去,可以来找我。”天井拓真摸出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地址和联系方式递给了诸星真治。
诸星真治迷茫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天井拓真为何要如此帮自己。
天井拓真冲他眨眨眼,“这种明知道自己错了,却还仗着身份耍威风的人最讨厌了,必须得挫挫他的气焰。”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诸星真治收下了天井拓真的纸条。
他回到家后,母亲在筹备宴会,他的大哥又升职了,这次是升职宴。
“真治,怎么才回来,快点去换好衣服,今天会来不少大人物,以后对你的仕途也有帮助,可千万不要错过。”母亲温柔地叮嘱道。
她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女儿,笑容温婉娴静,一举一动仿佛用尺子丈量出来一般。
诸星真治张了张嘴,纠结半天,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母亲,你知道我今天遭受绑架案了吗?”
母亲愣了一下,但依旧维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知道哦,真治今天很棒呢。”她敷衍地夸奖了一句,随即又说道,“等会儿让家庭医生来一趟替你检查检查,衣服我已经给你挑好了,今日来的客人以华族居多,你就穿这套和服吧。”
她纤细的手推搡着诸星真治的背部,这是无声的催促。
诸星真治瞬间觉得没意思极了,他抬眼望去,大厅里的宾客全都端着一副和母亲极其相似的笑容,那是所谓的上流社会社交时的常用面孔。
对于母亲来说,我也是她社交的一部分吗?
当晚,诸星真治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了,他敲响了天井家的门。
天井拓真对他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进来吧,行李就这些吗?”他单手拎起诸星真治的行李箱,样子轻松淡然,仿佛拎的不是三十多斤的行李箱,而是一团轻飘飘的棉花。
这家伙,真的不是大猩猩吗?诸星真治在心中感叹道,面上却乖乖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房间,需要你自己打扫一下,工具都在厨房。”天井拓真将他带到房间,放下行李,“吃东西了没,我做了些点心,要尝尝吗?”
诸星真治摸着鸣响不止的肚子,红着脸说了句,“谢谢。”
“这是我做的苹果派,感觉怎么样?”天井拓真从烤箱里端出刚烤好的苹果派,又泡杯泡面递给了他,“我不大会做饭,你将就些。”
苹果派的卖相很好,金黄色的酥皮看着就十分诱人,不必凑近,就有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
诸星真治迫不及待地切下一块,尝了一口,好吃极了!
牙齿咬破酥脆的表皮,柔软甜蜜的内心便流淌而出,浓浓的苹果香气里夹杂着牛奶的味道,仔细品尝还有一丝丝清爽的酸涩,似乎是柠檬?
他大口大口享用的模样,很好地取悦了天井拓真。
“哈哈哈,慢点吃,喜欢我以后给你做,不过先声明啊,我做的好的就只有苹果派了,其他的一塌糊涂,不要指望我。”
天井拓真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这个给你,我不擅长杂事,你自己把你的花销记在上头,等以后有工作了还我。”
“好。”诸星真治接过笔记本,抿了抿嘴,“谢谢。”
天井拓真揉了揉他的脑袋,“只是暂且借你而已,你又不是不还,谢些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诸星真治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因为没有学历,高中还未毕业的他只能做最基础的工作,外卖员,帮厨,便利店收银员。
他的地下乐队已经许久未去了,没有了家里的支持,他完全无法支付高昂的场地费。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他将这个月的工资悉数装进信封,交给了天井拓真,“这个月的生活费和住宿费,给你。”
天井拓真接过,毫不避讳地打开信封,清点起来,“十五十六,不错嘛,居然有6万円。”他抽出其中一半还给了诸星真治,“生活费和住宿费这里就够了,剩下的你留着。”
诸星真治对东京的房价并不了解,欣然接受了天井拓真退回的那一半。
天井拓真揽过他,“为了庆祝真治发工资,今天我请客,去吃寿喜烧”
他们去的是一家老字号的店,味道不错,价格却很是亲民。
但东京的治安着实不怎么样,两人刚坐下没多久,就遇到持刀抢劫的劫匪,好在有天井拓真在这里,作为人形兵器的他,顷刻间就解决了所有的劫匪。
看着他利落的动作,诸星真治沉寂许久的心再次苏醒,真帅气啊,他想起了年幼时候的梦想,成为一名警察,可那样不就是向老头子服输了吗?
“怎么样,酷吗?”和其他警察交接完犯人后,天井拓真回到座位上,屈了屈手臂,向诸星真治炫耀道。
诸星真治没有说话。
“真治,我以后肯定不会只当一个小小的警官的,我要坐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改变一切旧习陋俗,你愿意来帮我吗?”天井拓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
“我”诸星真治心动了,但想起他的父亲,他再次陷入犹豫。
天井拓真拍了怕他的肩膀,大声笑道,“你就是我的第一个下属,聪明又冷静,勇敢又有底线,我看好你!”
诸星真治被他直白的夸奖,弄得满脸通红,他的成长人生里,鲜少遇到这么真挚又直白的夸奖,这令他难以拒绝。
“咱们偷偷的来,如果诸星警视监知道你考上了警察,那表情一定有趣极了,而且我相信你,完全可以不依靠家族力量,坐到比他更高的位置,到时候,他要对你用尊称。”
说着道这,天井拓真兴奋地拍着大腿,“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诸星真治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如果是那样,好像也不错。
“我答应你,我会尽快考上大学,然后完成大学功课,成为你的助手,你也一定要努力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天井拓真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他自信地说道,“当然”
末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诸星真治一眼,“真治啊,你知道的,警察要坐到那个位置,必须是职业组,我是职业组啦,不过你的话”
诸星真治也露出一个少有的张狂笑容,“我当然也可以!”
在天井拓真的帮助下,诸星真治重返校园,他本就聪明,很快就赶上了课程,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成功考上了东大。
在大学里,他疯狂攒学分,很快就提前毕业,以职业组进入了警视厅,早早搬出来住的他,并没有通知家里这个消息,只是与天井拓真庆祝了一番。
进入警视厅后,他很快就被天井拓真带在了身边,成了他的助手,随着天井拓真步步高升,他的职位也不断往上提,他并没有借助家里的任何力量,可职位的晋升速度却不比他受到家族资源倾斜的大哥慢。
他以为自己能够就这样,一直追随着天井拓真,直到两年前,天井拓真升任警视正。
“真治,你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所以这次升职,不用再做我的助手了,你留在搜查二课吧。”吃饭时,天井拓真突兀地说道。
“哐当”诸星真治的汤匙落在了碗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天井拓真缩了缩脖子,“我是说,真治,你留在搜查二课吧。”
诸星真治抽出纸巾,擦拭着手指上的汤渍,他的眼睛盯着天井拓真,“你是不是准备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天井拓真露出一副受了大委屈的表情,“真治,你怎么可以怀疑我,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但,这和你要做危险的事情有关吗?”
眼见糊弄不过去,天井拓真耍起了无赖,“我不管,反正我就是通知你一下。呜呜,真治你就信我一次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而且我真的需要你嘛,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你要帮我守好大后方啊”
诸星真治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天井拓真的请求,升任警视,掌管搜查二课。
天井拓真从未欺骗过诸星真治,他更多的是隐瞒,隐瞒了自己想复仇,隐瞒了自己为复仇做下的种种,唯一的一次欺骗源于保护。
在天井拓真死后,作为曾经的下属,诸星真治也被带走调查。但他早在两年前就与天井拓真分道扬镳,加之身世清白,因此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诸星真治这才发现,原来天井拓真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远离了诸星真治,放出两人不和的传言,就是为了能让在事发后,诸星真治不被牵连。
出来后,诸星真治第一次求了诸星登志夫,希望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能出手帮他一把,将天井拓真的尸骸收殓起来。
诸星登志夫难道得没有疾言厉色,他苍老了许多,但依旧威严,他将天井拓真地骨灰交给了诸星真治,难得没有说什么权衡利弊的话。
“去吧,替我们送他回家。”
没有人会不敬佩这样一位用生命揭露一切的勇士,哪怕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诸星登志夫亦然,只要他们内心还存在一丝良知,只要他们还将自己当做霓虹的公民,就无法做到对天井拓真的死无动于衷。
诸星真治悄悄前往林檎镇,在吉川阳太郎的帮助下,成功埋葬了天井拓真。
“真是不守信用的家伙。”诸星真治将苹果派摆在了天井拓真的墓前,这是天井拓真唯一会做的点心,也是他最喜欢的点心。
诸星真治看到他做过许多次,可真正上手后,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出天井拓真做的那种味道,“虽然不好吃,将就一些吧。”
他抚摸着墓碑,“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我会履行我们的约定,那个位置我一定会登上去的,然后扫除所有的不公。”
微风拂过,树木“簌簌”作响,像似有谁在回应他的承诺。
墓碑上的天井拓真笑得爽朗灿烂,一如他刚入警视厅的样子。
天井拓真,男,曾任警视厅警视正,享年37岁,死因,为奔赴正义而死,为揭露黑暗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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