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能够改变多少事情?
一句话,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即便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每日说出口的话,会对他人造成怎样的伤害痛苦,或是带来怎样的慰藉救赎,但是池翊音却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清楚自己手中这一支笔的重量。
世界一直都被他握在手中——从他觉醒力量开始,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支笔,要为非人者写作。
倾听他们的故事,感受他们的愤怒,将他们的血与泪转化为文字。
或许某一日有人翻开这些属于非人者的故事,会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若是能为其带来一点思考,一点感悟与改变,将自己本来将要滑向深渊的人生救赎……
那也是非人者与对方的缘分。
算是池翊音没有白写那本书,没有让他的时间失去价值。
最初池翊音选择将自己写到塞满房间的,邮寄给他后来的编辑时,他还是个无名的学生,远远不是在他进入游戏场之前的那样出名。
那位编辑劝过他,说他这样有灵气的新人,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样冷门且没有人愿意看的题材。
当编辑读过池翊音第一本的手稿后,就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了书中主角,那恐怖的窒息感让她甚至有种死过一次的错觉,直到早晨惊醒时,依旧心有余悸。
她知道这是足够优秀的书。
可它生不逢时……不,这样的题材,从来就没有自己的黄金时代。
它太沉重,残酷,冷冰冰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甚至连逃离的希望都没有。
可外面的风向不是这样的。
人们喜欢轻松愉快的东西,在现实生活的沉重压抑中找出一点轻松的空隙,喜欢看谈恋爱,喜欢看甜甜蜜蜜的,喜欢激爽无敌,喜欢众生向自己俯首的代入感带来的骄傲……
谁不喜欢合家欢呢?
谁喜欢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也看不到一点光亮,不管如何努力拼搏,也无法更改命运,最后被世界改变,磨平了棱角带笑容,成为自己年少时最厌恶的人。
编辑苦口婆心,池翊音却礼貌点头,然后下一本继续。
他只说,他的笔并不是为了轻松而存在,更不是为了爱情故事。
他是……为了那些黑暗中饱受冤屈愤怒的灵魂,让他们的故事,得以重见天日。
‘没有人看也没关系,不被读懂也无所谓。那些忍受着屈辱痛苦死去的灵魂,夜夜趴在我的窗外流泪,向我诉说他们的故事,问我为什么这世界如此不公。’
他微笑着告诉编辑:‘如果我不写,他们的故事就不会有人知道。而下一个人,下一个世纪……他们的命运,依旧会被重复。会有下一个灵魂,向我说出相似的故事。’
‘轻松的故事太多了,既然这样,那沉重的故事,就让我来吧。’
池翊音婉拒了编辑的好意:‘即便现在人们无法读懂,但我相信,当他们遭遇同样的事情,怀着怨恨死去,他们就会明白那些字里行间的意思。而这样的故事,我希望……它越少越好。’
‘如果有一天,我提笔再无可写的故事,再也没有魂魄在我窗前哭泣,那才是,我想要看到的世界。’
‘在那之前,就先由我来做那些灵魂的讲述人吧。我是……他们留在人间,最后的声音。’
池翊音说到做到。
他果真如自己所说,踏过无数凶煞之地,平静的在狂风暴雨呼啸的夜里,在厉鬼的血泪中,一笔一划的将属于厉鬼的真实,写进了自己的笔下。
那些鬼魂们的不甘,愤怒,冤屈,痛苦,仇恨,执念……种种情绪,全都转化成为了池翊音的力量。他们在解开执念之后,更心甘情愿跟在池翊音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见证他写出一本又一本的故事。
而池翊音的名字,也从落满了蜘蛛网的角落中,慢慢被人发觉。
最开始随手买下书籍的人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一本吓得夜不能寐,总是疑神疑鬼,觉得自己的柜子里传来了异响,窗帘无风自动,桌子上的摆件自己摔倒又站起,而卧室的门外,竟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老旧的地板吱嘎,吱嘎……
读者只能躲在被子里,拉着被角偷瞄着外面,瑟瑟发抖。
第二天被分享的经历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严厉的警告反而让好奇之人跃跃欲试,冲去寻找池翊音的书籍。
然后在那一天晚上,城市里多了几百个不敢闭眼的人,硬生生苦熬到天亮,鸡鸣时甚至痛哭出声。
有关于池翊音书籍所带来体验被越来越多的分享,好奇的人前赴后继,嘲笑着其他人是胆小鬼,又在天亮时鬼哭狼嚎……
恐惧和好奇如同雪花,越滚越大的雪球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而池翊音的名字,也逐渐为人所知,最后,名声大噪。
所有看过池翊音书籍的人都说,那是如影随形的恐惧,仿佛翻开的书页就是潘多拉的魔盒,将里面关押的冤魂厉鬼放出来,隐没在自己家中的角落,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还有人说,自己在书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原本被预定的死亡。
他们也有与书中主角相似的经历或遭遇,而整本书就像是先知的预见信,每一种未来都被清晰的写在字句中,而他们正在按照书中所写的发展。
这样的感受过分真实,无比贴近,就好像书中那个最后惨死的主角,就是他们自己。
不少人吓得大叫,却依旧无法停止的被吸引继续看下去。
有的人因此而改变了自己的做法,也让自己的命运与书中主角截然相反。
而池翊音,他多了一个称号。
叫做,“神”。
虽然后来的读者多以为“池神”是一种来自于喜爱的称呼,但很多人却知道,这个神……是在说,池翊音拥有如同神那样的预见和力量,足以改写人的命运,预见未来。
不过很显然,汤珈城城主以及权贵们,并不知道池翊音的过往。
即便是直播前的观众们,很多也无法理解池翊音的举动。
[对方都要放大招了,主播掏出一本书???要写遗言吗?]
[主播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你不知道现在副本和游戏场关联了吗,要是你们输了,很多人就得死,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去!池翊音这是……在干什么啊,打架呢大哥!认真点啊!]
但从之前就看过池翊音直播的观众们,却知道这并非池翊音第一次拿出书籍。
他们没有像那些第一次看池翊音直播的人一样激动,只是捂紧了狂跳的心脏,静静等待着。
曾经他们也有类似的想法,但后来的结果证明,那是属于池翊音的道具和力量,他们虽然不能理解那到底是什么,却也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站得太低,看不到山顶。
也有高级别玩家想要借此解开池翊音的身份之谜,搞清楚他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又是哪一称号的觉醒者。
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而计划盘算,即便他们清楚有可能游戏场只剩下最后20个小时,却依旧没有团结一致的想法,只是为了自己的存活,自己的利益。
一如在地上的水晶宫中,斯凯所见的真实,以及他彻骨寒心的原因。
“你觉得,你一个人站出来舍弃生死为了所有人,就很了不起是吗?”
汤珈城城主站在颤动的水晶地面上,在他面前剧烈崩塌后的地面形成了巨大的鸿沟,深不可测。
血腥阴冷的风从下面吹来,阴暗潮湿的地底传来细碎的声响。
无数尸骸沿着断崖峭壁攀爬,从深深的地基中带着被深埋的怨恨归来,腐烂的手骨死死抓住断裂的水晶一角,摇摇晃晃,慢慢出现在池翊音面前。
每一寸地面下都隐藏着尸骸,每一面墙壁后都有腐尸拍击嘶吼,从上到下,四面八方,无数尸骸密不透风的包围,插翅难飞。
城主目光阴冷,遥遥看向池翊音,笑容得意:“你想要怎么从这里离开?”
“你本来想要保护的生命,没有任何人会感谢你,你以为自己的牺牲冲锋就能为他们带来美好的未来,可他们只会怨恨你为什么要给他们自由,让他们连一块干硬的黑面包都不再拥有。”
“年轻人,我欣赏你的能力,却也怜悯你的痴傻天真。”
城主猛然张开双臂,似乎将整个世界纳入怀中。
而那些腐尸也因此更加迅猛的从深渊冲出来,嘶吼着冲向池翊音。
池翊音看着这一幕,眸光暗了暗。
看来之前猜测的没错,城主之所以会在危急时刻拼命加紧时间回到这里,是因为这里不仅能守护他的财富,还可以使得他拥有力量。
——不属于科技的力量。
那是由所有人的怨恨和死亡构成的力量,不仅可以使得万国水晶宫神迹般的出现,更能使城主控制那些死去的人们,让那些被权贵们压榨欺凌而死的可怜人,在死后也不得安息,化为石像鬼和腐尸,反过来帮助城主迫害他们曾经的亲朋熟人,使得城主巩固对汤珈城的掌控。
他们似乎是可恶的,背叛了他们本来的阵营,反过来将刀挥向他们本来的同伴。
可池翊音眼中,他们同样是可怜可悲的。
从生到死,不曾主宰自己的命运,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们只是权贵工厂农庄的螺丝钉,坏掉就会被替换,无法产出价值就会被杀死……
连反抗,都做不到。
那些冲向池翊音的腐尸,甚至连他的衣角都触碰不到,就已经被黎司君汹涌翻滚的气场掀翻在几米之外,摔成一摊黑青色的粘稠肉泥,被禁锢的灵魂却得以从腐烂尸身中解脱,飘忽着升向更高的天空。
黎司君向前迈进一步,虚虚将池翊音挡在自己挺括结实的肩膀之后,同时也将所有试图伤害他的危险,全都挡在了外面。
强大的力量组成无形的空气墙,任由腐尸如何冲击也纹丝不动,以两人为中心,形成了一整片安然无恙的空白地带。
一墙之隔的安静与混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池翊音挑了挑眉,瞥了黎司君一眼,饱含种种疑问和探究。
顾希朝注意到了两人间改变的气场,他玩味的勾唇轻笑,单手支着头,侧身仰视两人,准备看黎司君要如何解释。
不过显然,黎司君并没有遮瞒自己身份与力量的意图,他坦荡而光明,任由池翊音打量自己,甚至连眉眼都没有任何波动,没有自己被会池翊音看穿秘密的危机感。
倒不如说,他在期待着池翊音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发现属于名为黎司君的秘密那一天。
他的音音,在主动探寻于他,每一分一秒都不曾将他忘记,牢牢记在心中,放在眼里。
黎司君勾了勾唇,原本看向城主时冷冽危险的眼眸,在转而看向池翊音时,瞬间就软和了温度,柔软带笑。
“我的池教授想要履行自己对于学生的承诺,改变这个世界。我又怎能失信于池教授?”
他吟吟浅笑,说起来时如此理所当然:“音音和我约定成为同行一路的伙伴,交付彼此的信任,既然如此,当然要分工合作。”
“我来解决武力冲突,而音音……”
黎司君微微弯腰,侧眸时笑着的眼神如此惑人心神:“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阻碍你的脚步。”
池翊音讶然般挑眉,随即轻笑:“虽然我当时说的是临时结盟,不过现在看,你倒是很将我们之间的约定放在心上啊,黎司君。”
“可怎么办呢?”
他仰头与黎司君对视:“我没有从你的眼中看到你对世界的渴望,即便是在最愤怒的时刻,你的情绪也没有吞没你,甚至影响你分毫。”
在那过分的冷静之下所拥有的,是绝对的理智冷漠,一视同仁。
以及……对世界的深深失望。
会愤怒是因为还在乎,绝望是因为曾经有过希望。
但池翊音在黎司君的身上,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滑落向深渊后的平静漠然。
好像黎司君从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在最佳观赏席上,欣赏世界毁灭的美妙景象。
“有这样清醒认知的人,明明与我并不是同样的目标,又为何愿意做我的同伴?甚至……”
池翊音顿了下,眼眸瞥向四周。
地下镜宫中,堪称人间炼狱。
地面裂开深渊,让曾经为了建造神迹而打造的人祭柱,重新出现在人前。
而那些死后依旧无法挣脱权贵们枷锁的灵魂,被困在腐尸之中,仇恨和嫉妒让他们富有攻击性,想要将所见到的所有生命,统统拉进地底最深处,与他们一同埋葬。
那是成千上万的死亡,从三年前建造万国水晶宫……不,乃至于有汤珈城以来,所有死去的人们,他们的尸骨都成为了人祭柱,源源不断的被抽取着力量,供给水晶宫。
而现在,它们在城主的命令之下,想要杀死镜宫的闯入者。
任何玩家面对这样庞大数量不知疼不畏死的尸骸,都太过渺小,单是车轮战的消耗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头疼,更不用提越靠近人祭柱,就越被掠夺的力量。
此消彼长。
就连玩家自己,都被迫成为了人祭柱的一部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力量变成了敌人的,而自己持续虚弱。
那种绝望无力感……
甚至会轻而易举击垮人的心理。
可这样的场景,却完全没有出现在黎司君身上。
他看起来如此游刃有余,甚至还有心情与池翊音笑着说话,反而没有将眼神分给本应是强敌的城主。
城主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
随即,他勃然大怒,深感权威被挑衅而愤怒嘶吼。
整座地下镜宫连同地上的万国水晶宫,都在颤抖。
人祭柱的力量被源源不断的激发和抽取,就连空气中都密布着死亡的气息,沉重的威压丝丝缕缕散入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镜宫另一侧的京茶也敏锐察觉到了战局变化,吃力咬牙承担起重任。
水晶宫中的斯凯只觉得深深无力,像是一脚踩进了沼泽,无法离开甚至结束。
池旒微微勾唇,垂下的眼睫掩去眸中了然的笑意。
“快了。”
一切结束的时刻……就快要到来了。
可只有被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笼罩的空白地带内,池翊音依旧平静细致的看透对立阵营的每一位权贵,同时也没有放过自己阵营的“同伴”。
“黎司君,你我都很清楚,你并不是会随意成为他人同伴的人,冷漠清醒的旁观才是你更会做的事情,而不是主动走进战局,置身其中。”
池翊音没有被黎司君遮掩过去,就连问句都冷静得令人害怕。
那双湛蓝的眼眸直视着黎司君,像是想要直直看进他的灵魂最深处。
“你想要什么,黎司君?你的目的——你为何而来,成为我的同伴,会为你带来什么好处?”
池翊音微笑,轻描淡写的警告:“不要试图欺瞒,我比任何人都更会说谎,也因此对谎言比任何人都熟悉。”
但即便池翊音不曾警告,黎司君也并不准备说出谎言。
——那会耽误池翊音了解他的进度。
况且……
有什么谎言,能够瞒骗过神明的信徒呢?
曾有国王向神明要求智慧,以此可以通知国家,收服魔神。
而池翊音,神明的信徒……他不需要要求任何事物。
因为神会将世间所有,主动奉到他的面前。
作为虔诚的奖赏。
黎司君微微垂下眉眼,金棕色的眼眸中笑意逐渐浓郁。
“世间一切对我而言唾手可得,没有任何谋划的必要,阴谋诡计或处心积虑都不会成为我的路,我本就拥有一切,也拥有毁灭它们的权力。”
“音音,如果说有什么能成为我的目标……”
黎司君缓缓伸出手,轻柔的为池翊音拂过鬓边碎发,认真与他对视:“那也只有你了。”
“你是神明与世界意识之外的独立存在,不曾接受任何一方的力量,早在毁灭的进程开始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毁灭的未来,看清了金身神像下埋藏的罪孽,看透灵魂,觉醒力量。”
“——你的灵魂在闪耀着光芒,没有人可以假装自己对你的光芒视而不见。你的力量来源于自己,不受外界的丝毫影响,坚定而纯粹。”
“也因此……你在神明的世界之外,拥有创造新世界的资格。”
我为谁而来?
——为那坚定纯粹的灵魂,为浑噩愚昧中的清醒,为咬牙穿行过痛苦和黑暗的执着光明。
我的信徒,他曾跋涉千万里,穿行险恶丑陋的泥潭,拨开重重迷雾想要找到我。
他在向世界毁灭的深渊行进,而他所踩踏的那条路,早已经通行过窄门。
路的尽头,是早已经沉入地底的静默神殿。
神明早已经闭眼,决心放任毁灭。
可信徒不远万里风尘仆仆而来,踏进那神殿,为神明点燃了一盏灯。
——从来都赐予光明的神明,第一次的,由其他的存在带来了光明。
于是神明睁开了眼,看向他的信徒。
八千年间,国王与主教跪倒在神像脚下,乞求力量与军队,渴求财富与谷穗。
可他们从来只索取,不归还,从未为神明做过任何一件事。
只有他的信徒,只有池翊音……
黎司君低低笑出声,眼眸如同融化的太阳,炽烈的温度让池翊音有些不自然,皱着眉后退一步,想要拉开与黎司君的距离。
却正好撞入了黎司君的臂弯间,被他环进了怀中。
“池翊音,我为你而来。”
就像,你曾为我而来那样。
你已经走过足够遥远艰难的路途,而剩下的,由我向你走。
黎司君的唇边带笑,神情却足够认真郑重,不会让任何人错认了他的想法。
池翊音缓缓睁大眼眸,惊愕的看向黎司君,在那双金棕色眼眸如此炽烈的注视下,他的情绪也逐渐被勾起,慢慢形成共鸣,心脏在胸膛中有力跳动,每一下都带着直达灵魂的脉动,血液激烈奔流,冲刷着大脑与灵魂。
池翊音不曾对人间情爱有过兴趣,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
他是家,即便不去书写,也知道情感的重量与出现时裹挟的风月旖旎。他了解人间的每一种情感,足以看透每一个灵魂。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置身其中的一天。
黎司君……
这个神秘危险的人物,并不是单纯在说他来寻找自己。
那眼眸中深刻饱含的情绪,明晃晃不曾遮掩的心悸,分明是在说——
黎司君,他在向自己表明心意。
那话语下的意思……黎司君,竟然,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情感吗?
即便是池翊音也未曾想过,棋局对面的执棋人竟然完全不按照道理出牌。
他的皇后已经挥起长剑,要将国王的头颅斩下。
国王却开始诉说心意???
池翊音:我觉得黎司君疯了,并且有证据——他竟然不想着输赢,想要谈感情!
他太奇怪了!
不过即便心中清晰的知道这一切,池翊音的思维依旧在冷静清醒的运行,但黎司君的眼神实在是太具有蛊惑力,甚至让他本身的情感也感染了池翊音。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近,近到连心脏的跳动声也相互重叠。
噗通。
噗通……
有那么一瞬间,池翊音甚至无法分辨出,那到底是自己的心脏在如此剧烈的跳动,还是黎司君的。
他看过无数心理学家的著作,明白常人不会探寻的真相,清醒的知道大脑会做出欺骗自身的行为,将代偿的情绪也当做自己的真实。
——他都知道。
只是,依旧无法在自己置身其中的时候,仍然保持不被影响的独立冷漠。
池翊音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话未出口之前,他的脸颊就已经慢慢染上颜色,眼尾一抹红意,湛蓝的眼眸如微风乍破的海面,波光粼粼。
等他意识到自己心中在想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几秒之后了。
池翊音立刻抬手捂住了唇,迅速将视线从黎司君身上撤离,然后挣脱黎司君的怀抱,向后退去。
黎司君也从善如流的松手,并不准备给池翊音太大的压力。
他缓缓站直身躯,单手插兜,看向池翊音时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被自己小信徒的模样可爱到了,却依旧要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以免过于灼热而吓到了他的音音。
“咳。”
池翊音假咳了一声,修长的手掌虚虚捂住唇瓣,独自冷静了几秒之后,原本激烈波动的眸光才重新平静下来。
他定了定神,在重新抬头看向黎司君时,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压下了之前心中的惊涛骇浪。
所有无法被立刻消化处理的情绪都被束之高阁,理智降临,重新主宰灵魂。
“汤珈城有百般罪孽,但城主刚才所说的正是汤珈城的事实,死去的人们会变成他们一方的力量。”
池翊音神情严肃:“酒馆阵营的人们还都留在城中,与治安官和卫兵们搏斗。他们现在不会认输,但谁都无法保证那数百人中,会不会有人因私心而叛变,甚至动摇军心。”
“等不到明天黎明了。”
池翊音转身,冰冷的眼眸遥遥与城主相望。
而城主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缓缓咧开了狰狞而志在必得的笑容。
那些尸骸还在不间断的攻击,镜宫摇摇欲坠。
其幅度之大,甚至连权贵们都瑟瑟发抖,惊恐的抬头看向四周,唯恐镜宫坍塌将他们所有人埋葬于此。
但是对于城主来说,有人试图挑战他的权威,甚至死不松口,这已经足够激怒他了。
他现在不在乎镜宫或人祭柱如何,他只想要向池翊音展示他的力量,让所有人畏惧于他,明白汤珈城的主人只有他一个。
池翊音却并没有惧怕,反而勾唇轻笑,在确定了城主的状态之后,心中有了计划。
“看来,只有让汤珈城权贵们全部消失这一途了。”
待在安全的圈栏中太久,会让人逐渐适应房檐下的生活,反而畏惧于房门外的陌生世界。
于是,即便这屋子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压榨训斥,常常面临生命危险,跪在地上弯下腰才能苟活下来,他们也不敢打碎锁链,推门出去。
而池翊音,他看得透人心中所想,能用言语影响这些人们一时,却无法在片刻之间彻底改变每一个人的所思所想。
所以,他调转了方向,不再要求汤珈城底层的人们去做什么。
而是干脆,掀翻整个屋子。
想要躲雨?
那没了破旧漏风的屋檐,你又待如何?除非亲手建造属于你自己的屋檐和房子,否则,只有暴露于风雨。
畏惧外界?
当围墙全部消失,又哪是里,哪是外?
天地辽阔,无所不至,井外的天空足够飞翔,广袤的大地会结出新的麦穗,让人们可以休养生息,生存繁衍。
既然那些人做不到……
那就他来做!
池翊音眼眸坚定,上前一步,手中的书籍无风自动,哗啦啦翻着书页。
空白的纸张上,等待着新的故事被书写。
城主本来神情警惕,在与池翊音对视的那一瞬间,被他眼眸中的坚定与冷酷惊住,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藏着多么强力的底牌。
但当看到池翊音所做的不过是拿出一本书时,城主的忌惮转变成了愕然的嘲讽,随即仰头哈哈大笑。
“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口口声声说要改变汤珈城,视我们为邪恶,认为自己能够打倒恶龙,重建新世界,这样那些人们就会过上好生活。”
“可你为此做出了什么呢?”
城主讽刺的指向池翊音手中的书:“诅咒我的时候,记得多写几句,不要客气,毕竟这是你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只在纸上无能的怨怼,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池翊音轻笑:“是这样吗?你觉得,我是在用纸笔无谓的发牢骚,以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然后再继续忍受下去,是吗?”
他点点头,并没有被城主激怒,只是平淡的肯定了对方:“你说的没错,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你说的那样。”
那些因为工厂和权贵们的利益而失去了亲人的人们,很多就连愤怒也只敢关起门,趁着治安官不曾走过时,小声捂在被子里骂两句解解气,然后就自己安慰了自己,继续苟延残喘。
直到亲朋熟人也遭遇同样的事情。
直到自己也重蹈覆辙。
直到……整个城市毁灭。
不会站出来的是大多数人。
但是,池翊音并不准备轻拿轻放,更没什么差不多得了,得过且过。
既然汤珈城一直烂进了根茎,那就将腐烂之处连根拔起。
只有这样,才能给新的种子以成长的空间,直到它长成为新的参天大树,足够庇荫于所有的生命,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来的手不会落空。
在城主和权贵们不屑的目光中,池翊音手中的笔已经落下。
笔尖与纸张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空间与时间都停滞了。
冲过来狰狞嘶吼的腐尸仿佛慢动作的回放,一帧一帧的定格。
权贵们的脸上依旧是得意的笑意,丝毫不将池翊音放在眼里,只有伊莎莉雅从哭泣中抬头,意识到了什么,错愕的看向池翊音。
而整个镜宫中迸飞的水晶与玻璃碎屑,在定格的慢动作下,犹如漫天飞雪。
当池翊音伸出手,他可以轻易让雪花停留在自己的指尖。
黎司君也向他递出了橄榄枝,告诉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力量。
但池翊音却只是垂眸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书,等待被书写的故事汹涌于胸臆,从笔尖喷薄而出。
《丧钟之城》。
第一个字落下。
笔触飞快,洋洋洒洒。
原本空白的页面,逐渐被瘦金体的俊逸字体占满,铁画银钩,像是盘旋游走的龙,怒吼着撕开所有遮蔽的假象,将原本禁锢自由与灵魂的锁链挣开。
整个镜宫也在飞速变化着。
原本扑向池翊音的那一具具尸骸,凭空消失在了半空中,甚至连一缕粉末都没有留下,干净得就像是不曾存在过。
无论是地面下,天花板上,墙壁后……
腐尸的身影迅速消失。
甚至于很快就动摇了人祭柱的力量,由成千上万具尸骸垒起来的万国水晶宫地基,已经摇摇欲坠,发出一声更比一声巨大的轰鸣。
墙壁在剧烈摇晃,砖石砸落。
原本华美而诡异的镜宫中,所有阻挡视线的水晶与玻璃都在碎裂,在清脆的碎裂声中哗啦啦散落满地。
京茶红鸟的身影也从远处显现。
而汤珈城的权贵们以及城主,依旧站在深渊之后,还是那副大笑着的模样,定格在原地,却没有察觉到世界已经改变。
唯有伊莎莉雅。
曾经被池翊音动摇而短暂的看见了这世界真相的少女,从长久的梦境中醒来,第一次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没有权贵们的那个世界。
“我们出生,不是为了作为奴隶而活,我们的灵魂不应该被任何人束缚。”
池翊音垂眸低语。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执笔,在纸张上落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对黑暗挥出的刀,推翻了压在汤珈城之上的高塔。
灵魂在嘶吼。
“我们走到现在,是为了探索世界,看清真相,成为自己。”
“我们不是任何人的奴隶,更不是谁的赚钱工具,权贵们工厂里的日夜劳作的女工,农场里不敢休息片刻的农工,坏掉就会被销毁的工具……”
“我,只应当是我自己。”
“——该睁开眼睛,看看你的世界了。”
“在它毁灭之前,为它最后一次战斗吧——这也是为了你自己,你的灵魂与信念。”
一个个字型从纸张上浮现,闪烁着金色的微光,逐渐在池翊音身周浮动如萤火,飘飞散落向远方。
莹莹微光,虽然渺小,却在镜子中点燃起一把大火,照亮了黑暗。
那些腐尸就像是被人拨开了眼前的迷雾,终于看清了世界。
以及……镜子里,它们自己的模样。
灵魂惊呆了。
它没有想到过,原来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自己曾经最为畏惧和憎恨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它会变成这副模样?
光点漂浮。
灵魂不自觉的跟着微光,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
而被脱下的腐烂躯壳,付之一炬,化为乌有。
随着灵魂的离开,人祭柱的力量在崩塌,甚至整个汤珈城都在轰隆巨变。
大地在颤抖。
从未出现过的钟塔从地底缓缓升起,跃然凌驾于水晶宫之上。
它像一柄剑,穿过漂亮的水晶宫,拔地而起,直指天空。
而最顶层悬挂着的,赫然是一口巨大黑色的铜钟。
池旒垂眸,看向自己脚边碎裂散落的水晶,又仰头缓缓顺着钟塔向上看去。
她微微眯了眯眼。
“池翊音……”
钟塔出现,倒计时缩短,你能在最后关头赢得胜利吗?
赢者获得世界,失败者尸骨无存。
你会怎么抉择?
而镜宫之中,在池翊音书写时被定格的人们,也逐渐融化解冻,被停止的时间与空间重新运行。
城主等人也恢复了感知。
城主脸上的笑容甚至依旧傲慢,却在看清周围模样时,笑声戛然而止。
“这是……”
他的声音在颤抖:“怎么一回事!”
池翊音微笑:“为了汤珈城,能请您和您身后的人们去死吗?”
“你说的很对,即便帮助那些人,他们不够坚定的信念也会使得一切被再次推翻,永无止境的轮回,无法挣脱你们的锁链。所以我决定——”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看向城主的眼眸冰冷,唇边的笑意却不曾落幕。
他缓缓吐出最后的答案:“杀了所有对立阵营。”
“所有权贵甚至走狗,一个不留。”
城主眼瞳紧缩,愕然到破音:“你疯了吗!怎么可能!”
池翊音却笑得灿烂,仰头时眼眸中闪过疯狂:“世界已经末日终途,还有什么不可能?”
既然汤珈城人们会受到影响,那就抹除所有会影响他们的存在。
一个阵营永远无法挣脱另一个阵营,那就干脆让另一个阵营彻底消失。
池翊音很清楚,就算没有了城主和权贵们,只要人们的心不坚定,还会有下一个城主,下下个城主……
但是没关系,那已经足够了。
“恶龙死后,新的恶龙不会立刻诞生。”
“而那休酣的间隙。”
池翊音抬眸,眼神坚定。
“——就是改变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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