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珈城会好吗?
在摆渡车上,不认识的人坐在池翊音对面,问了他这样的问题。
被打断了看风景的悠闲,池翊音收回视线,半撑着下颔,静静看着那人,却只微笑道:“不知道。”
“那是他们自己的城,就应当由他们自己来保护。”
不仅是城市,还有他们的人生与生活,所有的幸福,都要由他们自己去争取。
他只是一个点火者。
剩下的……
要交给人们自己。
得到答案的旅客久久无法回神,然后在黎司君逐渐危险的注视下笑了笑,向池翊音致谢,起身离开。
但池翊音看着那自称是自己直播间观众的旅客的背影,唇边的微笑却已经淡去,随之想起的,是他在离开【丧钟之城】前最后的所见。
他看见,在已经坍塌的高塔监狱废墟上,一袭黑色包裹的“死神”,正静静看着他,也看着这座燃烧的城市。
旗帜倒塌,旗帜又立起,在血与火中飘摇。
死神伸手指向远方,似乎在向他暗示什么。
池翊音看去时,却见无数尸骸从水晶宫废墟下翻涌,攀爬着回到人间,去见他们所爱之人最后一面。
整个城市都被尸骸淹没,哭泣与尖叫声此起彼伏。
除了汤珈城本身的npc尸骸之外,更多的却是玩家们的尸体。
三年间,单单是这一个副本,就已经吞噬了几十万玩家。
如今,副本的核心被池翊音击垮,丧钟不再,汤珈城也将会成为新的城市,开启属于人们的新篇章。
而【丧钟之城已经落幕。
它已经完成了作为“守门人”的职责,将车票交到了有资格之人的手中,也将结束它仅有一次的漫长运行,陷入沉睡。
好在池翊音相熟的人们,都平安无事的与他一同离开。
虽然斯凯受伤颇重,但在池翊音不计成本的治疗下,也已经痊愈。只是身上的伤口容易愈合,灵魂上的痛苦却永远不会得到弥补。
曾经的“圣人sky”,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双曾经如同天空般剔透的眼睛,覆盖了蒙蒙雾气,阴郁无光。
除了勉强捡回一条命的斯凯之外,红鸟京茶两人的情况算是好的。
他们虽然也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尤其是红鸟。
这位一直以来都更习惯于身处后方的情报专家,难得出一次外勤就遇到这种危机,还被迫绝地求生,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听京茶说,红鸟最近连晚上睡觉都要在身边摆一圈兔子,唯恐自己睡着时被人偷袭。
因为黑屋与死尸共处五天,险些吃尸体求生的经历,他也会怕黑做噩梦,还被京茶撞见过哭爹喊娘嗷嗷惨叫着惊醒的时候。
这被京茶拿捏住了把柄,嘲笑了红鸟很多次。
而爆裂性格的兔子虽然心疼同伴,但他不说,也不准备放任红鸟继续沉溺在痛苦里,于是他拍板决定,要给红鸟上脱敏疗法。
——你不是害怕吗?
那就把你害怕的东西一直摆在你面前,你最害怕什么就让你经历什么,直到你不再害怕为止。
在汤珈城郊外山上的小木屋中度假的那几天中,池翊音总是能听到红鸟的惨叫哭声。
要不是他了解京茶红鸟两人的为人品性,差点要以为京茶这是要谋杀同伴。
而京茶也悄悄来找池翊音,向他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虽然
两人因为与池翊音身处同一队,也得到了通往s级副本的车票,但一直最坚定想要离开游戏场的红鸟,却第一次有些犹豫了。
在真正面对死亡和绝望之前,人总是会觉得自己能够超越它,驯服它,对死亡嗤之以鼻,甚至会嘲讽畏惧死亡之人,将其命名为软弱。
只有当自己亲自与死亡面对面时,人才会知道,那是怎样痛苦艰难的事情。
红鸟并不擅长战斗,也对身体上的疼痛没有足够强的忍耐力。
他可以不眠不休,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翻找数月,即便希望渺茫也绝不会放弃寻找哪怕一丁点的线索。可他仍旧会在纸片划破了手指时,疼得龇牙咧嘴,疼得嗷嗷叫。
这一次在高塔监狱里五天的经历,让红鸟备受煎熬。
尤其是差点吃了“活”尸体的事。
他在副本中硬撑,不让自己的崩溃影响到队友们。但在副本结束之后,当他身处安全的郊外田园小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压抑的情绪,也对将要踏上的旅途充满了恐惧。
万一s级副本也会有类似的事情该怎么办?
如果下一次,关押他的审讯室中只有死尸,那他为了活命是不是只能选择吃腐肉?
大门已经打开,新世界近在咫尺。
红鸟却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在他身边的京茶,将这一切事无巨细的看在眼里。
所以,在某一个红鸟疲惫不堪睡去的白日,京茶找到坐在花园中喝茶的池翊音,郑重的向他说明了自己的决定。
——他和红鸟,一定会和池翊音一起进入来之不易的s级副本。
“红鸟不会怨恨你吗?代替他做决定。”
当池翊音笑吟吟的询问时,京茶双手插兜,纤细的身形半倚在凉亭石柱上,垂眼时长长的睫毛落下浓密的阴影。
那张一向暴躁的精致面孔,难得沉静严肃了下来。
“人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畏惧的事情,害怕蚯蚓,害怕花粉,害怕阳光……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很难感同身受这样的情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在那一刻,自己要有多崩溃与绝望。”
“可除此之外啊……我们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京茶缓缓伸出手,看着手指间夹着的那张车票,在阳光下金灿灿的闪着光。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可在后面的括号中,却是红鸟的名字。
这是他们牢不可摧盟友的象征,就连游戏场和系统都承认。
“红鸟把我从战场的死人堆里捡回来,重新教会当时警惕防备世界的我,什么是信任,什么是同伴,让我对这个世界再次恢复了勇气。”
“在我最害怕,站在悬崖上恐惧万丈深渊的时候,是他推了我一把,让我有超越自我的勇气和机会。”
“我们总是会受伤的,池翊音。”
京茶指着自己的胸膛与头颅,毫不在意的笑着说自己在十二年间,都受过怎样惨烈的伤势。
“受了伤的腿走路很疼,但我们总不能因此而不再行走吧?”
“我知道红鸟想要什么,他的目标是什么。我更明白,他现在不过是受伤后恐惧疼痛。”
京茶轻笑了一声,懒洋洋直起身:“他缺少的,只是飞跃悬崖的勇气——既然这样,那就由我来推这一把。”
京茶很少露出他这一面,让池翊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即低低笑出声。
“好啊——只是,希望红鸟知道这件事之后,不要叫得太惨。”
不过,肯定会的吧……迷迷糊糊以为是离开副本要回家的红鸟,却被
京茶揪着去了他现在最恐惧的副本,一定惊恐得疯狂呼救骂街吧?
但是,伤口要趁还新鲜时愈合,否则就会变成腐烂的肉,永远跟随自己,再难剜除。
会做这种事的,也只有彼此之间最信任的同伴了吧。
池翊音单是想象一下那样的画面,就垂眼低声笑得愉快。
京茶一挑眉,也被池翊音感染了笑意,将刚才的沉重心情抛在一旁,也咧嘴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见过小鸟能逃过兔子的爪子了?”
不过,京茶应该是池翊音身边唯一一个开心的盟友了。
黎司君的加入,让楚越离极为不快,在田园山野间休养生息的几天中,他无时无刻不再找机会见缝插针,试图将池翊音和黎司君分隔开,并将自己看到的有关于黎司君的信息,全都告诉了池翊音。
楚越离同时带来的,还有世界毁灭的消息。
“就在【丧钟之城】结束的同一时间,我感觉到天地颠倒,星月无光,世界在滑向毁灭的深渊。并非游戏场,而是我们已经死亡的现实。”
“还活着的人们没有注意到,世界已经开始改变,属于它的终结,已经开启。”
“池先生,丧钟敲响的,不仅仅是汤珈城。”
能力的透支使用,让楚越离极为虚弱。
他一双眼眸充斥鲜血,唇瓣毫无血色,苍白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如同神魔,令人畏惧。
对他而言,看见与看透所要付出的力量是几何倍的差距。明明他也可以将所谓的毁灭扔在一旁,不管不顾,毕竟无论是现实还是游戏场,对他都不曾温柔。
命运始终在捉弄他,将他倒吊在火刑架上。
可只有池翊音向他伸出了手,成为他信仰的神明。
为了池翊音,楚越离并不在他自己,是否会因看透副本背后隐藏之事而死亡。
世界……毁灭?
池翊音怔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得到来自于游戏场之外的情报。
汤珈城得救,现实却坠入深渊。
两者就像是水面倒影的上下,彼此互换了命运一般。
他这时也明白了为何【丧钟之城】会有压缩的时空,为何明明处在第一次发展时期,却有着与现实无异的科技造物。
因为副本,在慢慢入侵现实。
毁灭真的是从现在才开始的吗?
还是从十二年前,在游戏场第一次出现,就已经向所有人发出了警告?
只不过那时,并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离谱的说法,对此视而不见,忽略带过。
直到原本一丁点的腐烂,逐渐扩散,发于表皮,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它的溃烂。
当病症深入骨髓,再无可救,世界才终于显现出衰败的颓势,显露出毁灭之象。
从娃娃咖啡馆出现在现实的街巷中,池翊音就已经有所猜测。
但事实,依旧会令他惊愕。
……不对。
十二年前,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在他所知中,在那个时间节点,有一个人抛下所有杀进了游戏场。
池旒。
或许,以池旒的敏锐洞察力,她早已发现了世界将要走向的毁灭未来,并且试图阻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池旒并没有成功。
池翊音下意识抬手,指腹滑过胸前别着的无脚鸟胸针,眼神怔愣。
在那十二年间,远比他更早进入游戏场的池旒,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池旒既然手握车票,那应该清楚现实
与游戏场之间的联系,却为何没有突围?
她在等什么?
如果放任游戏场不管,是否那些本就与现实有所关联,来自于曾经现实的副本,会继续入侵现实,直到与现实完全重合?
若真是如此,到那时,岂不是所有现实中的人们某天一睁眼,就会身处在游戏场玩家们所熟悉的副本中?
从未走进过深林的人,如何能斗得过豺狼,在残酷的丛林法则之中活下来?
那才是……真真正正,绝望的毁灭。
人类将眼睁睁看着毁灭降临却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也在痛苦中死亡。
池翊音抿紧唇瓣,再次想起的,却是顾希朝曾经无意间对他说过的话。
——‘世界要由死者决定未来,雪山小镇如此,你们也如此。’
当时,池翊音只当那是顾希朝在说他自己掌控小镇命运,以邀请函杀人的事。
可现在,当楚越离带来的信息拼凑上最后一块碎片时,池翊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原来顾希朝在最开始就给出过提示。
以及……
池旒为何会回到现实,在马家大宅,给了他当胸一刀。
因为世界的规则已经改变,某些更高的存在彼此达成了协议,将世界毁灭与否的权利,交给了人类自己。
只不过,是由死者来掌握。
让死者来决定,生者的世界将会如何发展。
是与自己相同,一起坠落深渊?
还是被拯救,由所有死者一同抗下全体人类的罪孽所导致的毁灭。
当想清楚这一切时,池翊音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怎样真实而充斥恶意的课题。
——已经死亡之人,真的会舍弃自己,为另外的人选择一个美好的未来吗?
当考生拿到不属于自己的试卷,他真的会认真的努力将试卷答成满分吗?为了不属于自己的某个人的成绩?
“我说过了,池翊音。”
顾希朝的轮椅悄无声息出现在池翊音身后。
“地狱始终都在,人们一直身处于地狱之中,从未离开。现在,未来
……不会有改变。”
池翊音回身看去,就见顾希朝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得开怀。
“你曾经告诉我,我理想中的世界不会到来,因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沾染罪孽。那这样如何?”
顾希朝放轻了声音,呢喃低语:“让那些罪孽之人,亲手毁掉自己的世界。如果所有有罪之人都死亡,这世界,就会重新变干净吧?”
他低低笑出声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顾希朝仰起头,眯眼看向头顶明媚的日光与蓝天,声音轻盈而感慨。
“看来你我之间的棋局虽然已经结束,但你与游戏场的博弈,还远远没有结束——池翊音,你会输吗?”
他歪了歪头,咧嘴笑道:“我其实很好奇,当你全线失败而崩溃的时候……你绝望的脸,会是怎样的模样?”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睫,不急不缓的轻笑:“那就亲眼见证一下,怎么样?”
看看是这世界先杀死我,还是……我先改写世界。
……
打断池翊音思绪的,是一声悠长而惨烈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祖——宗——啊!!!”
“这是哪?这是哪?!!对着我那早死的敌人发誓,这里绝对,绝对不是暂居区!就算之前的副本改变了游戏场,暂居区也绝对不会改成这鬼样子!”
“
说好的回程呢?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你这是把我拐到哪里去了?系统,系统救命啊——!!!”
红鸟声嘶力竭,满脸惊恐,破了音的嗓子吸引了不少人摆渡车上的人向他看去。
坐在他旁边的京茶不耐烦的扣了扣耳朵,“啧”了一声。
“吵死了,喂!闭嘴啊!要聋了。”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回暂居区?游戏场大地震之后不知道变成什么鬼样子,尤其是那几个创始人——你真觉得在这种巨变之后,都说要杀了所有b级以下玩家了,在这种明晃晃的危机之中,他们还会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吗?”
京茶嗤笑了一声,神情轻蔑,不屑道:“与别人的命有关时,他们一个个都不在。与他们自己的命相关,他们就比谁都积极。暂居区的规则,一定会向他们倾斜而更改,不一定会被他们改成什么鬼样子,说不定像我们这样的,一回暂居区就会被他们绑架,当做保镖利用,压榨到死。”
“只有你还想着回暂居区,呵,脑子怕不是落在监狱里没拿回来吧?”
京茶翻了个白眼,淡淡道:“知道你做错决策了,所以我自行帮你修复了一下,带你辛辛苦苦跑来这里——你知道你很沉吗?回去记得减减肥,你差点把还没成年的兔崽子压死。”
两人坐在摆渡车最后一排,京茶不耐烦的双手抱胸,不断晃荡着双腿的暴躁模样,还颇具有威慑力,让摆渡车上其他人一时拿捏不准两人的实力,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京茶只是轻轻一瞥带过全场,其他人就都缩回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这也有好处,给了两人足够宽裕的交谈时间。
上了贼船……啊不,摆渡车,红鸟想要跑都没办法,根本下不去,于是京茶也就放松了下来,满不在乎的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
——就算反悔也已经晚了,跑啊,看你往哪跑。
池翊音回身看去时,看到的就是红鸟惊恐的小眼神。
和指向京茶,颤抖的小中指。
“祖,宗!”
红鸟咬牙切齿:“算你狠!”
“不用谢。”
京茶欣然点头,自动将红鸟的话在脑海中翻译了一下,并且“体贴”的认为红鸟一定是太开心以致于不知道说什么,他就帮红鸟对自己说一声谢谢了。
红鸟:“…………”
他恍惚着看向周围的人们,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摆渡车慢慢行驶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足够高的海拔使得雾气充盈,飘散的云雾聚拢在摆渡车窗外,使得车内人向外看去时,只觉得自己如同行驶在云端。
而太阳明媚,毫无遮蔽。
灿烂的阳光将摆渡车内照得亮堂堂,仿佛也同样能驱散所有阴霾。
而长长的摆渡车内,不像是一班公交车,更像是豪华的旅游加长版房车。
人们在其中自由走动,轻声交谈,偶尔也会落座低声避开人谈起些话题,似乎一片祥和。
——如果,这些人无一不是游戏场里成名许久的玩家的话。
红鸟一眼扫过去,就发现单单自己视野内的十几人,全部都是自己曾经在游戏场内认识或有所关注的。
他们有的是晨星榜玩家,有的天榜玩家。
就算有的并不在榜上,也是红鸟在追查那个隐没于游戏场背后阴影中的神秘组织时,有所耳闻的人物。
红鸟不由得有些恍惚,一时间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身处哪里。
真的是副本里吗?别是噩梦吧。
他在游戏场十二
年,什么时候见过全a玩家的豪华阵容?
连一个b级都没有!
就算是名噪一时的同盟,也做不到这一点吧?
这样的恍惚,直到红鸟看到池翊音迈着长腿,优雅穿行过人群向他走来时,才像个肥皂泡一样破碎,让他赶忙清醒过来,起身快走两步迎向池翊音。
“池哥,快!快揍我两下。”
池翊音挑了下眉:还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要求。
红鸟则满眼未褪的恍惚:“这到底是我的噩梦成真了,还是……”
“嗯。”
池翊音简单明了的解决了他的疑惑:“是真的。”
他甚至还坏心的追加了一句:“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池翊音一手被红鸟握着,便半转身指向不远处的一对男女,示意红鸟看去:“那对是屠夫夫妇吧?听说在前几天刚刚升到a级,结果现在就被拽进了这里,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转手再一指另外一名坐在角落里的阴郁男:“那边是拥有名称的觉醒者“正义”,没错吧?”
“还有那边,天榜前十,以及那个……”
池翊音指着摆渡车里的玩家们,一个个向红鸟确认身份。
而红鸟的脸色越来越麻木,最后已经呆若木鸡,不知道自己声带去哪了。
“这……”
红鸟艰难的挤出气音,颤巍巍的抬起手,却不知道应该指向哪个。
池翊音对于这些人物的了解,都来自于红鸟和童姚,但他本身并未亲自见过这些a级玩家,仅仅是透过纸面的了解,还太单薄。
但红鸟就不一样了。
他与这些人中很多都打交道了数年,甚至有的是从十二年前就开始的“孽缘”,对这些人的资料甚至都可以倒背如流,对有可能成为自己敌人的存在,他知之甚悉。
而这些人中,哪怕单独出现一个,都足够令红鸟忌惮。
可现在……
竟然出现了十几个!
一起!
这简直是对手一抓牌,大小王全齐。
疯了啊!
红鸟握着池翊音的手臂,才不至于让自己摔下去。
他声音轻飘飘的恍惚没有真实感,颤抖着声音向池翊音问道:“这些人到底都是怎么回事?这副本又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是睡了一觉准备回家,怎么就,就大变样了呢?”
池翊音忍俊不住,扶着红鸟向旁边走去,在摆渡车窗旁的小茶几前坐了下来。
“这样的转变,你早就有过猜测不是吗?”
他笑着提醒红鸟:“在汤珈城时,你应该也得到了属于你自己的车票。那个时候,你就对将要到来的s级副本有所猜测,所以才那样恐惧不敢向前,不是吗?”
“因为那是全然陌生的环境,而你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危机,甚至连你的同伴,都差一点在镜宫中遭遇死亡。打击使你害怕,是否在陌生的新世界,会失去你的同伴,也面临更深重的痛苦。”
“正因为忐忑痛苦,所以你才会想要回到暂居区——那个告诫我绝对不要进入暂居区的red,竟然有一天,自己会主动进入自己最不屑的暂居区。”
就像是人在害怕时,总是会倾向于回到能令自己产生安全感的地方。
比如自己的家,以及自己的被窝。只觉得被子一盖,所有令自己恐惧的东西,就都被留在了被子外面的世界,不会再来伤害自己。
红鸟也同样如此。
池翊音作为局外人,看得
分明。
从池旒向他说出有关于s级副本的情报时,池翊音就预料到了红鸟的反应。
大门后的新世界,对红鸟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天地。
他不掌握任何有关于s级副本的情报,因此也就无从下手,早做布局。
这对习惯了运筹帷幄,所有情报尽在掌控之中的红鸟,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就像是赤脚的人走进满是玻璃碴的黑暗,忐忑不知伤害何时会来,又有多恐怖。
任由红鸟在情报一途如何优秀,他也无法得到根本不存在的情报。
他既然没有告诉过池翊音有关于s级副本的事情,说起来时也只有零星模棱两可的猜测,以他的命格,只能说明他确实并不知情,而非故意隐瞒不报。
——系统不会说谎,它播报的很明确,池翊音就是触发新一级副本的第一人。
在此之前,没有人进入过s级副本,自然也就无从参考。
倒不如说,会对s级副本的规则熟知,并且早就得到车票的池旒,才是异类。
不过,红鸟的过度应激,还是令池翊音有些惊讶,没想到高塔监狱给红鸟留下的阴影有这么深。
毕竟当时他将红鸟救出时,红鸟可伪装得堪称完美,一点都没让自己的恐惧拖后腿。
“红鸟,世界已经改变了。”
池翊音认真注视着红鸟,平静微笑:“所有拒绝改变的人,都会被世界抛弃。通往未知未来的列车上,不会有他们的席位。”
“那些固守着曾经的战场和优势,不敢从零开始从新出发的人,在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他轻声问道:“你有一无所有,从头开始的觉悟吗?”
“抛弃你过往所有的功绩和地位,重新成为十二年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再一次的攀爬高峰。”
红鸟缓缓睁大了眼睛,错愕的瞪着池翊音。
他的唇瓣抖了抖,努力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所有人,都从头开始了???”
“游戏场,大洗牌?!”
他的声音甚至破音变调,听起来颇为滑稽。
京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大剌剌走过来坐下。
“看来在红鸟缩在被子里睡大觉的时候,错过了太多有趣的事情啊。哎呀……真是可惜,这应该是多好的情报啊,所有人在茫然无措时的反应,还有他们所属的势力,彼此之间的敌对友好情况。”
随着京茶的细数,红鸟不仅被吸引去了注意力,还露出了肉痛的神情。
对一个情报专家来说,还有什么比失去珍贵的情报,更令人痛心的吗?
红鸟在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之后,立刻也不顾上什么害怕了,立刻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唉呀!你们几个!怎么就不知道给我录下来呢?”
池翊音摊了摊手,遗憾道:“看来红鸟还没有返现另外一件事——直播规则也进行了更改,并且我们没办法录下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时间不可回溯性——s级副本第一条。”
生与死,被划出清晰的两条界限。
所有系统商城中曾经提供的“起死回生”道具,都从这些进入了s级大门的玩家那里,纷纷下架,不予兑换。
没有可以后悔回头的机会,所有做出的选择,都必须由自己负责,一旦错过,再也不可弥补。
这是玩家们在登上摆渡车的时候,就已经在系统冰冷机械的播报声中,获知的第一条有关于s级副本的情报。
即便他
们此时还不清楚这条规则出现的原因,但也已经提高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正如池翊音所说,游戏场已经改变,s级成为了玩家们的分水岭。
截止于【丧钟之城】结束时的那一秒,所有a级玩家都被系统一刀切,带进了s级的大门,以此,彻底与s级之下的世界分割开来。
在大门外的游戏场,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一切尚在有序进行,没有人注意到所有a级玩家都已消失,只剩下将近一亿的玩家继续在游戏场中,按照已经熟悉的规则,按部就班的进副本,回暂居区,试图远离危险……
他们不关心世界是否改变,只在乎自己是否存活。
所以,系统也善良的将有关于改变的真相,阻拦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有些风景,只有站在山巅,才能在云海之上看到。
而进入s级大门的几百个a级玩家,则被清理一空,像是已经快要满级的账号重新回到一级新手,之前所积累的一切都消失了,只能从零开始。
不过在这里,玩家们可以选择进入s级副本,或在摆渡车上停留。
当摆渡车在中点停下,他们可以选择是否下车,还是在车上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这里没有暂居区,也没有休息处。
系统很清楚,能够冲进a级的玩家,已经不会再被迷惑人心的轻松意图所干扰。
他们都是经历过层层考核和选拔,从十二年间累计数亿的玩家中,被挑选出来的最强者,寻常的障眼法不足以遮蔽他们的眼睛。
那些与现实相似的温情伪装,自然也就不再有需要。
“虽然几百个a级玩家都被带进了大门,但并不是每个人的手中都有车票。”
池翊音压低了声音向红鸟说明的同时,掀了掀眼睫,漠然的向不远处扫了一眼。
其中冰冷无声的警告,让本来竖着耳朵向这边偷听的清秀男人笑了笑,神情自然的起身离开。
而黎司君就站在池翊音身后不远处,抱臂斜倚,垂眸只看向池翊音,视野中再无其他人存在。
却让所有人都心生忌惮,不敢再向前。
在池翊音身周一圈,被迫形成了一片真空区域,只有他们几人在交谈。
“摆渡车下一站就会是【云海列车】的站台,预计在二十分钟之后靠站。”
池翊音看了眼手中怀表,淡淡道:“错过这一次靠站,这辆摆渡车下一次靠岸的时间,很有可能就是十二天后,到那时,副本中会发生什么,又有什么变化,可就不确定了。”
他的话,成功让刚提起了兴致想要说“那我们下次吧”的红鸟,硬生生把话重新吞了下去,蔫嗒嗒像是自闭到把头埋进翅膀下的鸟。
“s级副本不采取结束运行既重置,新进玩家得到初始情报的模式,而是采用累加计时方式。”
池翊音向没有退路的红鸟,说起了自己所知的s级规则。
——来源是池旒。
虽然他还没有搞清楚池旒的情报源是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利用池旒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毫无心理负担。
这是他公平公正与池旒交换来的情报,自然使用得心安理得,绝没有任何尴尬或不满。
“红鸟,作为游戏场中最好的情报专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本来最应该受到影响的池翊音,却波澜不惊,甚至反过来“安慰”红鸟。
“你只要速度慢一点,就会被其他人抢占先机,再也无法得到第一手初始情报了。”
红鸟:“——!!!”
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一秒钟从垂头丧气到神采奕奕无缝切换。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快走吧!”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甚至反过来催促池翊音等人:“池哥你应该不止邀请了我们吧?没见到小楚呢?”
红鸟已经习惯了池翊音身后随时跟着个疯狂小迷弟了,现在没看到楚越离,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
池翊音眼眸中染上笑意,也不紧不慢的跟着起身,向摆渡车车门走去。
靠站时间只有十秒钟,想要下车的,自然要抓紧时间看准时机。
“新世界有很多摆渡车,几百名a级玩家分布在各个车上,不清楚具体的分布名单。不过,我邀请了越离和童姚,斯凯也决定与我一起前来,他们应该在其他摆渡车上。”
池翊音从容的扣上西装扣子,伸手抚平皱褶,向红鸟微微颔首致意。
不需要红鸟说话,他就已经明白对方想要问什么。
“不需要等他们,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是相同的,在列车的车站与他们汇合就好。”
红鸟点头,颇有些迫不及待:“这样最好,情报不等人,不能因为任何人浪费时间——同伴也不行!”
累加计时模式。
这绝对是一场噩梦。
与过往的重置不同,意味着永远只有第一批进入副本的玩家,能够得到准确无误的初始情报。
而后续进入的所有人,都无从判断自己所得到的,到底是被其他人恶意篡改过的,还是真正包含着副本提示的初始信息。
因为没有参照物。
这在游戏场里是致命的。
任何玩家都可以对副本中的信息进行影响和修改,意味着完完全全的开放权限——以及不可信。
红鸟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痛苦到窒息。
那绝对是一个搞情报工作的人最恐怖的死法!让他连真情报都拿不到,拿到了也来回猜测怀疑……简直是地狱!
“看来你想明白了。”
提醒红鸟的池翊音,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就走吧——黎司君。”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忘记回身,向黎司君伸出手:“走了。”
黎司君站直身躯,悠然走过来,正大光明的挤走了红鸟,站在池翊音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红鸟一个踉跄,好在有京茶接着他。
红鸟怒目……乖顺低头,不敢怒更不敢言。
咳,大佬谈恋爱,最好还是离远点,万一打扰了大佬呢?他还不想死。
京茶嗤笑了一声,用口型道:懦夫。
红鸟怒:你行你上!
京茶耸耸肩:我不——我是脾气不好,但不是找死。
黎司君一个眼神扫过来,表情狰狞比比划划的两人,瞬间安静如鸡,乖乖站在池翊音身后,等待着下车的瞬间。
当怀表上分针和时针重合,就在池翊音预测的时间点,摆渡车准时靠站。
车门打开。
手持车票的人,得以下车。
当池翊音一行人走下摆渡车时,另外也有几人从其他车门走下来。
几派人相视而望,微笑的点头致意,礼貌但彼此警惕。
其他没有车票而只能继续留在摆渡车上的玩家,只能遗憾的叹了口气,等待着获得车票的机会来临,期待下一次靠站。
摆渡车重新开动,悄无声息的滑入云雾间,消失不见。
池翊音抬眸向四周看去,就见站台之外,皆是一片云雾苍茫,一眼望不到
边际,如同传说中的仙境天宫。
云海翻涌,太阳明媚,没有丝毫阴霾。
就连空气都是沁人心脾的清爽。
【恭喜您!首先向您道喜,幸存者z1001,您已完美通过协议考验,进入真正的游戏场深处核心区域。所有您想要的答案,都隐藏在新世界的某处,等待您将其收入囊中。】
【欢迎进入s级副本【云海列车我是列车长:系统。旅程请多指教。】
池翊音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笑了:【嗯,猴子列车长,走吧。】
【…………】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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