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茶尚未认出池旒,红鸟就已经先一步发现了那伫立在不远处的身影,正是疑似为神秘组织会长的人物。
自从同盟四分五裂之后,整个游戏场的高级别玩家们,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变成了一盘散沙。
更有甚者,因为心灰意冷,对未来感到无望而自杀。
红鸟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敏锐察觉到了游戏场内部,还有另外一股隐藏得更深,也更恐怖的秘密力量。
比起家喻户晓,被所有人所知,更为可怕的是什么?
——在游戏场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直播镜头,却任由掘地三尺也无法挖出任何情报。
有一部分天榜玩家并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受到同盟的任何影响。
好像他们原本就不在意同盟,而是隶属于另外一股力量。
红鸟追查许久,也不过得知一点皮毛。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情报的人物,竟然主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应该说,是池翊音面前。
并且显示出了与池翊音不同寻常的亲近关系。
虽然红鸟之前就隐约有所猜测,也知道两人之间有所交易,对新世界的开启有内情。
但现在如此近距离的听到两人提起过去的事情,还是让红鸟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十二年前,那时候,池翊音可没进入游戏场。
才十一岁吧?
但这位……
红鸟的视线在池旒和池翊音之间来回扫荡,慢慢的,他从那两张冷酷理智到相似的俊容上,发现了些许端倪。
红鸟:…………我要疯。
他不由得长大了嘴巴,抖着手指着池旒,却阿巴阿巴说不出话。
京茶:?
“她怎么你了?”
京茶狐疑的看了眼池旒,压低声音问红鸟:“要不,我帮你杀了她?”
他的声音不大,但池旒和池翊音全都听到了,齐齐转头向京茶看去。
那一瞬间,京茶如芒在背,瞬间绷紧了神经。
像是被凶兽盯住的兔子。
他僵了僵,慢慢扭过身看来,被池旒那双钢蓝色眼眸看得难得有些招架不住。
池旒弯了弯嘴唇,扯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你家的小朋友,口气倒是挺大。”
池旒转眸看向池翊音:“随了你。”
池翊音欣然应下:“那是自然,毕竟如果不抱着杀死你的决心,如何能胜过你?”
“池旒,我不是没有思想的木偶,你在将我拽进游戏场,想要得到我帮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不管你想不想承认。”
他掀了掀眼睫,平静看向池旒:“我与你,是都该死的相似。你想要成为新的神?不好意思,我也一样。”
“并且不准备放弃。”
昏暗空旷的空间内,一时间静默无言。
只有狂风猛烈撞击着玻璃,像是无数鬼魂在哀嚎嘶吼,而一个个带血的手印被留在了窗户上,鬼脸挤挤簇蔟的压在玻璃上,变形到扭曲。
整座沉浸于地底的荒芜鬼城,竟然像是在逐渐苏醒,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最核心睁开眼。
池旒抬眸,看向窗户外的鬼城。
“我和你还是有不同的,小怪物。”
她忽然笑了一下。
池翊音皱了下眉,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池旒……他是不是,还是轻敌了?
以她的力量与冷酷,是不是还策划了其它事情,他却没有意识到。
池翊音注意到了窗户外的异变,但比起群鬼带来的危机,他更加忌惮于眼前的池旒,眼不错珠的盯着她,不敢错过一丝一毫她的动向。
池旒明明在笑,可那张俊容上,却满是冰冷的锋利之感。
像是出鞘的刀,锋芒已露。
“你有了感情,也就有了破绽。没有在最合适的时间杀死黎司君,是你犯下的最大错误。”
池旒单手插兜,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瞥向池翊音:“你将因你无法挽回的错误而后悔。只是到那时,已经再无弥补的可能。”
池翊音先是愣了下,不明白池旒为什么会忽然提起黎司君。
但很快,他就回想起了之前在汤珈城时,池旒曾经要求他杀死黎司君但被他拒绝的事。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就在池旒入侵挟持了系统之后不久,他们几人就坠入了亡者的深渊,却只有黎司君被隔在外面没能进来。
池翊音本以为那是因为对立的阵营所导致的,世界意识阻拦了黎司君,不允许其做出超过限度的事情。
但现在回想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促使这件事发生的,其实是池旒?
为了她自己的目的,她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没有任何情感可以阻碍她的理智。
否则,又要如何解释本来就已经劫持了系统,获得了最高权限,完全可以在虚拟空间操纵这一切的池旒,又重新出现在了副本之中?
红鸟之前就说过,s级一共有四个。
相当于四个副本组成完整的新世界地图,只有四个副本全部出现,新世界才是完整的,同样,系统的数据库储存的数据,也才会是完全体。
但是现在,第一个s级副本【云海列车】才刚刚被触发,甚至连副本本身都并不是完整的。
池旒虽然在最初也是最容易出现漏洞的时候,获取到了系统权限,但这也有弊端。
那就是——不完整。
但以池旒的性格来说,她绝非会就这样放在一旁,勉强使用。
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回另外一大部分丢失的权限,拼凑出完整的系统权限,吞没整个新世界的数据库。
而拥有游戏场最高权限的,就池翊音所知,目前只有两个存在。
一个黎司君,一个世界意识。
也是最初达成协议的两方。
就连两方的系统,现在都没有足够的权限来掌控新世界。
那池旒会选择的切入点……不言而喻,自然是选择与玩家成为同伴,因此有了弱点的黎司君。
世界意识太过缥缈,更像是人类所有潜意识的集合体。
她是一个概念,虽然存在,却没有实体,幽魂一样不好捕捉。
黎司君……
池翊音猛地阴沉下了眼眸,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对黎司君做什么了!”
他厉声问道:“所以在包厢里的事情,是你的手笔?”
不需要池旒回答,池翊音心中已经有了清晰的答案。
之前每次池旒出现时,都会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名叫萧秉陵的男人,这一次,并没有出现。
池翊音曾经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敌意,知道他对池旒,是不可撼动的忠诚,绝不会随意缺席。
唯一的解释,就是萧秉陵被池旒派去做了其他事情。
还会有什么?
自然是在副本核心被激发的时候,搜集有关于新世界的完整情报,夺取系统权限。
池翊音尝试着呼唤新系统小云海,但意料之中的,与之前一致,小云海并未出现。
只有一片寂静。
……最糟糕的猜想,成真了。
池翊音冷冷看着池旒,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每一步都如此沉重,仿佛酝酿着将要到来的风暴。
“池,旒!”
他咬牙切齿,低沉的声线下的怒意毫不压制的爆发,像是喷发的火山。
那张温和的假面被池翊音抛下,一直以来伪装成绅士的怪物,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池翊音走向池旒的每一步,都有更加凶猛磅礴的力量从他的灵魂深处喷涌而出。
“你敢,动黎司君一下试试——他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伤害!”
那双湛蓝的眼眸沉沉无光,冰冷如刀锋。
力量遵循着他的意志,掀起狂风,化作强有力的利刃从四面八方直冲向池旒。
凶兽的虚影隐约出现在池翊音身后,嘶吼咆哮,一闪而过。
在见到池翊音背后虚影的瞬间,池旒锋利俊美的容颜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为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而感到惊讶。
正如池翊音了解池旒那般,池旒同样了解他。
包括他所觉醒的力量,三条限制的严苛,以及他十二年来为了使用这鸡肋一样的力量所付出的努力……
池旒对此一清二楚,像了解强敌那样调查了有关于他的所有。
因此,她知道池翊音的觉醒力量并非武力,更倾向于对世界的观察。
而一直以来,池翊音也同样在记录和分析他的力量。
这却是第一次……第一次,池翊音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意志,想要将某人杀死而非记录。
起因,却是黎司君。
池旒在瞬间的讶然之后,便敛眸轻笑,了然于胸。
“池翊音,我的小怪物,你还是长大了,并且有了自己的情感……即便,这情感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弱点,削弱你的意志,你还是打算坚持吗?”
池旒勾唇低语。
凶兽虚影却在转瞬间便已经近在咫尺,张开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将池旒吞没。
狂吠吹刮起她搭在肩上的长风衣,墨色长发在身后翻卷。
那张被尽数露出的钢蓝色眼眸,明亮如雪光。
顷刻间,无形的力量覆盖空气。
池旒不过抬手轻轻一挥,空气的结构就迅速被改写,成为了坚不可摧的透明城墙,牢固挡在她与池翊音中间,让对方的攻击再无法寸进。
成长的小兽尝试着在狩猎场上亮出利爪,露出獠牙。
可早已经在这片遍布危险的旷野上称霸十二年的怪物,却对此不以为意,根本没有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威胁。
“因为情感而留下黎司君,将会是你做过最糟糕的决定。终有一日,你将因此而死亡。”
池旒在警告池翊音,在她看来,对黎司君的庇护,只是池翊音失去了理智之后的错误判断。
甚至更像是迟来的叛逆,只为了与她做出不一样的抉择,以此来彰显他的正确。
“你想要成为我的敌人?”
池旒嗤笑:“先活下来再说吧。”
话音落下,她再也没有看池翊音一眼,而是转身,望向大片大片玻璃幕墙外的荒芜城市。
池翊音皱眉,从池旒的话语中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她利用了黎司君来切入进薄弱点,却出现在了地下城池,而不是先一步进入下一个副本。这就意味着在她看来,更重要的东西,在这里……
“轰隆——!”
巨响震耳欲聋。
大地在摇晃。
连同整座高耸的建筑都在剧烈颤抖,像是下一秒就会倒塌。
池翊音迅速回神,在稳住身形之后,立刻本能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但他却模糊觉得自己视野中的画面,好像有哪里不对。
大脑慢了半拍,在池翊音已经转过头看向玻璃之外的城池之后,才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色彩。
属于池旒的那一抹红,消失在了池翊音眼角的余光中。
整个空旷宽阔的空间,重新恢复成了昏暗无光的沉闷。
池翊音愣了下,迅速扭头向池旒刚刚站立的地方看去。
但是那里,已经一片空荡。
只一转头的瞬间,池旒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向。
不等池翊音冲过去查看,旁边就响起了红鸟的示警声。
“池哥!看外面!”
红鸟瞪大了眼睛,指着玻璃幕墙外面的城池,满脸的震惊:“地震……不对,地下城池在陷落!”
池翊音立刻抬头看去。
这一次,他看清了巨响来源的方向。
在那里,已经破败荒芜的城市建筑,在跟随着大地一起颤抖着倾倒,飞溅起一片尘埃。
而在沙土弥漫的视野中,依旧能够隐约看到远处的地面在塌陷,高楼和废墟一起坠落向土层之下。
宛如地震后的惨烈景象。
只是奇怪的是,池翊音他们所在的建筑并没有一并倒塌,地震更像是只发生在特定的区域。
而对于池翊音等人来说,他们要面对的危险,远远不止于此。
当地面上所有的建筑都倒塌,就连废墟也跟着开裂的地面一起坠落,地震的区域像是被大刀阔斧的清空,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碗形大洞。
尘土渐渐散去。
地震后的远处也终于如实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那一刻,就连池翊音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瞳紧缩。
金色的光芒在巨大的深渊坑洞中闪耀,像是太阳坠落了地底,在地心燃烧成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明亮的金光将整个废弃的地下城池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黑暗被逼迫后退,将空间让渡给光明。
池翊音抬手半挡在眼前,看着那坑洞时竟然有种直视太阳的压迫感。
他半眯着眼眸,试图看清那金光之中的东西。
即便那其中的东西因为过于明亮的光芒,只能隐约看到一点轮廓,但池翊音还是隐约察觉到,那似乎是他曾经见过的建筑。
凡是他见过的,便总会在记忆中留下痕迹。
他有着这样的自信,并且不认为是自己错看。
于是,在红鸟两人不得不挡住眼睛,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射得眼睛刺痛,流下生理性眼泪的时候,池翊音却始终没有放弃对那金光的探索。
并且不知是他与那两人体质不同,还是其他原因,那金光除了最开始的压迫感之外,就一直没有再让他感到难受。
像是从强光被强行柔和了下来,剔除掉了所有强硬威严的力量,只余下光明温和的一面。
就像是神明拢起羽翼,悲悯温柔的垂下眼眸,在庇护祂的信徒,注视着信徒的旅程。
为他轻轻拂去肩上的尘埃。
而池翊音也慢慢看清了在那金光中的,到底是什么。
一座……神殿。
那神殿高大巍峨,磅礴大气,即便从如此远的距离看去,依旧有种直视神明的震撼与肃穆,令人新生敬畏,不敢做出任何不敬神明的举动。
如此宏伟的神殿,本应该高高伫立于群山之巅,或是在城池最中央的广场之上,受千万人敬仰朝拜,以信仰和神力来指引信徒,赐福人间。
然而,此时它却屈居于早已经破败不堪的地下城池,甚至深埋于地底。
如果不是这场地震的崩塌,或许,这座远远比城池埋葬得还要更深的神殿,会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再也不会让世人看到它的风姿与光华。
红鸟流着眼泪,眼睛刺痛难忍,拼了命也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在模糊的泪水中,隐约看到斑驳金光。
池翊音却直视着那神殿,愣在了原地。
因为那如同由黄金打造的神殿,正与他记忆中的模样一点点逐渐重合,勾起了他曾经的记忆画面。
在娃娃咖啡馆的时候,因为副本效果,所有玩家都会强制回到了记忆中似乎最美好而不愿放弃的记忆。
就在那时,池翊音在虚假的记忆中看到了池旒。
而池旒,在虚假的记忆世界,为他打开了通往黎司君记忆的桥梁。
在黎司君的世界中……同样有一座高耸的黄金神殿。
与现实中那座被冠以一切神迹发祥之地、神明真身降临过的殿堂、圣物等等盛誉的黄金神殿,一模一样。
只是,黎司君记忆中的那座神殿,要更加近乎于原初的模样,有着现实中早已经遗失和毁坏的雕塑壁画。
以及,高高穹顶之下,沉默伫立的神明真身雕塑。
那时,黎司君告诉池翊音,他感到幸福的瞬间,是在神明被推翻,黄金之下埋藏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
而现在,那座在黎司君记忆中的神殿,再一次出现在了池翊音眼前。
却是以另外一种模样。
黄金神殿周围掀起血海滔天,顷刻间便将整座神殿吞没。
原本璀璨的金光失去了光亮,即便它如何试图穿过厚重的血海,向昏暗毁灭的世界透露出些许微光,但还是被血海彻底覆盖。
神殿也随之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在血海中浮沉的一具具尸骸。
像是整个海面,全都布满了人们的尸体。
一具连着一具,密密麻麻,没有半点缝隙。
池翊音也迅速回神,思维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重新回到眼前的地下城池。
在看清组成了海面的那些东西的时候,池翊音厌恶的紧皱眉头,因为数量如此庞大的死亡而感到不适。
红鸟也被惊得大叫了一声,连连从玻璃幕墙后面退开数步,踉跄着撞到了身后的办公桌。
不知道他到底撞到了哪里,碰到了什么开关,只听“啪!”的一声,原本昏暗空旷的办公大厅内,竟然响起了电流一样的“滋滋”声。
随即,影像被投射在白墙上,也开始有声音传出来。
池翊音转头看去,便与白墙上被投射出来的女性对上了视线。
只是,那位身穿制服的女性面容严肃,眼睛并没有真的看向池翊音,更像是在看眼前的摄像设备。
她在无数时间之前,录制着这场被重新放映的光影。
“今年是毁灭第七年,我们失去了一切希望。”
“神在创世第四天说,要有光,我们则在毁灭第七年,失去了太阳。所有还幸存的人类,为了躲避地上恶劣的气候影响和异变的生物,被迫转入地下,节省所剩不多的能源。”
“但即便如此,在三年后的今天,最后的能源,还是宣告用磬。”
“水源,食物,太阳,能源,适宜生存的家园,我们都已经失去了。毁灭第七年,我们一无所有,背水一战。”
女性的声音并不温柔可爱,而是透着力量感的冷肃坚定。
她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厅里,一层层回荡,黑暗如此孤寂。
可她坚定的声音,却像是刺破黑暗的长剑,即便在这样恶劣而绝望的环境中,她也不曾放弃。
不,不仅是她。
还有她身后所有还活着的生命。
所有人看向镜头的眼神,虽然疲惫,却还是残存着对希望的向往,依旧坚定的想要回到他们曾经美好的世界。
这场被重新上映的影像,不仅吸引了池翊音,就连红鸟和京茶,甚至小怪物,也都齐齐向白墙上不断闪烁的影像看去。
京茶抽空看了一眼,随即便立刻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建筑之外。
地震造成的深坑之中,血液激荡上升,很快就填满了那个巨坑,然后向外溢出,迅速将周围其他尚且完好的城池建筑,也全部吞没。
血浪滔天,速度极快,顷刻间便已经将重叠的城市变成海洋,然后继续向着池翊音等人所在的建筑而来。
浪花咆哮着拍击大地和建筑,毫不留情的摧毁一切,直冲向这座最后的指挥塔,誓要将数百米高耸入云的尖塔,也折断在凶猛的浪涛之下。
近了,更近了。
几乎是每一次眨眼,浪头都要更近,转瞬间就已经扑向了尖塔下方。
京茶只觉得心惊。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注视着全程的他已经可以大致估算出这些尸骸的数量。
不……那已经不能叫估算。
那分明就是,以亿计数。
一亿只蚂蚁有多少?
那会是怎样庞大的体积,是否有人曾计算。
京茶不知道。
但是他现在知道,上亿具尸骸,是怎样恐怖的面积。
从数百米的高空向下看去,那一具具尸体都渺小得像是蚂蚁,令京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厌恶的猛搓自己的手臂。
他在游戏场里战斗十二年,第一次,战场令他厌恶反感至此。
不仅是因为那密密麻麻,仿佛亿万只蚂蚁般令人作呕的景象。
更因为死亡本身。
他终究是人类啊!
又怎么可能对如此庞大数目的同类死亡无动于衷。
但是,留给京茶感伤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他很快就凭借着常年战斗的敏锐意识到,来者不善。
这些尸骸,可不单单只是为了恶心他而已。
那浓重到近乎于黑色的深红色,正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和速度,沿着尖塔最下方的银色钢结构支架,一路向上蔓延。
那可不是海面在上涨,更像是蚂蚁在爬树。
不……
是人。
早已经死去的尸体,在试图爬上这座尖塔,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最顶层。
也是池翊音等人的所在地。
京茶心中一惊,连忙放出数只兔子提前做准备。
但他刚刚出于本能的做出这种事,很快就又停下手来。
这个数量,太多了。
以往都是他以车轮战碾压敌人,凭借着源源不断的骷髅巨兔,让敌人分身乏术。
可是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密密麻麻遍布整个辽阔血海的上亿尸体。
即便是京茶,也对这样的情况招架不住。
他的兔子就算繁殖得再快,也决计无法在这些东西冲过来之前,增长到足以超过一亿的数量。
京茶甚至不需要思考,就立刻回身冲向池翊音。
“不行!我们必须想办法从这里离开!”
京茶的神情是难得的严肃:“这么多尸体,如果它们一起围攻,我无法护住你们。必须提前做准备!”
但是无论是池翊音还是红鸟,两个平日里最理智冷静的人,此时却并没有回应京茶,而是依旧站在原地仰头看着白墙。
京茶皱眉,差点要以为这两个人是中了副本效果被蛊惑了。
直到他同样抬头看向那依旧在播放的影片。
“我们不知道今日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好,剩下的人类能不能得救。但是……”
影片中,女性的神情坚毅,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畏惧或软弱的神色,只有贯彻到底的刚硬。
以及,一闪而过的些许温柔。
像是顶开岩石的春笋,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的活下去,伸向太阳与天空。
“但是,我们要为以后留下足够的线索,以防止黑暗和资源的短缺让我们混乱。”
女性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屏幕开始迅速滑动,一行行文字在短暂停留之后,就飞快闪过。
她在轻轻的停顿之后,立刻重新说起了他们的困境。
而池翊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屏中屏吸引了。
那上面不断滚动过的,全部都是在那七年时间里被浓缩总结的生存经验,所有研究的最精华部分,全都被高度集中在了那小小的一块屏幕上面,希冀能够为未来看到这影像的人们,指引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比起资源短缺,我们还面临着更大的问题。”
在女性说到这里时,画面中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像是野兽在撞击大门。
下一秒,女性身后的一扇门被撞开,一个皮肤青白而满脸血液的壮汉踉跄冲了进来,嘶吼着冲向旁边站着的人。
人群顿时躁动了起来,像是静水深潭被砸进了一块巨石,让水下被掩藏过去的危险暴露。
那壮汉眼珠黑沉无光,脸庞僵硬没有灵动的表情,只知道冲向最近的活人,试图攻击。
人群慌乱了片刻之后,立刻就有不少人冲向那壮汉,毫不留情的对准他的四肢发起攻击,熟练的将壮汉的四肢斩断,只剩下一个蠕动的人彘摔在地面上还在仰头嘶吼。
随即,壮汉的头颅也被一柄钢叉钉死在地面上。
他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女性身后的大门外还在不断有异响传来,她身边的人也立刻响应,奔跑着冲向大门外支援。
而她转过身,严肃的看向镜头,说出之前没有说完的话:“对于还活着的我们而言,最大的危机,却来源于死亡的同伴。曾经的同伴在死后,也成了我们的敌人。”
“坟墓在吞噬仅剩的世界,死尸在将还活着的人拽入死亡。”
“如果这段影像没有被删除,那我们在未来,一定已经遭遇失败甚至死亡。任何能够看到这段影像的人,请务必,务必小心死尸!”
她警告道:“死亡是不可战胜的敌人,鬼魂无处不在。”
“很遗憾我不能给出更多的建议,因为就连我们自己,也没能找出一条通往胜利的存活之路。但是,请恕我向你托付我,以及我身后所有人的期望。”
“请,为世界找到一条新道路,将人们指引向能够平静生活的家园。”
“或许……”
她顿住了。
良久的沉默后,她终于扬起一个笑容:“终有一天,会有列车超越死亡,满载着所有人远离……”
影像中女性的话还没有说完,建筑就已经在大幅度摇晃,高层的摇晃感极为明显,桌椅都在向两侧来回滑动,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摆放的物品也都纷纷摔碎在地面上,成摞的资料文件轰然倒塌,散落满地。
而影像也开始变得不稳定,画面不断闪烁抽搐,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电流声滋滋啦啦,伴随着建筑的轰动巨响,让池翊音无法听清影像中的声音。
画面断断续续。
“列车……超越地狱,远离苦难与试炼之地,向……不再死亡……神国……先知的预言一样,去往流淌着蜂蜜与牛奶……而到那时,所有人都能得到活下去的权力,拿到乘上那趟列车的车票……活…………”
影像越发不清晰,不断摇晃的画面里,就连女性的笑容都仿佛扭曲。
终于,光亮闪了闪,彻底熄灭。
整个空旷的办公大厅,也重新陷入黑暗里。
玻璃幕墙外,血海已经开始沿着建筑的外立面疯狂上涨,试图将数百米的建筑整个吞噬其中。
即便尖塔高耸入云,但根基已经开始被血海侵蚀,还能坚持多久……没有人说得清。
京茶在突变后的短暂错愕之后,立刻不由分说拽起池翊音和红鸟,想要冲向他们来时的大门。
既然下面是尸骸,那就只能向上跑!
他同样听到了来自毁灭后幸存者们的警告,因此对那些尸骸的戒备再上一个高度,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如果只有他一个,或许能在这样庞大的尸潮里靠着兔子保住命,但是,他必须要为池翊音和红鸟考虑。
带着这两人,京茶难得心里发虚,没有把握能毫发无损的离开。
池翊音凭着对京茶的信任在移动,心思却还在那影像上。
那位女性指挥官最后的话语,更像是对未来美好的祝福。
但她提到的列车,却引起了池翊音的注意。
云海列车,列车,超越死亡,包厢里的尸体引向的地下深渊……
原本遮掩住真相的迷雾渐渐散开,记忆中在云海列车上看到的所有画面,列车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一一与指挥官的话语相对应。
而在因果成立之后,池翊音隐隐有种感觉。
他觉得,自己已经摸索到了这个副本的最核心。
——云海列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未来。
一个世界得以存活的可能性,造神场严苛的筛选与挑选,对过去毁灭的改写,新纪元必将降临的事实……
是与过去所有导致世界毁灭的罪孽,相斗争的决心,以及——
改写未来。
这个想法从心头闪过的瞬间,池翊音的眼眸明亮如雪光乍现,他勾了勾唇角,笑了。
他曾经揣摩人性,了解人心,理解现实,将非人之物写进自己的笔下,三条严苛限制不仅没有成为力量的阻碍,反而成为了他重现鬼魂的助力。
而现在,非人之物已经远远不再能满足他想要实现的未来。
新的世界在升起,而池翊音……他想要书写的,不仅仅是人。
而是整个世界。
创造,改变,对于命运的安排一直都是神明的权柄。
但现在,池翊音想要成为力量本身。
穿行过造神场,成为新的神明,改写未来,扭转毁灭。
就从,这趟于云海之中穿行遨游的列车开始,它将带着最后的竞争者,驶向曾被祝福的未来。
玻璃幕墙外,殷红的血液已经快速蔓延而上。
红与黑交织相融,令人触目惊心。
池翊音奔跑在坍塌的建筑中,那双湛蓝的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能透过黑暗看到深深地底的神殿,以及曾经居住于此的神明。
他明白了【云海列车】副本的核心,也知道了池旒之所以前来这里的目的。
——神明的权柄,就藏在地底那座黄金神殿里。
而想要见到沉寂于此的神殿,只能通过它的主人,一切权柄的归属者——黎司君。
这就是池旒煽动协议,将黎司君远隔在外的原因。
如果想要与池翊音汇合,被世界意识阻挠的黎司君,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神明的殿堂。
那是完全归属于神的空间,即便是世界意识也无法插手半分。通过那里,黎司君便可以进入深渊的地下城池。
而黄金神殿,则会出现在池旒面前。
池翊音低低笑了出来。
他敛下的眼睫之下,掩藏着疯狂与坚决。
“既然是我的同伴,又怎么能让你随意利用。”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他可是,我最重要的资产。”
“黎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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