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
童姚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里,却眉头紧皱表情颜色,时不时抽动着四肢,
像是想要做出反抗的动作。
就连肌肉都是紧绷着的。
即便是最好最轻柔的床垫绒被,
童姚也丝毫没有睡眠该有的放松模样,反而像在经历着一场严酷的厮杀。
事实上,
在梦境的世界里,
童姚也确实面临着一场残酷血腥的考验。
当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的时候,
不由得冷汗津津,一阵后怕。
斯凯……那个曾经在游戏场里堪称濒危物种的圣人sky,
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
蛊惑她走进那片尸山尸海。
简直和童姚记忆中的斯凯截然不同!
没有了温柔善良的温暖,
只剩下冰冷冷的恶意,甚至是死亡。
要不是童姚直到睡前也没有放下对于楚越离的关切,
让她刚刚在看到斯凯的瞬间,
想起了楚越离的事情,
那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回神,
更无法意识到眼前场景的不寻常之处。
童姚仓惶四望,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惨死的骸骨。
其中有一些是早已经在各个副本中死亡的玩家,
还有一些,
童姚却慢慢从记忆中找出了他们的身影。
那是,
传闻中被随机进了【丧钟之城】的玩家,
然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们。都只说,他们是死在了汤珈城里。
但是现在,他们的尸骨却出现在这里,
成为斯凯脚下的一块垫脚石。
甚至除此之外,
还有一些玩家分明是a级!
他们,
是在新世界死亡的。
也就意味着……
这部分玩家,正是在刚刚童姚才经历过,并且与楚越离和斯凯两人走散了的那场考验中,没能通过考验而死在了包厢里的那些旅客。
童姚下意识捂住了嘴,满眼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那些玩家,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而且还和斯凯在一起……
她的思维慢了半拍,忽然意识到了其中的联系。
所有出现在尸山里的玩家尸体,都与斯凯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汤珈城,云海列车,还有以前那些副本,似乎每一个副本都有着斯凯参与。
这是不是有可能意味着,从斯凯进入游戏场到现在,他所遇到的所有玩家,都出现在了这里?
不论是最低等级的,还是高级别的玩家。
无论他们生前是何种实力,现在都逃不过来自斯凯的死亡。
变成了尸山中垒砌通往天空的巴别塔下的一员。
他们死亡的唯一意义,就是将斯凯送上本不属于他的高度。
甚至是……
成为天空。
成为神。
就像斯凯本来的称号那样。
sky……向往天空的孩子。
这个猜测极其荒谬,其中所饱含的艰难和过于辽阔的范围,让它几乎不可能成为事实,只是一个过于大胆的想法。
可莫名的,童姚却觉得有人站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叹息。
那叹息仿佛是在说:你猜测的没错,就是那样。
很熟悉。
好像是楚越离回来了。
但当童姚受惊,猛地转头看去时,她身后却不是楚越离。
而是一张流淌着血泪的青白面孔。
那死人脸上被挖走了眼珠,黑黢黢的眼眶里只剩下一片黑红色的
烂肉。
猛地与这样一张脸对上,吓得童姚心脏停跳,睁大了双眼。
那尸体就站在与她不到十厘米的距离,甚至如果童姚转头时向前仰了仰,就会与那冰冷没有温度的皮肤撞上。
她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试图拉开与那尸体的距离。
但是就在这时,她却觉得背后碰到了一面坚硬的墙壁,阻碍了她的后退的步伐。
……不。
那不是墙壁,是……冰冷的,没有弹性的,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变成了一具尸体的……人。
那人站在她的身后,早已经看出了她的动线,轻松的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臂。
像是铁钳一样,抓得童姚皱紧了眉头,手臂生疼。
“你在害怕吗?童姚。”
她听见自己身后的那个人这样问。
那声音轻柔,缓慢,却无比冰冷。
像是从太平间深处传来的回响,带着死亡阴冷的空洞。
令她汗毛直立。
童姚咽了咽唾沫,肌肉不自觉的在发抖,不知道身后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即便变化巨大,但她还是听了出来。
那就是斯凯。
明明在她回身前还站在尸山上的斯凯,现在就在她的身后,在如此靠近以致于格外危险的距离下,向她发问。
“你害怕的是什么?我?还是死亡?”
斯凯在笑。
那笑声如此温柔,恍惚与童姚记忆中的过去重合,好像斯凯从未变过,依旧是那个乐于助人从无怨怼的善良圣人。
可就在斯凯说话的时候,另外一具尸体,却在童姚眼睁睁的注视下,从黑暗深处向她缓缓走来。
一具,两具…………
越来越多的尸骸踩着缓慢的步伐,无声的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向她逼近。
似乎整座尸山的尸骸,都在黑暗中得到了复活的力量,重新站起身,向黑暗之外的生命发起了攻击。
童姚看到,不仅是寻常的玩家,甚至是天榜上赫赫有名的高级别人物,都在向她走来,并且做出了将要攻击的架势。
难不成这些尸体,也和他们生前拥有同样的力量?!
童姚心中一惊,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她根本连反抗的可能都没有,直接就会被这铺天盖地的尸体杀死。
她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也不想要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只想要立刻就跑,越远离这些尸骸越好。
可任由她如何挣扎,甚至手骨传来“咔嚓……咔嚓!”被拧断碎裂的声音,斯凯钳制住她的手,也依旧纹丝不动。
好像不过是一只蚂蚁在他手掌中晃动。
逗笑了斯凯。
“真是奇怪。”
他低低笑着,在童姚身后感慨道:“曾经人们都那样喜欢向我求助,想要让我救他们,却毫无敬意,对我呼来喝去,随意指使,好像我去救他们是理所当然的。”
“可现在,你们却都这样害怕我,却……这样尊敬我。”
童姚拼了命的想要让自己将要崩溃的神智恢复平静,即便恐惧,牙齿都无法克制的在打着颤,但她还是没有放弃的在观察着眼前的那些尸骸,试图从中找出一个可以被击破而逃离的缺口。
正因如此,她看到,在斯凯提及“你们”的时候,那些已经死亡的人们早已经僵硬青白的脸上,却仍旧流露出了恐惧的情绪。
他们不敢看向童姚——准确说是她身后的斯凯。
而是齐齐的将视线向旁边偏去,甚至有人试图向后退去,重新回到黑暗的遮蔽中,唯恐自己被斯凯注意到。
童姚觉得奇怪。
已经死亡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如果说云海列车上的那些玩家刚刚在恐惧中自相残杀而死亡,那其他的玩家呢?
另外那些尸体,在此之前可是一直都没有被确定下来死亡,很多只说是失踪。
甚至有一些玩家,在童姚进入新世界之前还应该是活着的才对。
可现在她所看到的,却是所有与斯凯有过交集的玩家,都已经死去了。
满怀恐惧。
与敬畏。
童姚听到,斯凯在长长叹息。
“你看,原来大家需要的不是帮助,而是敬畏啊……”
“你们想要的不是个会善良帮助你们的圣人,而是一个会杀死你们的恶魔。”
他在笑:“是我的错,竟然这么迟才发现。”
“若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用自己的命,来救你们的命?莫不如在你们面前放一个魔鬼,你们反而会因此感激我。”
斯凯说话时的气息落在童姚的脖颈上,冷得她抖了抖,满眼惊恐。
好像置身冰窖。
“你……”
童姚强忍着恐惧,皱眉问:“楚越离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斯凯顿了顿,抓住童姚的手也微微松开,不小心让她有了挣扎的空间。
“楚越离…………”
他低低呢喃着,声音回荡在梦境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好像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或是,足够令他刻骨铭心。
但焦急之下,童姚却没有来得及分辨斯凯话语中情绪,她只是以为斯凯并不准备说出楚越离的下落,甚至想要否认对方的存在。
她不由得急了:“当时你和楚越离在一起不是吗?你在这里,那他呢?他去哪了?”
直到这时,童姚才忽然间福至心灵一般,明白了为何稍早之前,自己向池翊音说起楚越离和斯凯的走散,并且忍不住向他抱怨起楚越离,觉得楚越离竟然对自家同伴动手而感到不满时,池翊音不以为意的轻笑摇头,否决了她的想法。
池翊音说,楚越离不可能毫无缘故就对同伴出手。
‘越离所觉醒的力量,即便是在二十二个称号中,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
倒吊人代表着死亡,不幸,悲伤,像是一个不祥的符号,被所有人所不喜。
但——究竟是他带来不幸,还是他警告不幸?
‘人总是想要把责任推卸到其他人或物身上,即便根本不存在过错方,也会想方设法的找寻能够责怪的人,以此来宣泄自己的痛苦和愤怒。’
‘告丧鸟做错了什么吗?’
那时,池翊音轻笑着问童姚:‘告丧鸟只是宣告死亡,却被人们视为不祥,可它并未杀过人,不是吗?’
‘并不是倒吊人导致不幸,他只是……在被所有人都忽略的视角中,看到了蛛丝马迹背后的真相,示警死亡的来临。’
那时,童姚虽然出于对池翊音的尊敬和信任,并没有反驳他,但是她也并没有相信池翊音的说法,还以为是他不想因此而让同伴们之间生出嫌隙猜忌,所以才委婉劝她信任同伴们。
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尸山以及斯凯的不对劲,童姚却忽然理解了池翊音所说的话。
倒吊人……他并不带来死亡,他只是预见了死亡。
或许当
时在那节车厢里,从来都不曾展现攻击力的楚越离,却突然间敲昏了斯凯,就是因为他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斯凯的异变,预见了如今的这一幕,所以才会试图控制斯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并不是楚越离攻击了同伴啊。
楚越离是为了她,为了池翊音……才会想要将已经异变的斯凯隔离在外,不让斯凯伤到其他人。
童姚在想通这件事时,不由得愧恨,心中更加愧疚,也因此愈发焦急的想要知道楚越离的现状。
但是面对童姚的质疑,斯凯却沉默了。
在黑暗里,一切都因为斯凯的
沉默而归入平静,死一样的寂静。
甚至连呼吸声,风声,脚步声都不曾存在。
所有的死尸都融身黑暗,像是瞬间融化的黑水一般,猛然溃散。
而童姚也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自己的脚底,不断向上蔓延,控制。
最后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
童姚脸色煞白,拼了命的挣扎,想要从那可怖却无形的力量中夺回呼吸。
可是她所看到的,却只是斯凯扔下她,也像那些死尸一样,笑着化作一滩黑水,融入眼前的那片黑暗。
只剩下一张脸皮,还浮在那滩黑暗之上,随着黑水的涌动而起伏,像是庞大的怪物一般狰狞扭曲着,转身向更深处的梦境缓缓蠕动。
“有人逃脱了,他离开了所有死亡的眼睛所能看到之地。这样怎么行呢,怎么能有人,不畏惧于死亡的威势……”
“抓回来,要把他抓回来。”
“让他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不可抗衡的死亡将降临一切!”
斯凯的声音如此怪异,像是成千上万个人齐齐嘶吼怒喊,声音融在一处时显得如此扭曲,疯狂,不可被直视。
童姚止不住的在颤抖,窒息和恐惧令她无法呼吸,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斯凯和那片黑暗一起,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与此同时,云海列车上。
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角落中,阴影在扭曲,伸展,然后在每一个最细微的缝隙中蔓延。
像是一株爬藤植物,任何缝隙都可以成为它生长的空间。
黑暗在侵袭整辆列车。
无数的爬藤和分支不断向下,向更深处行进。
不仅是包厢,甚至是列车基座,每一个齿轮与机械装置上,都缠满了黑暗到无法反射光线的藤蔓,将整辆列车牢牢缠绕其中。
金红色晚霞渐渐西沉的天幕上,列车车身上的黑暗像是色彩明快艳丽的油画上,突如其来的黑色一笔,如此显眼。
可惜,没有人在列车外。
身处于列车上的人们,看不到车身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们依旧在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生存而商议奔波,没有注意到已经发生的改变。
只有躺在自己包厢床上的童姚,在克制不住的抽搐,翻滚,像是癫痫一般。
黑色的丝线从床铺丝绸中每一个细孔中穿出,柔软的布料无法阻挡黑暗的侵袭,只能任由童姚被身下的黑暗抓住,包裹,吞噬。
像是桑蚕制造的茧。
更多的黑色丝线在包厢中蔓延。
它们沿着墙壁和地面快速前进,任何有着孔隙的地方都无法阻碍它们的脚步。
每一道木质的纹理,每一个棉布的细孔……
霎时间,整个包厢都被黑暗笼罩。
光线被吞没,甚至无法折射。
这里就像是怪物的巢穴,而童姚也不过是它捕食的猎物。
可没有人发现她如今的境地。
只有黑暗中深深的死亡恐惧,与生命的孤独。
童姚颤了颤眼皮,努力想要向有光亮照过来的地方看去。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懊悔。
后悔当时没有信任楚越离的判断,没有和他一起对付异变了的同伴。后悔在车厢走散后,没能及时去找他们,以致于让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如果,如果她做对了某件事,事情是否就不至于会到现在的模样?
楚越离也不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黑暗和死寂中,童姚感觉到一双冰冷滑腻的手臂,在缓缓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后从身后,慢慢将
她抱入怀中。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没有惧怕,只有回到母亲怀抱中一般的安心。
这个怀抱令童姚如此熟悉,瞬间就已经分辨出,这正是她在空白车厢中遇到的那个“自己”。
当时盛放着自己尸体的棺木中,也和斯凯一般,被黑色粘稠的液体吞没,像是腐臭血液的海洋。
但是“自己”却给了一个黑暗却安心的拥抱,告诉她,她可以选择停留在那里,不再面对从今以后的死亡和痛苦。
那时,童姚咬牙坚持了下来,重新坚定她想要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想法。
可现在,童姚却对自己先前的决定产生了怀疑,甚至因为对楚越离的误判,她现在对自己过去的全部生命都充斥着否定,怀疑自己是否一直做出的都是错误的选择。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童姚咬紧牙关,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
身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个“自己”向她说:“你看,这就是我试图阻止你进入的未来。”
“痛苦,煎熬,充斥死亡和怀疑。在这里,你会怀疑自己的全部人生和决策,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精神与灵魂渐次崩溃,摔倒后,再也无法站起。”
“即便是干脆利落的死亡,也比现在的煎熬折磨要好上千倍万倍。”
“可惜,你拒绝了我。拒绝了来自未来的建议。”
那双黑色冰冷的手臂慢慢收紧。
可是这一次,童姚却在绝望中闭上了双眼,放松自己向后倒去,任由自己落进那个怀抱中。
没有任何挣扎和犹豫。
“死亡……也是馈赠。”
一声叹息,慢慢消散于黑暗。
……
在池翊音等人离开后,餐厅车厢里剩下的玩家们也陆陆续续有所动作。
看到第一个离开的人并没有出事之后,其他人也都渐渐试探着离开了。
列车员像是影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玩家们的身边,在他们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主动出声,以一副恭敬却没有情感温度的模样,为他们带路,前往各自的包厢车厢。
但与其说那是一板一眼的服务,却更像是监狱的狱卒。
每一个列车员对应每一个包厢车厢,而玩家们各自又身处不同的车厢,回到“监狱”需要由“狱卒”引路。
有的玩家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当列车员都是没有灵魂的人偶,像是对待一件家具那样,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但有的人,跟在列车员身后却也有种被列车员监视着的感觉,好像对方身后长了眼睛,令他浑身不自在。
当他将自己的想法低声与同伴说了之后,同伴也不由得严肃,有了怀疑之后再看列车员,便怎么看都不对劲。
一如刚上列车时列车长发放的包厢号那样,这二十几个剩下的玩家,各自分布在不同段号的车厢里。
只是和最开始不同。
那时候,所有的包厢都有对应的旅客,不论那是npc还是玩家。
表面上的热闹繁华,总是会令人心安。
但是现在,车厢里却不剩下几个人了。
甚至有的车厢,全军覆没。
空荡荡像是太平间一般,安静得令人恐惧。
有的玩家站在自己的包厢门前,却侧身看向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的车厢,好像整个世界全都抛下了他。
在失去同伴之后,就连其他人都离他远去。
孤寂和恐惧在灵魂中蔓延。
“您还需要什么吗?”
列车员依旧用标准的口音,说着标准的话。一遍遍重复,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
人,不断的催促着玩家进入包厢。
相似的场景在每一个车厢里上演。
同样被告知了列车规则之后,玩家们陆续都回到了各自的包厢中,在漫长而疲惫的一天后,终于回到了看起来令人安心的住所。
在私人空间中,很多人终于能放松下紧绷了一天的精神,精疲力尽的倒在柔软的床铺中。
即便是对高级别玩家来说,这也是足够艰难的一天。
刚进入新世界,还没有彻底搞清楚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就已经先在看似无害的云海列车上,失去了同伴,或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
物伤其类。
没有人觉得其他人的死亡事不关己。
他们很清楚,今天死的是其他玩家,明天死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
都是高级别玩家,他们的命运如此相似,就连死亡都无法逃避。
但最起码,让他们在危险再次来临之前,先休息一下吧。
放松疲惫的身心,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暂时忘记艰辛与危险,沉沉睡去。
也许是太过疲惫,也许是房门闭合后的私人空间太过令人心安。
每一个进入包厢的玩家,都觉得眼前的床铺是如此吸引人,让他们情不自禁想要扑过去,什么都不想继续思考,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除了少数一些玩家还保持着清醒之外,大部分玩家都选择了休息。
云海列车不知终点,没有期限,他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熬多久,总不能第一天就倒下。
在危险再次袭来之前,养精蓄锐也是必要。
只是,闭上了眼睛的玩家们没有看到,就在包厢的角落和缝隙中,有黑暗在翻滚着涌动。
衣柜发出轻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透过柜门间狭窄的缝隙,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衣柜对面床铺上的玩家。
细细的黑色藤蔓在伸展蔓延,将每一件家具背面的黑暗都牢牢占据。
衣柜背面,床底下,桌子后……
甚至是柔软床垫的玩家身边柔软的床铺和针织物里。
它们占领了每一寸黑暗,却静悄悄什么都没有做。
似乎,还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机来临。
即便是还保持着清醒的玩家,敏锐的察觉到包厢中似乎有怪异之处,但当他们疑惑的回头看去时,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算他们掀开了被子,打开了衣柜,查看了床底和家具后面的缝隙角落,也没有
发现不正常的地方和诡异的生物。
在那些角落出现在光亮下的瞬间,黑色的触须就会猛地消失,不会被人看到。
而当柜门关上,被子落下,玩家直起腰不再看向床底……那些黑暗蔓延伸展过来的藤蔓,又会重新占领那一寸土地。
像是一场输赢不存在悬念的捉迷藏。
“奇怪了……”
玩家嘟囔着,眼带疑惑,却无论做什么都无功而返。
他只能将这归结于自己的过分警惕,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玩家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在意。
他在沙发上坐下,顺手翻起了旁边的杂志,想要以此来消遣放松精神。
但看着看着,玩家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同样的杂志也出现在之前的包厢车厢里,就像是列车主动为乘客们提供的杂志,供乘客们打发时间,也介绍列车沿线的风景,以及列车上的有趣经历。
只是之前看的时候,杂志上大多都是在介绍着云海列车的风景,一张张照片拍得如同神国仙境,令人心生向往。
即便那时杂志上有提到过乘客死亡,但也轻描
淡写,并将此归结于以前那些死亡的乘客们自己不小心,以此劝告玩家,不要试图逃离列车,也不要反抗列车的规则。
可是现在,当玩家在自己的包厢中再一次翻开杂志,却奇怪的发现,现在这一整本杂志,都在讲述着过往乘客们的死亡。
每一例死亡都生动详细,甚至连受害者挣扎了多长时间才死亡,也被准确的写上了具体时间,旁边就配有死者临死前痛苦狰狞的照片。
里面的描述也充满恶意,好像是在看着马戏团小丑表演的观众,会在小丑死亡的时候,拍手称赞,哈哈大笑。
玩家一字一句的,只觉得不寒而栗。
即便他曾经在游戏场见识过类似的事情,自认为已经看透了人类的劣根性,早就习惯于人们会为其他人死亡而拍手叫好的冷漠,但还是被现在杂志上那些充斥着恶意的字眼所吓到。
负面的情绪就像污泥,从字里行间中溢出,沼泽一样困住了玩家的思维。
就像入侵计算机的电子病毒。
哪怕玩家摇晃着头脑,试图将那些恐怖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用其他的事物和思考来代替现在头脑中恶意狰狞的想法,但也无法摆脱那些阴暗恶意的纠缠。
像是被蜘蛛网抓住的猎物,越是挣扎,就越是被束缚,从一头撞上蛛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逃离的可能。
身陷泥沼一般的痛苦中,玩家却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如果杂志真的是像纪录片一样,搜集了那些乘客们死亡的事例,那它怎么会有所有乘客死亡前的照片?
既然拍照的人当时在现场,又为什么不去营救乘客?
况且,又是那么巧合的,就在乘客死亡的时候,旁边有人在记录。
就算一个没有反应过来,两个被拍下是因为巧合。
可所有死亡的乘客都被详细记录下了死亡,并且被拍下了详实的照片……
这个概率,是不是过于小了?
那怎么可能发生!
唯一的解释,唯一的…………
玩家在恐慌中,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乘客的死亡,是被云海列车故意引导的。而当他们死亡的时候,也是列车在一旁全程观看,冷漠得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
列车的人员不会出手营救。
因为杀死过往那些乘客的,就是列车本身。
就像方才在车厢中的自相残杀。
这也是,考验的一环。
玩家终于想通了。
但似乎……已经太晚了。
杂志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面上。
随即,整个包厢彻底安静了下来。
列车员守在每一节车厢的走廊上,像是恪尽职责的忠诚,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视着每一间有人入住的包厢。
所有试图离开包厢的人,都会被列车员用礼貌但没有温度的标准用语,一一劝回包厢,不允许他们走动。
“请不要试图违反列车规则。”
列车员告诫:“违反规则者,将会立刻被列车抛弃。”
从天空扔下去,必死无疑。
是在诡异的包厢中休息,即便有危险也还没有出现,依旧有着转机。
还是立刻被丢下列车死亡。
那些意识到包厢中古怪的玩家们,即便想要离开,最后也只得无奈的退回来。
一时间,刚刚还厮杀怒吼声震天响的云海列车上,陷入了安宁的静止。
所有玩家都回到了包厢车厢,餐厅车厢里也空无一人。
但本该彻底回归安静的吧台车厢里,却出乎意料的有人存在。
池旒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中不紧不慢翻看着手中的杂志,眉眼平静。
那些死亡时狰狞绝望的面孔,无法激起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惧怕也是需要同理心的。
池旒从一开始就被人类社会排挤,认清了自己的怪物本质,从未将自己当做人类,又怎会与那些死亡的乘客共情?
“唉,这杂志落在您手里,算是一点都没有发挥出它本来的作用。”
夸张的叹息声从池旒对面的沙发上传来。
列车长坐在池旒对面,颜色鲜艳外套和制服自然搭在身侧,而他伸手撑着下颔,百无聊赖般看着池旒。
比起面对池翊音时的惧怕和哀怨,列车长在池旒身边就像是路过的流浪猫,亲昵的试图表达自己的善意,咪咪叫着想要引起注意。
他看起来如此放松,没有任何戒备,好像池旒不是试图杀死黎司君,颠覆整个游戏场和世界的存在,而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同伴。
“我还以为您会立刻去找世界意识算账,没想到您竟然会在这里。”
列车长歪了歪头,笑着问:“是因为池翊音大魔……池先生吗?”
“您是在担心他会受到伤害吗?”
池旒抬了抬眼睫,看向列车长的一眼冷漠没有温度,不带有任何感情,完全不像是列车长猜测的那样。
但列车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想来也是。
池旒这样的狠人,为了摆脱世界意识甚至敢杀了她自己,就连黎司君都被震撼而留下了深刻印象。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无谓的担心其他人?
再说,那可是池翊音,敢用神明威胁可爱系统的家伙……啧。
担心?
还是担心一下池翊音身边的人吧。
列车长撇了撇嘴,想起池翊音就心有戚戚。
它大概在成为系统之前杀了全世界所有姓池的,所以才在被创造出来管理游戏场之后,被这对母子先后打击压迫。
更要命的是……它的顶头上司!反水!背叛了阵营!
投靠向了池翊音!!!
它不由得在心中无声
叹气。
做下属到这个份上的,大概也只有它了吧——连上司都跟着对家跑了,只留下它一个还在苦苦支撑,简直是最佳下属模范代表。
列车长出神的时候,池旒却侧了侧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
片刻,她慢慢弯起唇角,声线冰冷磁性:“何须去费心找世界意识的藏身处?它自己,自然会向被它看中的傀儡靠拢。”
列车长一惊,赶忙也跟着池旒向某个方向看去。
他愣了好久,然后竟然笑了起来,和池旒是同样的反应。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世界意识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吗?”
列车长不由得感慨:“看来您和池先生,真的把它逼急了,让它有了危机感。”
“作为至高存在而一向不亲自露面,只委托应急管理系统处理一切的世界意识,竟然亲自前来,甚至插手到了玩家之间。”
列车长冷笑:“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色啊。”
曾经被世界意识压制而不得不低头的屈辱,还残留在他的数据库里,让他耿耿于怀。
现在看到世界意识被逼到这种份上,只会让他觉得畅快。
——即便世界意识做出这种举动,代表着的很可能是能够弑神的存在……
已经出现。
他的阵营岌岌可危,上司不仅跟人跑了,还有另外的人想要杀死他家上司。
包括现在坐在他对面,看似平和的池旒。
列车长感慨。
正因为对池旒所拥有力量的深刻了解,才让他在
池旒出现在列车的第一时间赶来,既是陪着池旒以示恭敬,也是为了监视她,不让她做出诸如炸列车这类的举动。
——别人不一样,但姓池的只要想做,绝对敢做。
并且还敢成功。
但没想到,他苦哈哈的陪着池旒,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
列车长闭眼,感受了一下云海列车现在的状态,随即轻轻笑了起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欣赏。
“就是对那些玩家们来说,好像难度增加了?”
列车长耸了耸肩,事不关己般毫不在意:“这可不是我做的,我的阵营还想要留他们一命呢,可是真心实意在考验选拔新神候选人。”
“倒是一直叫嚣着要保护玩家们的世界意识。”
他笑得讽刺:“天天嚷嚷着要保护的,下死手反而比谁都快。”
池旒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她淡淡道:“谁让黎司君毁掉了‘规则’,也让应急管理系统大受打击。世界意识一方手下的工具全都受损,它自然坐不住要现身。”
“这也间接算是黎司君导致的。”
作为第一个被选中的傀儡,并且成功摆脱世界意识操控的池旒,很清楚世界意识的行事方法。
它是潜意识的聚合体,只能存在于没有生命的虚空中,除非世界真的毁灭,否则无法出现在世界里。
没有实体的幽魂,想要做什么,自然要有载体,通过傀儡实现打击神明的目的。
上一个是池旒,而这一个被选中的,是池翊音。
要不然黎司君也不会如此暴怒,干脆利落的毁了“规则”。
像是被觊觎了珍宝的恶龙。
只是池旒没有想到,中途这个人选竟然更换。
还是……那一个人。
不过,并不影响结局。
池旒嗤笑一声,起身望向窗外。
列车长摊了摊手,早已经习惯了池旒对自家上司的敌意,对此不置可否。
——敢指着神明说“你是时候去死了”的人,在背后骂一骂神明怎么了?
太正常了,甚至都可以说是温柔。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笑得开心又扭曲。
“做的不错……呕!!好恶心!”
(:,,.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