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辰之后,秦缨溜回了府。
这上元佳节,本该是月色灯山动帝京,香车宝盖隘通衢之夜,可今岁元夕风雪寒冻不说,她心境亦是沉重,再是哪般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她也无兴赏玩。
但此刻,看着这盏小小的花灯,秦缨却觉意足,花灯有了,明月有了,长耳圆眼的雪白玉兔惹人怜爱,看着便叫人心软,但更叫人心软的,自是谢星阑。
秦缨护着花灯,脚步飞快,一路摸回了清梧院。
院门刚关上,消息便传到了秦璋这里,秦广面色严峻道:“底下人没去后门,是从正门看的,从那巷子里出来的,正是那位谢大人不错!”
秦璋冷哼道:“我就知道是那小子在搞鬼!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别家祭祀吹曲?果真是他,活该他受七日冻——”
秦广哭笑不得:“那侯爷,如今怎么办?”
秦璋咬着牙关,气呼呼地不说话,秦广道:“您既不喜他,那不然咱们来一招棒打鸳鸯,便给县主说,以后再不许见他,而后派人去金吾卫衙门闹一场,再不济,上个折子弹劾他办差不力,听说最近陛下让他查那童谣来处,他到现在也没查明白。”
秦璋眉头一竖,“你拿我当孩子哄呢!”
秦广笑起来,“那不是看您不喜吗?”
秦璋哼了一声,“不是我喜不喜欢,是看他待缨缨是否真心,别以为帮着去了一趟密州,便能把缨缨哄得团团转,阿瑶的事牵扯甚大,这小子得他养父真传,可是最机灵的,咱们先静观其变,我倒要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
秦缨一夜好眠,至第二日清晨,便见大雪初霁,一轮暖阳高悬云头,她盼春暖花开,见此自是欢喜,用完了早膳,便更衣装扮,至午时前后,陆柔嘉到了府中。
前次二人相约同去春日宴,见她来了,二人便一起乘着马车往定北侯府去。
马车上,陆柔嘉道:“如今城中都传遍了,谁也没想到芳蕤会嫁给方大人,不过方大人年纪轻轻便高居大理寺少卿之位,谁也不敢轻看他,如今还有郡王府青睐,以后必定青云直上,最要紧的,也还是芳蕤喜欢……”
秦缨莞尔,“定北侯府本也请了她的,但下聘之后婚期将近,她母亲便要她待嫁,这几日,她都出不了门了,等二十八那日,咱们去给她添妆。”
陆柔嘉自是应好,眼看着定北侯府将近,秦缨又问:“这几日杜子勤可去找你了?”
陆柔嘉点了点头,却又发愁起来,“我父亲都知道他常来我们医馆了,父亲母亲问我,我也不知如何答话,但他来的勤,连红袖都看出来,其他人自然也是瞒不过的,有了前次长清侯府之事,我父亲不愿我再与侯爵人家有何干系。”
秦缨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如何想?”
陆柔嘉苦笑摇头,“我倒不急了,这两日城内患伤寒者众多,我们在城内也设了义诊,我操心这些,杜子勤来不来,父亲怎么想,都不甚要紧,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缨有些欣慰,“柔嘉,你与去岁也不大相同了。”
陆柔嘉莞尔,“多亏了你……”
知道她又要谢自己相救之恩,秦缨拍拍她手背问道:“城外如何了?这几日大雪,灾民大营可还安生?”
陆柔嘉笑道:“你放心,崔慕之整日在营中,还有神策军相助,如今大营扩建完毕,京兆府与户部拨了米粮,排队施粥的人都少了。”
秦缨大松了口气,而陆柔嘉说起崔慕之时神色如常,便更叫她放心了些。
没多时,马车停在了定北侯府之外。
二人下马车,只见两个小厮守在门口,见她们来了,一人往内通禀,一人前来迎接,没多时入了府门,抬眼便见影壁之上写着铁画银钩的“忠义”二字。
这二字气势煊赫,惹得秦缨与陆柔嘉驻足细看,一旁小厮与有荣焉道:“这二字乃是肃宗陛下所赐,为了嘉奖我们老侯爷征战西羌有功,后来被拓在了影壁上。”
小厮口中的老侯爷,乃是老定北侯杜渊,他执掌北府军多年,不仅镇守北境,但凡大周疆域内何处生了征战,杜渊都带着北府军远征支援。
秦缨闻言,顿时想起在慈山遇见的那位,出身军户的县令夫人,便问道:“肃宗陛下?征战西羌?那岂非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
小厮颔首,“是呀,小人听说那时大周与西羌打了七年,彻底战败是在乾元二十年初,距离现在也四十七年了,当年我们老侯爷九死一生,居功至伟,回京受赏后,肃宗陛下便赐此二字,不仅如此,肃宗陛下还赐了侯府丹书铁券,好给杜氏后人世代尊荣。”
“你在这胡咧咧什么呢——”
秦缨本还想细问,影壁之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之声,下一刻,杜子勤着一袭月白华服走了出来,小厮容色一敛,“二公子,小人多言了。”
秦缨失笑,“说你们府上功绩,怎你还不高兴?”
杜子勤先看了眼陆柔嘉,这才谦虚道:“都是旧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下人们不知天高地厚,让你们见笑了,请进府吧……”
他抬手做请,秦缨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啧道:“你这样子,倒叫人不甚习惯,你们杜氏满门忠烈,军功斐然,有何不好言说?”
杜子勤倒是坦然,“那也是祖父与父亲的功绩,何况是肃宗一朝的事了,我祖父在世之时,便不许我们多提旧事。”
说着话,几人到了前院,还未至中庭,忽见袁氏一袭盛装从后廊走来,又热忱道:“县主和陆姑娘来了,有失远迎了——”
袁氏还是头次见陆柔嘉,不由边走边打量她,见陆柔嘉福身行礼,她一把将陆柔嘉扶了起来,笑着对二人道:“朝华郡主她们早已到了,正等着你们呢,可惜芳蕤和李世子今日来不了,不过郡王府喜事将近,也难免的,县主,快请去花厅吧。”
袁氏招呼秦缨,扶着陆柔嘉的手却未放,又笑盈盈地对陆柔嘉道:“听说陆姑娘这几日在城中义诊,真是有悬壶济世之心,陆太医的医术,太医院也早有盛名,正好我这两日脾胃不适,陆姑娘待会子可能给我看看?”
杜子勤听不下去了,“母亲——”
袁氏笑开,“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了。”
袁氏放开陆柔嘉,只管在前领路,陆柔嘉与秦缨对视一眼,很有些意外,这袁氏竟真像杜子勤说的,对她这太医之女毫无轻视。
待上了去往花厅的廊道,杜子勤低声道:“看到了吗?我不会哄你的。”
陆柔嘉面颊微红,秦缨横眉轻咳了一声。
杜子勤再不好多说什么,待到花厅,便见萧湄与郑嫣早已经到了,赵雨眠与简芳菲二人也陪坐在侧,厅外临雪的露台上,赵望舒与裴朔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一旁萧厚白与柳思清二人的身影也若隐若现。
听见动静,众人都往门口看来,袁氏也道:“好了,县主与陆姑娘来了,你们小辈们算是齐全了,虽说是立春宴,可奈何过了年还是大雪连天,早前培植的花儿都未开,只有花厅西面的梅林还可赏玩——”
她又吩咐杜子勤,“子勤,好生招待大家去转转,我去陪你几位婶婶,今日外头天寒,我们便不去凑热闹了。”
袁氏设宴,自不会只请小辈们,几府主母今日皆应邀前来。
杜子勤连声应是,“您去吧,不必管我们。”
待袁氏离开,萧湄先看着秦缨似笑非笑道:“倒是多日未见我们的大功臣了。”
扫见一旁跟着陆柔嘉,萧湄又恳切道:“听闻防范时疫的法子,也是你谏言的,你前脚上谏,后脚崔慕之便领了建大营的差事,云阳,你还是没变嘛。”
这话落定,厅内厅外之人的目光都复杂起来,谁人不知秦缨从前对崔慕之一片痴心,而陆柔嘉当初还是与崔慕之定亲之人,如今她二人如此亲厚,不免叫人意外。
不等秦缨答话,杜子勤先道:“崔慕之此前欺君罔上,如今有了起复的好机会,岂不是要紧紧抓住?他近日忙着在城外争权,望舒最是知道。”
赵望舒和声道:“别乱说,慕之也是为了赈灾。”
萧湄本是冲着秦缨来的,却不想杜子勤横插一脚,都不必秦缨答话,萧湄自己先纳闷起来,杜子勤是主人家,又是定北侯府二公子,萧湄又朝厅外看了一眼,默然下来。
杜子勤轻哼一声:“罢了罢了,出去转转吧,我们府上的梅林虽不比未央池,但多有玉碟龙游,尚可赏玩。”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抬步便出了花厅。
没走几步,便见远处的梅林花繁色白,如霜似雪,更令人称奇的,则是其枝干扭曲虬结,婉若游龙,既可赏花亦可赏枝,意态颇为不俗。
待近梅林,裴朔问:“你哥哥当真不能出来见人?”
秦缨闻言也起疑,来了半晌,却怎不见杜子勉?
杜子勤叹了口气,“我大哥身体不适,今日天寒,便算了吧……”
秦缨面露疑惑,待裴朔走远了两步,才上前低声问:“你大哥的毒瘾未好?你们怎么治的?”
杜子勤面色沉重起来,“此前用的方子与戒毒院是一样的,还请了那位汪太医来看过,汪太医开了方子,又交代了注意之事,只说除瘾并非朝夕之功,可月余后也未见好转,反倒将大哥的身子拖的虚弱起来。”
秦缨蹙眉,“怎会如此?大公子的毒瘾不重,这等病患放在戒毒院,早就能痊愈归家了。”
杜子勤眉目沉凝,似有何不便之语,这时赵望舒靠过来,问道:“这两日未见赵副将去营中,北府军那两百多兄弟,都盼着能何时解他们禁令呢。”
杜子勤面色恢复如常,道:“北府军军备要先行北上,他与肖将军二人在统总此事,在北上之前,自然会让他们逍遥两日的。”
定北侯归来时带了两百护军,如今都驻扎在城外神策军大营之中,秦缨知晓此事,却不知那位赵副将是何人,“赵副将?”
杜子勤解释道:“是我父亲身边的近卫长赵燮,父亲办差时常随侍左右。”
秦缨想了想,依稀记起刚回京那夜,定北侯身后跟着张带了疤痕的面孔,她不置可否,又问道:“今日柔嘉来了,可要去看看你哥哥?”
杜子勤苦笑,“今日不必了,我已知道哥哥为何病好得慢了。”
陆柔嘉疑道:“但前次你去医馆之时,还在为此发愁。”
杜子勤摇头,又吁出口气道:“没事的,他过几日便会好了……”
见他如此,陆柔嘉自不再坚持,一旁秦缨若有所思地看着杜子勤,心底已有了猜测。
梅林内暗香浮动,但比起从前,在场诸人显然都没了赏花的好兴致,裴朔站在梅树旁叹道:“左金吾卫还轻省些,云旗那厮自从顶了郑钦的差事,都快比他父亲还要忙了,对了,郑嫣,你哥哥如今怎么样了?”
郑嫣常跟在萧湄身边,此刻被裴朔一问,有些语塞,“我哥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裴朔挑眉,“那今日怎不见他?郑钦也未来,真是无趣。”
郑嫣看向萧湄,萧湄冷笑道:“裴朔,你好容易得了差事,还是勤恳些吧,免得你父亲一把年纪,还要为你的前程操劳——”
裴朔笑意一深,莞尔道:“咦?我哪里让我父亲操劳了?我父亲心境豁达,还想着过两年出家礼佛呢。”
萧湄之父,驸马萧扬,如今在便在相国寺与青灯古佛为伴思过,萧湄一听此话,顿时气白了脸,目光一转,又瞪向秦缨,无论是萧扬出家,还是郑炜两兄弟被陛下革职厌弃,这一切,都与秦缨有关……
萧湄牙关紧咬,这时,一旁的萧厚白道:“这个年过得不甚安顺,裴侯也费了不少心力在京城赈灾上,咱们有今日之安闲算是不易,都少说两句。”
他出声,裴朔自然给他面子,萧湄抿了抿唇,又期期望了萧厚白一眼,拉着郑嫣往梅枝最为繁茂之处走去。
秦缨看着这一幕,心底生出一分古怪之感。
裴朔叹道:“过几日你也要入工部,我看咱们这些人,都没几日安闲可过了,你父亲帮着五殿下修缮祈宸宫,现下如何了?”
萧厚白沉声道:“日夜赶工,要在天坛山的道长们来之前修缮完毕,祭天大典前三日,还得布置妥当,陛下对此事十分看重。”
杜子勤道:“说来也怪,自从南诏人入京,京城怪事便未断过。”
世家子弟并无前程之忧,但如今各得差事,便再无往日逍遥快活滋味,而朝堂之上一片风声鹤唳,年轻一辈自不可能毫无所觉,秦缨与陆柔嘉站在一处,一边听几人闲谈,心中也生出几分忧虑来。
这时,柳思清看向秦缨,“这事便要问县主了,早前南诏人栽赃五殿下与慕之,还是县主与谢星阑了结的,这几日龙翊卫又在盘查当初去过赏雪宴的人家,前日,龙翊卫还去了我们府上,还带着一张画像——”
秦缨道:“当初之事还有未尽之处,自要继续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几人面面相觑一瞬,也不再问,这时,一个着青衣的小厮,忽然提着个食盒从梅林外走了过去,杜子勤见状忙上前,“这是给大哥送药?”
秦缨与陆柔嘉互视一眼,也跟上前来,小厮点头,“是,是小人才熬好的。”
杜子勤道:“可是你从头到尾守着的?”
小厮点头应是,杜子勤这才面色微松,但这时,秦缨忽然鼻息微动,“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儿?”
梅林边冷香浮动,但秦缨竟又闻到一股子熟悉的异臭,正是此前在金吾卫衙门验尸之时发现的异味儿,她眉头微皱,盯着小厮看,这小厮鼻尖也动了动,又闻了闻自己袖口,下一刻道:“让县主见笑了,是小人袖子上沾了一味奇臭药材。”
秦缨蹙眉,“药材?”
小厮还未答,陆柔嘉道:“可是阿魏?”
小厮点了点头,“正是臭阿魏。”
陆柔嘉变作了然,“缨缨,年前戒毒院换了方子,有一方子里,便有这臭阿魏,此物气味似蒜臭,又名熏渠,为褐色黏腻膏状物,破症癖冷气,辟温治疟,滋肾安神,也是汪太医入的方子,此药产自西北高原,颇为稀贵,入方后被抢购一空,如今已买不到了。”
秦缨大为诧异,“竟是治毒之药?”
她心跳得微快,一旁陆柔嘉和杜子勤都疑惑地看着她,秦缨定了定神,“没事,想起了一件与这药材有关之事……”
言毕,她吩咐白鸳将沈珞叫进来,没多时沈珞入了内院,秦缨走远两步,一番吩咐后,沈珞快步出了侯府。
陆柔嘉和杜子勤虽觉异样,但毒膏之祸正是秦缨发现,她此行多半与治毒有关,二人便不再多问。
说是赏梅,但秦缨已了无兴致,随着陆柔嘉在梅林徘徊片刻,嬷嬷便来请众人回花厅开筵。
回了花厅,便见今日设了曲水流觞席,席中插着数捧玉蝶游龙梅枝,花厅南面,却又豁然大开,入目便是霜雪皑皑,此时暖阳当空,晴光映出一片晶莹琉璃世界,意境非常。
待众人落座,袁氏与众人举杯,“立春立春,却难见春色,咱们只当是赏雪了,只盼是最后一次看雪,早日春暖花开才好——”
几位夫人坐在最前,同饮一杯后,柳思清的母亲段氏道:“大公子不入宴吗?”
坐席之上空了一处,袁氏扫了一眼空着的位置,遗憾地道:“适才去请你了,不过他身上还是不好,便算了,我看啊,是二十六那日,让他受凉了。”
段氏纳闷道:“怎会受凉?那日法会在宝华殿,殿里不是很暖和吗?”
袁氏幽幽摇头:“相国寺里没怎么受冻的,可后来我与侯爷和子勤先行回京,他却天黑了许久才回来,马车里的暖炉能烧多久?岂不是受凉了?我听底下人说,夜里回来的时候,车轮都粘了厚厚一层冻土,可想而知得多冷。”
段氏不解,“这阵子城外可不安生,他去做什么?”
“我们走的时候,他只说去偏殿祭拜他母亲,他最是孝顺,我与他父亲也不好说什么,便令他天黑之前早些回来,谁知还是晚了……”
袁氏说至此,又接着道:“别说城外不安生了,便是城内都多了好些抢掠之事,小年后那几日,我们后门处,还来过几个受灾的赖着不走,都不敢让府里小丫头出门采买。”
段氏也道:“可不是,我们府门前也有过乞丐,给些吃食倒也打发了。”
一旁几位夫人也随声附和,但袁氏道:“乞丐倒也罢了,但我们这里有一人,给饭食都无用,也不知在图谋什么,后门的小厮还说那人眉上带疤,生得凶神恶煞的,都怕他闯入府中来行凶,幸而后来不知怎么又没来了……”
赵雨眠的母亲道:“可要谨慎些,有些灾民自己没了活路,便恨起富足人家,哎,只希望这场灾异快些过去,等下月祭天之后,应会好吧?”
几位夫人又说起了祭天祈福,赵望舒与裴朔几个男子,则议论着朝中之变,陆柔嘉静静听着众人言语,温婉沉定,可没多时一转头,眉头顿时一皱,只见秦缨不知何时停了玉箸,面容晦暗,握着杯盏的指节也紧攥起来。
陆柔嘉靠过去,“怎么了?”
秦缨回过神来,摇头,“没什么,想到一件事未完,待会儿我只怕得先走。”
陆柔嘉便道:“那我与你一道走。”
秦缨点了点头,只等宴过三旬,果然先提了告辞,陆柔嘉紧随其后,袁氏无奈地看了看二人,“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再请你们来玩,子勤,你替母亲送送——”
杜子勤应是,跟着二人一同出了花厅,他纳闷道:“怎么走的这么早?”
说着又问陆柔嘉,“可是有何处不喜?”
陆柔嘉摇头,秦缨道:“我有一事,要去一趟金吾卫衙门。”
说至此,秦缨又问杜子勤,“你哥哥去相国寺法会那日,是为何回城晚了?”
杜子勤蹙眉,“他去祭拜他母亲了,在相国寺待到傍晚时分才回京,问这个做什么?”
秦缨摇头,“随便问问。”
杜子勤不明所以,将二人送上马车才作罢。
沈珞已经归来,秦缨与陆柔嘉分别后,吩咐沈珞去金吾卫,沈珞一边驾车一边道:“刚才去衙门,谢大人今日正好在,小人已经将您吩咐的告诉他了。”
秦缨应了一声,表情沉肃起来,等到了金吾卫,一路往内衙而去,见到谢星阑时,他惊讶道:“不是在定北侯府赴宴?适才沈珞已经说了侯波尸体上沾的应是那药材,我已吩咐人去查问,看看近日京中哪些人家大肆采买了臭阿魏,再与此前查到的对比一番。”
秦缨道:“我在宴上听到些事,急着过来与你说。”
谢星阑颔首,令她在炉火旁坐着。
秦缨落座后,将袁氏适才宴上所言道来,谢星阑当即一诧:“你是说,你怀疑杜子勉?”
秦缨谨慎道:“不一定是杜子勉,但杜子勉的行程,刚好满足凶手抛尸之行,如今,要先确定杜子勉何时离开的相国寺,乘坐的马车是否能藏人,以及,看看侯府后门处的小厮见到的是否是侯波,这是最要紧的——”
谢星阑眉眼微暗,“定北侯府……”
秦缨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我也未想到,会怀疑到定北侯府身上,今日我还想起来,定北侯回京述职,带了两百护卫军在神策军营中驻扎,侯波未进城之前,不是去过神策军吗?若他的目标,不是神策军中人,而是北府军呢?”
谢星阑眼底闪过一抹寒厉,“北府军常驻幽州,还要去查一查,当年事发之时,定北侯是否在京中。”
秦缨点头,“不错,但眼下还想不出动机,先看怀疑是否为真吧。”
谢星阑沉吟未语,秦缨起身走到他跟前,“此前便推测,行凶之人多半是位高权重者,如今怀疑到了定北侯府身上,的确颇为棘手,我今日才知,他们府上还有丹书铁券。”
见她满眸忧虑,谢星阑眉眼温文了些,“他们本就是开国元勋,后来几代家主皆掌兵,那丹书铁券,我此前也有所听闻,乃是肃宗所赐,此物等同于免死金牌,若真与他们有关,那的确十分棘手。”
秦缨紧声道:“可要去见见程公?”
谢星阑道:“小年之前程公去了城外的热泉庄子养病,近日还未回来,年礼都是送往庄子上的,暂且先顺着侯波之死查下去,等他回来再议。”
秦缨叹了口气,“多事之秋,我父亲腿疾也不适,所幸那虎骨膏极有效用,但李琰自从前次出现,这两次都未再来,我不知他到底是何打算。”
谢星阑想到前世,便道:“李琰此人不算奸恶之人,他如今此行,多半是见你机敏洞明,想借你之手,刺破宫闱隐秘,首要令他生疑的,便是永宁的病。”
秦缨也知原文中李琰最终做了个富贵王爷,并未兴风作浪,见谢星阑也如此说,只叹他太会看人,她点头应下,“我本也好奇永宁到底患了何病,但如今不是探究这些之时,还是你手上的差事更为要紧。”
说至此,她拧眉道:“既然此前是让谢咏勘察侯波之案,那不若还是交给他去查杜子勉这条线索,免得打草惊蛇……”
谢星阑弯唇,“我亦如此做想。”
秦缨微微点头,又一边沉思,一边踱步起来,“自然,也不能只凭袁氏几言认准了嫌疑之人,与杜子勉行程相似者,或者借着法会出城者,但凡没有足够的人证,都还是有嫌疑,长宁坊和长明坊都要仔细摸排,看哪家府上见过侯波……”
秦缨慎之又慎,不愿错过其他可能,见她小脸皱作一团,恨不能立刻为他参透真相,谢星阑胸膛起伏了一瞬,“秦缨——”
秦缨转过身来,“嗯?”
便见谢星阑两步走过来,双臂一合,将她拢在了怀中。
秦缨眨眨眼,“怎么了?”
谢星阑呼吸落在她发顶,臂弯亦越收越紧,语气深重道:“我从前,总以为自己是最不幸之人,但如今,才觉我是何其有幸。”
秦缨眉眼微弯,亦揽住谢星阑劲瘦腰身,“万般不顺尽归尘土,往后谢大人自会平安喜乐,称心如意……”
……
秦缨回府,便对秦璋说起了定北侯府那“忠义”二字。
秦璋语声悠长道:“与西羌打仗之时,还没你爹爹呢,后来听你祖父说,当年杜渊为了打退西羌敌军,差点连命都没了,因此肃宗赐字,赐丹书铁券,朝野内外都无二话,到了杜巍这一代,北府军的军权还是牢牢握在他们手上,而杜巍一门心思效忠皇室,别看崔氏更得盛宠,但在陛下心底,对杜氏的倚重半分不少。”
秦缨听闻此言,忧心更甚,接下来几日,不时遣沈珞往衙门走一趟,再未亲去探问进展,而上元夜那场大雪之后,竟连着晴了六七日,积了一冬的冰雪,在几日之间逐渐消融。但与此同时,城内因气候多变而生的风寒之症亦见多。
转眼到了正月二十三这日,秦缨再度入宫求药,她这半月间来了多回,与长祥也算熟稔,今日一来,长祥便道:“算着时辰,侯爷的药也用的差不多了。”
吩咐了药房制药,长祥便陪秦缨等在廊下,今日又是个晴天,午时烈阳当空,还有几分燥热之感,长祥便道:“今年的气候真是古怪,大雪后回暖的这样快,这才几日功夫,屋顶上就剩那么点雪块儿了,真是得祭天,万一再来个旱灾,可就糟糕了。”
秦缨倒不觉是天象古怪之故,但长祥的担忧也并非多余,“雪灾之后常有饥荒,就看西北的大雪是否停了,若这个时候化雪,百姓们还来得及农耕。”
长祥笑道:“正是此理,待天气暖和起来,侯爷的腿疾也会不药而愈。”
说至此,长祥又问:“侯爷这几日可有缓解?”
秦缨欣然一笑:“已缓解许多了,公公果然所言非虚,此前大雪天,父亲便已行走无碍,久坐后也不觉膝头刺痛,他十分满意。”
长祥笑呵呵道:“已经贴了六程,要贴上至少七八程,方才能大好,正好如今天晴,后面侯爷养护得当,未来几年都不会再犯。”
秦缨一听,差点念一句“阿弥陀佛”,又转而问:“公公此前说,这药是先帝一朝,一位神医研制?可是宫中御医?”
长祥笑意微滞,“是御医,不过听说后来获罪了,不提也罢。”
秦缨眉尖微蹙,“可知是何罪?”
长祥回想着道:“小人还是初次接触这虎骨膏时,听当年御药院的老太监们提过,但是何罪,他们并未说明,应该是不小的罪过,他们提起时,也是一副宫中禁忌的模样,那之后,小人便不敢再问了……”
秦缨正心生怀疑,却听院门外响起一串急促脚步声,下一刻,一个小太监捂着左脸跑了进来,“祥公公,求您赏点解蜂毒的药吧,可了不得了,小人要痛死了。”
长祥“哎哟”一声,上前道:“让我看看?”
话音落下,小太监放下手,便见他左脸被蛰出一个大包,连眼睑都肿胀起来,长祥看实在严重,便道:“你稍等等,我去给你拿。”
小太监又道:“多给些,我们四五个人全被蛰了。”
见秦缨在此,小太监又连忙行礼,秦缨打量他一瞬,看他袍摆与鞋履上多有泥渍,不由问:“这是在哪里受的伤?”
小太监哭腔道:“在未央池,未央池的大雪积了一个冬,如今天气转暖了,小人们便去打理荷花池,可谁知那荷花池边的荒草丛里,不知怎么藏了一窝毒蜂,如今天热了,它们也躁动起来,我们无意间惊动,竟追着我们几个蛰……”
长祥这时拿着药膏走出来,问道:“那毒蜂呢?可曾点一把火烧了?”
小太监苦兮兮道:“是想烧呢,可毒蜂全跑进紫竹林躲着了,那紫竹林可不敢烧啊,如今得想法子撒药驱赶呢——”
小太监话音刚落,秦缨眉头一竖,“你说毒蜂跑进了紫竹林里?”
小太监点头,“是呀,好大一群呢,全躲进去了,好像本就是倚竹而生的毒蜂,可不好驱除,总不能把竹林都烧……”
小太监未说得下去,因他眼睁睁看着秦缨变了脸色。
秦缨秀眉紧拧,呼吸也紧迫起来,目光几沉后,她转身便朝外走,“等我回来再制膏,我要先去未央池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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