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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三章合一】

    从维平府青舟县返回宁南清崡的路程并不算太远。

    杨蓁难得出门一次,抓住机会沿路耍玩,她本是与项宜一起坐在马车上,但见谭建骑在马上甚是快活,便也要骑马。

    不过一行骑马的人有限,杨蓁要骑,便要有人下马上车,偏骑马的都是男子,若是随便让人下来与项宜一起坐马车,并不合适。

    但她心里有数,在谭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问了骑在黑骏马上的大哥谭廷。

    “大哥的马能借我骑一会吗?”

    这话,打死谭建也不敢说出口。

    但他看到杨蓁说了,大哥的目光往马车上落了落,便应了。

    谭建飞快地眨了眨眼,悟了一下。

    大哥是不是也想和嫂子一起坐马车呢?

    谭建突然觉得自家娘子比自己靠谱。

    只是谭建看着大哥已下了马,准备与杨蓁互换坐到马车里,不想她又同车内的大嫂说了一句。

    “大嫂也去骑马吧,把谭建也换下来。”

    谭建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他看见大哥掀车帘的手也顿了顿,好在大嫂没有应下,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太会骑马,你们骑吧。”

    杨蓁只好道下次教大嫂骑马,便上了黑骏马。

    谭廷撩了车帘,甫一要上车,便见原本好生坐着的人,要改坐到另一边去。

    “不必动了。”他说了这四个字,坐到了她对面。

    车内空间狭小,和暖的空气有些许闷。

    她在他进车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谭廷也没有出声,静坐在她对面。

    车外的杨蓁骑上了马,发出欢快的声音,谭建也跟着她逐渐话多了起来,衬得车内越发安静。

    从前,他们都习惯于这样的气氛,只是现下,谭廷不知怎么,总想同她说两句什么,打破这样的安静。

    但,是问她在娘家过得好不好,还是问她回到谭家又什么打算,又或者突然地问她有什么喜好

    没有一个合适。

    谭廷竟找不到与自己的妻子可以开口的话题。

    他叹气。

    一行人继续稳稳当当地走在返回清崡的路上。

    清崡青舟一带,并无高山峻岭,但沿路也有山丘些许,因着有世家大族聚居,沿路多年并无什么山匪水贼,颇为安泰。

    谭廷一行走着,风大了起来,马在寒风里前行艰难,他干脆下令在山丘间的避风处歇息。

    众人并无异议,只有杨蓁说了一句,“在山间歇息,会不会遇上山匪啊?”

    谭建笑了一声,同她摇了摇头。

    “这些山头上并无山匪安营扎寨,若是旁的匪贼埋伏此地,光自身消耗便无力抢劫了,哪会有人这么笨?”

    杨蓁听他说得有理,刚要夸一句,“原来二爷并非不学无术”,就听见山间突然传来一阵急哨声。

    下一息,两边山坡的树丛间突然蹿出十数人,呼喊着提着刀枪奔了下来。

    马车里,项宜正趁着马车停下,低头喝水。

    谭廷呼听车外喧闹起来,便是一愣,接着只听一道破风之声,径直袭来。

    男人一把扣住项宜手臂,将她向一旁带去。

    项宜手中的水陡然泼了出来,而就在这时,有利箭从谭廷身后的车窗里穿进来,擦着他的手臂射到了对面的车身上。

    那正是项宜方才背靠的地方。

    项宜惊魂甫定地被人半圈在臂弯里,抬头向他看去,与他发沉的目光对了上来。

    目光触及的一瞬,两人在陡然拉进的距离里,呼吸相接。

    然而下一息,外面彻底乱了起来。

    谭廷神色发沉,只说了四个字“你留在此”,便抽出马车座位下常备的剑,转身跳下了马车。

    谭家此番来接项宜的人不少,尤其多是谭家护院,那伙匪贼虽然出其不意,但很快就居于了下风。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那些人眼看着根本不敌谭家车队,当头的人急急一声哨响,一众匪贼竟慌不择路地撤退了去。

    谭家护院还要追逐,被谭廷谨慎止住了。

    这伙贼人完全不知从何而来,他们追过去,要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就算不是,也可能令这群受伤的匪贼破釜沉舟与他们再战。

    对战不是目的,目的是安全返程。

    他立时让人调整车马队伍,又问了受伤的情况。

    这伙匪贼武艺不精,谭氏众人只有部分因着最初他们偷袭,受了些轻伤。

    谭建护着杨蓁,也受了点皮肉小伤,倒是杨蓁动手与匪贼过了几招,此时还在兴头上。

    “这群匪贼当真奇怪,几个壮汉在我手下过几招都不成。看着气势汹汹,但就这样被咱们打跑了。”

    谭建心道,世家规矩颇多,像他这样被要求习武的,都未必能在自己娘子手下过几招,别说那些人了。

    他琢磨着,“看着不像是正经土匪。”

    谭廷看着也不像,只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一过,他下意识先回了马车。

    他刚走过去,就见车帘掀开了来。

    她神色无恙,反倒瞧了瞧他。

    “大爷无事吧?”

    她难得主动地说了一句,非是平日里的那些话。

    谭廷禁不住心下一缓,嗓音自己也未察觉地温和了下来。

    “我没事,你可好?”

    她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只是也没再同他多言了,又去询问谭建杨蓁他们。

    众人无甚大碍,不过此地实在不能久留,谭廷立时下令出发,早早返回清崡。

    可惜天不遂人愿,寒风卷着地上的草木砂石,逆向而来,一行人走了半晌也才走了没多远的路程,再看天上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雪了。

    但路途走了半程,继续前进也不是,返回也不是。

    项宜忍不住道,“不若寻一村庄暂时歇脚。”

    风停了就继续走,若是当真下了雨雪,便借宿一晚。

    她这想法与谭廷所想一样,男人点了点头,让人前去探路,不时探到了前方五里地处有个唤作柳阳庄的小村庄。

    村口栽着三颗大柳树,谭廷他们到的时候,连着敲了几家的门都没人应,之后见着村里的小孩子问了问,才道大人们去里长家里说话去了。

    小孩子们知道的不多,都在避风的地上写写画画,项宜瞧着,拿了一袋子糖给他们吃。

    谭廷则派人去了里长家里,问风雪天可能在村子里落脚。

    里长并无推拒,让人指了一户家中无人的宽敞院子给他们暂歇。

    下晌的风一阵大过一阵,待到风好不容易停了,雨夹雪又落了下来。

    谭廷一行彻底断绝了今日回家的念头,只能借宿柳阳村。

    项宜着乔荇跟村人借了些草药来,只道是路上有人被风出得摔下马受了伤。

    村人倒也好说话,给了他们不少草药。

    谭廷看着她仔细看了众人的伤情,将草药一一分给了众人,最后手里还留了一份。

    “大爷也被箭矢擦伤了吧,可需我替大爷上药?”

    谭廷还以为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擦伤,眼下听她这般说,眸光更柔和了下来。

    “好。”

    两人住了小院的东厢房,回到厢房里,项宜便把谭廷的袖口扯开了些许,将他被利箭擦伤的伤口露了出来。

    她将草药细细研磨了一番,先替他清理了伤口上的污秽,才轻轻将草药敷了上去。

    草药对新伤颇为刺激,只是谭廷自然不会因此唏嘘甚至皱眉,他只是看着她手下极轻地替他处理了伤口,最后用一条白帕子帮他系了起来。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笨拙,柔和地似风吹动天边悠悠白云。

    她身上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谭廷不知怎么,直到她利落地做完事离开,才回了神。

    她在另一边净手,他掀起眼帘多看了她几眼,见她今日也穿着那天他在小镇街市上见到的那件藕荷色新长袄,只是比起那日她神色上的些许轻快与跳跃,今日显得平静了许多。

    鬓边自然也没有那枝热闹秀丽的红梅了。

    谭廷抿了抿唇,外面传来乔荇的回禀声,道是杨蓁处理不好谭建的伤口,只能来请大嫂。

    说话间,就听见了谭建的痛呼声。

    项宜手净到一半,匆匆擦了擦,就赶紧过去了。

    西厢房,谭建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娘子,求求你,别对我下死手行吗?”

    杨蓁:“”

    她急的跺脚,“我已经手下够轻了,你怎么这么怕疼啊?”

    谭建委屈,他确实不能和杨家满门的练家子相比,但若不是自家娘子下手这么重,他真不至于疼成这样。

    当下见着项宜进来了,谭建简直见到了救星,杨蓁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密汗珠。

    “大嫂你快来吧,我可搞不定他了。”

    两人都解了救,项宜瞧了瞧谭建的伤口,确实比那位谭家大爷复杂一些。

    弟弟项寓从小就是个争强好斗的性子,在外面没少打架,后来读了书才收敛了些,可惜父亲死后,总有人来项家骚扰,项寓的脾气又冲,三天两头身上带伤。

    项宜替自己弟弟处理伤口多了,见了谭建这个倒算不得什么了。

    只不过谭建被杨蓁方才弄得痛意未消,若是就这么给他上了草药,他恐怕要疼得叫起来了。

    项宜让乔荇拿了一袋子糖过来,叫了谭建数着数吃,从一开始数,逢十才能吃一颗。

    谭建听话数数吃糖的工夫,她手下极其利落地将伤口清理了,最后趁着谭建不注意覆上了草药。

    谭建还在吃糖,最后这一下疼得差点叫起来,好在嘴里有糖,他怕呛着不敢叫。

    项宜见此,连忙示意杨蓁把最后几颗糖一并喂到了他嘴里,哄着他,“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谭建这一口气缓了半天,终于缓了过来。

    “幸亏嫂子救我”

    杨蓁在一旁嫌弃地哼哼。

    项宜见两人小孩子一般相处,十分好笑,但一转身,却看到了门外的男人。

    谭廷目光在她脸上微落,便有定在了谭建身上。

    他是被他那不成器的弟弟的痛呼声,引过来的。

    只是刚过来便瞧见

    谭建也看到他大哥了,连忙起身行礼。

    可他大哥只是冷哼了一声,用不善地眼神盯了他一眼。

    “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谭建吓得立马闭了嘴,只是大哥也没再理会他,负手转了身去,回了东厢房。

    他哥虽然没再多说什么,但谭建莫名觉得自己要完了。

    “嫂子”

    “怎么了?”项宜将草药收拾了,刚嘱咐了杨蓁两句。

    谭建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只是觉得,不能再让嫂子给他上药了,就算是被自己娘子下死手,也不能再劳烦大嫂了。

    “辛苦大嫂了,大嫂快回去歇着吧。”

    项宜并没怎么领会他的意思,不过天色也不早了,项宜便回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男人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窗下默默喝着。

    村人的厢房窄浅,项宜脚下动了动就到了他身侧。

    但她也只是续了些茶水给他,便去床边收拾床铺,准备过夜了。

    谭廷不禁想起她哄着谭建的样子,还拿了糖出来耐心哄着谭建。

    可是到了他这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了。

    他看着他的妻子的背影,抿嘴默了默,干脆出了门去,安排谭家的护院晚间守卫的事宜。

    *

    柳阳庄,里长家里。

    一伙人相互扶着从灰扑扑的风沙里踉跄回了来,他们甫一出现,就被里长派人拉进了自家院子里。

    当下里长看着这些人一身狼狈,不少人身上还有了血污,惊诧不已。

    “你们当真去做土匪的勾当了?!遇上陈氏的人了?”

    这一行狼狈的十几人,不巧正是谭廷一行来路上遇到的土匪。

    当下一个领头的男人摇了摇头,“着实遇到了一伙人,不过不像是凤岭陈氏的人,却也是绫罗绸缎在身,我们本想劫掠他们,不过这些人比想象厉害,实在没打过。”

    里长听得一阵惊怕,“为何如此冲动?不是陈氏就不该误伤!”

    那领头男人脸上还有刚干的血迹,闻言冷哼。

    “他们就算不是陈氏一族也是旁的世家大族。这些世家大族不都一副德行吗?趁这样的年景,压着价屯田,咱们不愿意,他们竟然动官府的关系强征暴敛,逼得我们卖田卖地,可给我们这些庶族小民留一点活路?!”

    来压价抢他们田地的陈氏邱氏为富不仁,既如此,就不怪他们劫富济贫了!

    世道如此,里长知道村人心里都憋着火,拦也是拦不住的,只能好言相劝了一番,让这些村人各自回家休歇,不要再行莽撞之事

    谭廷刚吩咐了护院夜间巡逻的事宜。

    白日里遇到的匪贼着实来路不明,不排除他们夜间袭击村庄的可能。

    只是谭廷刚吩咐完,便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是从里长院子方向过来,然后四散开来的。

    谭廷不由想起他们进村的时候,村里好多人家都没有人在,反而都在里长院中商议什么事情。

    他眼皮跳了一下,刚要差人悄悄打听一番,就见有人声从前面的转角传了过来。

    下一息,自转角而来的人和谭廷照了个正面。

    那人脸上的血污还没擦掉,看到谭廷的一瞬,立刻喊住了其他人,而谭家这边,谭廷身后的护院更是齐齐拔出刀来。

    两厢再次遭遇上了。

    短兵相接就在一瞬间。

    风急了起来。

    项宜听见动静急忙跑出来时,见谭廷已经令人将院子四面守了起来,与院外的人拔刀对峙。

    杨蓁和谭建也闻声奔了出来,很快与村人战到了一处。

    杨蓁一双短剑使得行云流水,她没有伤人性命,每每点到为止便将高她一头的壮汉轻松击退。

    谭建看的几乎眼睛直了起来,只觉得她比今日下晌在山间对抗匪贼时,更矫若游龙。

    那漂亮的一招一式从杨蓁手下使出来,照进谭建的眼睛里。

    谭建只觉得自己眼里再没了旁人,一颗心砰砰砰跳得飞快。

    他一时间竟然忘记提刀上前,还是被他大哥一脚踢在了腿上。

    “刀剑无眼,此时发什么呆?!”

    谭建这才回过神来。

    他该怎么跟大哥解释,他也不知怎么就看呆了,心头跳的极快,眼里已没有旁的事物了。

    不过他纵然解释得清楚,大哥这般性子,也未必会对什么人,砰砰地心动吧?

    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谭建就没敢提,连忙提刀战到了前面。

    外面的匪贼高呼着将村人一波一波叫了过来。

    后来的人甚至都没弄清是何状况,便向着自己村里的人,举起棍棒与谭家众人对抗起来。

    这般,谭建和杨蓁都抵挡起来吃力了。

    杨蓁着急,手下招式不免疏忽,险些被人一枪挑在肩头,谭建急忙替她挡了一枪,冷汗都落了下来。

    “大哥,这般下去我们很快就要落了下风了,怎么办啊?”

    谭廷亦发现了,可他还没张口,在弟弟紧张着急的呼声后,却听到了一个异常沉着的声音。

    “这般打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应该趁颓势未露之时,与村人谈判。”

    谭廷转过头去,四下卷起的寒风里,他看到了身后换了身素色衣衫的女子,风雪将她半散下的青丝扬起,但她却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反而脸色越发沉稳地看了过来。

    这一息,谭廷与那个一直避开他的目光,交落在了一处。

    她当下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不由道,“夫人所言极是。”

    言罢,他利落回身,一面挡开飞来的一枪,一面低声吩咐了领头的护院两句,未至几息,领头的护院趁着村人不备,将村里一个偏瘦的年轻人,一把拉进了院子。

    有了人质,双方对抗的速度当即缓了下来。

    谭廷也一眼看到了急急慌慌小步跑来的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等今日遇风雪阻挡,才在贵村落脚,本无相扰之意,各位何必与我等拼个你死我活?”

    他说着,一眼看住了那上了年纪的人。

    “里长以为,此事该如何?”

    他一眼便从人群里猜出了里长,而老里长也万万没能想到,今日前来借宿的,竟就是村人当作陈氏世族误打误撞遇上的一群人。

    老里长本就无意村人打杀,当下听了谭廷的意思立时明白过来。

    只是双方遭遇两番,不止一人流血,想要就此停手根本不可能,更不要说说谭廷一行还挟持了一位村中年轻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人质在手,那些村人不敢再轻举妄动,老里长叫了领头的男子。

    “冰勇,人家不想同咱们打杀,所以才握了人质在手同咱们言语,你快快让人停下来,非要出了人命才肯罢休吗?!”

    张冰勇便是最先提出要找压价屯田的陈氏、邱氏劫富济贫的柳阳庄人。

    他只恨自己无权无势,只能受这些世族欺凌,村里许多人家因着今岁难过,卖了田地,往后只能去给世家大族做佃户。

    虽不用交税了,可落到手里的粮食就更少了,还要任凭那些世族如奴仆一般差遣。

    当下听了里长的劝说,心里又急又气又不甘。

    “万一他们就是陈氏、邱氏的人呢?看这些人绫罗绸缎遍身,又在各族收地的时候来往,这都是说不好的”

    然而话音未落,杨蓁一马当先道。

    “这不过是你猜测而已!告诉你,我们不是什么陈氏、邱氏,我们是清崡谭氏!”

    她直接报了姓名,村人如何没听说过清崡谭氏的名头,当下再看护院们腰间亮出的腰牌,正正经经刻着“谭”字,都吃了一惊。

    若说平泽当地的邱氏、凤岭陈氏旁枝是他们这些庶族村民无法对抗的世家大族,那么宁南府的清崡谭氏,是比邱氏和凤岭陈氏旁枝更庞大尊贵的世族。

    村人惊疑不定,谭廷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我等确实是清崡谭氏,路过贵地并非是来压价买田,而是接我归宁的妻子回家。”

    他说着,目光定在那领头的张冰勇身上。

    “此番出行身上无甚钱财,你们劫富济贫也好,寻人报仇也罢,在此处与我等拼命岂非不值?”

    谭廷的话素来不多,但却一下戳中了要害。

    张冰勇等人并不是亡命天涯的土匪山贼,相反都是些寻常村人良民,他们纵然再有怒气,也没必要同不相干的人拼命。

    谭廷话音落地,村人们都不由地手下顿了顿,相对看了几眼。

    谭廷亦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只是相比村人们的犹豫,那张冰勇显得要激进许多。

    “你们不是陈氏、邱氏,确实比他们更厉害的清崡谭氏,那岂不是比那些世族更能压榨我们这些庶族百姓?”

    他说着,冷笑一声,“今岁天寒,你们谭氏难道没有做这般压价屯田的事情吗?说起来,和他们也是一路货色吧?”

    他这般说,众村人又回过了神来。

    “世家大族都一样,你们谭氏难道没有压价买田吗?!”

    矛头又都举了起来,对准了院中的谭氏众人。

    这次不用旁人开口,谭建率先道。

    “我们谭氏还真就没有压价买田!”

    他说着,看了一眼自家兄长,想到兄长在族中没有准许族人借钱买田时,族中还颇有些言语,只是在兄长宗子的威严下,无人敢挑战。

    眼下看来,长兄彼时的决意果然是对的。

    他道,“难道你们听说过谭氏一族也似陈氏、邱氏那般压价屯田吗?”

    他这般应对敏捷,谭廷看了暗暗点头,杨蓁也止不住眨了眨水亮的眼睛。

    项宜顺着谭建的话,看向那些村人,村人果真又犹豫了起来,他们之间相互问询关于谭家的事情,问来问去,似乎谁都没听说过,谭家压价屯田的事。

    但那张冰勇却不肯随便相信旁人,道,“咱们没听说过,不等于他们没有做过,又或者以后不会这般做。他们是世族,可不是庶族!”

    两族的矛盾不是一日了,已经渐渐势同水火。

    众人又犹疑起来。

    谭廷向前走了一步。

    男人身姿高挺,出口字字清晰有力。

    “我可以保证,清崡谭氏不会做这等压价屯田、欺凌庶族之事。”

    他嗓音在风雪里依旧沉,寒风只吹动他锦袍下摆,却吹不动他言语里的力道。

    项宜不由地看了前面的男人一眼。

    在几乎所有世族都趁机屯田的情况下,他还能做出这样的承诺

    如此这般,老里长都不禁看向了谭廷。

    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男子的身份,可看周身气度也晓得非是凡夫俗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必是谭氏一族掌权之人。

    老里长在这话里,再次上前去劝了那张冰勇,“你想想清楚,咱们没得因为旁的世族的所为,加罪到谭氏身上,与清崡谭氏闹僵!”

    谭氏的人能做出这般承诺,他们要是执意与谭氏交恶,又有什么好处?

    这道理老里长说得明白,不少村人也纷纷点头同意。

    谭家众人看着,都默默松了口气。

    谁想到那张冰勇却低声念了一遍“清崡谭氏”四个字。

    他问向老里长。

    “他们这些世族的话,果真能信吗?咱们如何确定他们不会出尔反尔?最怕的是,万一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回了清崡便纠结官府官兵前来剿灭我们,我们到时可怎么活命?!”

    他这一假设,将一众松懈了的村人都吓到了。

    在世族和庶族水火不容的年景里,世族说的话,他们真的能轻易相信?

    这次连老里长也隐隐有些忌惮,不敢再言之凿凿地保证。

    谭廷眉头皱了起来,听见杨蓁着急地同这些村人分说,谭建也在旁保证,可村人们却越发戒备,不敢轻易信任。

    庶族和世族之间的信任崩塌不是一日了。

    他们越是分说,这些村人越是犹疑。

    对于这些庶族百姓来说,或许就此灭了他们这些零落世族的口,反而比让放虎归山更加有保障。

    只是他们还都是些种地的良民,一时间不敢下这样的杀手罢了,却不代表他们完全不敢。

    风雪大了起来,凛冽抽打着寒冬腊月里僵持对峙的人。

    谭廷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也许只能做谈判失败之后的最坏打算了。

    他暗暗敛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风雪里举步走上前来。

    风雪将她素白的衣摆沾湿些许,她半披散的青丝在风中翻飞。

    她缓声开口。

    “若我可以找人作保,你们可否相信谭氏的承诺?”

    话音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找人作保?

    她提出这一想法,众人无不疑惑。

    这种风雪天气,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人作保。

    而对面的村人更是道,“放你们出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去找救兵外援了?!别耍花招!”

    谭建也道,“大嫂,你真能找到人让他们信我们吗?”

    谭廷在这疑问里,目光再次落到了她身上。

    她没有因为这些疑惑而退却,反而轻轻勾了勾唇角。

    “我可能,真有保人就在村中。”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惊讶起来。

    谭氏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村人们也来来回回相互看着,完全没有发现谁人认识他们,又有谁人能替他们作保。

    那张冰勇可没有耐心了,“不要故弄玄虚,到底是什么人何不直说?若真能作保,便放你们离开!”

    在这催促中,项宜眸色清澈映着风雪。

    暗下来的天光中,谭廷看到村人手中举着的火把照红她的半边脸庞,她依旧安静的立着,缓缓地开了口。

    “教村中小儿识字的楚先生,可以请过来吗?”

    谭家人完全不知她在说什么,可村里人却都吃了一惊。

    有人正要问她怎么知道村里有叫小儿识字的楚先生,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不远处快步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挑着灯笼,远远的看过来便疾步上前。

    “项氏夫人!”

    谭氏众人纷纷向那人看去,这才发现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曾借居谭氏善堂的楚杏姑母女!

    楚杏姑一下喊出了这称呼,众村人也都不可置信,连声问她到底这群人是何人。

    楚杏姑怎么也想不到,她们母女离开谭家之后来姨夫姨母家中过冬,竟遇上村中哄乱,他们母女没敢出门,却听到有村人问清崡谭氏的事情,待到再听村人描述了详情,楚杏姑几乎是跑着到了此处。

    老里长和张冰勇见她来了,都急忙投去问询的目光。

    楚杏姑母女来的时候,只是来投靠亲戚过冬,但是村中唯一认字的老先生没熬过寒冬,村人正愁没了人教孩子们识字,替村人读信写信。

    杏姑是秀才的女儿,最能识文断字,于是一文钱都不收取,给村人帮忙。

    她细心又有耐心,当先得了孩子们喜欢,村人也都敬她,称她一声“楚先生”。

    当下里长和张冰勇不约而同地问,“楚先生识得他们?”

    楚杏姑连声喘气,她说识得。

    “院中皆是清崡谭氏的宗家!”

    她说着看向项宜,“这位便是我之前说,多次帮了我们母女的宗家夫人!”

    张冰勇家就住在楚杏姑姨夫姨母家隔壁,如何没听说过楚杏姑母女的遭遇。

    谭氏有些族人确实令人讨厌,但是后来查清事情,谭家也惩治了那些族人。

    更重要的是,那位宗妇夫人力排众议对她们母女屡次相帮,并非是虚伪的帮扶,而是真正的善意,且她同样也是庶族出身!

    张冰勇看看自己矛头对准的谭氏众人,又看向站在中间的女子。

    那竟就是庶族出身的谭氏宗家夫人。

    他心里已信了大半,还是问楚杏姑。

    “你能为他们作保吗?保证他们不会回去报复?”

    楚杏姑看向项宜,项宜跟她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

    “只要大家信得过我,我可以为谭氏宗家作保!”

    话音落地,风雪都停了一停。

    刀枪相见的一场祸事,正如落进水中的雪,登时消散了。

    谭廷当下着人松开了捉来的人质。

    他不由转头看向了项宜。

    被风撩动的青丝落在了肩头上,发梢仍旧轻轻摇动,她缓缓松了口气,跟楚杏姑点头道了声谢。

    谭家众人无不齐齐松了口气。

    杨蓁更是一步上前,“天呢,大嫂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谭建也诧异不已,“难道大嫂提前问过?”

    查账的事情之后,项宜确实让乔荇去看过楚杏姑母女,但并没有问到楚杏姑具体去了何地。

    她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进村子的时候,路边恰有几个孩子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我给他们糖的时候,听到他们口中提到了新来的女先生,又恰恰说起,那先生姓楚,我便留了心”

    她将这场险事的前情,和她让众人惊讶的细心,就这般轻描淡写地说了来。

    她说话时候,眸光清许,眼眸里细细密密地泛着似冬日火把一般的亮。

    谭廷定定看着,那光亮不知怎么,就在他眼睛里亮过了天光。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如火把的光亮,迅速而又毫无规律地,砰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

    谭家田庄。

    被众人簇拥着迎到田庄里面的青年,着实受了不轻的伤,好在他的小厮得力,并不用田庄众人帮忙,只需借些草药来用。

    谭蓉没有再继续回清崡县城,天阴下来,起了风又飘了雪,谭蓉便短暂地停留了下来。

    她听到小厮在跟众人借草药,便将小厮叫了过来。

    “盛壮士的伤势很重吗?只用草药能行吗?”

    那小厮名唤秋鹰,他叹气,说今次遭遇的老虎甚是厉害。

    “若非我家爷身手敏捷,有功夫在身,只怕要被那老虎撕咬了。纵然如此,伤势也不轻,只是这冰天雪地的,除了草药又哪里有旁的药膏?”

    这话说完,谭蓉的丫鬟小希便在旁笑了一声。

    “我们家小姐这儿,什么样上好的药膏都有。”

    谭蓉轻咳了一声,又在秋鹰投来的问询目光中,点了点头。

    秋鹰连忙跪下,“还请小姐赠药一二,小人替我们家爷感激不尽。”

    话音未落,谭蓉便将他叫了起来,又让小希拿了早就备好的几样药膏都给了他。

    “不知这些药够不够,若是盛壮士还有旁的需求,你再过来。”

    小厮秋鹰磕头道谢,只是走之前,又挠了挠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谭蓉见了,眨了眨眼,“怎么了?”

    秋鹰说倒也没什么,他笑了笑,“只是我们家爷其实是个读书人,爷说他当不得英雄好汉、壮士的称呼,小姐也不必如此客气。”

    他说完,规矩地行礼退下了。

    谭蓉坐在房中的交椅上,手里抱着手炉,半晌没开口说话。

    原来那人是个读书人,他还有功夫在身,应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吧。

    只是她从前对其他世家的事情,不甚是感兴趣,也没怎么出过远门,并不了解盛这个姓氏。

    谭蓉抿了抿嘴,眼前却止不住浮现那人从山坡上走下来的样子。

    他身姿高挑挺拔,似与长兄不相上下,便是受了伤,微弯了腰,也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

    谭蓉想着,贝齿轻轻咬了咬唇。

    他的相貌,比母亲替她挑来的那些世家子弟的那些,可出众多了

    外间的风雪越发大了起来,谭蓉干脆今日不再回程,至于明日要不要回去,她还没有想好。

    不想到了晚间,小厮秋鹰上门求见,道是那位盛先生亲自来道谢了。

    谭蓉连忙整了衣衫见了他。

    男人确实受了不轻的伤,唇下依旧发白,只是他仍神色温和,礼数周道,先同谭蓉行礼道了谢,便说了一句。

    “此番突然遭遇大虫,受了些伤,若是明日便上路只怕是不能了,不知道能不能在贵田庄多留几日?”

    谭蓉听了,当即点头应了,“盛先生安心住下,不必急着上路。”

    她这般明确说了,不想男人嘴角挂了些笑意,浅浅地笑了一声

    “谢姑娘的好意,只是姑娘到底是未出阁的人,我这般贸然住在姑娘的庄子上,着实不太好。”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

    “在下并非孟浪之人,以为这般状况,最好让姑娘家中主持中馈的夫人知晓才好,免得平白生了闲话,殃及姑娘清誉。”

    他突然有这般明确的要求,谭蓉愣了一下。

    只是他话音落地,一双桃花眼微抬,眸中似有葡萄美酒一般的光泽,在谭蓉身上落了落。

    谭蓉禁不住心下扑通乱跳起来,急忙含羞垂了垂头,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

    “先生放心,明日我便打发人告诉我家长嫂。”

    作者有话说:

    万字大章奉上!【营养液】来一点呗~谭家三兄妹都要吃速效救心丸了~明天项宜要见到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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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支持~过两天还有小红包哦~

    晚安,明晚9点见~

    *

    第27章

    柳阳庄。

    有人作保,密布在庄子上空如黑云压城的紧张气氛,总算是散了去。

    本来就过得艰难,谁又舍得轻易豁出性命呢?

    楚杏姑从人群里穿过来,走到项宜身边行礼,被她扶了起来。

    相比于谭建杨蓁劫后的兴奋,她的神色依旧不那么明显,除了跟楚杏姑道谢,便是问她在此过得可好。

    她从没有什么架子,楚杏姑却依然守礼地同她说起近况,又问候了她,最后才道了一句。

    “柳阳庄的人并非是亡命匪徒,他们也是被那些世家压价屯田给逼得无奈了。”

    项宜点了点头,在此处沉思了几息。

    谭廷见她微微垂了头,正暗想她在想什么,就见她忽然转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莫名地,谭廷眼皮跳了一下。

    他看着她走到他面前,在距他一步之处便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落在谭廷耳中,让他方才止不住跳动的心,骤然一滞。

    她垂着头同他行了礼。

    “妾身此番自作主张,还请大爷莫要责怪。只是既然如此承诺了,便不可辜负了这些村民。”

    她说完,终于抬起头来,看住了他。

    谭廷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她眼里,他今日所作所为都是这风雪天里的权宜之计吧?

    毕竟他是世家宗子,与他们这些庶民还有她,并不一样。

    所以,她也有那么一丝不确定,他会否真的信守承诺。

    谭廷怎么可能不信守承诺,但是作为他的妻子,她却并不十分的确定。

    风雪抽打着人,重了几分。

    谭廷抿嘴看了她几息,她又恢复了垂头沉默的样子。

    他转头将剑掷到了一旁,抬脚走到了村人面前。

    放下了刀剑,他坦然走上前来,众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谭廷开了口。

    “承蒙各位信任,肯与谭氏化干戈为玉帛。今岁寒冬难过,若是各位不介意,可以将田地租给清崡谭家。”

    他说着,目光看向众人。

    “租地价格只需按照往年均价即可,谭氏会提前支付租地费用给诸位过冬,至于租赁的年份,三年、两年、一年甚至半年,都可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整个柳阳庄随之一静。

    不同于买卖土地,租地在期限之后,田地仍然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只是近几年需要将田中所产交给谭家,而谭家能提前支付过冬的银钱,在这般年景里,简直就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办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拿定主意,最后看到了里长身上。

    老里长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好事。世家能不压价屯田就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施出援手救他们?

    他颤颤巍巍走到谭廷面前,弯着腰行礼,被谭廷托了起来。

    谭廷看出他的犹疑,“老人家放心,谭某言出必行。”

    老里长热泪几乎要落了下来,再次要给谭廷行礼,又被谭廷止住了。

    他定定地看向眼前的世家大族的宗子,而后年迈的身躯,转过身去高呼一声。

    “是真的!我们柳阳庄有救了!”

    有救了,柳阳庄有救了,他们可以不用被逼卖田了。

    他们这些世代务农的人,可以留下自己的土地在手里了!

    老里长话音落地,柳阳庄众人齐齐欢呼。

    谭廷只怕再有人还不那么信他,请人拿了笔墨来。

    然后他悬臂提笔,白纸黑字地将方才所言,一一落在了纸上,交到了老里长手中。

    老里长拿着那张纸,手下发颤,和柳阳庄众人一道再三感谢。

    此番连那张冰勇也放下刀枪,上前来问,“我、我家也可吗?”

    不用谭廷开口,谭建走上前回应了他,“自然可以!”

    庄子里再没有一丝窒碍之气。

    谭廷将后面的事情,都交给了谭建,他不再多言,转身向回走去。

    众人的欢呼之中,他的妻子仍旧安静站着,只是这次目光随着他的脚步动了动。

    谭廷走到了她身边,脚步顿了下来。

    摒开周遭的喧闹,两人之间静静的。

    谭廷低声开了口。

    “我今日所为并非仅是权宜之计,”他说着,看了她一眼。

    “不论何时我允下的承诺,都不会轻易食言。”

    项宜掀起眼帘向他看去。

    他却抿着唇沉默地无有再相扰,走开了

    谭廷一行仍旧暂时留在了柳阳庄。

    经过第二次的刀枪相见,又有人受了伤或者扯开了之前的伤口。

    这次谭建倒是并无大碍,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大哥,拿着草药哒哒小跑到了正房。

    项宜正在门前吩咐乔荇过夜的事宜,谭建上前问了她。

    “嫂子,我方才看到大哥手背上的伤口扯开了,出了不少血。劳烦嫂子再给大哥上些药吧?”

    项宜倒是没注意,闻言道了声好,接过了谭建的草药,又吩咐乔荇倒了热水来,才进了房中。

    乔荇倒了热水便出去了,房中又只剩下项宜和谭廷两个人。

    项宜看了一眼坐在廊下、借了算盘计算今岁青舟清崡一带收成的男人,右手之前受的伤果然又挣裂开来,将那一片衣袖都染成了深色。

    她没看到那伤处,他便也不提,沉默地坐在窗下算数。

    村人的房中冷冷清清的。

    项宜的目光刚落过去,谭廷便察觉到了。

    他将刚算好的数记了下来,见她看来,只用余光轻轻看了看她,便收了回来。

    他自不会像谭建那般,受点小伤就哭天喊地,要一群人围着哄着看伤

    她若是不肯与他理会,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谭廷将算盘清了,默然准备继续算数。

    只是他刚动了一颗算珠,看着他的那人轻声开了口。

    “大爷的伤口,要不要再处理一下?”

    她问他。

    谭廷莫名觉得,他若是说不必,她自也不会上前了。

    可他若是说需要,方才沉默半晌又是为何?

    他压了压唇角,不想说话了。

    只是他不说话,她更不会多言,两人就这么默了几息,谭廷到底忍不住出了声。

    “嗯。”

    他这般出声了,她才走上前来。

    她替人处理伤口当真是利落,谭廷没有一丝担心。

    她低着头,鬓边的碎发散落下来几缕,轻轻蹭在她白皙的耳边。

    她似乎比方才更仔细了些,需要轻轻触及他伤口的时候,动作极轻。

    谭廷看着,心下的闷气慢慢就散了去,心绪又和软了下来。

    只是在她的微凉的指尖碰到他伤口边缘时,谭廷心口蓦然一跳。

    今日下晌,在外面与村人对峙时,她缓步上前提出寻人作保时的样子,浮现在了眼前。

    此刻的心跳,仿佛正是那时的延续。

    谭廷似乎听见了咚咚咚的心声。

    她的指尖还触及着他的手臂上,凉凉的,谭廷目光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她脸上,移不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挽起耳边的碎发,低声说了一句。

    “这样便可以了。”

    谭廷堪堪回了神。

    她已经拿着剩余的草药离开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失了神。

    男人垂着眼眸静默地揉了揉额角。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也会似那不中用的弟弟一般发呆

    待到晚间睡觉的时候,项宜照平日里要睡在外边缘,谭廷开了口。

    “村人的厢房冷,你睡里面吧。”

    她眨了眨眼,看了他一息,才睡到了里面。

    村人的厢房冷,床榻亦窄。

    不似在清崡谭家的时候,两人之间总能空出一条缝隙来,睡在这里窄窄的床榻上,项宜的手臂会贴到谭廷的手臂上面。

    谭廷这边刚躺下,她便似不习惯一般地向里退了退。

    但在这窄窄的小床上,即便她退了,仍旧要与他的手臂触碰在一起。

    她没办法了,不再动了,闭起了眼睛。

    谭廷悄悄用余光看了她几息,才也与她一起闭起了眼睛。

    被子下面,她不得不靠过来的原本发凉的手臂,轻轻贴在他温热的手臂上,渐渐地,一方的凉意散去,另一方的温热却仍旧继续着。

    项宜的手臂逐渐变暖了起来。

    谭廷感受到两人温度的交换,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以后也许他和她的关系,也会如此慢慢暖起来吧

    念及此,男人心头莫名又有几分跳动,嘴角轻轻扬了扬,只是他并未察觉,静静闭起眼睛,与身边的人同枕共眠。

    *

    翌日,谭廷一行辞了柳阳庄,终于回到了清崡谭家。

    赵氏见他们过了一晚才回来,连问了好几句。

    谭建和杨蓁都上了前去,把经历的险事说了。

    赵氏吓得脸色发白。

    谭廷连忙止了那两人,“何必再惊吓母亲。母亲亦不必担心,那些村人本不是想害人之意,我们已安然回来了。”

    可赵氏还是捋了心口。

    “话是如此说,可这些庶族若不是遇上咱们谭氏,是不是真就豁出去了?当真是吓人!”

    谭廷闻言不禁想到昨晚算出来的粗略数目。

    今岁天寒,不止是柳阳庄,也不止是青舟、清崡这一带,半个朝野都不好过。

    世家们不缺吃喝也就罢了,若真趁机步步紧逼庶族百姓,似柳阳庄的事情,还会发生。

    谭廷暗暗觉得应该给各世族提个醒,也给上奏朝廷监管此事。

    不过当下,不便说与赵氏,只是安慰了几句。

    而赵氏头疼好几日了,眼见着项宜回来了,连忙将中馈又都交到她手上来,摆手回内室休息去了。

    只是项宜刚将中馈接了回来,就有人匆忙请见。

    项宜见了来人,是谭蓉身边的婆子,项宜这才晓得谭蓉去了田庄。

    那婆子一开口,项宜便禁不住皱了皱眉。

    “那人并不是什么莽夫壮汉,是读书人的做派,想要借宿些日子,又怕与姑娘清誉有碍,特特提及要同主持中馈的夫人说明。姑娘便打发老奴过来了。”

    项宜听了这话,心下微转。

    “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婆子张口欲回,话到嘴边竟然忘了。

    “哎呀,老奴记性不好了,竟把名字给忘了!夫人莫怪,老奴只记得姓氏了。”

    “姓什么?”

    “回夫人,那人姓盛。”

    这个“盛”字说得项宜眼皮一跳。

    只是她未动声色,略作思量道。

    “临近年关,路上恐不太平。此人借宿自然可以,只是我随你一道过去,将姑娘接回府里来吧。”

    项氏夫人掌家理事一向自有主张,连老夫人都不甚干预,婆子也未觉得有什么奇怪,连声应了。

    谭廷方才去了趟衙门,与县令议各族屯田一事。

    项宜简单料理了几桩急事,便换了身衣裳,同婆子一道去了。

    谭家田庄众多,谭蓉暂住的这一田庄,算是谭家地段最好的地方,说是别院也不为过。

    当下项宜到的时候,谭蓉打了几个喷嚏,正在房中让人多烧几个火盆,喝着热茶围炉取暖。

    当下见她亲自来了,吃了一惊。

    “大嫂怎么来了?一桩小事而已呀。”

    项宜笑了一声,说路上不太平,三言两句将柳阳庄的遭遇说了。

    谭蓉吓了一大跳,暗暗庆幸彼时自己没跟着一道去,当下便也不再疑惑项宜为何亲自到来。

    两人这才说起那借宿庄子的打虎英雄盛先生。

    项宜道,“我既来了,便去见一见那位盛先生吧,也算尽地主之谊。”

    谭蓉听了道好,也要与她一道过去。

    项宜看了她一眼,可巧谭蓉刚一起身,就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小妹莫不是吹了冷风?既这般,便不必与我同去了,留在房中烤火,我片刻便回。”

    “我”

    谭蓉是想去的,可话一开口,又打了个喷嚏。

    她连忙拿帕子捂了口鼻。

    若是到了那位盛先生脸前,再这般失礼地喷嚏不停,岂不是丢死人了?

    谭蓉无奈,撅了撅嘴,只好留了下来。

    项宜暗暗松了口气。

    而那位盛先生,就被谭蓉安排在了距她不甚远的宽敞院落里。

    项宜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小厮秋鹰在院中。

    她不识得这小厮,并没有多言,反倒是秋鹰见了她,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引她到了厅里。

    项宜略一思虑,没有让人跟上,快步进了厅中。

    可是厅中静悄悄的,一时间并未见到什么人。

    她略略皱了皱眉。

    但下一息,有脚步声自内室响起。

    室内的暗风仿佛涌动起来,半垂半卷的锦帘后,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宜珍,是我。”

    项宜抬头看去,锦帘撩动之间,有人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秋香色绣莲花纹的锦袍,长身玉立,英俊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在叫了项宜的闺名之后,一双桃花眼看过来,目光正正定在了她身上。

    项宜睁大了眼睛,禁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大哥!”

    作者有话说:

    好了,现在连读者们都知道项宜的闺名了,某人还不知道!

    作者君会给他安排一个绝佳的时机,让他从最合适的人口中知道~

    呵呵~真是恶趣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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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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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大哥!”

    项宜快步走了过去,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比从前身姿越发挺拔,嵌在高挑鼻梁下的一双桃花眼里,溢出浓浓的笑意。

    顾衍盛亦垂头向她看去。

    多年不见,她模样越发出挑了,只是神色不似从前那般似庭院里安静的玉兰,此刻更显沉稳端庄似雪中白梅。

    顾衍盛定定看着她,禁不住轻声叹了一句。

    “宜珍比从前更出挑了。”

    项宜连忙摇了摇头,垂了几分眼眸。

    “不及大哥千分之一。”

    顾衍盛低声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里露出柔和的光。

    “你我之间,还相互客气什么?”

    项宜亦抿嘴笑了笑。

    她这才想起,顾衍盛此来极其隐秘,还用了盛故这个别名。

    她不由又看了顾衍盛一眼,见他精神平平,唇色发白。

    “说是打虎受伤,大哥当真受伤了?可严重?”

    顾衍盛轻轻咳了一声,捂了捂胸口。

    “确实受伤了,却不是因为打虎,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他说此间山上并无老虎,所谓两日的虎啸,都是小厮秋鹰以口技拟出来的。

    “不过是想以此进到谭家,又不被人发现是受重伤而来。”

    项宜一下捕捉到了后面的两个字。

    “重伤?”

    她睁大了眼睛,顾衍盛见了连忙同她摆了摆手。

    “不怕不怕,并未伤及性命,眼下已在养着了,只是想借你的地方暂避些日子。”

    他虽这么说,项宜却不由想到与他联络的笔墨铺子闭门多日,还被官府查封的事情。

    刚要问上一句,他先开了口。

    “我听说谭家大爷从京城回来了,不知你可方便?”

    项宜闻言敛了几分心神。

    那人回家之后,她确实不如从前方便了,而且自查账的事情之后,他似对她心怀歉疚,两人相处的时间倒是长了一些

    她说并无大碍,“谭家大爷并不插手中馈,大哥先在庄子上安心小住,之后再转旁的地方暂居亦可。阿寓宁宁也住在这附近,亦可让他们掩护”

    顾衍盛听了,知道她素来理事周全,便没再问。

    却禁不住留意到她提及谭廷时的称呼。

    谭家大爷

    顾衍盛又看了她一眼,听她开了口,又问及了他受伤的事。

    “是什么人重伤了大哥?”

    顾衍盛在这问话中,淡笑了一声,没有立时回答项宜的问题,深深缓了口气,说起了近况。

    “我如今,在东宫太子身边了”

    满朝文武逐渐忌惮起来的那个东宫的道人,便是顾衍盛。

    他们并不知道他是谁,唯独太子知道,而太子显然信他多于许多朝臣,在他提及江西武鸣科举舞弊案有异之后,太子便着人前去翻查此案。

    可惜就这样寻常前往,根本查不出原委。他又再三同太子保证这件案子还有乾坤,才终于说动太子。

    此番太子派出了东宫属臣,他只怕再无功而返,也请前往。

    他们到了江西不久便查出了猫腻,只是这猫腻一出,有些人立时变得朝不保夕起来。

    顾衍盛只怕证据被追到消灭,便假装自己携有所查证据,千里诱敌。

    路上自然招致追杀无数,所幸皆逃了过去,眼下到了清崡,他受了重伤的身子无力再赶路,干脆在此等候,自有东宫的人来接应。

    他说得寻常,三言两句便将前后讲了,只是项宜却听得掌心冒出细密的汗水来。

    大哥那年离开项家时,可谓是身无长物,唯一贵重的玉佩也留给了他们姐弟,这许多年过来,他竟到了太子身边,又深得太子信任至此,虽无科举出身,却已经开始插手朝堂之事了。

    项宜不可思议。

    顾衍盛在她的目光下,神情越发柔和。

    项宜仔细想了想他方才的话。

    江西武鸣?并未听说有哪个大世族聚居那里。

    她垂眸思量,顾衍盛便看出了她所想。

    “那武鸣并没有什么大族宗家,但却颇多各族旁枝。只说叫得上名号的世族,就有槐宁李氏、槐川李氏、灯河黄氏,还有凤岭陈氏其中一支。”

    他轻笑一声,眸中泛起冷淡的笑意。

    “你猜是谁?”

    项宜收敛了神色。

    那便不仅是某一族的人了,至于到底是谁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暗中出手的不会少。

    她不免想起了当年父亲的案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所有不利的证据横空出现,齐齐压在了父亲身上

    她垂了眼眸,顾衍盛也懂她的意思,嗓音沉了下来。

    “宜珍放心,义父和我叔父的案子,我早晚会再翻出来的,只不过眼下,我们需要用这桩江西科举舞弊的旧案,将水搅浑,将太子彻底争取过来。”

    他道太子是仁君,不似今上那般眼不看耳不闻。

    “只要太子肯站在我们这边,世族便不能再一手遮天,我们这些庶族出身的人,就都有了出头之日。”

    窗外的寒风吹得窗棂咣当作响,他眸色陡变凌厉。

    “届时,血债,我让他们血偿!”

    话音落地,房内外的些许喧闹荡然一清,项宜也止不住挺直了脊背。

    她眼前一阵闪动水光。

    父亲临走前的样子浮现在水光里。

    那时,父亲被从狱中拉出来,浑身伤势的他,被一把重重的枷锁咣当拷在了肩颈上,大大的封条封住枷锁,他被压下贪官污吏的帽子被流放。

    朝中那些要治罪的人恨不能判他死刑,让项家永世为奴,但还要很多替父亲说话的人,纷纷上书。最后宫里下了圣旨,仅判了父亲流放千里,项家其余人不受牵连。

    可父亲走前还是悲伤地看着他们,又将她独独叫到了身边。

    他想似平日那般,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可重重的枷锁拷着他,他懂不了,只能爱怜地看着她。

    “宜珍我儿,爹爹此番护不了你了,你记着要护好自己,护好弟弟妹妹,爹爹没有做丢了清白的事情,终有一天,项家的污名会洗刷殆尽的!”

    说完这话,他就被人扯着上了囚车。

    项宜和项寓项宁他们,追着囚车欲一路紧随,却被生生拦了下来。

    他们只能看着父亲就那样离开了,过了没几日,父亲暴毙在路上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阴冷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往人骨缝里钻。

    项宜静默着,眼泪却啪嗒滑落了下来。

    无数个日夜,她苦苦思索父亲说的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才能不再让他们姐弟被人轻看被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直到今天

    有帕子递了过来。

    项宜这才收了心神。

    她摇了摇头,抽出自己的帕子拭了眼睛。

    房中的气氛又些微的凝滞。

    顾衍盛递过帕子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落了几息,才将帕子收了回去。

    他走的时候,她还是个闺中姑娘,如今,她已嫁给谭氏宗子谭廷了。

    他着实没能想到自己那一离开便是那么久,而清崡谭氏的宗子谭廷,竟还真就履了同她的婚约

    顾衍盛沉默。

    之前在京里的时候,他亦着人打听过谭廷。

    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稳重有见地,颇有当年谭氏最鼎盛的时候,做阁臣的谭氏当家人的风范。

    不少人认为清崡谭氏再次崛起,约莫就要在谭廷手中实现了。

    可是眼下,清崡谭氏崛起,是世家的崛起,而他们这些人要做的,却是庶族的崛起。

    一山不容二虎。彼时世家庶族相争,谭廷要如何,顾衍盛不在乎,但他想知道嫁到谭家的项宜,在两族之间掀起风浪之时,会是怎样的处境呢?

    顾衍盛暗暗思量,不由又看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他蓦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小姑娘穿着一身牙色绣暗花的衣裙,安静地站在庭院里一颗盛开的玉兰树下,她干净地比满树的白玉兰还要洁晰

    若是之后,她可以离开谭家,那么

    顾衍盛的目光定在了项宜的眼睛上。

    “宜珍,谭家宗子,待你如何?”

    项宜还在日后项家洗脱罪名的思绪里,陡然被问到,她愣了一下。

    她刚要回应,外面秋鹰的声音传了进来,道是谭蓉来了。

    谭蓉是再不知道顾衍盛真实身份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住了话头。

    院子里,谭蓉见长嫂和那位盛先生前后从厅里走了出来,还眨了眨眼睛。

    大嫂同盛先生还正经说了几句话吗?

    她看向项宜,项宜走了过来。

    “我问了问盛先生的打算,盛先生伤势不算轻,便留他在庄子里多住些日子吧。”

    谭蓉闻言禁不住兴奋了几分。

    她抬头看那位盛先生,见他也同她点了点头。

    谭蓉越发心中愉悦,只是刚要说自己留下来再过几日,就听大嫂开了口。

    “近来外间有些乱,母亲也念着你了,今日便同我一道回府吧。”

    话音一落,谭蓉便皱了眉。

    可她要是执意留下,未免有些刻意了,母亲知道也会责怪她。

    她偷偷看了看那位盛先生,只能暗暗想着找机会再来,便应下随项宜一起离开。

    项宜并未留意她的异常,同顾衍盛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谭蓉一道走了。

    她心里亦想着何时寻机会再来,毕竟义兄受了重伤,今岁天寒地冻,不可小心大意。

    再者,他是被人追杀至此,暂居此处的事情必得严实遮掩,不能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而此后若是谭家不愿再收留他,她最好替他备好旁的藏身之地,安稳让他等到东宫的接应。

    这便是她此刻为他、为他们这些庶族出身人,仅能做的事了。

    项宜沉下心来暗自思量,与谭蓉一道回了府。

    *

    清崡县衙。

    知县周仁好一番接待了谭家的宗子大爷。

    他着实没想到这位宗子亲自来了一趟,不是为了旁的,反而正经说了各世族屯田的事。

    虽说朝廷并不倡导这般行为,但世族也好,王府宗室也罢,甚至宫里也屯皇田,下面的府县都没有当过一回事。

    不想这位谭大人一来,竟与他道清崡一带庶族百姓难过,不应再有肆意压价屯田之事发生。

    周知县真没领会这位宗子大人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庶族出身的进士官员。

    但周知县不懂,不代表不遵照执行,当下连声应下,说会把朝廷旧年的例令搬出来,禁止低价田产交易。

    谭廷见状,点了点头。

    眼见着时候不早了,正准备离开,不想见到衙役急急慌慌跑了过来。

    周知县当先呵斥了那衙役,“着急忙慌做什么?”

    那衙役连忙行礼告罪,无奈道。

    “非是小人无状,实在是府衙快马加鞭传了缉捕令来,让大人立时着人照抄,在各处张贴搜捕。”

    那衙役说着,将缉捕令拿了出来。

    谭廷抬眼,便看到那缉捕令上画着的男子。

    作者有话说:

    昨天看到大家夸夸我了,夸夸好开心,嘿嘿嘿~

    因为要上jj千字榜(夹子)的缘故,今天更得少了一点,明天绝对更新一个大肥章~

    还有,夹子上更新要晚一点,明天更新时间是晚上11点,之后就会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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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子上人比较多比较复杂,可能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大家不要跟他们生气,忽略就好了~

    晚安,明晚11点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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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二合一]

    府衙紧急下发下来的缉捕令上,画了个男子。

    那男子相貌颇有几分俊美,留着一把长长的美髯,眼型看不出来,被长眉所遮挡。

    这画像颇有些妖异味道,谭廷皱了皱眉,又看公文中说此人乃是海匪上岸,是来探测地形,极其危险,但凡有见到此人的百姓,立时向官府举报,但凡线索真实,便能获得赏银百两。

    百两?

    什么样的匪贼,区区线索便能值得白银百两?

    谭廷挑了挑眉。

    显然周知县也不晓得具体情形,只晓的照着上峰的指令办事。

    谭廷见状,准备这两日也去一趟宁南府衙。

    世道越发不太平了,人活着本就不易,若再遇上不太平的年景,莫说建功立业,便是安身立命都是奢求。

    谭廷出了县衙的门,便安排正吉传话族里,令阖族留心匪贼强盗,但凡出行尽量多人聚团,携刀枪防身,莫要大意。

    一族宗子,自然要操心族中所有人的事。

    正吉连声应下,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大爷,夫人眼下便不在府中,出了门去。”

    谭廷意外了一下,今日才刚回来,她怎么就出门去了?

    “去了何处?带了多少人手?”

    正吉把知道的都说了,提及夫人并没带十分多的护卫时,他见大爷脸色忧重了些许。

    谭廷前面刚知晓有紧要的匪贼在这附近出没,后面便听说自己的妻子出门去了田庄。

    他立时叫了正吉,再派些人过去,但转念一想又道不必。

    “我亲自去吧。”

    言罢便回了府。

    但到了府里,却见府中车马齐在,再一问才晓得,夫人和姑娘已经回来了。

    谭廷听了,松了一气,径直回了正院。

    不想正院里静静的,项宜并不在,谭廷把避风处玩石子的小丫头找了过来问了一句,才晓得库房那边临时有事,请了她过去。

    谭廷没见到人,回了房中。

    房中有丝丝安神香的气息,她没在窗下坐着做针线,但谭廷看过去,却发现窗下多了一个木匣子。

    他平日里并没见过这个木匣子,走上前去打开看了看,谭廷愣了一下。

    竟是日常用的药匣子,里面放着几种常用的药,其中几瓶被单挑了出来放在了一旁。

    谭廷仔细瞧了一眼,竟都是治外伤的膏药。

    安神香的气息悠悠荡荡地蹭在鼻尖上。

    谭廷手臂上的伤口没疼,反而痒了痒,似有人用细软的羽毛轻拂一般。

    药香自匣子里散发了出来,谭廷看着那些特特被放到一旁的药膏,眸色禁不住柔软了下来

    项宜刚从库房回来,便听说谭廷亦回来了。

    她想起临时放在窗下的药,匆忙去了正房,她甫一推开门,便看见了坐在窗下她常坐的位置上的男人。他单手拿着一本书,正静默翻看着。

    书的一旁,正就是她之前拿出来的那匣药膏。

    他见她看过来,也似她平日那般看了过来,轻声说了一句。

    “回来了。”

    房中安神香和药香交错盘旋。

    项宜一时间没敢说话。

    她一方面没想到他今日会突然主动开口,虽然是一句寻常的话,但情形说不出的奇怪。

    不过更要紧的是,药膏就在他手边。

    项宜低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走了过去,正要把茶几上的药匣子收走,给他倒杯茶来,不想他突然开了口。

    “我已好了许多。”

    项宜伸出去那药匣子的手顿了顿。

    谭廷说了那话并未看她,嘴角微微翘着,半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见她一时没动静,才轻轻清了一下嗓子。

    她的手在匣子上停了一下,又将匣子打开了来。

    “虽是如此,但我还是给大爷再换一下药吧。”

    她说着,已收下利落地将他要用的药膏挑了出来。

    谭廷落在心头上的羽毛又慢慢拂动了起来,痒的不行。

    他嘴角翘得更高了,又清了一下嗓子,温声道了一句。

    “劳烦夫人。”

    项宜连道“不劳烦”,她只是鼻尖上出了些汗。

    *

    翌日,天完全放晴了,明媚的日光照着院中次第绽开的梅花。

    谭氏各旁枝派人陆陆续续来宗家问好拜年。

    整个谭氏宗房白日里热闹不歇,到了晚间才安静了几分,赵氏便把儿女都叫到了秋照苑里吃饭。

    经历了前些日项宜突然回了娘家、全家阖族中馈无人料理的窘境,赵氏越发对这个宗妇儿媳满意了。

    当下见她有些疲累,便连忙免了她在旁伺候,只怕她若是累的病倒了,自己可就糟了。

    项宜歇了下来,就落坐在了谭廷身边。

    谭廷也发现她面有疲色,当下见她坐下,暗暗松了口气,又默默记下再多提拔几个管事上来,好歹替她分担一些。

    连着几日奔波操劳,项宜确实累了些,只是最让她提心的并非日常庶务,而是住在田庄的义兄顾衍盛。

    县衙里张贴出来的告示,乔荇看到的当天就跑来告诉了她。

    虽然画像上有长长的胡须眉毛遮掩,而大哥脸上早已将那些去掉,可到底是突然来到清崡的外地人,难免不让人起疑。

    更有大哥一身重伤,还不知道养的如何了。

    她正想着,赵氏问了谭蓉一句。

    “蓉儿今日给庄子上那位打虎英雄送药了?”

    这事自然是瞒不过众人的,项宜也没准备瞒着,但突然被提及,项宜止不住绷了绷神色。

    众人并未发现她什么,只有谭蓉说送了药。

    “盛先生是替咱们田庄的庄户受伤,替我受伤,自然要送药的,还不能送便宜的药。”

    项宜的药还没想好怎么不动声色的送出手去,谭蓉倒是替她解决了。

    可她这么一提,本不知道此事的人,不由问了一句。

    “打虎英雄,长什么样子啊?”杨蓁好奇。

    谭建也道,“果真打了老虎,虎呢?”

    项宜看见那位谭家大爷更是挑了挑眉。

    他不似杨蓁和谭建一般,或兴奋或疑惑,男人眸色凝了几分。

    “此人什么来历?何时的事?”

    他神色严肃地问了这么一句,厅中稍稍一静,立时谭建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别是什么匪贼伪装混进来的吧?”

    这话可把赵氏吓着了,手里的汤匙啪嗒碰在了碗沿上。

    项宜心下一沉,只是没等她开口,谭蓉急了起来。

    “怎么会呢?母亲和大哥二哥太过紧张了,盛先生真是因着替我们赶走了老虎,才被我请进田庄的,他当真是读书人的做派,身边还带着文面小厮,哪里会是什么匪贼?!”

    她急着辩解,但众人的疑惑并没有因此完全消减下来。

    谭蓉急着叫了项宜,“大嫂也见了,大嫂来说吧,可别误了盛先生的名声。”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像项宜看了过来。

    项宜听着,不紧不慢地起身给赵氏续了一勺八宝粥。

    因着她的走动,厅内紧张的气氛松动了不少。

    赵氏也问了她。

    “你也见了那人?是怎样的做派?可守规矩?”

    项宜笑了笑。

    “盛先生确实是读书人,斯文有礼,因着突然受伤借住谭家,怕与姑娘名声有碍,特特让姑娘支会家里主事的人。”

    她说着,慢慢沉了口气,道了一句。

    “若是官府通缉的匪贼,遮掩行踪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提起?”

    话音落地,谭蓉便道,“正是!”

    赵氏是信任项宜的,不然也不会万事都托给她,当下大松了口气,喝了一口粥水。

    “那倒也是。”

    谭建也觉得匪贼不敢如此做派,给杨蓁夹了一筷子冰糖肘子。

    杨蓁更是满不在乎地将冰糖肘子放到了嘴里,在那咸香鲜美的味道里,满意地弯起眼睛,道了一句。

    “这年头,敢打虎的八成都是些英雄好汉,确实没得胡乱猜忌人家。”

    众人都不再疑惑了。

    只有谭廷没有出声,放下筷子,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人都不要紧,独独他

    项宜不得不开口,轻声问了他一声。

    “大爷还有什么不放心?”

    她这般问了,默默等着谭廷的回答,准备了说辞应对他的问题。

    他是世族的宗子,比旁人都要警觉许多,项宜本没准备让顾衍盛在谭家逗留太久,但若才两三日就被谭廷发现

    她暗暗有些担忧,但谭廷却抬头向她看了过来。

    “你既见了,我便没什么不放心。”

    言下之意,是放心她。

    项宜怔了怔,这倒是让她有些没想到了。

    她没再多言,又坐回到了谭廷身边,默默给他布了些菜。

    他见了,凝气的眸色柔和散了开来,嘴角噙着些清浅的笑意,也夹了些菜,一筷子一筷子,悄然放到她碗中。

    两人有来有往,都没觉得如何,赵氏倒是瞧着悄声笑了笑。

    若能趁着廷哥儿在家的时候,项宜有孕就好了

    打虎英雄盛故的事情被揭了过去,谭氏宗家一家人,又继续和顺地用起了晚饭。

    *

    顾衍盛暂居谭家的事情,算是过了“明路”,项宜本思量着暗中照看义兄,不想万事不用她操心,谭蓉比谁都积极,送了药膏又送衣裳。

    而且赵氏只顾着替她挑选世家子弟做夫婿,并未在意。

    项宜松了口气,但某天打开衣柜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正房的衣柜里,男人的衣裳不知何时被收拾到了下面,上面的格子里,每一格都满满当当地放置了许多样式用料颜色各不相同的冬衣。

    她站在柜子前愣了愣,乔荇走过来看了一眼,呀了一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夫人总算舍得给自己做衣裳了?”

    项宜摇了摇头。

    不是她做的衣裳。

    门口的风一动,门帘被人撩了开,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谭廷见她站在衣柜边,神色有些发怔,却并没有动柜中衣衫,不由地心里叹了口气。

    “过年总要穿几件新衣的,我亦着人给自己做了几件。”

    谭家宗房从前也是有四季衣裳的例份,后来族中越发富庶,内院的女眷无不是大家出身,谁也不缺衣裳,还都各自拿了各自的好料子,让针线上按照时下流行的款式量体裁衣。

    这样一来,四季衣裳的例份都是些中规中矩的用料和款式,便是做出来,夫人小姐也不穿,直接给仆从穿逾矩,压在箱底更是浪费。

    某一年年成不好,族里要开源节流,彼时的宗妇便以身作则,干脆废了针线房的四季衣裳。

    如今宗家各房的衣裳,要么自己院里的人来做,要么出料子给针线上做。

    这般放在旁人身上,再没有任何问题。

    可项宜却不一样。

    她干净地似初落的雪,再不肯轻易动谭家的东西分毫,只能谭廷自己来了。

    他这么似是而非地解释了一句,言下之意两人都需要过年的新衣。

    只是项宜又看了一眼柜子,他给她做的新衣,已经比他所有冬衣都要多了。

    项宜不知所措了几息。

    但男人已经走开,去了书架前翻书去了。

    乔荇见她没有推拒,高高兴兴地上前,替她挑了一件丁香色镶薄红色襽边的对襟长袄。

    “夫人穿这个能提气色,让奴婢再给夫人选一条马面裙”

    乔荇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项宜没有听清,她仍旧站在方才的地方,不由地看向了书架前的男人。

    男人身形挺拔高挑,身形匀称,从后面看去肩背宽阔,手臂修长。

    此刻他轻巧抬手,取下书架最上层的一本书,轻轻拍了拍书上的薄尘,脚下半转,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中,温润了几分。

    项宜不由地想起,那日在田庄大哥问她的一句话。

    “宜珍,谭家宗子,待你如何?”

    她彼时若还有多一点时间,约莫能立时给出答案,但今天

    项宜收回了目光,又看了一眼衣柜,默默垂下了眼眸。

    他们之间,不该这般。

    *

    项宜不是不懂投桃报李的人。

    隔天杨蓁不知怎么想起要给谭建亲手做一身衣服,但她身边的卢嬷嬷指导得太过复杂了,把杨蓁给吓着了。

    杨蓁耐不下性子做,可又允诺了谭建,想起谭建闻言两眼放光的样子,又不忍跟他说不行了,反而心里有气同谭建发了两通脾气。

    谭建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好不容易大哥这两日心情好,没有劈头盖脸训斥她,反倒是自家娘子不知哪里来的气。

    他委屈巴巴。

    杨蓁看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觉得拿不定的事情还得找大嫂,于是来了正房。

    项宜自然不似嬷嬷那般要求繁多,见她打板裁衣,走线缝制,包括绣花都不行,干脆同她道,让针线上给她帮忙,每一道工序她都参与几分,针线上再帮衬几分,最后也算她整个做下来了。

    想来谭建不会嫌弃。

    杨蓁听了直呼好主意,连声夸赞项宜。

    “要是没有嫂子,我可就不成了!”

    项宜抿了嘴笑,见她蹬蹬地跑了,却暗暗想到了什么。

    她或许也该替谭家大爷亲手做一套衣裳,至少算得上她接受了他的衣裳的一些表示

    晚间,项宜便同他将自己的意思说了。

    谭廷听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项宜还以为他对针线有要求,不放心自己的手艺,不禁打了几分退堂鼓。

    “大爷若是不习惯,那便还是让针线房来吧”

    “不是。”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项宜看过去。

    灯影下,男人素来刚毅的面上,散发着似朦胧月色一般的温和。

    他浓密英眉下的眼眸,眸光闪动,正正看在了她身上。

    项宜不习惯这般目光,侧开了脸。

    他这才又开了口。

    “你不要太劳累了。”

    项宜在他的目光里,垂着眼眸微敢抬起,低声道了一句“妾身不累”,便寻了个旁的借口,暂离了房中。

    冬日的夜风似冰水一般让人清醒。

    项宜交错着慢慢搓了搓手臂,看着天边悬的清亮月牙。

    她想这年还是尽快过完吧。

    待谭家大爷回了京城,约莫便能一切恢复如常了。

    至于往后怎样,她不敢深想。

    *

    谭廷赶在年前又去了一趟五老太爷的别院,这次终于见到了五老太爷。

    五老太爷身子康健,精神也佳,见着谭廷带着谭建亲自来了,笑着让人把他前些天采来的山间雪水,煮了茶给兄弟两人喝。

    比起三老太爷的德高望重,五老太爷更显随和,问了两兄弟近来如何。

    谭建自然是认真读书作文章,准备来年秋的乡试。

    谭廷没有说破他的学问考举如凑数,只是同五老太爷谈起了时政。

    先把京城的情况说了说,接着便提到了世族与庶族之间的事情,提到了他们一行在柳阳庄的遭遇。

    泰然自若如五老太爷,也禁不住压了眉头捋了胡须。

    老人家叹了口气,“犹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游历四方,若是落脚在庶族百姓家里,人家听说我出自名门望族,虽也羡慕,却也友善,让我传他们些读书知礼的办法,若能家里宽裕些,也送孩子读书,往后指不定也能成为有传承的人家。”

    从前是这样的,再苦再穷的百姓,只要出身没问题,便可以通过科举来改变一人一家甚至一族的命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庶族百姓通过科举走上去的人越来越少了,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从小耳濡目染诗书礼仪,自然有先天优势,但留给庶族的上升的机会却一年比一年少的可怜了。

    这几年,尤甚。

    庶族没了上升的机会,在下面被世家各族盘剥殆尽,如何能不满腔愤懑?

    若是这般下去,说不定便会造成震动朝堂的事情。

    届时,谁又能自保安泰?

    谭廷在五老太爷的感叹中,不禁想到了家中的妻子。

    两族一旦走到大动干戈的地步,她的处境只会最为艰难。

    他不由开口,“世家和庶族本不至于此,若真刀枪相见,西北外族必然趁机南下,朝野只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五老太爷默了半晌。

    “眼下虽没有大的风浪,但你担心的不无道理。”

    五老太爷缓缓看向了谭廷。

    “清崡谭氏自来与邻为善,亦不想让自己落得与周遭相互敌对的境地,但这也不是谭氏一族的事,你能想到此,可见这些年在外历练,心中有了丘壑。”

    他说着,笑了一声。

    “既如此,你便将此事好生思量起来,也许下一甲子的谭氏一族,便要在你手里起来了。”

    这话说得随意,但一旁安静听话的谭建都跟着浑身滚动了热血。

    他眨着眼睛看了看老太爷,又看了看自家长兄。

    长兄一如既往地沉稳,只同五老太爷拱了手,说了一个字。

    “是。”

    *

    这般的日子到了过年。

    谭家的一切稳稳当当,甚至连借住在田庄里的顾衍盛,项宜都没有操心。

    谭蓉对他不知怎么十分上心,万事谭蓉都替他准备上了。

    她阴差阳错地替项宜帮了忙,项宜倒是省了事,听闻义兄在庄子上一切都好,便没再去打扰,也暂时没有告诉项寓他们。

    这般一晃就到了除夕夜里。

    成婚三年,谭廷第一次在家中过年。

    早间,他给自己穿了一身暗红色镶灰鼠毛的锦袍,他发现他的妻子见他穿了不常穿的颜色,便也挑了一件胭脂色绣白梅领口镶雪兔毛的长袄。

    她脖颈白皙修长,红领上白绒绒的雪兔毛环在她颈边,衬得她整个人都俏皮了几分。

    谭廷再没见过她这般穿着,一日下来,悄悄看了她好几回。

    项宜并未察觉,先是让谭氏族人给邻里们送了许多饺子吃食,又将谭廷带着一族人写的春联分发给城中人,再又料理了些琐事,就被头一年嫁过来、精力旺盛没出使的杨蓁,叫过去打叶子牌。

    项宜不甚耍玩,但杨蓁兴致极高,她也来了些兴致,一不留神竟打牌打到了年夜饭的时候。

    亏的是平日里仆从做事自有章法,项宜倒也并未太过操心,只是待晚上在秋照苑吃完年夜饭,时候不早,她就开始打起了哈欠。

    平日里早睡早起惯了,今日要守岁,还有些遭不住。

    往年,项宜多半让乔荇替她守一会,自己悄悄睡几个时辰。

    但今年那位大爷在家。

    项宜坐在窗下做了会针线,眼皮就抬不起来了。

    谭廷在书案前写大字,眼见着妻子还要泡了酽茶继续同他一起熬,无奈道。

    “你先睡吧,我来守岁便是。”

    他一开口,项宜醒了一半。

    “这不合适,”她道,“还是我守着大爷睡吧。”

    她这般说了,谭廷停了笔看了她半晌。

    她还总是跟他客气守礼。

    谭廷下意识沉默了,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不再言语,她还真就能守着规矩,硬撑着熬下去。

    他叹气。

    “我不困,你睡去吧。”

    他说完,见她还在犹豫,只好又多说了一句话。

    “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这么多规矩?”

    男人这般说了,项宜低头不说话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室内又静了下来。

    外面有小孩子放的零星炮仗,与房内的烛火一起,噼啪响着。

    项宜只又撑了一会,便又开始眼皮打架,还险些碰到了花窗上。

    她抬头,留意到了书案前的男人,一脸无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

    项宜亦十分无奈,怕自己再出丑,只好起了身,同他道了一声,回内室睡觉去了。

    她这般说了,才发现他的神色软了下来。

    项宜已没有精神深究了,闭起眼睛竟就睡到了天亮。

    只是这大年初一,她刚醒过来,便听见了外间急促的脚步声。

    正吉通报的声音出来,不知是没睡还是早早醒来的男人,将他叫进了房中。

    “有何事?”

    “回大爷,凤岭陈氏的陈五爷登门拜访了。”

    男人顿了一下,“你说锦衣卫的千户陈馥有?大年初一他来何事?”

    正吉道那陈五爷也知道大年初一不合规矩。

    “但陈五爷请爷见谅,锦衣卫要抓一紧要之人,此人便是在咱们宁南府失去了踪迹,陈五爷来,应该是来请大爷襄助的。”

    毕竟宁南一带,府衙和各县衙,都比不过一个清崡谭氏。

    作者有话说:

    投桃报李的哑巴夫妻生活。

    先让谭家大爷过两天好日子,然后就给他安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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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二合一]

    谭廷去见了那位锦衣卫千户陈馥有。

    虽然都是世家出身,但谭家素来和凤岭陈氏交集不多,而这位陈馥有在京任武官,同谭廷这种科举出身的文臣,并不太能搭得上话了。

    此番为着抓捕囚犯,大年初一亲自上门,可见不是一般的囚犯。

    陈五爷陈馥有已在外书房等着谭廷,眼见这位谭家宗子来了,连忙起身同他见礼。

    他礼数不缺,也带了礼品,但言语之间却十分急切。

    三言两语简单说了说情形,便请谭廷帮忙在这一带寻人。

    他要缉拿的不是旁人,正就是官府下发了缉捕令,要逮捕的那海匪头领。

    谭廷早就对这被通缉之人心存疑虑了,寻常海匪如何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眼下锦衣卫这位陈五爷亲自前来,还这般急切,只怕更不是一般身份。

    “这般紧要的人,果真在此地?”谭廷问。

    那陈馥有连声道是,“他进了此地就没了消息,我们在周边布控了许多人,他若是逃出,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可见还在这里。还得请谭大人费心。”

    他说得客气。

    但是这么要紧的人,具体身份却不提分毫。

    要请谭氏一族帮忙找人,却不肯透漏详情。

    若是极其危险的匪贼,或者身上有利器,谭氏族人贸贸然寻去,岂非要被伤及性命?

    谭廷暂无言语,端了茶盅喝茶。

    然而那陈馥有当真并无同他细说的意思。既然如此,谭廷也不好多问。

    他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情来。

    “听说有陈氏一族的旁枝就住在这一带,不知陈五爷可同他们有联系?”

    陈馥有出自陈氏宗家,他来此地寻人,陈氏旁枝的人早就提前候着了。

    他眼下就住在旁枝族人的别院里。

    他不懂谭廷怎么突然问起这事,还以为谭廷不欲襄助。

    他只好道陈氏旁枝的人不算多,“如何也比不过谭氏在宁南的地位,还得谭大人帮忙才是。”

    谭廷并非这个意思,只是笑了一声,说起了柳阳庄的遭遇。

    陈馥有听了略吃一惊,但下意识便道。

    “这些刁民,竟要反了不成?!他们没钱,世家买他们的田让他们有银子过冬,竟还起了杀心,该让府衙将这些人平了!”

    谭廷端着茶盅的手定住。

    他看向这位陈五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陈氏的旁枝压价屯田,欺压百姓在前,到了他嘴里,竟然成给刁民银子过冬,刁民却不知悔改了。

    他本还想请陈五约束陈氏族人,不要与庶族百姓太过为难,眼下看来,以这陈馥有的态度,若不改变,说了也没用。

    他垂了眸,只道自己会着族人留意匪贼,端茶送客。

    外书房里面发生的事情,项宜让小丫鬟偷偷听了一耳朵,那位陈五爷声音不低,小丫鬟倒也听见了一二。

    项宜本暗暗紧张,可看到谭廷沉着一张脸回了正院,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并未交谈甚欢?

    她看到男人虽然没有同她明说什么,但却眉头紧皱,正吉同他说话也只随意应上两声,然后才想到什么事情,叫了正吉。

    “去告知族中各家各户,近来或有匪贼或者什么旁的危险之人流窜此地,让众人留心自己安危,遇事不要声张更不要冒进,俱来宗家禀告。”

    正吉听了,连忙去了。

    项宜细细品着他的话。

    陈五爷陈馥有显然是来搜人的,不出意外应该是大哥了。

    但没有让族人帮忙寻人,反而让族人注意自身安危。

    言下之意,根本并无帮衬那陈馥有的意思。

    项宜心下禁不住一松,再看抿着嘴生气的男人,虽不知他为何生气,却觉得他比平日里生动了几分。

    既然如此,项宜便也不再提心吊胆,只是暗暗将春笋的姐姐一家,从旁的田庄调去了义兄所在的田庄,以备不时之需。

    初一这日一切照常,除了谭廷有些不高兴,其他并无事情发生。

    倒是男人在下晌吩咐了马车,道是初二夫人走娘家的用途。

    项宜从前过年事情多,无人帮衬,多半让项寓项宁他们到清崡来玩一日,姐弟一起吃顿饭,今年特殊,田庄里还住着义兄,项宜便把这件事放下了,还同项寓他们说天冷,等暖和些再见不迟。

    谁想到,有个人竟替她安排了。

    项宜心情有点复杂,只能安排春笋和她姐姐,紧盯着田庄的事情,有事来给她回禀,然后同那位谭家大爷一道,又回了趟青舟。

    前些天刚来回了一趟,青舟小镇里的邻人们茶余饭后还总说起谭氏和谭氏的宗妇夫人,今日一早各家走亲戚窜门子,竟又抬眼见着谭氏的马车,长长一条队伍停在了项家小院门前。

    这次比上次的人还要多。

    邻人们一时间顾不得串门了,都赶忙停下来瞧热闹。

    正吉搬了一筐子银钱出来,抓给镇子里的小儿们,当作压岁钱,小孩子们各个高兴的手舞足蹈。

    大人们都也跟着高兴,只是他们不甚明白,谭氏这么有钱,又不似从前那般不同项家来往,为何不接济项家住像样的宅子呢?

    项家姐弟还是住在这典来的老破小院里。

    他们不晓得,项家院中,谭廷刚提议了此事。

    谁料他刚说完,要给项寓和项宁重新寻妥帖住处,项寓一声冷哼就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哼。谭大人如此好心,让项寓十分不适。”

    话音落地,整个项家院子都静了。

    项宁眨眨眼,看向自家弟弟的眼神,只觉得此刻叫他一声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正吉刚在外面发完钱,刚要过来回禀,只听见这句,便吓得一步又退了出去。

    谭廷来之前就设想过,他是真的想同他们姐弟三人缓和关系,但他那位妻弟恐怕还是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言语。

    眼下项寓说了这话,谭廷倒也没有太多意外。

    他神色平和,只是看向了身边的妻子。

    她从进了项家小院,便眼神示意过项寓好几次了,当下项寓这般不客气的言论一出,她那双素来淡然的远山黛眉就皱了起来。

    谭廷知道她又要训斥弟弟了。

    在她心里,她可以管束她的弟弟,那是她的血脉至亲,她管束其实是为了维护,而对他客气守礼,是因为在她眼里,他是外人。

    这般认知让谭廷闷闷,可他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让她改变。

    他只能在她之前开了口。

    “没事,没事,”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我只是觉得房子简陋了些,若是他们住惯了不愿搬,让府里的人来修缮一番也可。”

    项宜要管束项寓的话,就这么被他打散化在了口中。

    项宜是知晓她这位夫君因着查账的事情心怀愧疚的,但三番五次这般忍让项寓,甚至有越发包容项寓的意思,也着实超出了项宜的认知。

    想想他待谭建的态度,再想想对项寓的态度,项宜心下沉沉,默默跟他行了一礼。

    “大爷不必如此费心。”

    谭廷同她摇了摇头。

    “要的。”

    尽管自家弟弟从头到尾脸色也没有变好,但好歹没再说什么厉害的话。

    那位谭家大爷不尴不尬地同项寓找话题说话,还真说到了一件。

    “京郊有家薄云书院,虽说是举人来此读书居多,但近年也有秀才学子来此旁听访学,不知寓哥儿可有意向?”

    此事他早就在心里想了,主要还是因为自家弟弟居家读书着实懒惰,他准备将那不中用的东西,年后送去薄云书院读书,自己近在京城,也能监督一二。

    谭建是兄弟,这位妻弟项寓亦是。

    谭廷说了,倒未急着看项寓的反应,反而余光瞧了瞧自己的妻子。

    她在他的提议里,眼帘掀了起来。

    谭廷眼角微翘,不想项寓此时开了口。

    “项寓在青舟书院就很好,还是不劳谭大人费心了。”

    他不是在说客套话,是当真一口回绝了谭廷。

    谭廷想着他进学上进的很,多半会默认答应,再不然也至少犹豫一下,谁曾想竟一口气回绝了。

    谭廷禁不住又以薄云书院的出众,劝了他两句,但少年根本不想理会。

    这般,谭廷着实意外,他看向了妻子,见项宜又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好歹她没有似项寓一口回绝的,且他看着,她似乎有话想同项寓说,当着他的面又不合适。

    谭廷见状,道是要吩咐正吉些事情,出了门去。

    他这边离开了房中,项宜和项宁都向项寓看了过去。

    项寓不是对薄云书院无意的,相反还曾多次提起这家大儒云集的京城书院。

    “阿寓,你怎么想?”项宜温声问弟弟。

    除了和谭家、和谭家大爷对着干的事,旁的事情项宜一贯尊重弟弟妹妹。

    项宁乖巧没开口,项寓的情绪还在跟那位大爷的不对付里。

    “我虽然也想去薄云书院,但却不想受那位谭家大爷的好处。”他说着,哼了一声,“他现在对长姐态度是变了些,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去?!没得让长姐因为我,欠他的!”

    少年有傲气也知冷暖,项宜看着心里柔软的不行。

    但薄云书院的机会太稀罕,他们这些庶族人家,没有世家皇亲贵勋的门路,能有多少机会进那薄云书院?

    世家贵勋们由着天然的途径,享受着顶端的一切,而他们这些庶族,那一切仰着头都看不到。

    眼下有这样的机会,项宜不能眼看着项寓就这样错过。

    哪怕是欠了谭家大爷的,她再想办法还他就是了。

    能把项寓送进薄云书院,早日登科及第,项家脸上有光,以后妹妹的婚事,也能有个好一些的着落。

    她跟项寓摇了头,刚要说“不要因此推却这般好机会”,就听项寓先开了口。

    “长姐,我不通过他,说不定也能进那薄云书院!”

    项宜挑眉,又听他道,那薄云书院并非是世家贵族的附庸,他们见寒门书生艰难,特特开设了入院的考试。

    庶族寒门的书生,凡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只要过了入院春考,就能进书院读书!

    少年说着,脊背挺直起来。

    “项寓不才,愿意一试!”

    这话出了口,浅窄的房中仿佛立时高阔起来。

    项宁两只小拳头都攥紧了,“阿寓可以!长姐相信他!”

    肃然一清的房内,项宜看着弟弟妹妹,眼泪几乎要掉了下来。

    她抽出帕子拭了眼睛,连声道好,禁不住笑着道。

    “那便去考吧,长姐信你。”

    弟弟妹妹都高高翘起了嘴角。

    项宜看着弟弟的样子,禁不住想到了义兄之前说的话。

    仿佛关于庶族、关于项家、甚至关于她的一切,都越来越有希望了

    只是待谭廷又回到房里的时候,又问了问项寓愿不愿意,这次不用项寓开口,就被项宜婉拒了。

    他着实没想到

    因着之前柳阳庄的遭遇,众人没敢多停留,趁着天色未晚回了谭家。

    薄云书院的事情,项家人虽未应下,但项宜也着实发现,这位谭家大爷与从前相比,改变了许多。

    但这让项宜越发不习惯了。

    项宜悄然与他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倒是发现小姑谭蓉越发不对劲。

    前面谭蓉给盛先生送药送衣皆不算,这两日这位姑娘又道家中窜门的人多,想要练琴却怕太过喧闹,要去庄子上练琴。

    项宜忍不住问了一句,她便大大方方说盛先生不仅读书知礼,还善琴。

    她在向盛先生讨教,而盛先生没有推辞,道可以教她写皮毛。

    义兄确实善琴,不仅善琴,舞剑、作画、射箭、骑马、下棋,无一不通。

    从前他在项家住的时候,邻家的姑娘们总是各种借口上门了。

    明明他住进项家之前,项宜和项宁都是偏安静的性子,同邻家姑娘们来往并不算多。

    还有些姑娘暗暗问及她这位义兄的亲事定在何处,得知义兄并无婚约在身,无不欣喜。

    若不是他身份敏感,是曾经执掌后宫前庭,得罪了许多人,又一朝失势的大太监顾先英的侄儿,估计上门提亲的要踏破项家门槛了。

    姑娘们来的频繁,偏义兄从来都是耐心十足的翩翩君子做派,从未对这些姑娘们有过一丝不耐,偶尔还指点她们琴棋书画,不急不躁,认真周全。

    姑娘们每每期盼而至,娇羞而归。

    直到项家一夜成了罪臣之家,顾衍盛怕自己的身份连累项家姐弟,于某晚一走了之。

    他没有一句话留给她们,姑娘们似梦醒一般地芳心碎成了片

    当下项宜见着谭蓉的热切,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她不能让谭蓉知道义兄的真实身份,却也不能看着谭蓉走上邻家姑娘们的老路。

    项宜有心劝了一句。

    “近来官府在附近通缉匪贼,妹妹还是少出门的好吧。”

    可她这么说了,谭蓉却无所谓地笑了笑。

    “大嫂为我好我也知道,可连我娘都觉得我该勤加练琴,盛先生善琴,不正是最好的琴师吗?”

    言下之意,赵氏都没在此事上面多言。

    项宜听了这话,只能不再劝了。

    她想着大哥过不了太多日子就要离开了,到时候谭蓉还能追着他去不成?

    最多伤心两日罢了。

    说到底,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项宜不再管这些事情,而那位锦衣卫的陈五爷,在宁南一带好一番搜捕,却始终都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日子已悄然到了初五。

    杨蓁因着没有回门,也没有初二走娘家,无处可去的她竟认真给谭家做了几□□裳,借着针线房的帮衬,初四这日就做好了。

    初五迎财神,谭建便把杨蓁给他做的这身大红色的锦袍,穿在了身上。

    得益于针线房的襄助,谭建穿着还真就十分合身,看杨蓁的眼神越发亮了起来。

    赵氏对这位行伍出身的儿媳,是没什么太多指望的,不过也觉得嫁了人的姑娘怎么也该懂得做身衣裳,当下见她还真能攒出一身衣裳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反正她不是正经婆婆,只要杨蓁不给她找事,她只想养在秋照苑里,随他们去。

    谭蓉忙着练琴,捞不着去田庄,便让仆从把盛先生的琴谱送来给她,一字一字认真抄写,并无闲心出门。

    杨蓁做的新衣不能没人看见,就拉着谭建到了正院。

    当然,谭建还是要选他的大哥不在正院的时候去。

    项宜让两人进屋吃点心,但两人可不是为了吃点心而来的,杨蓁拿了剑出来,让谭建穿着新衣裳,同她一起舞剑。

    谭建有些害羞。但项宜平白多了个观赏性的景致,颇有兴致,笑着鼓励了他几句。

    谭建一想,反正大哥也不在,大嫂又不是外人,就接过了杨蓁的剑。

    两人平日在夏英轩没少练。项宜见谭建文章没怎么长进,剑倒是舞得不错,暗暗好笑。

    得亏没被那位大爷瞧见。

    不想她思绪刚落,下一息,那位大爷竟然回了院子。

    谭廷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不成器的弟弟——

    那不成器的弟弟,不去给他上交时文,竟然穿的花枝招展,跑到他的院子里舞剑来了!

    男人眼睛都瞪大了。

    而谭建一招转过,一转头也看到了他大哥,还看到了大哥瞪大的双眼。

    谭建吓得脚下一顿。

    可惜杨蓁丝毫未察觉,正舞剑舞到兴处,按照原本的动作把剑向前一送。

    谭建本是要顺势避开她送来的剑尖,可他已经被突然出现在门前的大哥,给吓傻了,竟然站着定在那里未动。

    杨蓁眼见着要刺到了他身上,“哎呀”一声急急控剑向一旁偏去。

    可到底是紧急偏过去的,虽然没伤着谭建,却把他身上那大红色的新衣腋下,一下戳了个大洞。

    谭建堪堪回神,才发现好好的衣裳,瞬间破了个洞。

    里间的棉絮子都掉了出来。

    他傻着眼看着破衣裳和破棉絮,抬头看自家娘子脸色都铁青了,可一回头又是大哥不善的眼神。

    谭建头晕目眩,听见自己娘子气坏了的声音,“你在想什么?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给你做好的新衣?!”

    下一息,大哥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不成器的东西,还不滚回去!”

    “娘子大哥”

    谭建惊得小心肝乱颤了,求助地看向项宜。

    “大嫂”

    他一副可怜见的样子,项宜连忙轻声安慰他,“没事没事,快回去吧。”

    谭建简直是捂着头跑的,杨蓁也跟在他后面气呼呼地去了。

    两个冤家就这么跑走了。

    方才的冤家路窄的情形还在脸前,项宜一直努力绷着嘴角,不想让自己笑出声。

    只是当她抬头,看见那位刚板着脸训斥完自己弟弟的谭家大爷,脸上的怒气一顿,下一息轻咳着止不住笑了一声。

    他一笑,院中的小丫鬟们早就憋不住了,都捂了肚子笑了起来。

    项宜这下也绷不下去了,笑弯了一双眼睛。

    谭廷又气又笑,又念叨了两句“不中用的东西”,一转头看到了他的妻子脸上。

    她垂着头笑着,雪白的贝齿露了出来,脸庞还有个淡淡的酒窝,那酒窝里好似盛了酒,是那种清甜又可口的酒、令人微醺的酒

    谭廷一下就看住了,心口砰砰砰地快跳了三下。

    而她手里的帕子落了下来,她弯腰去拾,白皙的脖颈在毛绒绒的领间露了出来。

    谭廷蓦然想起一桩事。

    今日,是初五吧

    *

    凤岭陈氏旁枝聚集的坊间。

    陈馥有在这一带不眠不休地搜捕了许多天,都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唯独谭家前些日子来的一个打虎英雄有些可疑。

    他让人问了问是否符合画像,倒并不相像。

    陈馥有还是想亲自去看看,那谭家收留的打虎英雄的,但那到底是谭家的地盘,并不能贸然前去。

    偏谭家又没有任何关于那人的消息。

    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回想彼时谭氏宗子谭廷的态度,难道没有给他相帮的意思?

    他一下子觉得棘手起来。

    如果没有清崡谭氏的帮衬,甚至谭氏族人还有意无意地回避此事,那么他怎么都不能找到人了。

    而太子的接应就快到了。

    陈馥有着急起来,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是要想个办法,让那位谭家宗子谭廷,站到他这边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二合一】大肥章,奖励点【营养液】呗,谢谢大家~

    好的,谭宗子的美好过年生活,这章就到头了。

    然后就是初五要做的事情,必须得写一下,接着么,作者就得给谭家大爷陆续上菜了~

    晚安,明天9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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