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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进了京城,一众人便分道扬镳了。

    黄家三老爷任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是灯河黄氏在朝为官品级最高的人。

    其夫人穆氏亲自来接了女儿和侄女,黄六娘一看到母亲,后怕的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穆氏听了女儿的话,脸上的血色退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在京中也听到外面骚乱不断了,但这散乱就发生在了自家女儿身上,穆氏吓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只是待她回了神,再看项宜眼神就不一样了。

    因着这些日庶族百姓掀起骚乱不断,京中世家都对此相当反感,连带着对庶族寒门出身的官宦也都有了芥蒂之心。

    穆氏来之前还想,同那谭家的宗妇项氏就不要有什么交集了,毕竟这趟行船是林大夫人安排的,同项氏也没什么关系。

    但万万没想到,女儿陷入险境,竟就是被项氏救了一命。

    穆氏带着四娘和六娘又上前道了谢,见项宜神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穆氏因着相交尚浅不便多说什么,却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份人情。

    对此,项宜倒是没多想,与她们辞别之后,便随着谭廷去了他在京城的宅邸。

    那是谭廷曾祖父时就在京城置下的宅院,京城居大不易,但也是座两路四进的大宅。

    谭廷之前在京中便居于此,但项宜从来都没有来过。

    只不过在前去的路上,她莫名想到了什么。

    很多官员离家做官,身边不便携带妻室,便要带上妾室。

    谭廷年岁不大,又是一族宗子须得作为表率,不便正经纳妾,但这并不妨碍他收侍妾、通房在房里。

    不是有清楚名分的妾室,这些侍妾通房也无需告知正室。

    项宜见他之前身边只有正吉和几个小厮长随,便没有多想,但京中留有侍妾通房也不无可能。

    皆是他的侍妾通房要给她奉茶,她还能置之不理不成?

    只是一路行至谭家在京城的宅邸,仆从上前迎接主家,项宜在人群里看了一遍,也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丫鬟。

    她禁不住转头看了那位大爷一眼。

    谭廷并不知她心里想了什么,只是上前牵了她的手,一路同她去了自己住的院子。

    从那日领水县之后,他总是喜欢这般姿态,有时项宜的手明明交握在身前,他却悄然过来,将她的手从她自己的手心里拉开,握在他的掌中。

    偏他这般做了,却不说一句话,仿佛这般才应是常事。

    项宜便是想婉拒,都没有话头,也只能由着他了。

    他们仍旧住在了正房,将另一路给了谭建和杨蓁。

    但杨蓁过几日会挑个黄道吉日回门,谭建要一同陪着过去住几天,宅子还是以谭廷和项宜为主。

    当下他们到了正院,秦焦就上了前来。

    他是林氏的幕僚,虽然在林氏不受重用,但也是为林大夫人办事的人。

    回了京城,秦焦便道此番去清崡已经替林大夫人清算过了田产,要回林家回话了。

    谭廷对此人无甚感觉,不过因着是自己姑母身边的人,携在身侧罢了。

    他点头应了,顺便也叫了自己的人过来,往林府走一趟。

    谭廷这趟回来自然要告知林大夫人。

    林大夫人乃是他父亲谭朝宽的长姐,谭家宗房那一辈只有这姐弟两人,感情甚厚,再之后谭朝宽去世,林大夫人对谭廷这个侄儿总是多有照顾的。

    而林大夫人,是林陈程李四大家族之首林氏的当家宗妇,便是宫里都要多给几分面子的人。

    项宜是晓得此来京城,必得拜见林大夫人的,礼盒都让人备好了。

    只是路上接了黄氏的姑娘上船的事情之后,项宜多少是晓得了林大夫人的态度。

    她见秦焦离开之前,又看了自己一眼,心下越发明了。

    只不过谭廷派了人去了林府,人回来的时候道,林大夫人的意思,让两人暂时不必过去。

    “姑老爷这几日伤了风,姑夫人怕大爷颠簸了许多日,去林府再过了病气,道是等姑老爷病好了,大爷再过去。”

    谭廷有些惊讶,他这位姑父一向身子强健,便是如今上了岁数仍然是倜傥身姿、风度翩翩,看似三十出头的人一般,不想竟病倒了。

    他同项宜道,“姑父待姑母甚好,如今姑父病了,我哪有避讳的道理,自当去探望一番。”

    他道项宜不必过去,自己明日去走一趟,过几日等林家无事了,项宜再去不迟。

    他说的林大老爷待林大夫人极好的事情,项宜之前在清崡便有所耳闻。

    据说林大夫人嫁进林家多年未有身孕,便思量给林大老爷纳妾,但林大老爷全都拒了,不许林大夫人再提此事,只让她安心养好身体。

    直到两人成婚多年,林大夫人才有了身孕,给林家添了嫡孙,如今已是坐稳宗妇之位的人了。

    林大夫人如何,林家又如何,项宜无意了解更多,但毕竟是长辈,照着长辈尊敬也就是了。

    至于那位林大夫人有什么其他的安排,项宜又能多说什么呢?

    谭廷翌日去了趟林府,林大老爷病得不重,过两日就能好了。

    他同项宜说好,过几日一同去见姑父姑母。

    项宜自是应下。

    他们要去拜见尊长,也有人来此处拜见他们。

    清崡谭氏一族在朝为官的子弟不少,当下就有在京里为官的,听闻此番宗子带着宗妇来了,递了帖子前来拜见。

    这都是宗妇该做的事情,项宜倒也并没有因着这些族人都是有身份的人而怯场。

    连着两日来了好几户人家,项宜连番见了五六位女眷,都如常招待,寻常言语。

    那些谭氏的女眷都没有见过这位出身特别的宗妇夫人,眼下见她温婉不失气派,虽少言寡语却不失亲近。

    更要紧的是,她们从前都以为宗子待宗妇不过了了了,谁想却都看到宗子同她温言软语地说话,便是说事情也都以询问的语气先问过她,也没有叫过她一声项氏,而是轻轻叫她的闺名。

    这是宗子在给宗妇撑体面,在告诉族人虽然她出身寒门庶族,但依旧是谭家的宗妇,是谭廷的妻。

    一众族人都惊讶得不行。

    可他们也都隐约有些知道林大夫人的意思,还有消息灵通的,听闻林大夫人是让宗家大爷这一路,接了灯河黄氏的姑娘来京的。

    但灯河黄氏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宗子待宗妇又是这般亲密。

    众人都有点闹不清了,但谁也不敢不给项宜面子,不敢胡乱作为

    不过刚进京几日,便见了许多人,料理了许多事。

    项宜没有闲着,谭廷、谭建亦然。

    谭廷先带着谭建见了几位长辈和友人,眼下又遣了他去了薄云书院拜见山长,待陪杨蓁回门之后,便去书院读书。

    项宜不禁想到了自家弟弟。

    不知道项寓去考薄云书院,有没有下文。

    自己的弟弟虽然有志气,但年纪到底太小了,项宜并不觉得寓哥儿真的能考上,但试一试总是好的,也能见见世面。

    那薄云书院虽然也在京畿,但路程不近,谭建连着两日都没有回来。

    杨蓁自从嫁到了谭家之后,便跟谭建形影不离,眼下谭建两日未回,她整个人便蔫了似得,坐在项宜院子里扯花瓣。

    一朵好好的花被她扯了个秃,人还没回过神来。

    老院子光秃,有几多花不容易,项宜便叫她放过那花,到房里来说话。

    杨蓁嘟着脸,“嫂子要说什么?”

    不光神情蔫蔫,连脸色都不如前些日红润水灵了。

    项宜讶然地打量着她,“建哥儿最多明日就回来了,弟妹明日不就能见到他了吗?”

    “明日!”杨蓁眉头皱巴了起来,“大嫂也说是明日,还得许多许多时辰呢,是一整日呢!”

    这话就更令项宜惊讶了,杨蓁却在这时问了她一个问题。

    “嫂子,你有没有那种一天,不,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就会浑身不舒服,抓心挠肝地想见到他的感觉?”

    她突然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项宜着实被问住了。

    她一时间愣着没有回应

    谭廷一早被老友李程允约了出去。

    李程允见他回来了,便连忙将他约出来问他这一路的见闻,也说起江西科举舞弊案重审的事情。

    李程允出身的槐宁李氏,非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槐川李氏,他们早在老祖宗的时候,就与槐川李氏分了宗,如今虽然也显赫,但同清崡谭氏差不多。

    现今世家与庶族矛盾频出,李程允的大哥便是一族宗子,他们兄弟也想听听谭廷的意思。

    谭廷的意思很明确,世庶两族本是同根,不应闹到如此地步。

    他直接把舞弊案证据上京,发生的追杀之事告诉了李程允。

    他当然没有提及顾衍盛的真实身份,但谭家助力其间,协助东宫击退陈氏的事情,他说得明明白白。

    李程允惊讶不已,细细看了看谭廷,点头记下他的意思。

    “待我回去同大哥好生商议,此前我们兄弟多半要听槐川李家那边长辈的意思,如今看来,似乎也该自己做主了。”

    他这么说了,谭廷便到应该。

    只是说完就站起了身来。

    他看了一眼外面,道了一句。

    “今日不早了,就先回家吧。”

    李程允一愣,看了外面透亮的天色,眨了一会眼。

    “元直,这会才晌午,如何叫不早了?京城开了一家新馆子,我正要请你一同前去呢。”

    然而新馆子也拦不住谭廷的脚步,他清了一声嗓子,道下次再去不迟,不等李程允更多言语,便径直回了家。

    李程允还没回过神来,发现他老友谭元直人影都没了。

    “元直这是怎么了?”

    谭廷还没发觉自己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话说完了,便该回家了。

    他进了府邸便问了下人夫人在何处,得知项宜就在正院房里,脚下没有多绕一步,径直去了正院。

    不想刚到正院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弟妹的声音。

    他撩起帘子,便听见了弟妹的那声问话。

    “嫂子,你有没有那种一天,不,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就会浑身不舒服,抓心挠肝地想见到他的感觉?”

    这话是问项宜的,但谭廷却在门前听住了。

    他不由地想起今日晾了李程允,莫名其妙就想回家的事情。

    在窗下说话的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谭廷的目光却不由落在了妻子脸上。

    她也一定懂弟妹的意思吧

    男人轻快地眨了眨眼,又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谁料下一息,妻子摇了头。

    “并不曾有。”

    项宜着实不明白,什么人能重要到半天没见到,就能浑身不适,抓心挠肝?

    这会否太过夸张了?

    她摇了头道了否。

    但想起那句如杨蓁形容的一样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模糊身影。

    她微怔,不想一抬头,突然看到模糊的身影突然近到了眼前。

    杨蓁看到大哥回来了,便没再多停留,同他行礼就走了。

    倒是项宜抬头,看到男人默然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里似有怨愤,但他绷着嘴不说话,就那么直楞楞地盯着她。

    项宜:“”

    “大爷回来了?”

    那位大爷还是压着嘴角不说话,盯着自己的妻子看了半晌,突然转身出了正房。

    项宜惊讶,不由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

    谭廷初初还见妻子跟着自己的脚步,心下稍稍一缓。

    但他的脚步刚到庭院中间,她的脚下就停在了正房门口。

    谭廷余光看过去,见她无措地站在门前。

    谭廷本要生气的心思,一下就软了下来。

    他又转身走了回来。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视线恰同他平齐,见他一言不发地来了又走,走了又回,眨了好几下眼睛。

    谭廷心下无奈到了极点,他想要同她说什么,思来想去,又做了罢。

    恰好有族人又来拜见。

    他要说的话只能本压了下去,轻轻同她道了一句。

    “好了,我先去书房了。”

    他这么说了,项宜才松了口气。

    “好。”

    他走了,项宜回到了房中慢慢坐了下来。

    春笋过来给她上了杯茶,茶盅里的绿茶芽在水中悠悠晃荡。

    而那位大爷方才的神色变化,也不由地浮现在她脑海中,转来又转去。

    兜兜转转,不知多久。

    作者有话说:

    北京隔离酒店。

    谭廷(暗想):同一间房,14天,嗯挺好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谭先生,我们的要求是,就算是夫妻也要分开隔离。

    谭廷:???

    项宜:嗯挺好

    *

    我可以有营养液吗?!

    晚安,明晚9点见~

    第52章

    晚间吃饭的时候,只剩下三个人。

    谭建不在家,整个饭厅都冷清起来,且三个人里面有两个不想吃饭。

    杨蓁不想吃饭,项宜多多少少是理解的,毕竟她心里只思念着谭建,哪有心思吃饭?

    但那位大爷也不太想吃?

    不过项宜一时间顾不上他,只能哄着杨蓁多少吃一些,别等到谭建回了家,发现自己的新娘子都饿瘦了。

    她只顾着杨蓁,谭廷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

    待旁人,她总是细致周道,体贴入微,就好似七巧玲珑心一般,但到了他这里,不知怎么还不如旁人的一半。

    谭廷又想到今日自己早早地回了家,却在门前听到的她的答案。

    他默默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她见了,这才也给他夹了两道。

    谭廷见了,心下叹气道罢了。

    她不是弟妹那般直来直去的性子,且从前都是他做的不好,他又能指望什么更多的呢?

    只是他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她会不会同他更亲近几分了?

    今日,是逢五的日子了

    谭廷晚间早早地回了房中。

    项宜见他回来了,便想到给他做的小印做的着急,便同他道。

    “大爷可否把小印拿回来,我再细细地雕琢一下边角。”

    这话说得谭廷心下一暖,那小印已经做的很好了,但她还想要为他精益求精。

    “会否累着眼睛?”他轻声问。

    项宜道不会,“是近来又学到了新的技法,恰能用在那只小印上面,我也试一试。”

    谭廷小小呛了一下。

    原来不是为了他,是为了精进技法

    他不说话了,默然洗漱了一番,坐到了床上看书。

    项宜看着早早坐到床上的男人,又确定了一下时辰。

    这会儿距离平日歇下的时辰,还有好一段时候。

    项宜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今日是逢五的日子了。

    清崡那一次秋照苑送来了熏香,她照着赵氏的吩咐做了,但他却惊到了似得,拉起她的衣裳说不要那样,他们在离开清崡之前先不要孩子。

    之后便上了路,船舱里不似宅院厢房,诸多不便,逢五的日子也消停下来。

    现今到了京城,又到了逢五的日子了。

    项宜见他早早地上了床看书,自然就明白了过来,也放下手头的事情,洗漱了一番上了床。

    谭廷悄悄打量了一下妻子。

    他不禁也想到了上一次熏香的事情。

    若她仍旧那般不情愿,不想与他亲近,却又不得不那样做,他是不会勉强她了。

    但她今日神色如常,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悄然看了过来。

    静悄悄的帐子里,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帐外的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震落了两人轻微的僵硬。

    谭廷目光坦然落在了妻子身上。

    她今日只着了一件米白色的中衣,钗环已经散了,但乌黑光泽的青丝也半散了下来,落在她纤薄的脊背和肩头。

    她在他的目光里轻轻垂了垂头,白皙细长的脖颈从衣领处完全露了出来。

    帐外的小灯明亮了一时。

    项宜微有些赧色地小声道了一句。

    “大爷把帐外的灯压暗些吧。”

    嗓音去了三分冷清,越发显得温软起来。

    谭廷心下止不住快跳了一下,立时照着她说得,压下了过亮的灯火

    帐中,湿热之气像温泉水一样灌满了整个帐子。

    项宜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掉进了滚烫的沸水里,男人胸膛的炙热将人化在水中。

    从前他们便是这般事情,也多少隔着些什么,没有更多的腿与臂的纠缠。

    项宜却被他完全托起了后背,他托着她贴近,滚烫的胸膛压下她,将两人之间最后的空气挤压殆尽。

    帐内的气息越发湿热,没有熏香的房中也似有浓重惑人的香气流转。

    项宜已无一丝力气抵挡,她气喘不断,眼眸间凝满了湿漉漉的水汽。

    半晌,他额头间的汗珠滴答落下来,也渐渐停止了下来。

    项宜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正想着如何撑着自己起身去洗漱一番,不想他的大掌再次落在了她的腰间。

    而他并非是似上次那般,抱起她去浴房洗净,而是又俯身探了过来。

    这?!

    项宜止不住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她过于震惊的神色,才让男人稍稍停了一下。

    “宜珍怎么了?”

    项宜难以直白讲出来,只能问他。

    “大爷不歇下吗?”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思考了一下,询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要不明日再?”

    明日?!

    项宜禁不住脱口而出。

    “明日并非逢五的日子”

    是了,除了赵氏送熏香的那次之外,他们都是在逢五的日子里才有这样的亲密。

    谭廷听了,清了一下嗓子,闷闷看了妻子一眼。

    “宜珍,我们要孩子吧。”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项宜神思一晃。

    然而思绪未落,他已轻按了她的手在耳边,俯身再次压了下来

    到了后面,项宜早已分不清时辰了。

    帐子外被他压灭多的小灯似乎又亮了起来,项宜迷迷糊糊地咬了唇又松开,额边的细汗交汇成流,又与他颌边落下的汗水交混滑落锦被之中。

    谭廷轻轻看着臂膀里的妻子。

    她脸色红彤彤的,眼中是细碎的水光。

    鼻尖凝了小小的汗珠。

    而她的唇色从未有如此鲜艳水润的时候,此刻被她轻咬之后又立刻充满红润,似浸在糖水里的樱桃。

    谭廷一时看晃了眼,止不住低下头去,唇角到了她红润的唇边。

    帐中湿热之气包裹着两人。

    只是即便亲密如斯,两人也从未有过唇舌相交的时候,就是连轻轻一触也从未有过。

    当下男人甫一靠近她唇边,项宜下意识侧过了头去。

    两人皆是一怔。

    被湿热挤至边缘的冷清空气,骤然翻了个身,从两人唇间的空隙里穿了过去。

    她是太累了吗?

    谭廷愣愣看了妻子几息,没有再强求地靠近她的唇,只是动作放轻又加快了些许。

    又过了一阵,帐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谭廷直接抱了妻子去了浴房。

    谭廷早就吩咐人准备了大桶的水,直接将妻子抱到了浴桶之中。

    只是木桶算不得大,谭廷转身也踏进来,便有些许拥挤。

    项宜再不习惯这样与他在非是床榻的地方相对,匆忙洗了一下身上,便撑着发软的身子要离开。

    谭廷见她这就要走还愣了一下。

    不想下一息,项宜脚下一滑,没走成反而落在了男人臂弯里。

    再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

    水花被掀起又落下来,挂在项宜脸上。

    谭廷难得见妻子这般窘迫中带着些许慌乱的时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轻轻抬手,擦掉她眉边、鼻尖的水珠。

    唇上也挂了一滴。

    他指尖向下,拭去那水珠的同时,亦渐渐低头再次靠近了那唇畔。

    他想,亲吻在夫妻之间本该是寻常吧。

    她方才,应该只是有些累了。

    然而他再次靠近,却看到妻子再次避开了他的唇。

    浴房里的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谭廷怔住,她已匆忙从他怀中抽身,快步离开了。

    只剩下怀中空空荡荡的风

    翌日,书房里点了安神香。

    但安神香的作用显然并不显著,谭廷坐在书案前,还止不住想起昨晚她两次的避开,也想起了弟妹问她思念一个人的问题,她回答的那句“不曾”。

    选官的事情还没有落定,谭廷此番正式入仕的第一个官职,关乎甚多,这两日便有族中官员来信与他商议此事。

    本是一件颇为紧要的事情,但谭廷莫名地一时间没有心情细论此事。

    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但还是思绪忍不住飘飞。

    也许还是因为他之前做的不好,冷落了她太久了

    谭建去了薄云书院也有几日了。

    他想起当时欲将项寓也送去薄云书院读书,他们姐弟却没有答应的事情。

    不晓得他们姐弟到底是如何考量。

    她应该不至于拒绝了他的帮助,让项寓自己去薄云书院应考吧?

    他们夫妻虽比不得旁人亲近,但还不止于此疏离。

    谭廷想着,等谭建回来,再问一问书院情况,还是将项寓也送过去的好。

    从前是他做的不好,但如今他与他们姐弟之间也该亲近一些了。

    念着妻子,谭廷思绪又散了多时,才慢慢回了神,落到了书案上的事情里

    京畿,薄云书院。

    谭建连着两日留在此地,到了第三日已经完全按捺不住要赶回家的心情了。

    但他这边辞了书院山长要走,去发现书院外面不知何时堵得水泄不通。

    谭建下不去山,问了一句才晓得,今日竟然是薄云书院春考放榜的时刻。

    薄云书院专门给寒门出身的普通学子留了进院读书的名额,需要这些有真本事的学子通过考试才能进来。

    谭建这等有优待的世家子,也禁不住佩服前来应考的各地书生。

    他不由向那大红榜上看了几眼,那都是考中的寒门书生的名字。

    名单不长,几眼就看到了尾,大多的人还是落了榜,但也有少部分人榜上有名。

    只是谭建这么向下看了几眼,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一遍,不敢相信地又叫了身边的小厮帮着他也确认了一遍,不由地咽了口吐沫。

    “项寓?!寓哥儿也来薄云书院了?怎么还是自己考进来的?!”

    他之前听大哥的意思,原本好似是想让项寓与他一起来薄云书院读书的,不知道后来怎么,项寓就没有一起前来。

    他还纳闷呢,却没想到项寓自己来了书院应考,名次虽然靠后了些,但他还真就考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谭建的声音太大,有人闻声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那人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转头就要走。

    谭建连忙上前拉住了他。

    “寓哥儿?!果真是你!”

    项寓此次中了薄云书院的春考,刚要回家告诉项宁,再写信告诉长姐,就见到了谭建。

    他并不想跟谭家人有什么理会,见了谭建也只不失礼数地拱了拱手便罢了。

    但谭建却拦着他不让他走。

    “你怎么自己来考了?嫂子她知道吗?”

    他说着,又叫了项寓,“正好我要回家,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嫂子知道你考上一定很高兴。”

    他这么一说,项寓怔了一下。

    “谭二爷是说,我长姐也来了京城?”

    谭建连忙说是,将大哥专程带着大嫂在身边行船北上的事情说了。

    项寓听见着实愣了一阵。

    没想到那位谭家大爷还真就把他姐姐带在了身边。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以前不是恨不能十年也不回家吗?不就是看不上他们寒门出身的人吗?

    这又怎么变了?

    项寓不想与谭建多言,只道自己晓得了,之后会去京城寻自己长姐。

    但谭建还在诧异,“你、你不跟我去京里住几日吗?”

    他问了,项寓也只是摇头,冷淡地谢了他的好意,转身就没入了人潮里面。

    他一走,谭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敢再纠缠这位连他大哥都敢怼的小祖宗,连忙回京城去了。

    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能让项寓自己来应考呢?

    京城。

    谭廷从书房回到正院的时候,看到妻子正在院中浇花。

    见他来了,还是那句“大爷回来了”。

    若不是昨晚她两次的避开,谭廷听见她说这句,还总觉得心里暖暖的,可如今听了,只觉得心里闷闷。

    平日里的举动她没有任何异常,就连床榻上也没有任何奇怪,但却在某些亲密的时刻,突然就避开了。

    谭廷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问她,又或者该说什么。

    却听见外面忽然喧闹了起来,接着脚步声到了安静的院门口。

    杨蓁在外面喊了一声。

    “大哥大嫂,二爷回来了!”

    弟妹看到弟弟回来,眼睛里都是光亮,明明那是个不中用的东西罢了,她却像是见到了什么香饽饽似得。

    谭建也高兴的不得了,手下紧紧拉着杨蓁的手。

    两人过来跟谭廷和项宜行礼。

    谭廷浅问了两句拜访书院的情况,他一一回了,谭廷点了点头。

    不想这时,他忽然转向项宜说了一句。

    “大嫂,我看到寓哥儿了。寓哥儿可真争气,中上了薄云书院的春考,榜上有名呢!”

    项宜忽然就听到了弟弟的消息。

    她愣了一下,旋即嘴角止不住地翘了上去。

    “当真?”

    “当真!我亲眼看到的,还见到了寓哥儿,”谭建摸了一下鼻子,“就是他不肯随我一道进京。”

    项宜让谭建不必介意,想到弟弟小小年纪竟然考中了薄云书院,还禁不住地打心里高兴。

    但下一息,却留意到一旁一个震惊疑问的眼神。

    谭廷看着妻子,直接沉默了起来。

    她还真就拒绝了他的相帮,是让项寓自己去薄云书院应考了?

    谭廷心下突然发涩得一疼。

    项宜也察觉了什么不妥,不安地向他看了过来。

    她觉得她可能要解释一下,比如寓哥儿是自己立志要来应考,也是他青舟书院的先生们带着过来的,但莫名地,又觉得自己好像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她一时没有说话,但谭廷也没有就那般问下去,只是沉默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闷声转身去了书房。

    项宜脚下不由地跟了他两步,但又在他真的要离开的脚步里,又停了下来

    谭建一回家,整个谭氏老宅就热闹了起来。

    但杨蓁也到了回门的日子,这下盼来了谭建,高高兴兴地带着谭建回了忠庆伯府。

    他们要先回新娘子娘家,再去拜见林家的姑母。

    不过谭廷和项宜却不同,第二日,谭廷便带着项宜去了林府。

    夫妻二人这两日连平日里一半的话都没有了。

    不过到了林府之前,谭廷轻轻看了妻子一阵,还是嘱咐了她一些林家的事宜。

    然后又轻声道了一句,“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你便让人传话给正吉,我总是在的。”

    林大夫人威重,是杀伐果决的性子,在世家里颇有名气,项宜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已经想好了那位林大夫人,约莫不会对她有什么亲近的态度。

    当下听着谭廷这般说,心下止不住微缓,“多谢大爷。”

    只是她进了林府,与谭廷分开之后,到了林大夫人院中,一坐半个时辰,却根本连大夫人的人影,都没见到一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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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京城,林府。

    林大老爷林序在外院书房见了谭廷。

    谭廷自是先问候了一番这位姑父的身子状况,见他好了许多,便道,“听闻姑父是淋了雨才受了寒,姑父怎如此不小心?”

    林序捏了眉头笑了一声,“是我大意了。”

    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什么,反倒是看了谭廷一眼,问了他一桩事。

    “之前陈氏在清崡捉人的事情,元直怎么反手助了那道士?”

    陈馥有在清崡抓顾衍盛,这位姑父可是亲自写了信给谭廷,让他相帮的。

    最后谭廷反过来助了顾衍盛,阻止了陈馥有,这件事情不可能瞒得过第一世家的林氏,谭廷来了京城,自然要同这位姑父有所解释。

    不过那件事情,牵扯着陈氏在他父亲之死上藏有猫腻。

    谭廷虽知这位姑父待自己颇多帮衬,但父亲之死真相未明了之前,他还是留了个心,没有提及这事。

    他只是道那陈馥有以锦衣卫的命令去捉拿人,还道是宫里下的命,可事实并非如此,乃是那陈馥有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是多大的罪过,姑父也晓得,元直未将他此罪告上宫里已是手下留情,怎么还能助他而得罪了东宫呢?”

    他说着,又道了一句,“况且如今江西舞弊案重审,可见确有猫腻,倒也算不得那道人祸乱朝纲了。”

    谭廷是不想说那顾道士什么好话的,但是总要解释给林姑父,顺便看一看这位林氏的态度。

    当下,谭廷不着痕迹地看了林序一眼。

    林序只了然地点头笑了笑。

    “原来如此,陈氏的人要去捉东宫道士,我自是晓得的,没想到他们到了清崡还敢假传圣旨。不过元直所做不错,毕竟没有实证,也不能真的将凤岭陈氏告知宫中,毕竟都是相交颇多的世家。”

    谭廷在这话里,心下稍稍转了转。

    彼时林姑父写信,只是因为不想道士危害东宫么?

    谭廷没有言语,林序又说了一句陈氏的事情。

    “约莫是这场舞弊案,陈氏牵连过深,才着急忙慌不择手段,待重审之后宫中自有惩罚。反倒是那道人”

    他转头向谭廷看来,“元直此番既与那道人有了接触,可晓得此人是何身份?”

    他说着,还琢磨着似得补了一句。

    “我总觉得此人或许是什么旧人。”

    旧人

    前大太监顾先英的亲侄儿,如何算不得旧人?

    但这是顾衍盛的事情,他既然并非是要以假乱真祸乱朝纲,谭廷自然不会将他的真实身份讲出去。

    且说出顾衍盛的真实身份,多少要牵连家中妻子。

    谭廷没有讲。

    只是说了一句事实,“只能看出东宫甚是看重罢了。”

    该保留的要保留,但该点明自然也该点明。

    林序明白谭廷那话的意思,点点头应了下来,便没有再多提此事,问起了谭廷此番入仕准备从何位置开始。

    谭廷对此事早有了思量,谭氏族人和李程允亦与他商讨了此事多时。

    毕竟他还年轻,多半还是要从低品级的官位稳扎稳打地往上走,但不管怎么走,总是官途畅通的,这便是世家的优势了。

    林许听了便道也好,又说了几句旁的事情。

    谭廷来了一趟林府,不能不拜会林老太爷,也就是当今首辅林阁老。

    不过可巧的是,林阁老今日恰接了旨意入宫面圣去了,并不在家中。

    谭廷又同林大老爷说了一时的话,天色便已不早了,他见林大老爷病中刚愈,此刻也疲乏了,就辞了去。

    出了书房的门,谭廷就问了正吉。

    “夫人在何处?可有什么事情吗?”

    正吉连道没有,但道,“夫人早些时候就在花厅等大爷了。”

    谭廷略显意外,自己与林姑父相谈的时间并不算长。

    “夫人在姑夫人处,真没什么事吗?”

    正吉连道确实没有,但脸色古怪地道了一句。

    “姑夫人好似没见夫人。”

    谭廷脚步顿住了

    项宜在林大夫人处足足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有见到那位姑夫人的影子。

    但她也不好多言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饮茶。

    有人自后门轻轻瞧了她两眼,去了后面联通的隔壁厢房里。

    有衣着华贵的夫人正坐在上首的圈椅上,刚吩咐完下面的人事宜,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周嬷嬷走上前来,“老奴方才去瞧了项氏夫人,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这话落下,林大夫人也放下了茶盅。

    “她若是沉不住气,也不会在清崡稳稳当当做了三年谭氏宗妇了。”

    周嬷嬷道是,问了一句,“夫人真的不见吗?”

    林大夫人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很干脆。

    “不见。”

    之前这项氏拿着婚书上门的时候,她便觉得这桩婚事不妥,欲让谭廷使钱打发了她了事。

    但谭廷心里顾着亡故的父亲的遗愿,舍不得违背,还是应了这门亲事。

    但她自来觉得这婚事不切实际,再后来听到秦焦说此女竟然还为了些小钱贪赃,更是厌弃得不行。

    她不甚清楚谭廷见她带进京中是为何,不过既然来了,倒也方便了之后和离甚至休妻。

    总归是要离开谭家的人,林大夫人见不见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得让项宜明白,谭氏并不待见她,不要想着能长长久久地将这宗妇之位坐下去。

    林大夫人道了“不见”,朝着厅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不会给她立什么规矩,但今日不会见她,但凡她明白好聚好散的道理,不要夹缠,日后大家都便宜。”

    林大夫人说完,又料理了几桩家中族中的事,见外面风吹得急了,就让人去书房给林大老爷和谭廷送些热茶,再就是让灶上给林大老爷炖煮驱寒的药膳。

    诸事料理完毕,眼见着时候不早了,她让周嬷嬷替她走了一趟厅里。

    项宜被晾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周嬷嬷来了,才起了身。

    周嬷嬷只是传话罢了,当下便道。

    “夫人回去吧,大夫人今日琐事繁多,不便见夫人了。”

    之前林大夫人久久不来,项宜已有预感,再听周嬷嬷这般说了,她就明白了过来。

    这位大夫人倒是爽快人,意思也十分清楚,这般行径的意思,就是看项宜自己明白不明白了。

    项宜怎么可能不懂呢?

    当下半垂了眼帘,淡淡地笑了笑,说了两句客气话,便离开了林大夫人的厅堂。

    周嬷嬷见她就这么利落地走了,还怔了一下,转身回去告诉了林大夫人。

    “看着是有些涵养的样子,听了老奴的话,只客气了两句,都没多问便走了。”

    林大夫人在这话里,亦微微一顿,又点了点头。

    “看来是个聪明人,如此倒是好办了。”

    出了林序的书房,谭廷一听到林大夫人没有见项宜,快步就去了花厅。

    远远地,便看到她安静地坐在花厅里饮茶,神色与平日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垂头端着茶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谭廷疾步进了花厅,到了她脸前,她才回过神来。

    她见他来了要起身,他连忙按下她,坐到了她身边,皱着眉问。

    “姑母没见宜珍?”

    项宜听到他问了,又见他眉头皱成了疙瘩,便替林大夫人打了圆场。

    “临时有些事,抽不开身罢了,但也派了周嬷嬷过来。”

    可宜珍在厅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姑母能有什么事,连一盏茶的工夫去见宜珍都没有?

    谭廷抿着嘴一时没有言语。

    姑母应该是同他之前一样,也同大多数人一样,在不了解宜珍的时候,因为名声“响亮”的岳父项直渊的缘故,而给她扣上庶族出身的贪官之女的帽子。

    可是人只有相处了之后,才会晓得那不过是伤人的偏见罢了。

    但越是偏见,越难以移除。

    谭廷细细看着妻子,越是看着她神态自若,风轻云淡,心下越觉难受。

    他有必要改日再来一趟林家了

    此时,远远的天边响起一声惊雷。

    项宜看了一眼外面,便起了身。

    “快下雨了,大爷回家吗?”

    外面聚起了厚重的云层,谭廷亦起了身,伸手握住了项宜的手。

    他掌心莫名地热,项宜抬头向他看了过去。

    他亦低头看住了她,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了起来。

    “走,我们回家。”

    他握紧她的手在手心里,并没有避讳旁人的目光,带着项宜离开了林府。

    两人离开了林府。

    没留意到有人在外面看到了他们。

    秦焦回到了林府的幕僚宅院,他看到两人的同时,也听到了消息——

    林大夫人今次没有见项氏。

    他不由就想起了自己那封言说项氏贪污受贿的信。

    当时他也是怎么都没想到,项氏竟然干净至此。

    但信都寄来了京城,大夫人显然也看到了,他还能说那是个误会吗?

    若真这么说了,只怕想让林大夫人替他谋个官职的可能,也全没了。

    秦焦看了离开的谭廷和项宜,又看了看林大夫人的院子方向,本来还想要去寻大夫人说一说谋官的事,但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垂头丧气地走了

    回程的路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京城的雨滴比清崡要重,砸在车上砰砰乱象,车窗外的马路上滚来雨滴混着泥土的腥气,自车窗涌进来,将车内的温度生生压了下去。

    谭廷用披风将妻子团团裹了起来。

    项宜轻轻瞧了他一眼,“大爷也披件衣裳吧。”

    她的嗓音温而淡,谭廷想到她今日在林府遇的冷,心下酸了起来,再想到昨日自己还同她生气,两人一日没好好说话了,又觉得真是自己不好。

    正是因为她身份如此,处处受冷,才总要与人多些距离以保自身,自己怎么好对她要求太多?

    他心里钝钝得疼,觉得自己该同她道歉。

    而项宜却不由想到林大夫人的意思。

    以林大夫人在京城的权势和高高在上的辈分,想要折腾她还不是太简单了?

    林大夫人今日这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和谭廷好聚好散。

    项宜当然不想他日离开之后,却和谭家处成仇敌,当下再看身边的谭家大爷,也想到了两人昨日闹出的不快之事。

    到底是他的好意,她就算没想着依靠于他,却也该同他说清楚的。

    马车转了个弯,车外的混着雨水的凉风一时没有再吹进来。

    两人却在同时看向了对方。

    “宜珍”

    “大爷”

    不约而同开口的瞬间,两人都怔了一下。

    外面的雨声小了不少,车内似乎还有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声音回荡。

    项宜呆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谭廷禁不住微顿,又在妻子柔和的神色里,心下软的不行。

    “宜珍先说吧。”

    他既然说了这话,项宜便点点头先开了口。

    “昨日寓哥的事情,其实是我不好。”

    她想着项寓应考薄云书院前后的事情,虽然觉得有可能解释不清,但还是觉得确实有必要,于是试着解释了一下。

    “寓哥儿想要试一试自己的本事,也有青舟书院的先生鼓励于他,我亦觉得毕竟我们是庶族出身,没得和旁的庶族不同,反而走了世族路子的道理,所以就让他自己应考去了。”

    她说了,看了看谭廷。

    “大爷的好意项宜心领了,还请大爷莫要因此不快。”

    她竟然先解释,先道了歉?

    谭廷喉嗓发涩得几乎要说不出来话了。

    他转身伸出手臂,突然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项宜讶然睁大了眼睛。

    这目光让谭廷心下又丝丝点点地跳动着疼。

    “宜珍如何能同我道歉呢?是我该想到的,寓哥儿不似建哥儿不中用,他是有志气不愿意走旁的门路,这才是他的性子。他都愿意自己去考,宜珍你又怎么能勉强他?”

    他突然这样说,项宜更是眨着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车窗外的雨大了或者小了,只有车轮晓得,车子里的人却在此时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悄然相互冷了一日,原本两人都不知道还要冷到何时,没想到就在此时忽然将此事说开了来。

    两人都不是能言善道的性子,眼下突然相互说了许多话,接着往下要说什么,又都不知道了。

    马车里静悄悄的,还是谭廷又开了口,嗓音里带着些许闷。

    “宜珍以后莫要事事都靠自己,靠一靠夫君也是应该的。”

    话音落了地。

    项宜目光轻轻落在了这位夫君身上。

    她怔了一下,又在他等待着她的回答时,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只这么轻轻地点头,谭廷眼角就止不住翘了起来。

    项宜亦微微弯了弯嘴角。

    虽然不晓得还剩下多少日子,但能愉悦的度过一日,总比彼此郁郁来的强的多了

    两人和了好,院子里的春花也都盛开了来。

    杨蓁和谭建人还没回来,但是打发了忠庆伯府的人给谭家在京城的老宅送了许多花。

    她还给项宜留了话。

    “薅秃了嫂子院子里的花,这是我赔给嫂子的,等我回来,再带一车花回来!”

    项宜好笑的不行,看着院子里摆满的都下不去脚的花,让人整理了半晌,才将这些花妥善安置在了老宅里。

    春雨过后的晴朗天气里,整座谭氏老宅都熠熠生辉起来。

    倒是谭廷还总想着姑母没有见妻子的事情,准备明日再去一趟林府。

    但他这边还没去,林大夫人却派周嬷嬷来了一趟,给两人送了花笺。

    谭廷着意问了周嬷嬷,这花笺邀请的到底是谁。

    周嬷嬷想到那日这位大爷是牵着项氏的手离开的,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笑着明确回答了,林府的春日宴邀请的当然不只有大爷,还有项氏夫人。

    若是姑母先不见项宜,春日宴也不邀请她去,那么谭廷今日就要去林府同自己姑母好生说说了,但林家的春日宴却请了项宜。

    谭廷这才点了点头。

    倒是项宜看到了邀请自己的林府春日宴花笺,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她不觉得林大夫人会突然对她有什么改观,而林府林大夫人亲自主持的春日宴,应该也不仅仅是小聚的作用,兴许还有旁的作用

    那么林大夫人请她过去,似乎就更不应该了。

    可林大夫人确实请了她,又是什么意思呢?

    项宜一时没能想明白,但林大夫人的春日宴既然请了她,她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且这春日宴还在半个月之后。

    项宜没有多管这件事情,反倒是项寓和项宁找了过来。

    两人十足的别扭,还和从前在清崡时一样,不肯上谭家的门,请了项宜去附近的茶馆里说话。

    谭廷不在家中,项宜算着他好似快回来了,就给他留了信,把去附近茶馆见弟妹的事情说了清楚。

    她这边换了衣裳出了门,很快就找到了项寓传话的茶馆,进到茶馆里,就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弟弟妹妹。

    两人似乎都长高了一些,尤其是项寓,翻了年像翻了山一样长起来,立在窗下的日光里,满身都是光亮。

    项宁似乎也康健了许多,兴许是开了春天暖了的原因,她穿了一身桃红色并松绿褶裙,衬得小脸红润许多。

    姐弟在他乡再见,自然都欣喜不已。

    项宜先问了问项寓考薄云书院的事情,听闻当真是考上了,校舍都分给了项寓,心下高兴,但又想起了项宁来。

    “既然寓哥儿去住书院,那就让宁宁跟我住谭家吧。”

    这话一出,弟弟妹妹都惊讶。

    从前在清崡,他们是从不依靠谭家一点半星的。

    “姐姐同谭家大爷和好了一些?”

    项宁瞧瞧打量着项宜,猜测着问。

    项宜觉得也算和好一些吧,就点了点头。

    不想项寓却冷哼一声。

    “他今日同长姐和好,谁知道明日又怎样?如今世庶之间闹成这样,不定明日便因牵扯了他们谭家,又冷待于长姐,长姐可不要心软信了他!”

    项宜与谭廷如今是何的关系,没有人比身在关系中的人更清楚。

    对于项寓的话她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只是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如今大了,是不好再总在一处了,况寓哥儿要去书院读书。”

    薄云书院可不比青舟书院能随意上下学。

    这话倒是提醒了项宁,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话没说完,就被项寓打断了。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托了从前的先生跟书院的人说了此事,没必要分开。”

    话音落地,项宁倒是没说什么,项宜定定看了弟弟一眼。

    但项寓明显不想多言此事,岔开了话题

    京城谭家。

    谭廷又早早地回了家,只是今日回家,家中却没有人。

    妻子既不在案前篆刻,也不在院中浇花,更没在花厅做事,一问之下才晓得夫人出门去了,给他留了信。

    项宜这次的信写的明白,连项寓定了哪家茶馆说话,都写的一清二楚。

    谭廷看完,直接叫了正吉,转身就出了门去。

    “去寻夫人。”

    茶馆。

    姐弟三人刚又说了几句话,项寓就突然看向门前来人,站起了身来。

    项宜和项宁亦转头看了过去。

    三姐弟见了来人,都忍不住脸上露出了惊讶之意。

    那人一身着大红袍子,一身倜傥扮相,在三人的惊讶中走上前来。

    他轻笑一声,打量了姐弟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项宜身上。

    “怎么?都不知道叫一句大哥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今天是个肥肥章了~两个哑巴难得说了一堆话~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

    日常晚上9点黄金档更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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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二合一]

    “怎么?都不知道叫一句大哥了?”

    顾衍盛说完,撩袍坐了下来,就坐到了项宜身边。

    他都已坐了下来,姐弟三人才回了神。

    不要说许久没见他的项寓项宁了,连上个月刚见过的项宜都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义兄确实有些本事在身上,这面相确实是他自己的面相,但看起来好像又不那么一样。

    大概是因为在东宫以道士的身份行事,并没有将真实身份暴露于人前,所以相貌总有遮掩。

    念及此,项宜连忙道,“这茶馆大厅不方便,要不去楼上雅间?”

    她这般一提,顾衍盛的目光便止不住落在了她身上,他不仅想到那日夜晚,她胆敢自己骑马去引开陈馥有的人,让他脱逃

    若是她彼时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得怎么办才好

    顾衍盛没让项宜再忙碌,笑着目色柔和地看着她。

    “进了京便是到了我的地盘,合该由我做东,宜珍莫要忙。”

    他这边说完,秋鹰便出去了一趟,待回来时,便引着他们去了另外一家较为偏僻的茶院。

    项宜没想到要换地方,走在大街上,还往之前的茶馆门前看了一眼。

    但两家茶馆离得并不算太远。

    项寓和项宁没有项宜那么多思量,更好奇义兄本人,对着他又是好一通看。

    顾衍盛都止不住笑了起来,问项宜,“我没有从前好看了?”

    “怎会?”项宜连连摆手,目光在顾衍盛俊美的脸上微落,抿嘴笑了笑。

    “大哥还是一样的风姿绰约。”

    顾衍盛眼中都盛满了笑意。

    项寓开了口,“大哥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又为何在京城,还同长姐好似近来见过似得?”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问得顾衍盛和项宜都笑了两声,这事颇为复杂,顾衍盛概略地回答了他。

    他说了,一旁的项宁便道,“如此波折起伏,就跟听书似得。”

    小姑娘像听稀罕景,但项寓却在那浅短的言语里,听出了冷汗来。

    他不禁问项宜,“长姐竟都不同我说一声?”

    项宁也反应了过来,“都没同我们说一声!”

    见她病病殃殃得也跟着大鱼上窜,项寓翻了个白眼看了她一眼。

    但长姐竟一字都没同自己提及。

    项宜连忙安抚了弟弟一声,但项寓又问了一个问题。

    “所以谭家大爷知道了?他没有替凤岭陈氏捉拿大哥?”

    谭廷在这件事情上,立场转变帮了顾衍盛的事情,是切切实实的,顾衍盛自然不会遮掩,只是看了项宜一眼。

    “谭家大爷确实帮了我们。”

    项寓惊讶得不行。

    在他看来,谭廷是世族的宗子,就像他对姐姐冷淡那样,就算不至于祸害庶族,也不会出手帮忙。

    他真是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多言什么。

    他们兄弟姐妹四人,已经太久没有团聚,项寓也不想多提那位谭家大爷,先说起了自己去薄云书院读书的事情,接着又说到了京城四月春闱在即,不少外地的读书人都陆续到了京畿的州县里。

    眼下江西舞弊案的事情翻出来,引起了这些读书人主要是寒门书生的惊诧与不满,连薄云书院里都议论此事,现在书院里面的寒门书生和世家子弟之前,开始有些明面上的隔阂了。

    项宜之前听谭廷说过对此的担忧,毕竟科举影响的是庶族百姓向上走的道路,没有了向上走的可能,他们怎么能按捺得住。

    她不由问了顾衍盛一句。

    “大哥,那案子三司会审还没审完吗?”

    那案子牵连的人太广,从当地小世族一直到凤岭陈氏,还有彼时的钦差和一众官员,谁涉及了什么,又有谁暗中部署了什么。

    “此事颇有乾坤,非是短时间能查完的。”

    至少凤岭陈氏不会那么容易就范,陈氏虽然没有出阁臣,但却有前后两位地方上的封疆大吏,朝廷也得思量三分。

    况太子到底只是太子,皇上也不是完全不问朝事的。

    “还得再等一等。”

    他看了看项宜,问了她几句,见她对眼下的时局颇为清楚,很显然是那位谭家大爷没少同她论起此事。

    他们是不是越发好了?

    只是不晓得,若是世庶关系再继续激化下去,他们还能似如今这般吗?

    或者说,那时候,谭廷还会放宜珍离开吗?

    有人在旁处饮茶小聚,有人找到了留信上的地点,却一个人都没瞧见。

    谭廷愣住,让正吉去问了掌柜。

    京城的茶楼大多繁忙,掌柜只说确实有姓项的客人来喝了茶,又结了账走了。

    但去哪了却不知道了。

    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走了呢?

    谭廷皱眉,又将小二叫过来问了一句。

    “项姓的客人坐哪一桌?”说着又补了一句,“都有几人?”

    小二比掌柜的要记得清楚,张口就道。

    “本是两人,后来了一位夫人打扮的人,刚坐下没多久,又来了位穿着红袍相貌甚是俊美的爷,他们之后便跟着那位爷走了。”

    谭廷笑不出来。

    他就知道那顾道士在京城为东宫做事,不可能不在宜珍面前露面。

    可她怎么只说同弟妹吃茶,却没有提顾衍盛?

    谭廷不想让自己想得太多,但又不禁想得多起来。

    可惜小二也不晓得他们去了何处。

    正吉看着自家大爷的脸色,那脸色沉得不像话,嘴角紧紧压着,正吉只敢小声问一句。

    “要不大爷先回家,小的再让人去寻?”

    谭廷没有言语,他思量了一下顾衍盛的身份,暗暗琢磨了一下。

    “去后面巷子里的茶院看一看。”

    正吉不知道大爷如何想,还想着回家多叫几个人手去找夫人,但他随着大爷刚走到了后巷的茶院门前,竟就看到里面陆陆续续走出几人,当头的便是项家小爷。

    项家小爷正同二姑娘说话,似是在拌嘴,你一言我一语的,接着自他们后面又走出来两个人。

    男子穿着大红色的锦袍,身姿高挑,惊艳夺目,眉眼之间自有一股倜傥风流意,正低着头同最后走出来的女子轻声言语。

    若不是两人之间还保持了一步的距离,正吉都要替自家大爷头皮发麻了。

    他偷偷转脸去看大爷神色,只是还没瞧清,就见大爷一步上前。

    正吉心下一紧,只怕大爷没那么能言善辩,要在这种场合吃暗亏,却听大爷开口叫了夫人。

    “宜珍也真是,怎么不叫着舅兄和阿寓宁宁到家里去呢?”

    项宜这才看到了他。

    谭廷礼数周全又不失亲昵得笑着,两步走到了顾衍盛和项宜之间,自然而然地牵起了项宜的手。

    他近来总喜欢这般动作,项宜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爷怎么来了?”

    谭廷苦闷地飞快看了她一眼,嘴上却道。

    “宜珍给我留了信,不就是让我寻来的吗?”

    “额”项宜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但谭廷没让她继续说下去,问了一句一旁的顾衍盛。

    “舅兄也在。”

    这新称呼落在顾衍盛耳中,顾衍盛也是一愣,但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看了半晌才道。

    “谭大人客气了。”

    谭廷见状越发牵住了项宜,又跟项寓项宁都点了点头。

    “阿寓和宁宁又长高了。”

    他叫得亲昵,真如妻弟妻妹都喜欢的大姐夫一样。

    弄得项寓项宁不想搭理他都不好意思了。

    两人不情不愿地跟他行礼,“谭大人安好。”

    谭大人

    谭廷:“”

    还是项宜怕自己弟弟又犯轴,不给这位大爷面子,岔开话题问了顾衍盛。

    “义兄不是要回去吗?”

    他们本还要再说些时候的,但东宫来人寻了顾衍盛,只能到此为止了。

    顾衍盛点头道是,没再多留,只是又跟谭廷拱了拱手。

    “上次之事,顾某多谢谭大人了。”

    “举手之劳。”谭廷又提醒了一句,“那案子不知还要审到何时,若太子殿下能授意早点了结最好。”

    顾衍盛知道他的意思。

    看来他确实不想世庶矛盾太重,也许也是为宜珍敏感的身份考量。

    目光再次落到谭廷握着项宜的手上,微微一落,又移了开来。

    顾衍盛应下,但走之前又叫了项宜一声。

    “宜珍,我们改日再见。”

    说完,还着意看了谭廷一眼。

    谭廷礼数周全的笑快守不住了。

    但身边的妻子却没他这般感觉,还问项寓项宁。

    “你们这会要回去吗?”

    两人都说要走了,但项宜还是想让项宁跟自己住,她露了这个意思,便去看了谭廷。

    谭廷当然答应,这是多好的修复与他们姐弟关系的机会。

    “家中恰有个花开四季的院子,最适合修身养体,宁宁今日便搬过来吧。”

    他是盛情邀请,但项寓却瞪了眼。

    “不劳谭大人费心,宁宁自有我照看。”

    他这么果断拒绝了,谭廷倒也在意料之中,倒是项宜又看了弟弟一眼。

    项寓完全不想再纠缠此事,项宁也道不用。

    “谭大人的好意宁宁心领了,只要长姐过得好就好,我同阿寓从娘胎便在一处,都习惯了。”

    这话里,项寓想说什么但也没说。

    只是两人见天色不早,跟项宜和谭廷行了礼,也离开了。

    转眼就只剩下了项宜和谭廷两人。

    谭廷见妻子还看着弟弟妹妹离开的方向半晌才会了头,不由地闷声问了她一句。

    “宜珍来见舅兄,如何没同我说?”

    项宜连忙跟他解释,大哥是自己找过来的。

    谭廷已经猜到了,但想到顾衍盛的话,还是又道了一句。

    “下次宜珍再见舅兄,万万要告诉我。”

    项宜:“好。”

    原来他这么看重大哥。

    *

    京城的天也渐渐热了起来,但是今岁的春暖却带着一股躁动与不安。

    项宜在某天同谭廷说了一桩事,道是自己父亲从前有位亦师亦友的老师,就住在京郊,她来了京城一趟,没有不去探望长辈的道理。

    那位长辈是海东齐氏的六老太爷。

    海东齐氏的族人喜好自由自在的生活,入仕的人并不多,所以在世家里并不算名声显赫,但确是相当古老的世家,至少历经三朝而不败不散。

    之前项直渊便同齐老太爷相交,他出事的时候,齐老太爷还站出来替他说了话,但还是没能替他摆脱恶名。

    项宜同谭廷说了自己要去拜会,本意是想自己带着弟妹前去。

    但没想到,那位大爷却道要与她一同前去。

    “海东齐氏的六老太爷?这可巧了,我这两日正思量着前去拜访。”

    海东齐氏的六老太爷,恰是谭朝宽刚入仕的时候,同衙门的上级,对谭朝宽颇多关照,谭廷这几年在京里,年年都要去拜会老太爷。

    两人这么一说,都有些惊讶,待挑了个好日子去了,齐老太爷见了两人更是道。

    “我还寻思着你们小夫妻会不会分开来呢!”

    分开

    谭廷觉得若是放在之前,还真有这般可能。

    但如今不同了,他悄然看了看妻子,如今她什么事都是与他说清楚的。

    谭廷嘴角微翘,却发现一年没见老太爷,老太爷头发已白了大半,精神也不过是强撑着的样子。

    谭廷想到去年老爷子就不太好,今岁越发严重,不由便问。

    “老太爷没有寻太医院的太医看一看吗?”

    老爷子笑着摆手,“看了看了,但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活几年算几年就是。”

    他说完,外面恰来了通禀,道是老夫人过来了。

    项宜还没来得及去拜见老夫人,老夫人却来了,她甚感抱歉。

    可老夫人却完全不在意,不似旁的人家威严老祖母的做派,齐老夫人让人提了提盒过来,见了项宜和谭廷还笑着道。

    “来了小辈,那可正好,快帮我劝老太爷,先把药吃了。”

    说着,见老太爷已经捂了嘴别过了头去,老夫人直接道。

    “怎么,当着小辈的面还耍脾气不吃药?是不是恨不能快点死,离我远点?”

    这话落地,项宜和谭廷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

    但老太爷却不在意似得,捂着的嘴松了一下,道了一句。

    “不就算说些狠话,我也不要吃这苦汤子,本就没几年好活了,何必糟践我?”

    说完,又把嘴捂上了。

    老夫人气得上前要去掰他,还叫了惊在一旁的项宜。

    “快帮我把药端过来,给他灌下去!”

    老太爷却急着叫了谭廷,“元直拉住你媳妇,不许过来帮忙!”

    项宜:“”

    谭廷:“”

    但老太爷最终还是吃了那碗苦药汁,老夫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每天都要来这一出,你没死,先把我累死了”

    老太爷说不会,“我觉得你一天比一天力气大!”

    老两口说完,相互看着对方,都笑出了声来。

    项宜怔怔,谭廷看了妻子一眼。

    若是白首还能如此,该多好。

    老夫人这才想起来两人,想到老爷子刚才叫“元直”,指着谭廷问。

    “是谭家那个做宗子的孩子?”

    老太爷道是,谭廷上前行礼。

    老夫人却又看到了项宜身上,“你是项家的姑娘吧。”

    项宜连忙点头,也行了礼。

    老太爷却问老夫人,“咦,你倒是知道她是谁?”

    “我怎么能知道她是谁,只能看出来是个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

    老夫人笑着解释。

    “但我记得,项直渊拿不定女儿亲事的主意,写信来同你询问过,谭朝宽听说了也写了信来请你说些好话,项直渊这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后来两家各给你了送了一车的酒。”

    老太爷抚掌而笑。

    “你记得当真清楚,是这么回事了。”

    老太爷说着,还同项宜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爹送的酒,比他爹送的好喝许多!”

    项宜抿嘴笑了起来,“老太爷喜欢就好。”

    谭廷却失笑摇头,“那我改日再给您送些好喝的来。”

    老太爷却说不要,“你们家的酒喝起来总是闷头闷脑的不痛快,况老婆子如今也不许我吃酒了!”

    “那确实。”老夫人点头。

    两人的婚约还有这样的往事,谭廷和项宜都没想到。

    老太爷说要找当年的信来给两人看,问老夫人信在何处,可惜时间太久了,老夫人也记不清了,翻了许多收信的箱子,都没找出来。

    老夫人道,“回头我找到了,再给你们小两口看。”

    两人连声道好。

    傍晚,两人就留在齐家吃了饭。

    老爷子趁着有客人的机会,要求喝酒,老夫人没拗过他。

    谭廷便陪着老太爷喝了几杯。

    三杯下肚,老夫人就叫停了老太爷,说什么都不许他再喝了。

    “你要是再喝,明天后天再给你加两碗苦药汁。”

    但老太爷却把心一横说行,“我今天就要和元直喝到底了,他小子的酒量也跟他爹一样深不可测!还是项家人好,项直渊一杯就倒。”

    项宜呛了一下。

    她爹确实每次和人喝酒都是走着去、躺着回来的

    她很担心寓哥儿以后。

    可任是老太爷再怎么说,老夫人也不许他再喝了。

    “忘了你的毛病是怎么来的了?”

    项宜听了这话,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如常、脸上连一点酡色都没有的谭家大爷,莫名就小声提醒着问了一句。

    “大爷还要喝吗?”

    谭廷听见妻子主动问了自己,眼睛亮了一亮,但他未及回答,就听见老太爷跟老夫人商量。

    “我可以不喝,但谭元直可以喝吧,我用茶跟他喝总行吧?我到底要测测他们谭家人的酒量有多深。”

    老夫人:“”

    谭廷笑出了声来,只好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轻声到几乎是用唇语,同她笑着说了两个字。

    “没事。”

    他说没事,看起来真的就没事似得。

    后来应老太爷的要求,饭桌改摆到了院子里。

    刚长出新芽的葡萄藤下,傍晚的凉风里夹着春日来临的暖意,习习小风吹着酒香,一轮半隐半现的明月悬在檐角的尖尖上。

    谭廷一直喝到老太爷茶都喝不下去了,仍旧脸色如常,连说话吐字都是清晰的。

    老太爷喝了一肚子茶,生了气。

    “谭家人好没意思。”

    谭廷笑着摇头。

    时候已经不早了,再不走京城就要关城门了。

    只是在走之前,谭廷提了一句当下的局势。

    老太爷在这话里,收起神色叹了口气。

    “我们海东齐氏历经三朝,还头一次见到世庶闹到如此境地的时候。但世族也好庶族也罢,不都是一样的人吗?谁还比谁尊贵不成?我想终归还是要共存共处的,只是眼下总像是有只手在搅弄风云。”

    是了。

    谭廷便有如此感觉,之前也与本家的五老太爷提起过此事。

    谭廷莫名就想到了自己父亲身上的猫腻,以及岳父项直渊的死。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的手,在拨弄着这盘天下大棋

    老夫人算着时辰,提醒两人快些回去,又叫了项宜。

    “我看你家元直也未必没喝醉,回去给他煮些解酒汤吧!”

    项宜应了,谢过老夫人,同谭廷一路登车回了京城,刚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京中。

    月亮高升到了屋檐上方,亮堂堂地挂在那里。

    那位大爷的眼睛也是亮堂堂的,乍一看确实毫无醉意,但项宜却察觉得到他周身的气息都似在酒里滚了一圈,呼气在她耳畔都灼了起来。

    “大爷回去还是喝点醒酒汤吧。”

    谭廷歪头看了她一眼。

    “宜珍看不起我?”

    “怎么会?”项宜连忙摇了头,“是齐老夫人吩咐的。”

    谭廷“哦”了一声,又轻轻叹了口气。

    项宜不知道他叹什么气,马车恰在此时到了谭家,她下了马车就吩咐灶上做醒酒汤去了。

    不时,她端着醒酒汤进屋里,看到他以手支着额头,闭眼小憩,人还没走进,便察觉到了他身上灼灼的热气。

    她把醒酒汤放到谭廷手边的案上,“大爷醒醒酒吧。”

    话音落地,男人睁开了眼睛。

    那眸子在这一瞬明亮的异常,下一息,滚烫的手臂将项宜圈进了怀里。

    项宜被他吓得都不敢动了。

    “大爷不喝醒酒汤吗?”

    他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宜珍,我们今晚也要孩子,好不好?”

    项宜差点没回过神来。

    “可今日不逢五”

    男人嘴巴抿了一抿,转瞬又开了口。

    “以后都不逢五了,逢双好不好?”

    项宜:“”

    不太好吧

    是夜,京城谭家老宅祥和一片。

    但距离京城不远的几处外地考生聚集的州县,闷躁了许多日,终于在这晚像被投入了火星一般,突然乱了起来。

    大批的人涌上街头,两座书院被大火烧毁,还有一地的府衙被读书人团团围了起来。

    知府惊恐不已,看着乌泱泱涌过来的书生。

    “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吗?!”

    人群里一阵沸腾,不知有谁在在这时说了一句。

    “若是反了能换来我们这些庶族寒门的出路,那就反了吧!”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来了!!!今天评论区前50名有小红包。

    剧情和感情是同时向前推进的,有一些暂时没有讲到的东西,后面会讲,比如项宜会不会怀孕以及她自己的态度等~

    大家来看每天的更新,我特别感谢,记得要开开心心啊!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5-28 21:00:50~2022-05-30 21:0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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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京城谭家老宅。

    项宜难以相信,自己也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她看着庭院里明亮的日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春笋偷笑着走过去,而乔荇却嘟了嘴,走到项宜身边仔细瞧了瞧她眼下的乌青。

    “奴婢给夫人剥个蛋来滚一滚。”

    项宜清了一声嗓子,尴尬地走到了一旁的水缸旁,对着水面瞧了瞧自己。

    仔细看看,眼下竟真青了。

    她越发尴尬,其实她自己也不晓得昨晚几时睡下的。

    微风吹来,水面起了一层细细的波澜,项宜莫名就想到了那位大爷昨日的提议。

    逢双。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项宜正想着,眼前的大水缸里,竟又映出了另一个面孔。

    那人似是精神满满,眼中含着笑意,从她身后探了脑袋出来,呼气轻轻在她耳畔。

    “宜珍醒了?”

    项宜被他吓了一跳,她想着昨晚的闹腾,没好意思回头。

    “大爷来了。”

    谭廷却没有什么羞怯,笑着点了点头,从水中看着妻子的样子,水面掀起细细微微的波澜,映着她白皙的面容。

    他不由想起了昨天夜间,最后的时候,他抱着她从浴房出来,她闭着眼睛迷糊睡着倚在他肩头,白皙的脸上湿漉漉地泛着酡色

    思绪飘飞了一瞬,项宜却在这时开了口。

    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水面映着的男人。

    “大爷合该好生休息才是。”

    谭廷还以为她在关心自己睡的时辰不足,便笑道。

    “宜珍放心,我睡足了。”

    水中的影子动了一下,项宜轻咬了一下唇,更加明确地说了一句。

    “应该好生休息十日才是。”

    她说话,谭廷下意识就要点头,可再一听,反应了过来。

    十日?

    她的意思是,不能逢双,只得逢五?

    谭廷足足怔了一息。

    他想细细看一看妻子的神色,但她始终没有回头,他只能看着水面,闷声问了一句。

    “可是宜珍,我们不是要孩子吗?”

    项宜又清了一下嗓子。

    “但是大爷,就算是要孩子,也该休息充足才是。”

    谭廷:“”

    她是疑问他身子不够强健吗?可经了昨日她也该晓得才是。

    那是因为她不喜欢?

    谭廷抿了抿唇没出声,乔荇在这时剥了鸡子回来了,骤然看到夫人和大爷一前一后紧挨着站在水缸前面,还愣了一下。

    但看到夫人眼下的青,便走上前来。

    “夫人滚一滚眼下吧,今日下晌还有两位族中女眷要过来的。”

    谭廷愣了一下,转步走到了另一边,再一看项宜眼下,果然青了。

    都怪昨日喝多了酒,这下好了,逢双没了。

    但逢五也太

    谭廷像学堂里犯了错的小学童,呆站在旁边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妻,直到乔荇回房帮项宜滚过眼下,他才走上前来。

    房中只剩下夫妻两人,他一走动,空气中流动起微妙的气氛。

    “宜珍,昨日是我的不是,以后绝不如此了。”

    他为这桩事赔礼道歉,项宜脸上微热了一下。

    但他所说的逢双,实在荒唐。

    她只摇摇头却没出声,谭廷知道都是自己的不是,逢双是不敢奢望了。

    他悄悄看了一下妻子。

    “宜珍说逢双不妥,那就逢五逢十可好?”

    项宜一愣,讶然看了他一眼。

    她还以为他会就此回到原来的规矩上去,没想到

    谭廷亦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恰好在此时,正吉过来通传了一句。

    “大爷,萧观刚从京畿回来,有要事要禀告大爷。”

    话音落地,谭廷没等项宜回应,极快地同她道了一句就快步出了屋子。

    项宜想说不合适都来不及了

    书房,萧观应了谭廷的吩咐,去了趟薄云书院附近,看项寓项宁住的妥不妥当。

    他们住在附近的县城里,还算稳妥,那一带有许多在薄云书院读书的世家子弟,带来的仆从临时住在城中。

    而世家子弟沐休时候便会从山上下来,回到各自的院子里休歇几日。

    因着都是不是寻常百姓,县衙甚是看重,每日巡逻不断,还算安全。

    再加上县城不远有一片绕水青山,景色宜人,也有不少京中高门将别院安置那里,官道都比旁处整齐许多。

    项寓项宁典的院子,就在他同窗的老娘住的院子隔壁,也算相互有个照应,项寓每五日下山一次,还算合宜。

    谭廷知道哪怕项宜项宁都不再同他计较,项寓也是难办的。

    谭廷叹气,只能思量过段时间,再同项宜提及此事。

    他听萧观将这事回过,又问,“还有旁的事吗?”

    萧观点头上前。

    “大爷,昨晚来京应考的寒门书生闹起来了,差点冲进府衙,要不是卫所来人压制,这些书生也多少不敢拿自己功名胡来,可就真要反了,有人都直接喊出了反言”

    因着舞弊案迟迟没有审出结果,这些寒门书生本就烦躁不安,都觉得接下来京中春闱,兴许也有世家垄断其间,让他们十年寒窗作废。

    在这般躁动之中,不知是谁传了个消息出来,道是涉案的凤岭陈氏让族中两位封疆大吏上折子说情,皇上已经允了,迟迟没有审完,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替罪羊,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消息一传出来,寒门书生之间炸开了锅。

    这么大的案子,太子亲自下令审查的,都能这般让世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世族岂不是要只手遮天,而朝廷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还有他们什么活路?

    消息就像是往干柴中扔进的火星,一瞬间就点燃了躁动不安的人群。

    当晚连着几个住满了等待春闱考生的府县,都闹了起来,要不是知府听说过领水发生的事情,有了预备,而卫所又及时赶来,兴许那些被点燃了的书生,连功名都不要,也要举旗造反了。

    虽说没有真的反,但也不少人在冲撞里手上,还有一名知县被打伤。

    萧观是拿了第一时间的消息赶来报信的,此事必然捂不住,不晓得宫中是如何反应。

    若是宫中忌惮他们竟然在京畿闹事,那么这些书生可真就十年寒窗作废了。

    谭廷在这时问了一句,“所以那凤岭陈氏的消息,有没有可能查到是谁放出去的?”

    这一套作为,可真和他父亲治疫时的传言,有异曲同工的妙处。

    目的怕不就是,要生生点燃这些人的愤怒,把事情闹大开来?

    事情闹大,这些寒门书生第一个没有好处,那么谁有又好处呢?

    然而萧观摇摇头,说消息的来源完全不可考,是好几个州县同时都出现了这样的传言,在寒门书生看来,倒也算是相互印照了。

    看来是有人故意放消息了。

    不说凤岭陈氏眼下还没有这般动作,便是有,在这件事之后也没法再有。

    可见放消息的人,也没有将陈氏考虑在内。

    这倒是和他父亲彼时的情况,又不同了

    谭廷又问了萧观几句,暗暗思量了一阵。

    到了下晌,京郊几个府县昨晚发生冲突的事情,便已经在京城里传开了,闹得京城都人心惶惶起来,只怕他们发疯真的反了闹到京城。

    连百姓都如此想,可见宫中如何思量。

    这事这个时候闹出来,其实对前来应考的寒门子弟伤害最大,甚至有可能本届春闱后延,而这些闹事的书生被禁止以后再考。

    这样一来,进入朝廷改换命运的寒门子弟就更少了。

    当下最好是能按下此事,安抚寒门书生的情绪,如期春闱。

    这便是最好的击退制造矛盾的人的办法。

    李程允本是要来同谭廷论此事的,但是他的妻子这两日就要生了,他不敢离家,只得作罢。

    谭廷也没让他出门,只是让族人留意朝中动向。

    第二天,多日未上朝的皇上,出现在了金銮殿里。

    当即就有朝臣提起了京畿府县的混乱,说要禁考这些闹事的寒门书生,皇上并未言语,太子在一阵沉默后,反问了一句。

    “难不成,要将他们果真逼到造反?”

    读书人造反只会比寻常百姓更可怕。

    没人说话了,这时皇上才开口,问及有谁愿意前去安抚。

    寒门出身的官员并不算多,他们虽然跟那些书生同根同族,但官位大都不高,官高权重的几位封疆大吏都不在京中,而寒门出身的官员并不能代表世族在此事上面的态度,但若是让世族的人去,只怕又不能说服他们。

    此事当场竟然没能定下前去安抚的人选。

    谭廷倒是愿意去,可惜他尚在补官之中,官位未定。

    但却有人毛遂自荐,翌日,朝中便将此人的定为安抚使臣。

    谭廷接到消息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

    朝中没人应这差事,竟还是在京郊养病的齐老太爷毛遂自荐愿意前往。

    齐老太爷确实是最佳人选,他虽然出身海东齐氏这样的世族,但却在国子监和翰林院都任过职,尤其在国子监任教,教过太多寒门出身的书生,比如项直渊,在庶族寒门内亦是有名的大儒。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但谭廷想到齐老太爷的身体,又同项宜去了一趟齐家。

    齐老太爷并没有当一回事,还同谭廷和项宜小声说。

    “正好能避开老婆子几天,不用喝苦药汁了。”

    谭廷无奈摇头,同他老人家说了几句彼时在领水发生的事情,让他老人家务必要多注意。

    人的情绪最难控制,更不要说一群人的情绪了。

    老太爷连道“放心”,“我过得桥比你们吃得盐都多。”

    但老夫人不知怎么,今日沉默了几分,直到听他说了这话,才瞪了他一眼。

    “休要说大话,早点回家要紧!”

    老太爷连声道好,在上马车之前,又同谭廷和项宜小声得意地嘀咕了一句。

    “老两口在一起一辈子了,她怎么还那么黏我?”

    谭廷险些笑出声来,项宜也抿唇勾了勾嘴角。

    老太爷还问了谭廷一句。

    “你家小娘子,是不是也这般黏你?”

    这话问得谭廷哽了一时。

    他倒是没有老太爷这福气了。

    送了老太爷前去安抚考生,谭廷和项宜便辞了老夫人回家了。

    路上,谭廷看了看垂着眼眸的妻子,想到老太爷刚才的问话,但也想到了被她拒绝了的逢双。

    他叹气,也许再过一两年,等他们有了孩子,她会眼里有他吧?

    但谭廷突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她眼里还可能有他吗

    谭廷竟有一瞬回答不上来自己提的问题,但正吉脚步轻快地到了车窗前来,连忙把话说了。

    李程允的妻子生了个男孩。

    槐宁李氏宗家只有李程允和他大哥李程许两人,而他大哥身子不好,多年以来膝下只有一女。

    世家里也不是没有宗女当家的,但宗女总要比宗子更辛苦为难。

    李程允的大哥舍不得女儿做宗女,便和李程允商议,若是自己无子,就让李程允的长子做日后的宗子。

    没想到李程允的妻子头一胎,还真就生了个男孩。

    其实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槐宁李氏的大喜事。

    前些日他就已经同李程允打过了招呼,到时候孩子洗三礼,让项宜过去先同各家女眷见见面。

    林大夫人的春日宴场面必然是极大的,项宜初来京城,拢共不识几人,先在洗三礼上结识一些,到了春日宴上,便能自在许多了。

    当下,他便把此事同项宜说了。

    “程允的妻子和嫂子都是好说话的性子,两人也非是出身世家大族,你不必担心。”

    李程允的妻子是宗室县主,大嫂是西南一个小世族出身的女子,因着对李程允的大哥有救命之恩嫁进来的。

    两妯娌都不是难说话的人。

    谭廷对各家女眷的了解有限,只好拜托李氏妯娌做项宜的引路人。

    他伸手握了她的手。

    “别怕。”

    他声音温而轻,似脉脉温泉流淌过来。

    项宜并没有紧张或者害怕的情绪,却在这位大爷的话语里,莫名安实了几分。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几个小孩子从巷子里突然冲了出来,车夫被吓了一跳,急忙拉了马。

    车内陡然颠簸起来,项宜险些从凳子上颠下去,谭廷急忙伸手揽住了她。

    马车又是急转一颠,车外有车夫忍不住发怒,压着声音训斥调皮小孩的声音。

    这一颠,几乎要把项宜颠进了谭廷怀里。

    谭廷看着臂弯里的妻子,又想起齐老太爷说得黏人的话,思若无意地提醒了项宜一句。

    “宜珍可以搂住我的腰身,免得再颠簸。”

    他说得甚是正经,项宜一时间还以为,是让她搂住什么柱子梁子之类的东西。

    可那到底是他的腰身,不是柱子梁子

    项宜一时间僵着没动,恰车子又颠了一下,这次是反向的力道,项宜顺势就从他臂膀里出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握住了车厢上的手柄。

    “多谢大爷,这会坐稳了。”

    谭廷:“”

    谭廷闷声看了看自己的腰,他非是五大三粗的身材,这精细腰间,搂着不是正合适?

    不比一些柱子梁子手柄强?

    他又想到之前唇边与她靠近,她惊吓似得转头避开,眼下还不肯稍稍搂抱那么一下,心情自是郁郁不必提。

    *

    那位大爷情绪发生了怎样细微的变化,他不说旁人便难能察觉出来。

    倒是项宜认真打点了一番,去参加了李程允长子的洗三礼。

    果如那位大爷所言,李氏妯娌都极好说话。

    李程许的妻子宗妇苗氏并非是典型的宗妇派头,她为人极其亲和,说话的声音似百灵鸟一般悦耳,见了项宜便拉了她的手絮絮叨叨地问了她许多话。

    她这般做派做宗妇,自然威严就差了一些,但李程允的县主妻子性子偏冷,很能立得起来,便是坐着月子,也帮自己大嫂打理中馈。

    妯娌两人有商有量,甚是相合。

    当下秋阳县主替苗氏交代了几桩事,也同项宜说起话来。

    她同下面的人说话,是夫人是县主,但转头跟项宜说话,便柔和了许多,还拿了件小孩子的衣裳给她。

    一般到了百日或者周岁才送小孩衣裳,这会就送给她了。

    项宜也不好意思问那位话不多的县主,倒是苗氏捂着嘴笑了一声。

    “是你们家大爷的意思,着急忙慌地便跟我们要小孩衣裳。”

    项宜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将小儿衣裳收了起来。

    心想,回头就放在那位大爷枕头上好了

    除了槐宁李氏本家的女眷,还有许多槐川李氏的女眷也来了。

    两家本是同根,走的近也是寻常,但比起槐宁李氏女眷好说话,槐川李氏的女眷去隐隐有些自持身份的意思。

    她们见了项宜,都多打量了两眼,然后说两句客气话就坐到了一旁,可眼神却时不时落在项宜身上。

    项宜当然不会自找不痛快地讨好她们,便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安静坐着。

    只是她留意到其中有一人面色偏凶,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几回,一旁的几个女眷不知说了什么,她冷哼一声。

    “卑贱的庶族手段倍出罢了。”

    她声音不算小,不少人都向项宜看来。

    秋阳县主在此时叫了婢女上茶,这才将这一阵眼风压了下去。

    苗氏将项宜叫到了她身边坐着,在婢女们鱼贯进来上茶之后,才同项宜说了一句。

    “那是他们家的三小姐,原先不知你们的婚约,想同谭家议亲。她后来嫁的夫婿去岁从马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日子过得不太如意。”

    苗氏的意思,让项宜不要跟那位李三小姐计较。

    项宜当然不会计较,但她暗想,彼时她拿着婚书强求这场姻缘之前,应该有不少人家想同谭家议亲吧。

    在她们心里,她自然是挡了她们的道的。

    项宜谢过苗氏提点,也没准备与这些女眷有什么相交。

    不想却在这时,陆续进来几个婢女,在各家主子面前说了什么,众人脸色都变了起来。

    本有些平和的神色皆染了几分怒气,本就暗含敌意的神情,骤然变得明显起来。

    那位李三小姐更是直接道了一声。

    “我就知道,卑劣的庶族没有好心!”

    众人的目光不由地便落在了项宜身上。

    项宜一怔,春笋也在这时快步走了进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

    春笋紧着脸色点了点头。

    “是齐老太爷出事了。齐老太爷前去安抚寒门考生,却被那些人从高坡上推下来,摔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恐要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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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是齐老太爷。齐老太爷前去安抚寒门考生,却被那些人从高坡上推下来,摔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恐要不成了!”

    话音落在项宜的耳朵里,耳中乍然一痛。

    齐老太爷临行前,她和谭廷还专程去看了他老人家,还说起了领水发生的混乱之事,他老人家只道放心,说出不了事。

    怎么还是

    项宜脑中空了一时,急着问了一句,“所以老太爷到底怎么样了?”

    春笋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厅里有人声音压着,却又没完全压住地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假惺惺装些什么?到底非我族类,心中有异。”

    这话阴阳怪气十足,项宜看了过去,看到了李三小姐本来姣好的面孔,在刻薄的神色里扭曲了几分。

    项宜没有说话,亦不想同这样的人理会。

    她一心想着老太爷出了事情,老夫人在家得到了消息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老两口的一儿一女都不在京城,海东齐氏的族人在京为官的也不多,眼下出了事,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项宜想着这些,就有些坐不住了,神色露出几分焦虑。

    但这焦虑落在有些人眼中,却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尤其李三小姐。

    她初初看到项宜的时候,其实甚是惊讶。

    她以为能拿着婚书自己上门的女人,必是粗鄙不堪的人,却没想到竟生的端庄秀美,落落大方。

    但若不是项氏没脸没皮地挡了她的道,说不定她当时就嫁进谭家了,哪有后来夫婿坠马摔断腿成了废人的事?

    当下齐老太爷的事情传来,见这庶族出身的项氏果然坐不住了,她心下总算痛快了一下。

    但这一点痛快,是不足以抵掉她这几年难过的日子。

    这会见着苗氏和秋阳县主又要给项氏解围,将她叫到了新生儿旁边,还将孩子放到了她手边。

    李三小姐哼了一声,似若无意地同各位世族的女眷说了起来。

    “齐老太爷这样的人,桃李满天下,那些人可怎么舍得下手?他们待齐老太爷都这般态度,对我们这些寻常的世族子弟,还不知恨到什么地步?说不定便暗地里使阴招,咱们可得小心,被害了也不知道。”

    这话落地,众人的目光紧随着也都落了过来,而项宜的手指刚刚碰到小婴儿的手。

    项宜知道苗氏和秋阳县主都不会介意,可还是在这话里,冲着小孩子笑了笑,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李三小姐越发得意起来,说得话也重了起来。

    “那些卑劣的庶族心里不知藏着怎样毒辣的心思,便是科举中第做了官,也必是贪官污吏吧”

    越说越有所指,在座的谁不知道项直渊便是庶族出身的贪官,而谭夫人项宜就是项直渊的亲女儿。

    秋阳县主第一个看不过去了,但她还在坐月子,嬷嬷不许她出内室,而苗氏因着出身小世家,素来不怎么在这些大世族的女眷面前说话,此刻一愣。

    不想却有人在这时走了进来。

    “是我来晚了,只是怎么一进门,便听见些厉害的话?”

    她说着,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看到了李三小姐身上。

    “在说什么呢?”

    项宜不认识此人,只见她年纪比她们稍长,穿着件秋香色绣万字纹的对襟长袄,眸色冷淡中暗含几分威严。

    但项宜却突觉此人眼熟,再听那李三小姐和李家众人上前叫了她一句“二嫂”,一下明白了过来。

    原来此人是槐川李氏的宗家二夫人,但她还有个本来的身份,是灯河黄氏的二小姐,黄四娘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黄二娘。

    槐川李氏的宗妇在槐川老家,而京城的一应事宜,都是二夫人黄二娘打点。

    在座的槐川李氏的女眷敬她,项宜却在明了她的身份之后,沉默了一阵。

    彼时在船上,很显然林姑母是要将黄四娘和那位大爷撮合在一起了,但最后也没能成。

    黄二娘是黄四娘的亲姐姐,也许也想让妹妹嫁到谭家

    项宜知道自己早晚是要走的,无意久占那个位置。

    她一时没说话,李三小姐却在想到什么之后,跟黄二娘说了一句。

    “我是在为齐老太爷抱不平,顺便提醒大家小心些,免得被庶族的人害了。”

    她料想黄二娘必然会向着她说话,黄四娘跟着谭家的船上京的事情,她可是听说了。

    众人也都看着黄二娘的态度。

    谁想黄二娘忽然笑了一声,转头问了李三小姐一句。

    “要是照三妹这么说,以后咱们也别上街了,街上许多酒楼茶馆绸缎铺子,可都没法进了。”

    她笑着说,这话说完,李三小姐一脸不可思议地愣在了那里。

    而黄二娘又说了一句更加明白的。

    “两族都是□□凡胎的寻常人,谁又想赔上自己去害旁人呢?”

    她这话几乎是把李三小姐方才的言语,原原本本驳了回去。

    李三小姐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大多时候都是黄二娘帮衬她,眼下黄二娘这么说了,她想反驳都张不开嘴了。

    李氏的族人也都不好再说什么,纷纷闭了嘴。

    倒是项宜一怔,向黄二娘看了过去。

    她看过去,恰黄二娘也看了过来,冷淡眸自不知何时转成了柔和,跟她轻轻点了点头,坐到了一边。

    苗氏连忙上来,把话题扯去了一旁,这事暂时消停了下来。

    洗三礼自是一番热闹,李程允和秋阳县主的儿子嗓门洪亮,嗷嗷哭了好几声。

    一众女眷都在一旁,看着着新生的小儿笑。

    这时项宜听到有人在树丛后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去,树丛里站着的正是黄二娘。

    项宜上前跟她行礼,正要谢她一句解围之恩,她却先开了口。

    她声音不大,但稳稳当当落在项宜耳中。

    “舍妹年纪小不懂事,家父又一味听从伯父安排,小妹亦不知推拒。项氏夫人大人大量,没有同她计较,让她难堪,二娘心里甚是感激。”

    和项宜所想完全不同的是,黄二娘自听了胞妹黄四娘脸色尴尬地说了船上的事情,不禁后怕连连。

    若是项氏是那等心思深沉的妇人,此番稍稍使些手段,就能把四娘的名声毁得一干二净,让四娘从此委身作妾,也不是不可能。

    可项氏完全没有,反而在骚乱中救了六娘一命。

    这是何等人品?

    黄二娘当时就训斥了妹妹,又将这人情牢牢记在了心中。

    此番洗三礼,黄二娘也猜到以李三小姐的气量,今次必然要与项宜不痛快,只是有事绊了她一下,这才来晚了。

    她正正经经谢了项宜,甚至要给项宜正经行上一礼。

    项宜只觉对黄二娘也好,六娘也罢,不过是凭着本心为之罢了,当不得大礼。

    她连忙扶了黄二娘,“二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小事罢了。”

    她越是这样的气度,黄二娘越是打心里起了敬佩之情。

    不过她还是给项宜好心提了个醒。

    “齐老太爷的事情我亦听说了,接下来几日夫人只怕不好过,也不晓得这般什么时候是个头。”

    项宜暗暗叹了口气,谢过了她的提醒。

    有李家的女眷找了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个从严寒中走出来的春日、一些温暖的东西。

    但两人谁都没有多言,仍旧是不甚相熟甚至根本不认识的李夫人和谭夫人。

    洗三礼很快就结束了,秋阳县主也累了,小婴儿苦恼了一场,这会也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众人渐渐散去,项宜也辞了秋阳县主,苗氏一直将她送到门外。

    “今日人太多了,我改日再请你过来玩。”

    项宜到了门前,却没见到谭廷的身影,只见到正吉匆忙赶了过来。

    “夫人,齐老太爷出事,大爷怕齐老夫人也出了事,临时赶去了京外的齐家,夫人先坐车回家吧。”

    项宜点头。

    只是众人的马车是排着队离开的,他们都是结伴而来,或者相互认识,有说有笑地一起返回,项宜不便插队,就在一旁等着

    谭廷匆忙去了一趟齐家,老夫人得了噩耗人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但她仍旧强撑着,“老头子还没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里,我总不能在他之前死了,都放心,我撑得住!”

    谭廷见老夫人这般,心下一阵敬意。

    他帮着齐家安排了些人手,又派了自己的人手,赶去了老太爷出事的地方,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就急急忙忙奔马赶回了京城。

    他琢磨着李家的洗三这会可能刚散,直奔李府去了。

    他到的时候,果然刚散场,众宾客正陆续离开。

    牵了马从人群里走过去,正要找人问一下妻子在何处,就看到了站在墙下的妻子。

    旁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落单等候在了墙边。

    那些世家女眷也都看到了她,但她们谁都与她不相熟,谁都没有上前跟她哪怕打个招呼。

    她们只极快地看她一眼,便又都回过了头来,小声议论着。

    有说着身份之间的差别,也有说起她作为项家女的名声,还有人说起她曾拿着婚书上谭家的门

    一阵风吹过来,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落下来,她这才微微动了一下,安静地抬手将碎发挽了上去。

    谭廷心下蓦然一酸,快步逆着人群向她走了过去。

    众人也都看到了他,不免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好奇,不少人短暂地停下脚步,向着两人看了过去。

    项宜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大爷”

    话音未落,谭廷大步走上前来。

    众人都等着看谭家宗子要如何对待项氏。

    却见他解下披风,径直裹在了女子的肩头,恰在这时谭家的马车也从后面跟了过来。

    他拉着女子的手,携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路上一时间没有了谭家夫妻的影子,众人的三三两两嘀咕的声音肃然一清,又都相互对看了许多眼神,才在意外之中,陆陆续续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了

    谭家的马车里。

    “大爷怎么赶回来了?”

    谭廷没有着急回答,抿着嘴低头看了看妻子,见她神态平和,还想着问了他一句“老夫人怎么样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

    “老夫人没事,还撑得住。”

    项宜又问起了老太爷的情况,谭廷没有回应,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又从那么高的坡上摔下来,谁也说不好。

    反倒是推他老人家下来的人,竟消失在了人群里,找不到了。

    恐怕不是官府无能,而是此人本就是有目的而来,就算老太爷身边有不少官兵保护,却还是让人趁乱得了手

    这一闹,局面更加复杂了。

    谭廷默默握紧了妻子的手,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在说话,乘了马车返回谭家老宅。

    前去安抚考生的齐老太爷受伤的事情,已经能在街头巷尾听到一二了。

    而路上恰好发生了拥堵。

    有间客栈突然将住在里面等待科举的寒门书生全都撵了出去,说以后再不做庶族的生意了,有钱也别想进来。

    书生们全都聚在门前闹起来,掌柜的振振有词。

    “我们是世族的产业,你们连起齐老太爷这样的大儒都要下手,就别怪我们与你们划清界限!”

    客栈门前堵得水泄不通,有吵闹的有看热闹的,更多的是议论纷纷。

    原本只是伏在水下的矛盾,却被接连的浪头,一波又一波地翻了起来。

    双方皆有各自立场,谁都不肯让谁。

    若说之前还是庶族单方的骚动不安,眼下双方都皆有此感,敌对了起来。

    谭廷越发握紧了项宜的手。

    温暖的力道传了过来,项宜禁不住抬头向男人看了过去。

    他像那天在齐老太爷家中一样,几乎是用唇语的、极其轻声地,同她说了两个字。

    “没事。”

    项宜心头忽的一热。

    车外喧闹不安,车内却有种安定的气息在慢慢流淌。

    *

    此事一出,翌日早朝又各执一词起来,要禁考这些寒门书生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太子皱眉,却一时间没有言语。

    皇上问了林阁老一句,“林阁老如何看?”

    首辅林阁老留了美髯,一把年纪胡须头发还是黑亮的。

    他半垂着眼细细思量了一阵。

    “臣亦觉得不该将他们逼上绝路,但齐老大人这般,必然是不能安抚了,也不知道什么人还能去安抚。”

    林阁老倒是沿用了之前太子的意思,但是接下来,如果还要继续安抚,那么让什么人去的问题,又重新绕了过来。

    当朝确实没能论出合适的人选。

    毕竟齐老太爷出了事,世庶之间更加紧张,谁又愿意去冒这个风险,安抚庶族,为庶族说话?

    下晌,东宫太子书房。

    顾衍盛和徐远明以及其他辅臣都聚于此。

    太子还是持有之前的观点,不想朝廷开了禁考庶族的路。

    “还是要派人前去才行。”

    徐远明上了前。

    “臣愿意去。”

    徐远明既不是庶族也不是世族,他是军户出身,通过举荐又科举,才到了朝中,又是太子近臣,总也有些分量。

    但也有辅臣提出了疑问,“之前齐老太爷前去,其实是代表世庶两方态度,若是只有徐大人前往,只怕这层意思要差一些。”

    两族越闹越僵,只有一方现身,着实不能完全说明朝中各方的态度,那些书生不如寻常百姓好说话,徐远明去了,可能还是会让他们不安。

    但身份能代表世家的,愿意在这中危机时刻前去的,恰就在京中的人,掰着手也找不出来了。

    太子提了一个人。

    是黄六娘的父亲、灯河黄氏的黄三老爷。

    灯河黄氏是大世族,黄三老爷也为官多年,颇有些官声,眼下就在京城。

    可下面有辅臣摇了摇头,“臣已经去探过黄家的意思了,那位黄大人倒是愿意去,可是他宗子长兄却不愿意插手这件事,之前便写信让他不要出京。”

    这话一出,太子便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些世家的权柄真是够大,连朝廷都支使不动朝廷的官员,反倒要看他们的意思。”

    这便是他为何肯为庶族发声的原因。

    没有了寒门出身的官员,满朝都是世家的子弟,才是朝廷最大的隐患。

    顾衍盛一直在旁没有出声。

    他倒是有个人选在嘴边,但在这般紧张的情形下,顾衍盛也只是想了想没有开口。

    那谭家大爷谭廷毕竟是谭氏一族的宗子,真的敢去蹚这趟浑水吗?

    若是谭廷出了事,宜珍又要怎么办

    顾衍盛一时没有开口。

    他想除非谭廷自荐,不然他亦不便提出。

    但谭廷尚在补官之中,又怎么会自荐这等不合的差事。

    可没有能代表世家的人,只徐远明一人,并不能成行。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了黑云压城一般的寂静之中。

    太子重重叹气着捏了捏眉心。

    恰在这时,有太监疾步上前,骤然打破了这寂静。

    “殿下,有人递牌子求见。”

    顾衍盛眼皮莫名一跳,太子问了一句。

    “是何人?”

    “回殿下,是清崡谭氏的宗子、谭廷谭大人。”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谭家大爷看到上章评论区对他的内心OS描述之后。

    “一派胡言!怎会如此?我妻待我甚好!”

    然后想到妻子的一贯态度,抿了抿嘴,又压了压嘴角,郁郁闷闷。

    内心:我和宜珍之间的事,她们怎么都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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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紫禁城高阔的红墙下,谭廷转头看到了一同出来的某道士。

    他在宫中当真是道士打扮,穿着青袍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同茶院那次一身亮眼的大红袍可真是不一样。

    谭廷见了顾衍盛,同他浅行一礼。

    顾衍盛见他着意打量了一眼自己的道袍,约莫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有回应,只是道了一句。

    “谭大人好魄力。”

    世族在朝不止百官,未有敢出头之人。

    他却敢在此时,递牌子求见,自荐东宫。

    彼时太子听闻他愿意自荐前往,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顾衍盛亦多看了谭廷一眼。

    谭廷拱拱手道当不得,“道长能舍命千里查案,谭某亦敢挺身有所作为。”

    他又换了称呼。

    一边说着,一边余光看了顾衍盛一眼,声音略低几分。

    “说起来,也有一点私心罢了。”

    说着,目光又在顾衍盛身上点了一下。

    顾衍盛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他为了宜珍能在世族中立住脚,也要将这矛盾压下去。

    当然这只是他第一层意思, 第二层恐怕是要提醒自己,他不在京城的时候,让自己继续做个清心寡欲的道士。

    顾衍盛止不住笑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谭廷,见他负手立着,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心想,到了这会紧要关头,他倒是还记得这些事

    但顾衍盛亦想到了那日在茶院门前,他牵着宜珍的手,而宜珍甚是习惯的模样。

    约莫正是因此,宜珍对他才会

    顾衍盛嘴角的笑意微落,但也点了点头。

    “贫道晓得了。”

    一个没有直接说,一个也没有直接答,倒是达成了某些协定。

    谭廷嘴角微翘,同顾衍盛拱手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恰看到新开了一家玉石铺子,谭廷不禁停下来多看了一眼,见那铺子种类齐全,约莫是刚开新的缘故,颇有些像模像样的玉石在。

    谭廷看了看,正欲挑上几件回去,不想却被人找了过来。

    来人不是谭氏的人,衣衫上有用青线规整地绣上的“林”字。

    来人上前便道,“大爷,我们大夫人请您过府一叙。”

    “眼下?”

    来人点头。

    谭廷只能暂时将手中玉石放了下来、

    他才刚从宫里出来,姑母便着人请了他过府,可见林氏消息果然灵通。

    谭廷倒也并无推拒,他今日此举,不时满朝文武、庶族世族皆会知晓,倒不如提前去林家先道一声

    林府。

    林大夫人问了周嬷嬷一声,“元直还没到?”

    周嬷嬷说尚未,“夫人也太心急了,这才多少时候?”

    “我怎么能不心急?”林大夫人揉了额头烦闷,“旁人避讳还来不及,他倒好,亲自递牌子上东宫。这会递牌子,还能有什么意思?必是自荐去了!”

    说话的工夫,谭廷未到,林大夫人的独子下了学过来请安。

    林大夫人多年不孕,膝下无子的年月在林家着实不好过,但林阁老也好,林大老爷也罢,没有一个人为难与她,林大老爷林序更是连通房丫鬟都没有,让她安安心心不要着急,万一真没有子嗣,过继一个便是。

    林家待她如此,她越发为此上心,好在上天开眼,让她顺利怀上一胎,恰是个男孩。

    如今这儿子林滕才刚十岁,小小年纪便有一族宗家嫡子嫡孙的样子,林大夫人暗自欣喜的不得了。

    这几年,夫妻恩爱,家事顺遂,儿子好学,连娘家侄儿都一举登科,成了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娘家也越来越好,林大夫人的日子满京城都羡慕。

    她自己如何不晓得惜福,但侄儿却不对劲起来,好端端地,舍身为寒门庶族奔走。

    这会她问了几句儿子在学中的事情,院中便来了通传,道是谭廷来了。

    林大夫人心下不免着急,只让儿子同大表哥打了个招呼,就遣了众人,姑侄在厅里开窗叙话。

    林大夫人也不同谭廷绕弯,开门见山。

    “你递牌子进东宫做什么去了?”

    谭廷直言,“姑母应能猜到,自是为京畿书生之事自荐而去。”

    话音落地,林大夫人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这些事情同我们有什么关系,闹出事了是那些庶族自己担着,最多凤岭陈氏和一些人家因着江西舞弊案牵扯其中。”

    她道林家与此事无关,谭家也与此事无关。

    “林氏都不掺合,元直你怎么倒是掺合上了?”

    但谭廷却摇了摇头。

    “林氏是四大家族之首,世家之楷模,其实本该插手此事才对。”

    但林阁老的立场表现的颇为中立,中立之中又带着些回避的意思。

    “元直不知阁老如何思量,但此事不能在这般下去,总要有世家的人出面,缘何不能是侄儿?”

    林大夫人见他如此决意,并不想与他论此事是非,只是道。

    “我先还同你姑父商议,刑部恰有五品的空缺,让他为你留下。刑部世家官员众多,你此举前去回护庶族,庶族领不领情还不知道,但难免要让不少世家之人与你心有隔阂。”

    她道,“这可是你正经做的第一任官,上任就是五品,以后官途坦荡,若是因此受挫,岂非因小失大?”

    林大夫人不是寻常内宅女子,是林氏的宗妇,对朝中事了解甚深,为侄儿筹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谭廷谢姑母对自己的心意,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若是为了一二官位,或者有意在各个世家里讨巧,而丢了本有的立场,姑母觉得,那还是谭家吗?”

    清崡谭氏素来是朝中清流,今日若身为宗子的谭廷,为了官位而舍了立场,便是把祖宗打下的名声舍了去。

    这话说得林大夫人哽了一时。

    她皱着眉头看了谭廷一眼,“你可真同你父亲、祖父一样,总有你们的道理。但当年你爹要去治疫的时候,我便拦着,可他却还是去了,结果你也看见了。”

    突然说起此事,谭廷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姑母,一时间想要告诉她,父亲的死其实另有文章,但是稍稍一顿,又没有将此事说出口。

    他已安排了人手着力调查此事,在调查出来之前,最好还是不要有太多人知晓。

    他有几息没有言语,林大夫人却想到了旁的。

    “是不是,项氏怂恿你去的?”

    那日他牵着项氏的手从林家离开的事,她可都听说了。

    当下不快地道了一句。

    “你倒是瞧得上她。”

    谭廷听她这般说,立时道了否。

    “宜珍没有怂恿我,她根本不晓得此事,姑母也勿将此事归在她身上。”

    他这么稍稍一说,就见到姑母林大夫人的脸色不太好起来。

    谭廷也想起了那日在林家的事情。

    很显然姑母对项宜不喜,若是他又在这时候替项宜分说,只怕姑母更要怪罪项宜了。

    时机不对,谭廷便也没再多言,只是道了一句。

    “宜珍很好,庶族出身也没有错,姑母日后会晓得的。”

    林大夫人压了压眉头,倒也没再说什么。

    这会已是不早了,林大老爷临时有事出了京,这么晚谭廷也不便拜会林阁老,便辞了林大夫人离开了。

    林大夫人见侄儿去意已决,只能让他莫要为庶族全抛一片心,总要提防那些人一二,让自己的儿子去送了表哥离开。

    他一走,林大夫人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周嬷嬷走过来,叹道,“他对项氏的态度,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周嬷嬷不敢议论朝中事,但顺着林大夫人的话,提了一句春日宴。

    “大夫人的春日宴,精心请了这么多人家的姑娘,这可怎么好了?”

    林大夫人亦头疼了一下,可想想侄儿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又觉得自己这般为他着想没有错。

    “他还年轻,不晓得轻重,如此越发要有个世家的妻子在身边了。”

    一阵风吹开了雕花窗,林大夫人目光向外看去。

    “如今朝野,虽然仍是宫中、百官、百姓这般位次,但世家崛起不必可免,庶族暗淡只能沦为下层,而世族亦有高低之分,小世族就是要向大世族靠拢,层层向上聚拢,最后是站在山尖上的四大世家。谭家虽然不复往日光彩,但也仅在四大世家之下,只要好好地与各个世家维系关系,总还是数得上的大族”

    她是林氏的宗妇,几乎能看到往后的格局只会如此自下向上一层一层地聚拢,下面的人不可能再跃到上面来,而上面的也不可能向下掉落下去。

    固于此处,对于大的世家最为有利,对谭家亦然。

    林大夫人不懂侄儿的执着,只是叹了一句。

    “我真得尽快为他寻一位世家妻子了,总不能看着他把路越走越窄”

    她在这层思量里,不由想到了项宜。

    “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最好能老实听话,我不会亏待她”

    *

    回去的时候,那家新的玉石铺子已经打烊了。

    谭廷在家门前停了一下,转头同正吉说了一声。

    “我明日要出京的事,不要告诉夫人。”

    正吉连忙应了下来。

    项宜没想到他这么晚才回,但也吩咐了灶上备好了饭菜。

    谭廷见妻子挽了袖子为他盛汤,那汤水还没落进胃里,就暖了一时。

    他让她别忙,叫了丫鬟做事,携了她的手坐在桌边。

    “京里新开了一家玉石铺子,宜珍得闲过去看看吧。”

    项宜道好,谭廷却想到了之前乘船路过卖玉石的小镇,她不肯让他花钱的事情。

    因此似若无意地说了一句。

    “结账的时候让正吉去。”

    他这么说了,见她果然停顿了一下,露出犹豫之意。

    谭廷不说话了,轻轻放下了筷子。

    正吃着饭,却把筷子放了下来,项宜不由看过去,看到了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不怎么轻快的目光。

    这是又生气了吗?

    她暗想,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呢。

    不过她也隐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在那目光里,只能无奈轻声道了一句。

    “晓得了。”

    话音落地,谭廷眼中便恢复了之前的愉悦光亮,重新拿起筷子,给自己的妻连着夹了好几道菜。

    看着碗里都叠高了起来,项宜连道不用,他才停下来。

    谭建杨蓁还得两日才回谭家,桌上只有夫妻两人。

    两人倒是守着食不言的规矩,后面都再没说话了,只是筷碟轻碰之间,发出了些温馨轻快的声音,一直绕在饭桌之上。

    项宜有点吃多了,主要是被夹进她碗里的菜实在太多。

    谭廷夹菜的时候没觉得,眼下见妻子撑着了,才怕她晚间积食,拉了她的手去后院转两圈。

    项宜想起安抚考生的事情,问了谭廷一句。

    “朝廷定下人选了吗?”

    她问了,谭廷微微低头看了妻子一眼。

    月上了柳梢,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清亮的蓝,有片片飞霞涂抹其间。

    浅浅的光亮落在身边的人脸上,衬着她温柔清丽的面庞。

    谭廷轻声说定了。

    “是什么人?”项宜神色正了几分。

    肯在这时前去的,必不是一般人了。

    她看向身边的那位大爷,见他似是浅笑了一下,才道。

    “是灯河黄氏的黄三老爷。”

    原来是黄六娘的父亲。

    项宜想了想那位三老爷的身份,确实合适,不过她没想到,以黄氏宗子的做派,竟然肯让那位三老爷前去。

    既然有了人选,项宜便未在多问了,只说了盼望齐老太爷能保得安康的话,两人又继续安静地走在花园里。

    天气越来越暖,花园里的花次第开放,并之前杨蓁送来的许多花一道,便是夜间看不清楚娇艳颜色,也能闻到阵阵花香。

    两人牵着手走了一阵,项宜就舒服了许多,站在亲水码头上歇脚的时候,池中有鱼儿摇头摆尾地游过来。

    项宜接了丫鬟递过来的细谷子喂鱼,天上的月和水里的月齐齐映出光亮来,波光流转地照在她脸上。

    她伸手往远处的鱼儿处撒了一把,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来。

    有鱼在这时扑腾打了个挺,红色的鳞片一闪而过,却搅碎了水中月亮,溅起一片水花,恰落在了那细白的手腕上。

    项宜轻轻“呀”了一声。

    正欲抽出手帕擦拭,不想有人却快她一时掏出了帕子来,大掌握住她的手,替她细细擦了手腕。

    他离得极近,呼吸皆可相闻。

    项宜有一时的怔忪,可抬头向他看去时,却被他恰恰捕捉到了目光。

    男人吐气在她耳边,轻言了一句。

    “宜珍,今日逢十。”

    项宜从没答应过逢十的规矩,但那位大爷却当这规矩似是早早就定了下来一样。

    正房里,帐中似涌起红霞漫天。

    项宜腰间酸软到了极点,终于在他间歇之时,才得以休歇几息。

    男人似是也发觉了她的不适,大掌垫在了她腰下。

    他指腹还有薄薄的一层茧子,轻擦过去一阵酥与麻蔓延。

    而那大掌轻轻一托,两人之间越发紧密得连空气也无一丝了。

    项宜全然没了力气,只觉他一次比一次懂得纠缠。

    这时,他另一只手不知怎么将她软在一旁的手腕拾了起来,项宜不知他要作甚,察觉他掌下一直牵引着她的手腕向上,最后将她的手,轻落在了他腰间。

    项宜讶然向他看去,谭廷神色坦然,略清了一下发哑的嗓子。

    “宜珍可以扶着我。”

    这话一下将项宜的思绪拉到了那日在车里颠簸的情形。

    只是同那日更不相同的是,她的手掌毫无衣缕隔开地,就那么被他放在了他腰间。

    那腰间紧实起伏,却滚烫惊人。

    项宜只触及了那么一下,就被那惊人的热度,惊得急忙撤开了手去。

    “不不用了”

    项宜不住留意到自己的手心。

    她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人腰间的热,热气逆行向上,在昏暗的帐子里,涌起脸庞上的些许热意。

    只是帐子太过昏暗,谭廷看不清那些项宜脸上的变化,只是见着妻子再次婉拒了他的腰,还侧开了面庞,就没再出声了。

    他同她之间的亲密,总是差一些

    他不吭声,但却扣着她的腰稍稍用了几分力。

    这般,项宜越发精疲力尽了,直到后来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了一声问话。

    “也不晓得宜珍会不会想我。”

    想谁?

    项宜不知道,被人洗净抱回帐中,一觉睡到了翌日天色大亮。

    那位大爷总是精神抖擞,这会也不知去了何处,并未在家中。

    项宜问了一句,只听见下人说大爷一早出门去了,她以为他同平日一般出门做事,便没细问。

    先料理了几件琐事,想着谭建杨蓁快回来了,今日恰是个空闲,便让人套车,当真去了一趟谭廷说得新开的玉石铺子。

    可巧的是,在街上竟然遇到了黄四娘和六娘。

    四娘跟她行礼就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旁,倒是六娘甚是热络。

    “谭夫人今日怎么有闲心出门了?”

    这话正是项宜想要问黄六娘的。

    她看了一下黄六娘的神色,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听说令尊出京安抚考生去了?”

    这话说得黄氏姐妹皆是一愣,黄六娘和黄四娘对了一眼。

    四娘说不是自家三叔,“三叔没有出京。”

    项宜讶然,却听见黄六娘问了她一句。

    “夫人不知道是谁去了吗?”

    项宜不知道,但她眼皮跳了一下。

    “是谁?”

    黄六娘不可思议地回答了她。

    “今去安抚考生的人,是您家大爷呀!”

    话音落地,项宜定在了当场。

    作者有话说:

    谭廷:别告诉夫人,莫让夫人担心。

    正吉:大爷放心,夫人不会担心的!

    谭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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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辞了黄氏姐妹,项宜叫车夫回了家。

    正吉小心看着夫人的神色,不得不替自家大爷上前解释了一句。

    “大爷是怕夫人平白多添担忧,道是京畿几个州县离得近,约莫三五日就回来了”

    正吉说了,小心看着夫人,只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晓得了。”

    言罢,项宜也没再去新开的玉石铺子,直接回了家。

    不想她回了家,谭建和杨蓁竟然也到了。

    两人提前一日从伯府结束了归宁,当下杨蓁便走上前来。

    “大嫂别担心,我爹说东宫辅臣徐大人也一同前往,还给大哥配备了不少人手。”

    谭建说是,但也忍不住道了一句。

    “大哥可真是,谁都没商量就应了这差事要不我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正吉连忙上前。

    “二爷万万不能去,大爷可是吩咐了您要留在家中照看的,若是大爷见您没在家中,恐是要生气的。”

    谭建最怕自家大哥生气,也晓得大哥专门给他在薄云书院告了假,让他这几日提前回家。

    当下也只能不再提出门的事,摸摸鼻子,看了看项宜。

    “大嫂别着急,兴许大哥晚间就来家书了。”

    毕竟离得那么近。

    项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回了房里。

    京城老宅的正房比清崡谭氏宗家正房要略微小一些,但比起清崡的屋子,这里满满当当地摆起家什、衣物、茶碗、摆件,却比清崡要温馨许多。

    但此刻,风从西面的窗子吹进来,又自东面的窗子溜走,将整间房都吹得泛起凉气来。

    项宜站在门前被贯穿的凉风吹着,一时间没有动,半晌,才缓步走到了桌案前。

    她打开了篆刻用的匣子,恰就看到了里面给那位大爷做的小印,在她细细打磨了一番之后,还没来得及给他。

    她将那小印拿了出来。

    每次那位大爷问她做完了没有,他要收回去了,她都觉得还差一点,今次终于做完了,他倒是不在家了。

    项宜开了大红印泥,用小印沾了上去,印在宣纸之上,利利落落地印下了两个字——

    元直。

    静默坐在书案前,项宜看了那两个字不知多久

    晚间,京城谭家饭厅只有三个人吃饭。

    杨蓁总觉得嫂子比平日里好像更加安静了,虽然嫂子总是少言寡语的,但是今日她莫名就感觉,嫂子真的一个字都不想说。

    她给谭建示意了个眼神,谭建同她也示意了一个眼神。

    诺大的桌子,杨蓁挤到了项宜身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身边忽然有人夹菜过来,项宜下意识一愣,转头向身边看了过去,又在看到杨蓁的时候顿了一下。

    “是弟妹啊”

    杨蓁眨眨眼,又给项宜夹了一筷子菜。

    “嫂子多吃点。”

    她这话刚说完,外面忽然来了人,正吉领着个风尘仆仆的护卫,匆匆上了前来。

    “大爷来家书了。”

    话音落地,杨蓁看到嫂子眼睛似乎是亮了一瞬。

    从前谭廷来家书,都是呈到秋照苑,谭建打开来读的。

    这次谭建也立刻上前取了家书在手上,快速地打开了来。

    书信不长,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只是写着他这般决意没来得及与族人商议,让谭建替他同族人交待一二,又说了一些族中和家中的事情,也让清崡那边母亲妹妹族老们不必担心,并且嘱咐谭建就算在家,也不许荒废了学业。

    这信和他往日里的家书再没有什么区别,但谭建和杨蓁却都默默看了嫂子一眼。

    同以前一样的,大哥这次也没有提及嫂子。

    厅中寂静一场,连正吉都干咽了一口吐沫。

    项宜默了一默,稍稍一顿便又回过了神来。

    他的家书不肯提她也不是一天了,今日没有提及,应该来说也没什么奇怪才是。

    项宜没有言语,眼眸垂落了下来。

    风从厅堂径直穿过。

    就在这时,外面送信的人却专门同她道了一句。

    “夫人,大爷另外给夫人写了封信。”

    言罢,将那封信呈了上来,信封上走笔沉稳而俊逸地写了四个字——

    吾妻亲启。

    信放到了手上,项宜还愣愣的,没回过神来。

    他们从来没有过书信,连家书的消息往来都不会多提一句,可今日却专门有一封信,是他写给她的。

    杨蓁非常适时地凑了过来。

    “呀!大哥给嫂子有悄悄话呀!写的什么呀!”

    这话让项宜不自在了一瞬,忽然不晓得要不要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倒是谭建一把将自家娘子扯了回去。

    “你也晓得是悄悄话了,还问写了什么?”

    “对哦!”杨蓁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同项宜说了一句。

    “那嫂子我们就不打扰你看信了,我们走了!”

    两人说完,拉着手笑着跑走了。

    项宜:“”

    厅里竟然有些热起来了,项宜将窗子都通开了来,坐到了书案前,拆开了信。

    给她一人的信,竟也同写给众人的家书长度相仿,虽然都不是甚长

    项宜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发了一阵呆,又看了两眼,才回过了神来。

    他先说了此事因为时间紧张,便没有同众人商议,又怕她听到齐老太爷的事情之后担心,所以昨日没有相告。

    他给她道了歉,然后问了一句,昨晚睡得可好。

    项宜看到这句,不免想到了昨晚的情形,亦想到了他昨晚忽然拉着她的手,放在他腰上的事情

    项宜把这句话掠了过去,他便问了她可有去新开的玉石铺子,不知道都买了些什么,可挑到像样的玉石,又嘱咐她晚间不要熬着眼睛。

    最后,他道了一句:

    吾妻不必担心,为夫会赶在下月初十前归家。

    下月初十

    项宜坐在书案前,看着那位大爷的书信默然半晌。

    他平日里话那般少,没想到信上的话却不少。

    正吉过来问了一句。

    “夫人要给大爷回信吗?”

    这话问得项宜愣了一下,书信是该有来有往,可那位大爷信中提及的事情,除了玉石铺子,其他的可怎么回?

    但玉石铺子她还没来得及去。

    她想了想,禁不住向着难免京畿州县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天上繁星闪烁,明月高悬,几片云悠悠暗暗缀在夜空里。

    半晌,她同正吉道了一句。

    “那明日再去趟玉石铺子吧。”

    *

    京畿。

    谭廷到了地方便去看了齐老太爷。

    齐老太爷年纪大了,本就有病在身,这一下从高坡上摔落下去,人一直没能清醒,但也总算是留了一气。

    谭廷问了宫里派来的太医,太医道药都用了,就看老太爷明日能不能醒。

    若明日能醒,这条命就算保了下来,若是不能,恐要通知齐家准备白事了。

    这话让谭廷心口都悬了起来,鼻间酸了一时。

    他老人家一生豁达喜乐,怎么能落得这样的情形离世呢?

    他在老太爷床边守了许久,待到聚于此地的官员都过来,才走了出来。

    东宫辅臣徐远明与他一同前来,当下与他道了一句。

    “我方才问了众人,这些考生里其实有几个领头的读书人,他们自然都是寒门,还都颇有些才学,但即便齐老太爷出了事,他们也没有松口,咬定了要为千万寒门书生讨个说法。”

    徐远明道,“都是些难啃的骨头,咱们的人去劝解多次都无用。”

    谭廷默然,与徐远明一道进了厅里,果真听到之前老太爷帮衬的官员和本地的州县官员,都一直认为这些领头的考生十分关键,只要能让他们改变态度,剩下的事便好说了。

    但怎么才能让这些人改变态度,谁也说不出个办法来。

    一众官员离开之后,徐远明便问了沉默听在旁许久的谭廷。

    “谭大人怎么说?”

    “自然还是得从这些人入手。”谭廷说着,顿了一下。

    “既然劝解无用,便不再劝解了,最好是让他们自己看能明白眼下的复杂境况。”

    “那怎么才能让他们明白?都是些钻了牛角尖的读书人。”

    读书人转牛角尖是最难办的。

    徐远明发愁,他本是想要请几位大儒前来说话,慢慢劝解,但听身边这位谭家宗子的意思

    “谭大人有什么好办法,能让他们自己明白?”

    谭道这办法他亦不确定。

    “但若是能用上,多半就解了这困局了。”

    这会,他低了低头,徐远明亦附耳过来,他浅浅言了几句,徐远明眼睛便睁大开来。

    “真能暴露出来不成?!”

    谭廷笑了一声。

    “不试试怎么晓得呢?”

    徐远明连道正是,万一此法成了,他们可是一举两得了。

    待他再抬头去看那位谭家大爷的时候,目光便有些不同。

    不愧是年纪轻轻便做一族宗子的人,同只是科举出身的文臣,还当真就不一样。

    徐远明应了下来,谭廷送了他离开,又去看了齐老太爷一阵,老太爷一直没醒,他只得回了自己的下榻处。

    天空早就黑透了,天边的两片云飘了又散,散了又聚。

    谭廷遥遥向京城的方向看了过去。

    妻这会应该收到他的家信了,只是不晓得她会不会给他回信。

    毕竟之前,他们成亲三年,也未有过书信往来,彼此之间没有消息便是消息了。

    谭廷想想以前,重重叹气,想到现在,又隐隐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期盼。

    就这般站在夜幕里向北看了半晌,才回了房中。

    翌日一早,徐远明就来寻了他。

    “今日就去见那几人吧,我已经着人同他们说了,好说歹说才答应见咱们,可真是”

    谭廷点头,正欲走,老太爷养病的院子忽然闹腾了起来。

    谭廷心下一紧,转身就往老太爷院中而去,到了门前,脚步有一时的犹豫没敢跨进去。

    不想突然传来太医的声音,“醒了,老太爷是真的醒了!”

    醒了?!

    谭廷再不犹豫疾步进了房中,一眼就看到老太爷睁开了眼睛。

    太医一边给他老人家施针,一边道,“醒了就好,醒了就能回京治病了!”

    谭廷两步到了老太爷身前。

    可惜他老人家只能虚弱地睁开眼睛看人,却还不能张口说话,只张了张嘴。

    谭廷立时便把自己来接任他老人家的差事的事情说了。

    “您安心回京养病,此处有元直在。”

    他这般说,老太爷反而更是看住了他,手下动了动,拉住了他的衣裳。

    他老人家说不出话来,但眉头紧皱起来,手下用力拉住了谭廷衣衫。

    虽然什么言语都没有,但谭廷立时便明白了过来。

    他反握了老太爷的手,声音低了下来。

    “此间有恶人作祟,我心中有数,必不会让他们再得手!”

    他说了这话,老太爷正正看了他两眼,终是放心地闭起了眼睛,点了点头。

    徐远明立刻安排人送老太爷回京养病,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同谭廷一起去见了那五个领头的考生。

    这五位考生在闹事的考生里颇有些名气,又有众人保着,谁都不便动他们,他们便铆足了劲要为寒门书生逃公道。

    当下见了谭廷和徐远明,便道,“听闻那位齐老大人已经苏醒,看来是无事了,那么我们也算放了心,一码归一码,朝廷维护世族迫害寒门的事情,要怎么算?”

    他们口气甚是强硬,约莫是觉得朝廷也不能奈何他们,听得徐远明直皱眉。

    谭廷倒是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

    “各位怎么这么快就得知了消息?”

    他们来之前,齐老太爷才刚刚苏醒罢了。

    这几人被他这么一问,都愣了一下,其中有个叫何冠福的而立之年的男子,道了一句。

    “我们自有消息的来处,就不劳谭大人费心了。”

    谭廷瞧了瞧他,来之前便听说了此人,这何冠福是五个人里比较能说得上话的,虽然是庶族,但家中颇有资产,说起话来也硬气不少。

    谭廷并不想与他们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个徐远明一起,先把朝廷劝解他们不要继续闹事、不要继续煽动情绪的话说了。

    这样车轱辘一样的话,官府同他们说了不知道多少回,这些人也都听腻味了。

    “我们不过是要为寒门庶族,争得应有的利益,若是这么随意就退却,还能争得来什么?”

    徐远明一听,便忍不住道。

    “你们的意思,朝廷都知道了,太子殿下甚是体恤,但此事要从长计议,你们若是这样闹下去,闹得人心惶惶,与世族人水火不容,甚至起了兵祸,太子殿下想保你们都保不了。”

    但这些人并不能听进去这些话来,只道,“太子殿□□恤之情我们晓得,但是这朝堂上下文武百官,他们又如何作为,谁知道呢?总该让他们晓得,我们这些寒门也不是好欺负的!”

    话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放弃闹腾,那何冠福还看了谭廷一眼。

    “就算谭大人作为世家也能体谅我们,那就代表所有世家也可以吗?”

    他说着,就道了一句。

    “齐老大人摔下高坡之事一发,各地世家针对我们的言论便多了起来,可老大人是怎么摔下去的,我们也不知道,谁知是不是自己没有站稳,才摔倒在地?但世家不都一致认为,是我们这些寒门考生所为吗?”

    他问了谭廷,谭廷默然看了回去,突然笑了一声,开口。

    “这真是个好问题。”

    他说着,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了过去。

    “你们有没有想过,老大人摔倒,既不是自己没有站稳,也不是寒门有人推搡,而是藏在暗处的另一股力道推他下去?故意造成此等局面?”

    此言一出,众人都怔了一下。

    那何冠福不由便道,“谭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将这一切归于阴谋,以此让我们罢手?”

    谭廷并未言语,只是默然看了这五人一眼。

    “各位都是身家清白的读书人,如今的作为本没有错,但若是被人利用,行差踏错地走下去,以后会如何恐怕谁都不会晓得了。”

    “谭某不为朝廷和世族开脱,但各位要为自己为天下寒门的今后着想。”

    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

    “各位好生想一想,这些日子以来,身边可有可疑之人在旁,打着替你们拿主意的名头,借机将他们的意思加于你们身上?”

    “说白了,就是暗地里撺掇、唆使,刻意左右众人心绪的人。”

    他的话骤然停在了这里,议事的厅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那五个寒门考生都是一愣,下一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对了个眼神,安静了一时。

    谭廷默了默,不再多言了,只有徐远明提醒了他们一句。

    “若是各位看到可疑之人,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就静静看着他们,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作为。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让这些人露出马脚,让事情真相大白,各位以为呢?”

    那无人都未有言语,徐远明和谭廷也不再多说,留给他们私下商议此事,离开了去。

    两位朝廷安抚官一走,五个人便陷入了奇怪的寂静之中。

    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房中没有言语,但在五人的眼神里,却起了变化

    五人散去之后,何冠福和另一个领头的考生、名唤赵立的人,回了客栈。

    两人住在同一家客栈,何冠福住在一等厢房,他晓得赵立家中没什么钱产,时常请他来自己房里喝茶。

    今日也不例外,尤其听了新来的两位安抚使的话,脑中有些乱,当下就叫了赵立。

    两人刚到何冠福的客房里,把水烧开,就有人前来。

    此人也是与他们一起应考的人,名唤李木友,是西北来的,西北考生不多,李木友一时间没有找到同乡,多跟何冠福在一起。

    他来了,倒也不绕弯,直接就道。

    “听闻二位仁兄又见了朝廷命官,这次又如何说?”此人说着,还道了一句。

    “据说还是东宫辅臣和世家宗子,想必又有新的说辞了。”

    何冠福听了,便点了头,确实是新说辞,让他都禁不住犹豫了一下。

    他与这李木友相交不久,但此人脑子好使过自己,他下意识就像找他参谋一下,开口就要把谭廷和徐远明的话,说给李木友。

    但是话还没说出去,一旁的赵立便急急打了个眼神过来。

    何冠福的话骤然就停在了嘴边。

    那位谭氏宗子的话突然就从脑海深处响了出来:

    “各位好生想一想,这些日子以来,身边可有可疑之人在旁,打着替你们拿主意的名头,借机将他们的意思灌输过来?”

    “说白了,就是暗地里撺掇、唆使,刻意左右众人心绪的人。”

    声音响起,何冠福落在那李木友身上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不会,真让那位清崡谭氏的宗子说中了吧?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端午安康~

    晚安,明晚9点见~

    第59章

    何冠福和赵立都被自己惊奇的想法吓到了。

    这边他们打发走了李木友,又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何冠福还有些难以相信,“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这根本就是那谭徐二人的离间之计?”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赵立想了想,“那万一李木友真有问题呢?咱们不妨就照着那两位安抚使说得,跟在李木友身后看看好了。”

    何冠福不想做这样遮遮掩掩的事情,有违读书人的身份。

    但紧要关头,也晓得顾不了这么多了,赵立劝了他两句,两人便悄悄行动起来。

    不过一直等到下晌,李木友也没有什么动静。

    何冠福悄悄跟赵立说,“你看,李兄也没有什么怪处,咱们若是再跟下去,被他发现了,反而显得咱们不信任兄弟了。”

    赵立也犹豫了一时,但还是道,“说不定夜深人静就有动静了,再等两刻钟。”

    不想,还真就被他说中了,不到两刻钟,那李木友便换了身深色的衣裳,悄然出了门来。

    李木友家里贫寒,住的是客栈下等房,衣裳来回也就这几件,两天未必要换上一身,这会倒是换了衣裳出门去了。

    暗色衣衫溶在夜色里,若不是何冠福和赵立两双眼睛盯紧了他,说不定便丢了他的行踪。

    两人不敢打草惊蛇,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时就到了一片无人的荒地里。

    两人还想要跟近一点,却没想到从另外两边轻手轻脚走出来好几个人。

    趁着月色正明,仔细看去,那些人竟都是平日里喜欢在人群里说话的人,还有一个最会辩论,常常说得人哑口无言。

    何冠福和赵立都不敢乱动了,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细看。

    李木友似是这些人里的头头,众人都在听他言语,他不知低声吩咐了一些什么,然后绕到了一颗大树下面,从树冠里取了个包袱出来。

    那包袱沉甸甸的,比块大石都重。

    他不紧不慢地,叫着那些人上前,挨个从包袱里拿了东西出来给他们。

    “一人五吊钱,待你们回去,便散给下面的人,让这些人继续言语,凡是听见有利于安抚的说辞,必须辩驳,辩得好的,要记得加钱。”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肃了几分。

    “务必将水搅浑,把人心搅散。”

    风将他的话送到了何冠福和赵立耳边。

    两人愣在树丛里,相互看对方的眼神变得惊诧起来。

    何冠福有些安耐不住了,他救济李木友不是一日两日了,总觉得此人没钱,眼下看来,这哪里是没钱,只怕那一包袱里的钱,比他带来的还多!

    而这根本不是钱的事,枉他如此信任,没想到李木友竟是个混在其间的恶鬼。

    他忍不住就要上前去,问问那李木友到底要做什么,倒是赵立一把抓住了他。

    “你想死不成?李木友都未必是李木友,你这么上前去,真能活下来?你忘了谭徐二位大人,嘱咐我们不要打草惊蛇?!”

    他这么一说,何冠福哄乱的脑子才冷静了下来。

    他没再动,僵在暗处许久,直到李木友遣散了那些人,自己亦匆忙回了客栈,两人才从暗处走出来。

    后背皆是冷汗淋漓。

    许久,何冠福才回过了神来。

    “怎么会这样?”

    翌日,何冠福和赵立两人就去寻了其他的三个领头考生,另外三个人里,也有两人察觉到了身边似有拱火之人,五人相互对了一下,都莫名害怕了起来。

    这些人不可能是谭徐二人派来的,因为这些人在他们身边,早就不知多少日子了。

    “他们是什么人呀?想要干什么啊?还有那么多钱!”

    有人问了这个一个问题,但其他四人都没能回答上来。

    五人心有余悸,这下不用别人再来劝说,也晓得冷静思量了,赵立甚至直接提议。

    “要不我们告诉两位安抚使吧!”

    他这么提了,众人还是有一时的犹豫,就这么告诉了安抚使臣,其实就等于放弃了继续闹下去的立场。

    五人又是一番犹豫。

    街市上还在喧闹,不停地有人争吵议论,带领话头。

    李木友混在人群之间冷眼看着,身边的人看到他目光朝着安抚使臣落脚的官府宅院看了过去,问了他一句。

    “头,咱们要向新来的两位下手了吗?”

    毕竟这是他们来之前,主子下的令。

    李木友没有立刻回应,慢慢摇了摇头。

    “今次来的人不一般,没有主子的新令,不能轻举妄动。”

    手下的人想了想来人的身份,了然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话说完不到一个时辰,突然就来了新消息。

    李木友拆开看完,手下微顿,又立刻将信烧毁了去。

    手下在这时才问了一句,“头,上面怎么说?是不是让咱们不要动手了?”

    毕竟新来的使臣身份,和齐老太爷不相同。

    但李木友却摇了摇头。

    “不,要动。”

    他说着,目光落在远处安抚使臣落脚的官府宅院,缓慢说出了一句话。

    “主子的新令,要下杀手。”

    何冠福五人犹豫到了傍晚,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办,之前闹事的时候心意坚如磐石,这会倒是拿不定主意了。

    五人聚在何冠福的宽敞客房里说话,说来说去,都有些动摇了。

    “那李木友到底是什么来历,咱们也不晓得,还得是说于两位安抚使,才能查明,不管怎么说,那两位不是朝中佞臣,一位来自东宫一位是世家宗子,也不是不能就此相信”

    告诉两安抚使吗?

    众人又是一阵犹豫,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哄乱了一声,接着整条街都乱了起来。

    五人连忙起身跑下了楼去,就听见有人道。

    “那边的学舍塌了,砸死了人了!”

    学舍是本地官府给历年聚集此地前来科举的学子,准备的房舍,自然有钱的书生不会住在此地,但还有很多贫寒的书生,只能在此凑合。

    学舍虽然简陋,但也都是结结实实盖起来的,怎么会突然塌了?!

    若是从前,五人肯定义愤填膺地跑去官府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今次都没有轻举妄动,皆是一愣。

    然而,他们没有喊问什么,街道上却喧闹了起来,一群考生聚到了街头,嘴里大喊着“公道”“公道”,朝着两位安抚使的住处就冲了过去。

    这些人又多又急,有人夹在其间不停地引着他们喊着,“讨个公道!讨个公道!”

    而何冠福却一下子,看到了藏身在前面的一人。

    “李木友!是他!”

    但他发现是已经晚了,李木友呼喊着那些考生一道,一下就重开了安抚使的大门。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便拉他们一同见阎王好了!”

    话音落地,何冠福无人脸色瞬间煞白。

    “徐大人、谭大人怎么办?!”

    *

    京城。

    项宜下晌去了趟那位大爷说的玉石铺子,在里面挑件了一阵,还真就看上两件不错的,下意识要自己付钱,但正吉急急忙忙上了钱,眼巴巴地看着她。

    “夫人,让小的付吧!”

    项宜这才想起自己答应了那位大爷什么,只能让正吉把玉石的钱付了。

    回程路上有些颠簸,项宜一个人坐在车里,闭着眼睛小憩了一会。

    只是刚闭起眼睛,脑海中便闯入了一阵喧闹声。

    她立时醒了过来,向着车窗外看了过去,街道上一切如常,商贩、铺子和官府的巡逻队,没有她方才眼前一晃而过的喧闹混乱之声。

    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可是她再闭起眼睛,不时迷糊了过去,那喧闹的场景竟浮现在了眼前,她竟看到谭家大爷就身在混乱之中,有人从人群里跳出来,拿起火把向他身上扔了过去。

    项宜一下醒了个彻底,她愣了一息,马车也恰好到了家门口。

    项宜不由便问了一句。

    “大爷回来了吗?”

    正吉被她问得一愣,“夫人,大爷还没那么快回来。”

    项宜这才回了神,心道也是,点了点头没再问,回了房中。

    他的书信还放在案上,项宜今日去了趟玉石铺子,将新买的玉石放到了他的信旁边,看了一会,拿出了纸张来,提笔写了回信。

    项宜实在不晓得有什么话能细说,努力写了几句也才不到他信长的一般。

    她无法,只能嘱咐他当心着凉,早些回家之类,但又莫名想到了他信尾那句,赶在“下月初十”之前回来的话。

    项宜无奈沉默了一阵,自然不会也说这样的话,就做了罢。

    她落了自己的款,但想了想,将乔荇叫了过来。

    “我的小印呢?”

    “夫人说是给小爷和姑娘写家书时,用的小印吗?”

    因着前段时间刚见过面,项宜一时没有同弟妹书信往来,小印被乔荇收了起来。

    她这么一说,乔荇就问了一句。

    “夫人要给小爷和姑娘写家书,不知让奴婢送去何处?”

    之前都是送去吉祥印铺的,但京城可没有吉祥印铺。

    谁料夫人却轻轻清了一下嗓子,摇了摇头。

    “把小印拿过来吧,不必你去送信。”

    乔荇一愣,这才看到书案上没有自家小爷和姑娘的信,反而放着出了京的大爷的信。

    乔荇惊讶地眨了眨眼,把项宜的小印送了过来。

    项宜拿着小印愣了一会,见这信着实短,只能将小印盖在下面,总算也能好看一些

    将信写好,放在一旁晾了起来,她抬头望南边的方向上看去。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

    京畿。

    那安抚使下榻宅院的门被破开的瞬间,何冠福他们全都吓到了。

    他们都想到了之前齐老大人突然从高坡上摔下来的事情,若是今次两位安抚使也出了事,他们这些庶族寒门可真就摘不清了。

    况且那两位,是真的为他们着想的。

    五人立刻跑进了人群里,也向着安抚使的宅院跑了过去,便跑便喊着众人。

    “不要闹!不要闹!闹出了人命就完了!”

    但五个人声音太小,完全被喧闹的人群,和夹在人群里刻意制造混乱的人盖了下去。

    何冠福急的头皮都炸了起来,见喊声无用,闷头也向安抚使的院子奔去。

    好歹让他报信提醒一句!

    然而就在他着急忙慌闯进宅院的时候,却见那宅院里根本就没有人。

    而闯进来的众人也都傻了眼,不知那些朝廷官员去了何处。

    但下一息,官府的人马直接从后面报抄了过来。

    何冠福一愣,骚动的人群里就有人高声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们这些人全都抓走吗?我们只是为了学舍的人讨个公道!你们也要抓人吗?”

    这话一出,就立刻有人跟着起哄。

    从前都是何冠福带领着众人,如今他在旁看着,不禁在这些起哄声里,有些发怔。

    但这时,有人从官兵之间走上了起来。

    何冠福看过去,正是那位谭廷谭大人。

    一看到他,何冠福心下便是一安,接着听见他开了口。

    “官府要抓的,是人群里的恶鬼,与诸位无关。”

    他突然没前没后地道了一句,冲进来的考生们皆是一怔,但下一息,徐远明忽然一声令下,官府兵立马进了人群,一下就将那些在人群里挑唆助威的人,抓了出来。

    众考生还没明白,何冠福却睁大了眼睛。

    原来谭徐两位大人,真的发现了藏在人群里的恶鬼,就比如此刻就被他们抓住的李木友!

    但李木友根本不肯就范,装模作样地冷笑了起来。

    “什么恶鬼?!我们都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要为天下读书人讨个公道,你们却这般行径!到底是何用意!”

    他说着,联合众人便要骚动起来,甚至一眼看到了何冠福。

    “冠福兄!你也都看到了,他们竟然说我是恶鬼!”

    李木友没想到谭徐二人竟然有准备,但他亦不害怕,见何冠福就在一旁,立刻叫了此人。

    此人在考生里相当有威望。

    当下众人都朝着何冠福看了过来。

    然而何冠福一开口,李木友愣住了。

    “别装了,你就是恶鬼!你散步钱财挑唆生事,我昨晚看的一清二楚!”

    他说着,大声叫了众人。

    “他们不是好人,甚至根本就不是科举的考生,他们是别有用心的人派来挑唆的!大家都不要听他们的!”

    这话一出,李木友彻底愣住了。

    而站在官府兵马前的谭廷,淡笑了一声。

    “还欲狡辩吗?”

    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他的脸,他下了最后的令。

    “给我拿下,留活口!”

    若说李木友方才还有侥幸心理,这下变故突生,他已知道自己被识破了。

    “逃!”

    他高呼一声之后,人群陡然爆发出一阵动乱。

    何冠福只见着从前贫困文弱的李兄,突然从衣袖里抖出短刀,招式凌厉地打杀了起来,和他一起被抓的人亦如此。

    可他们在众多官兵之间,不过是做困兽之斗罢了。

    李木友等人根本无从逃脱天罗地网,他目眦尽裂,在绳索向身上套来之事,喊了一声。

    “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完,忽然一刀插在了自己胸口。

    何冠福震惊,不过一瞬的工夫,李木友和其手下,全都倒在了院子里。

    他们真的是恶鬼啊

    经了这番变故,在场的书生全都僵住了。

    徐远明上前看了一番,回来同谭廷皱了眉。

    “真的都死了。”

    谭廷默然。

    他也料到了,当下让人把李木友等人都拉到了院子中间,堆叠起来,朝着惊诧僵住的寒门书生看了过去。

    “看到了吗?你们之中,还有这么多来历不明的死士。”

    这些日子一来吵闹不停的考生,这下全都闭了嘴,不能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谭廷没有多言,事实就是最好的言语,他只是最后又看了何冠福一眼。

    “何举人,明日咱们再议一议此事吧。”

    这次他提出这话,何冠福简直没有多想一息,立刻点着头。

    “好,好”

    人群在惊愕之中散了开来。

    徐远明可惜道,“没能留下活口,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既然是别有用心之人,怎么会随便露出身份,能今次被他们抓住明确的把柄已经是不易了。

    “无妨,那些人恐怕还有后手,届时再留意不迟。先安抚了考生再说吧。”

    徐远明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这下考生们应该老实了。”

    果然如他所言,没有恶鬼作祟,翌日临近几个州县都安静了不少,原本吵闹的人群似乎都消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了前些人闹腾的欲望。

    谭廷和徐远明顺势叫上了何冠福五人。

    他们虽然还是要给寒门争取,但也全都和软了态度,帮衬着谭徐二人,在几个州县间一起安抚考生。

    “其实我们也可以相信朝廷,相信太子殿下,和谭大人这样的世族!”

    谭廷缓缓点头。

    “正是。”

    迟迟推进不下去的安抚之事,终于在这场喧闹之后,推进了下去。

    谭廷算算日子,自己兴许能在初五之前就回家了。

    只是他来到当日就送回家的家书,不知为何还没有回音。

    他正想着,从京里回来的人便到了。

    来人将家书递到了他手上来。

    谭廷立刻拆开看了一遍,是不中用的弟弟的笔记,如常说了几件家中事,让他不必担心。

    弟弟虽然不中用,但也有些长进。

    他看完了信,又看了送信的人一眼。

    “就这一封吗?”

    他向送信人手中看去。

    “夫人的回信呢?”

    他给她专门写了一封信,她不可能不回吧?

    但送信人为难了一下。

    “回爷,夫人她没有回信,只是给大爷带了口信,让大爷小心自身,早日归家。”

    谭廷一愣。

    送信人小心看了大爷一眼。

    见大爷垂着眼眸,眼中的光亮看不见了,半晌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谭廷发送一条长消息给【妻~】

    妻~:【已读未回】

    谭廷:!

    **

    晚安日常晚上9点更新~

    第60章

    东宫辅臣徐远明觉得,可能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连着两日,他都只见那位谭宗子,一张英俊的脸死死沉着,本就不多的话又减三成。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徐远明日日与他一起做事,还是能察觉得到的。

    要不是在那些制造骚乱的人被抓出来之后,安抚工作进展的十分顺利,他都要怀疑这位谭家宗子这样不说话,他们到底是来安抚考生的,还是来吓唬考生的

    但是徐远明试着问了两句,却没有问出来什么事,询问了一下周边的人,既没听说朝中有事,也没听说谭家有事。

    这就让徐远明搞不懂了。

    不过之前抓那些潜伏恶鬼,可以说大半的功劳都是这位谭宗子的,这会安抚考生,徐远明觉得自己替他多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虽然嗓子有点哑了

    比起他们刚来的日子,等待进京赶考的寒门书生们明显安静了不少,连何冠福等人都觉得,前些日似是每天喝三碗鸡血一般,一些利弊轻重完全计较不得了,只想着不能停必须闹。但现如今冷静下来,回想之前行径,只觉冷汗频出。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这些书生都是想要他日考中进士,一展宏图抱负,确实不甘心寒门唯一能向上走的机会,被世家断掉。

    徐远明晓得他们的担忧,连番道着放心,“太子殿下心系寒门,必不会出现这种境况。”

    如此这般,众书生也都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徐远明却见谭家宗子一点好转都没有,晚间两人吃饭的时候,夹两筷子菜之后便一直在走神。

    徐远明比谭廷年岁长许多,他晓得太子殿下非常看重这位谭宗子,待回京之后,必然要安在东宫身畔,当下便思量着好歹弄明白这位谭宗子到底是怎么了,于是亲自盛了一碗粥端到了他脸前。

    “元直若是胃口不好,可多喝点粥水。”

    两人熟络起来之后,便改了称呼。

    谭廷回了几分神,跟他道谢。

    徐远明见状,便笑着问了一句。

    “咱们这差事办的顺畅,不日便能回京,元直为何还有心事的样子?”

    他问了这话,便没把谭廷当作外人的意思,谭廷微微顿了一下,无奈摇了摇头。

    “让徐兄操心了,只是有点事没想明白。”

    徐远明也猜测约莫只是件不大不小的事罢了,这会没有外人,徐远明又痴长谭廷几岁,就道,“元直不若同我说一说?”

    他这么说了,见那位年轻的宗子十分认真地思量了一下,然后转头问了他一个问题。

    “徐兄往家中写信,家中可都回信?”

    这是个什么问题?

    徐远明道:“那自然是要回复的,难道元直寄家书,家中没回信?”

    不能吧,没听说谭家出了什么事啊?

    谭廷见他没有理解到自己的意思,一时也不晓得怎么再说,端起粥水喝了两口,才又道了一句。

    “听闻徐兄妻女都不在京城?”

    徐远明说是,“家父家母身子不好,小女又年幼,拙荆便留在老家照看他们了说来亦十分辛苦。”

    他说完这话,就听谭宗子又问了一句。

    “不知徐兄可否单独给令正写信?”

    徐远明愣了一下。

    “这这倒也没有,不过家书便是给家中所有人的,何须单独写信?”

    一般来讲,徐远明这般正是大多人家的作为,丈夫和妻子说白了也是家人,有了家书,似乎也就将他们之间要讲的事情涵盖其中了。

    谭廷在这话里默然一思。

    虽然他单独写了信回家,但也许他的妻是徐远明这般想法,觉得没必要多写?

    谭廷默然吃了一勺粥水。

    其实,她还是给他单独捎了口信回来的,也算在家书之外的单独回应了吧。

    这么一想,谭廷闷闷好些天的心情,就松快了一些。

    一定是这样。

    她不习惯单独的书信,所以才没写回信。

    谭廷试着说服了自己一番。

    谭廷也盛了一勺粥给徐远明,“徐兄说的有理,这几日辛苦了。”

    这话可说到了徐远明心上。

    他连道,“不辛苦。”

    就是嗓子有点哑

    当下,徐远明见他眸色都隐隐亮了些许,暗暗惊奇起来。

    难道谭宗子因为给自己妻子写信,而妻子没有回应而心情郁郁?

    这

    徐远明挠了挠头,不是很能理解。

    让谭家宗子哑巴了好几天的,就这点事吗?

    不过别人夫妻的事情,也不好多问,倒是东宫让人传了信过来,再过几天,众考生情绪稳定下来,他们就能回京了。

    谭廷亦想着回京的事情,吃过饭便去街市上转了转。

    没走几步,便看中了一双白梅玉簪。

    他让人细细包好,握在了掌心,连着两日的郁郁清走了不少,嘴角微微翘了翘。

    嗯,就快回去了。

    *

    京城。

    项宜看到了书案上落在水中又晾干了的信,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她默了一默。

    那日她写完信,就等着谭建回给那人的家书一道,让人送过去。

    只是翌日,杨蓁拉着她出门,去银楼取林府春日宴要戴的头面时,恰在银楼里遇到了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身姿高挑匀称,容貌明艳动人,年岁不似寻常待字闺中的姑娘家那般小,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举手投足却都是大家气度。

    彼时项宜并不识得她,只觉必不是寻常出身,不过杨蓁识得,一边同那人见礼,一边介绍给了她。

    “嫂子,这位是程大小姐。”

    项宜微顿。

    原来是刚出了三年母孝的、程氏的宗家大小姐程云献。

    项宜与她见了礼。

    程云献因母孝闭门三载,近日孝期结束,才出了门。

    杨蓁虽然与她识得,却并不熟悉,没有更多可讲的言语。

    倒是那位程大小姐程云献听到了项宜的身份,着实看了她两眼。

    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与杨蓁来银楼的目的一样,是来取过几日春日宴要戴的首饰的。

    三人不相熟便也没有多言,不时项宜和杨蓁就回了家。

    路上的时候,项宜一贯的安静,倒是杨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咯咯笑了两声。

    项宜问她笑什么,她歪着头道。

    “嫂子你说好不好笑,之前京里的人都不晓得嫂子和大哥有婚约,竟还有思量着将待字闺中的女儿许配给大哥。

    “我记得我娘说过,彼时京里不少人家都以为,大哥这样年轻的大家宗子,若是不娶李家三小姐,那便是要娶程家大小姐方才那位程大小姐彼时的呼声,比李三小姐可要高呢!”

    杨蓁越说越觉得好笑,捂了肚子。

    “他们都没弄清楚大哥身上有没有婚约,就要许配女儿,还是世家大族呢,怎么也犯这种蠢呀,太好笑了!”

    杨蓁一向觉得京里的大世族行事古板没有意思,这会又嘲笑了他们几句。

    项宜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妹,见弟妹嫌弃那些大世家犯蠢,也跟着她微微笑了笑。

    只不过,未必就是人家犯了蠢

    “好了,别笑了,小心肚子疼。”

    杨蓁已经肚子疼了,捂着肚子趴在了项宜胳膊上。

    “嫂子,我听说林家春日宴请了好些姑娘,程大小姐也在列,不晓得什么样的人家能娶得程大小姐。说起来,程大小姐的年岁也不小了,不知道谁家有合宜的郎君,能娶得她那样拔尖的高门贵女。”

    项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有马车咕咕噜噜走在街道上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在马车里。

    两人不多时就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谭建刚去了趟齐老太爷府上,看望了老太爷一番回来。

    项宜问了一句老太爷和老夫人的状况。

    谭建笑着道老天保佑,“老太爷已经能说话了,老夫人道是阎王爷嫌弃他,将他从鬼门关里撵了出来。”

    这话一出,项宜就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了一声佛。

    杨蓁问了一句,“大哥不晓得怎样了,还要多久能回来?”

    谭建说不知道,但却叫了项宜。

    “我把家书写好了,嫂子也有信吧,这会一并让人给大哥送过去。”

    项宜早就写好回信了,点了点头,回房中拿了那封盖了她小印的信。

    只是她刚拿起那封给那位大爷的回信,在银楼见到的程大小姐的明艳不俗的样子,突然出现在了她脑海里。

    她拿着信的手顿了一下,不想那信便从指间滑落了下去,径直落进了水盆中。

    信湿了个透。

    项宜看着墨迹已在水中晕开的那封信,就那么站在水盆前,默了半晌。

    那天,她没有再写回信,只传了一句口信,做了罢

    眼下,那信早已经干透了。

    项宜看着卷曲如枯叶一般的信,暗暗叹了叹气,将那信放到了抽屉深处。

    *

    寂静无人的庭院,一间幽深的书房里。

    坐在书案前的人将手下的信拨到了一旁,缓缓笑了一声。

    下首立着一人,见他笑了,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都是他们办事不利,竟然被人发现,要不是了结的利落,可真是麻烦了”

    上首的人并没有对此作评,倒是下首那人看着两封被拨到一旁的信,又问了一句。

    “他们是何意?您待如何?”

    上首的人直接将信拨到了下首的人手边,示意他自己去看。

    那人看了,皱起眉来。

    “再派人去,只怕那谭徐二人早有防备,是不可能再让那些寒门书生,闹出来什么花了,反而可能露出更大的马脚。”

    他道,“不能再派人去了。”

    然而上首的人却摇了摇头。

    下面的人讶然,“这您当真还要再派人去鼓动书生闹事”

    “不。”

    上首的人缓声开了口,目光向远处落了一落。

    “不必再闹事了,以后再寻旁的机会吧。但有个人,我想,最好不要留了。”

    他没说明是谁,但话音落地,幽深的书房里一片死寂。

    下首立着的人压下了些许眉头。

    “还要再下手吗?”

    上首的人又是一笑,目光不知看向了何处,也不知是说给下面的人,或者说给自己。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早该想明白啊”

    下首的人沉默了一瞬,但也只一瞬,又点了头。

    “我晓得了。”

    言罢,转身离开幽暗书房,快步向外而去。

    *

    谭家。

    不知道是不是回了杨蓁从小长大的京城,她的胃口开了不少,午间吃了两碗饭,项宜只怕她积食,午后叫了她去花园散步。

    谭廷不在家,谭建肩上的事情便多了起来,项宜自然有照顾好弟妹的责任。

    但杨蓁觉得自己没什么事,走了几步就觉得太热了,在池塘边的凉亭下停了下来。

    丫鬟照旧拿了些细谷子供她们喂鱼,今次也有鱼儿扑腾跳出了水面,把池水都溅了起来。

    项宜递了帕子给杨蓁擦溅在身上的水,不由便想起了那天晚间的情形。

    彼时,鱼儿打挺溅出的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不等她抽出帕子,那位大爷便将她的手腕攥在了手心里,替她擦起了水珠

    神思这么一晃,就被杨蓁问了一句。

    “大嫂想什么呢?我手腕上没有水珠,大嫂怎么只擦我的手腕呢?”

    项宜:“”

    她清咳一下,收了帕子。

    倒是杨蓁细细看了她两眼,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大哥好些天没在家了,大嫂是不是想他想到抓心挠肺了?”

    项宜险些呛了一声。

    抓心挠肺

    “弟妹想多了。”

    她说完,转身准备坐到凉亭里的小桌子旁,却被杨蓁一把拉住了手。

    “真是我想多了吗?我怎么不信?”杨蓁冲着项宜眨了眨眼。

    “就算不是抓心挠肺,但也总是会想大哥的吧。”她琢磨着,“算起来大哥离家好些天了。”

    确实好些天了。

    不过听闻他在京畿那几个州县,抓出了些带头闹事的别有用心的人,在此之后,就没有再出过乱子了。

    他把事情办的漂亮又顺利,应该快回来了吧。

    可能不到初五就回来了

    项宜思绪又晃了一下。

    但同样的话头,杨蓁却想到了不同的地方去。

    “再过些天,就到林府的春日宴了,我甚是不喜欢那些夫人小姐的宴请,礼数怪多怪麻烦的,一句话说不好就得罪了人。”

    她说着,拉了项宜。

    “嫂子,到时候咱们找个僻静处消遣吧,我只和你好,旁人都不好!”

    项宜笑了起来。

    可能正巧,林大夫人也想让她找个安静的地方,不要掺合吧

    项宜淡淡笑着,又慢慢将笑意收敛了回去。

    杨蓁又说了一堆京里历年宴请勾心斗角的事情,她说自己每次都弄不清楚,还得回家之后她娘分说给她听,她才知道。

    “人人都长十个心眼,烦都烦死了。”

    项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能像她那样简单快乐的人,着实不多。

    两人喂完了鱼,就回了前院。

    不想刚走到门前,谭建便疾步走了过来。

    项宜眼皮一跳,直接问了一句。

    “是出了什么事吗?”

    谭建焦灼得口干舌燥,脸色有些青白。

    “大哥他们回京路上,遭遇到了一伙强劲的流寇!目前大哥和徐大人都下落不明!”

    这话一出,项宜脚下着实晃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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