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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骨头还没硬之前,用软布仔仔细细替他洁面净身。
裴老太爷沉疴日久,久病之人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房中床褥帘枕换得再勤也被熏染,若要细究,就似染着一股草木衰腐的气息。
裴观洗净双手,用温热的水浸湿软帕,替祖父擦拭面颊鬓发胡须,连耳后颈项,都未忽略。
擦身之时,还在屋中点起檀香,这是祖父生前最爱用的香料,祖父说檀香虽不是什么贵重的香料,但闻之让人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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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观做这些事时,他两个叔叔都在他身侧,亲眼瞧着他脱衣擦身,又替老太爷穿衣梳头整冠。
“老太太吩咐了,让把老爷子床上的东西都收起来,把用过的被褥软枕一并烧化,好让老太爷带走。”
床里床下的抽屉他们都已经搜过了,里头除了平日吃的药丸,什么也没有。那就只有拆掉床帐床褥,把被子拆开,查一遍枕头,再看看床板下面,还有没有暗格。
裴观抬眉,看了他五叔一眼:“待将人挪进棺木中,再收拾这些不迟。”
裴五爷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起毛,他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五婶已经吩咐下去了,孝棚都已经在搭了,门前白灯白联都已经换上了。”越是心虚,越是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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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可那东西祖父不会藏在床上。
他手上那两页纸,约莫巴掌大小,交到他手里时,页边起毛,一看就知是刚撕下来的。他得快他们一步,先把那本册子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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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见裴观便哭:“我爹一直在老太爷房里守到天黑,就因夜里吃了颗鲜桃,泄起肚子来,这才没守着老太爷,他在家里已经哭得晕死过去……”
“裴叔向来尽忠职守,让他先安心养病。”
人很快裹起来盛到了棺木中,只等前面灵堂收拾好,就要抬到灵堂中停灵,由孝子贤孙点灯、守灵、烧纸。
裴观当着裴五爷的面问:“祖父发病时,床前可有人?”
这个裴五不怕他问,几个老仆答道:“这几日老太爷到了夜里便犯咳嗽,又不要人在里头侍候,等听见老太爷卡了痰……”
“这两天的食单子呢?”裴老太爷常年喝药,药方换过几回,怕药效与食物相冲,一向都让小厨房把每日食材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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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观立起,到外间书房去,他刚一动,裴五的目光就跟着他。
裴长安方才跪着,这会儿站起来紧跟在裴观身后:“我爹收的东西,我知道在哪儿,我找给六少爷。”
裴观当然知道食单搁在哪里,他只是借故去书房。
进门一扫,裴观就知字纸都被动过,连书架上的书,他们也翻动过好些,有些书调换了位置。
只是祖父书架上的书浩如烟海,他们没来得及将每本都打开看过。
裴观走到书案前,拿起案前那一叠纸,纸上墨迹尤新,是祖父这些日子新写的,他翻了几页,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书册,目光微凝。
这纸上写的都是一本书里的东西,但桌上却没有这本书。
祖父大病之后确实爱读佛经,书桌上摆的也都是佛经,可他写的却是《关尹子》,道家典籍。
裴观过目不忘,一眼便知。
此经有九卷,祖父连在第几卷都告诉他了,纸上写的都是第九卷上的经文。
裴长安拿出食单:“六少爷,都在这儿。”
“嗯。”裴观伸手接过,坐到书架边的圆椅上,一张一张翻看,时不时蹙眉,“用了党参炖鸽汤?”
裴五一惊:“怎么?党参不成?”
裴观摇摇头:“倒记不真了,前几个月并没有用过党参。”说着他走到书架前,取出几本药典来。
当着裴五的面,研墨铺纸,把食单上几种可能相冲的药材都一一写下,又一一查证,还时不时问上一句:“五叔看看这个。”
裴五先还有耐性看着他,他已经忙了半宿,精神不济,又想趁着机会赶紧去翻翻床板。
他跟老四,虽是亲兄弟,可这东西要真让老四找着了,娘还不知会怎么分,老四可有两个儿子呢。
他给身边的长随使个眼色:“你在这儿侍候六少爷,我去里头守一守老太爷。”
裴观心中一亮,看来裴长安已经是四房五房的人了。
也由得他去,他立起取书,又将用过的书放回,来回几趟,就在长随的眼皮子底下,将道经取了出来。
光摸外头的书册一点异常也无,裴观脸不变色,翻开书封,指尖刮过书页,摸到书页中夹着的薄册子。
将小册纳入袖中,又将书册打乱。
恰在此时阿宝送了吃食来,东西转到阿宝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带了出去。
裴五亲自收拾起床帐被褥枕头,一无所获,裴长安嘴里说的那份能发千笔帐的好东西,究竟被老爷子藏在哪儿?
恨不能把床板也拆掉,看看里头有没有夹层。
但这上面有好些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刺配流放了。
见到裴观,脚下一顿。
“倒没说什么,六少夫人让六少爷别太伤心,多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六少爷让六少夫人回去的时候仔细路滑。”
“怎么?”裴观微怔,跟着抬手摸脸,“是不是吓着你了?”眼圈微青,下颔一圈胡渣,目中也无神采。
裴观点点头,不等他问,阿宝便从袖中取出那本小册。
松烟青书一看见少夫人进门,便退了出去。
陈长胜一点头:“是。”
说着伸手摸了摸裴观的青胡渣,从下巴一直搓着他的肉,“你先吃东西,再好好歇一歇,大伯母说了,大伯最快还得三天才到,二伯更远些,姑母那边也给小辈们送信了。”
这上面写着祖父多年来知道的秘辛,除了敌人的,还有朋友的,其中就有宁家。宁家与祖父可称得是朋友了。
阿宝脸更红了:“我出汗了,不好闻,脏的。”她也在后堂哭灵,出了一身汗,她又不爱用香粉。
翻找不到东西,就来找阿宝打探,以为她新进门就好骗些。
陈长胜有些吃惊,老太爷刚过身,公子就要查裴管事的儿子。可他自来话不多,公子吩咐什么,他便去做什么。
立时叫来青书去取了件斗蓬:“让长胜送来。”
青书一怔,点头应下,等陈长胜来送衣,裴观避过人,对他道:“你去查一查裴长安。”
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么些废纸,忍辱投效了齐王?
“谁说不好闻。”干净得很。
伸出两只手,捧住他的脸,轻叫他一声:“裴六郎。”
裴观深吸口气,热气就喷在阿宝颈间,这下她忍不住了,脖子一歪,咯咯笑出声来。笑了两声又忍住:“这可不能怪我,这是你招我的。”
“两人说了什么?”
怪不得祖父大病之后,名利心息。
心里正想,阿宝道:“四婶娘找我了,说她那里有生儿子的秘方,请我过去。她是不查要套我的话?”
余下的,要么辞官了,要么被贬被黜。
裴观守了一夜一日,第二天天黑才回到留云山房去,进了门才想起阿宝还在松风院,他吩咐决明:“将少夫人请来。”
裴观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不用,你不用同这些人打交道,只要知道防备着她们就好。”她怎么能跟这些人一起?
“去,问问前头灵堂摆好了没有。”
阿宝只好由着他去,觉得脖子直痒痒,但她一动也不动。
裴观冷笑一声:“倒是快。”
阿宝脸上一红就要推他,裴观道:“我不干什么。”说完埋到她颈项中,额角鼻尖贴着她肌肤温软处。
深深一嗅。
东西已经在他手里,若能查出端倪,待大伯回来,一并交给大伯。
便在此刻,裴观看了也是心中一轻,当着她的面,打开了册子。
“不曾,一纸一笔都没拿过。”
纸随火化,火星飞溅,看着暗夜中升腾的纸灰,裴观心中灵光一现。
“那好,你看罢,我替你把门。”她满脸要干机密大事的机灵模样。
阿宝看他先是摇头轻笑,跟着目中一红,脸上神色似悲似怒。
“要不要将计就计?”阿宝眼睛晶亮,“看看她知道点什么。”
厨房的手艺没话说,香菇切得大块些,嚼起来嘴嚼肉粒差不多。
“打开也无妨。”只是怕她看不明白,被别人套了话。
难道裴家就因为这么一本近乎无用的东西,差点招来了灭族大祸?
从方才到现在也不过半盏茶,裴五亲眼看着的,那还能有假?
还正色对裴观道:“我没有打开看过。”
裴观不着急吃东西,伸手将阿宝拉进内室,搂着她的腰,拉她坐到膝上。
长随来报:“六少夫人给六少爷送饭来。”
阿宝带着食盒来的,她也熬了一天一夜,可她精神尚好。
跟着便是守灵、烧纸,裴观跪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诚心替祖父烧纸。
从头至尾翻了一遍。
里面是同块煎得金黄喷香的油饼子,有豆腐粉丝馅的,还有香菇馅的。
阿宝打开食盒:“你快吃点罢。”盒盖一开,油香扑鼻。
“谁要听你说这些!”裴五一摆手,“那他在书房里?拿过什么没有?”
只有闲职还安安稳稳留着没动,譬如国子监祭酒宋述礼。
上辈子,他父亲被污写诗污蔑景元帝,家中书房被翻捡过好几回,为的难道就是那本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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