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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日里,裴府每天都会送来食盒,多是些私房点心,或是新鲜蔬果。
连赏玩的盆景鲜花也都一并送来了,秋海棠玉簪花正是花季,中秋拜月也多供着鸡冠花九节藕。
除了这些当季的,还有两盆暖洞子里催开的石榴花。
戥子啧啧称奇:“去岁姑爷就送过这个,这花枝子是怎么一边挂果一边开花的。”
两盆石榴盆景,一盆刚结起石榴了,一盆花开正当时,小桌上的红白软子石榴摆在甜白瓷碟上。
戥子瞧了又瞧:“这石榴的一辈子,都在这桌上了。”
燕草直笑:“这两盆呀,是分别养在不洞的花房暖洞中,这才一盆结果一边开花。”就这么两盆花,一盆就得七八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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戥子把花捧到她面前,阿宝的目光凝在花枝上,半晌都没出声。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才刚过中秋,就接连下雨,打落了一地的桂花。
阿宝一听风雨声,立时便道:“把窗关……”
戥子听了扭身看她,奇道:“关窗?这点小风就要关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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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不仅想让戥子将窗户关严实,还想让戥子赶紧拿条软毯来,免得受了风,头痛骨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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戥子看阿宝又不吩咐了,拿了匣子点心来:“你这都坐了一上午了,这书就这么好看?吃点奶枣子罢,中午让厨房蒸螃蟹吃,我看厨下买了一篓螃蟹呢。”
裴府是好,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
还是在林家才自由自在,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阿宝才刚想起石榴花的好处,就又想起那不能见风,不能晒太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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戥子刚往她嘴里塞了个枣子,红姨便进来了,她把戥子赶到一边,直问阿宝:“你跟姑爷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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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赖在娘家干什么?就算开荤,那也开了三天了,赶紧回去罢。”陶英红细看阿宝的神色,知道阿宝有事瞒她,越是如此越不能由着她的性子留在娘家了。
哪有出嫁的女儿,一拌嘴就回娘家的。
“吃了中午那顿螃蟹,你呀赶紧回去。”说着看了看阿宝手中的书,笑道,“这嫁了探花郎就是不一样。”
阿宝也看了眼手上的书,她刚“病”了的那两年还能走动,等到走不动了,便只能闷在屋中。
看书成了她唯一的消遣。
陶英红忧心完阿宝,又忧心儿子:“说是过两天就走了,行李冬衣冬靴,都预备好了,等你得闲,跟我一起去庙里烧香罢。”
阿宝点头应下,伸手揉揉红姨的眉心,冲她笑了:“红姨,别怕,不会有的事的。”
这辈子,红姨必能瞧见阿兄娶妻生子。
一家人美满团圆。
再回裴府,马车越是行,阿宝越是觉得气闷。
戥子燕草都瞧出来了,却都不知为何,戥子没话找话说:“要论这桂花糕,那还得是白露娘的手艺最好,等回去,我让大厨房做些送来?”
“也好。”阿宝点点头。
马车停在大门边,门房见是六少夫人回来了,十二分的殷勤。
走过回廊,绕过花园子,人人见了阿宝都比往常还要更恭敬。
阿宝迈进留云山房的大门,扬头一看,裴观书房中静悄悄的,这时候他在歇晌?
青书松烟都不在,卷柏迎了上来,埋着头道:“少夫人回来了?少爷有事出门会友去了。”
阿宝应一声,缓步往卷山堂去,微微松了口气,她还真不知,遇见裴观要露出什么神色才好。
在家时戥子已经觉得阿宝古怪,这会儿看她连步子都变慢了。
不再是原来那往前直冲的模样,倒有些端方。再想她这几日里举止坐卧,像是整个人都去了躁意。
出嫁这几个月都没变,这会儿瞧着,才有些像“少夫人”的模样。
螺儿打着帘子等阿宝进屋去,结香沏了茶来,两人对望了一眼。
阿宝托着茶盏吹茶,眉梢未抬,问:“怎么了?”
螺儿一激灵,还是结香快人快语,上前便道:“昨儿白露来了,她说她娘给她看了门亲事,想给少爷磕个头。”
阿宝“嗯”一声:“赵管事的儿子。”
她记得白露的亲事是经她手办的,因白露是裴观院中的一等丫环,裴三夫人将这事交给她。
“她也在观哥儿院里七八年了,该给她这个体面。”虽说观哥儿一直住在外院,但到底是一等丫头,原来又是预备着要当通房的。
裴三夫人让阿宝料理,往后抬不抬通房,得看阿宝安排什么人。
白露大概是不甘愿的,走的时候哭哭啼啼,那时宋婆子已经因为金猪一事没了差事,白露是因生得美貌,才被赵管事的儿子求去的。
裴观……从她还未嫁进裴家时,就送她这些衣裳料子。
便只管着摇头,立春道:“该不会她痰迷了窍脂迷了心,趁着少夫人不在……怪道昨儿落了锁,她都没回来。”
阿宝正坐在桌前等他:“我不喜欢那些图样。”
寿数,求怎么能求得来。
可螺儿结香商量了一夜,还是要把这事告诉姑娘。
白露竟有这个胆子?
连她娘和她兄弟,一家都给打发了。
“就是!为她动气不值当!”戥子就不客气得多,她光是听都快气得头顶冒烟了,“活她的该!上赶着找雷劈!”
她问:“白露发卖出去了?”
不论哪一个裴观,都不重色相。
不仅没有这出,还将她发嫁了。
结香又看眼螺儿,她那会儿在自个儿屋里,根本没同白露照面。
螺儿满面惊惶,福儿躺在床上,惊叫声也把她吵醒了,她看结香和姐姐把屋里的蜡烛点了,一骨碌爬起来。
“不是说她侍疾有功么?”阿宝捧着汤碗,“你那场病,究竟是怎么得的?”
裴观夜里回来,刚进卷山堂的门,就见落地飞罩边的帐子换了,连着软毯引枕靠背全换了。
立春啐了口:“真是想当主子想疯了!”
“把这些,都换了。”
他知道她死了。
阿宝望着帐幔,心中一个声音这么响起,裴三夫人送她这些时,她便是这么想的。
阿宝没接这句,她想了想道:“赏她两匹缎子,多给一年的月钱,还有添妆按着银杏的份例给。”
“后来,后来她就去给少爷磕头。”结香越说越轻声,那话她说不出口。
阿宝走到床榻欲换一身家常衣裳,一眼扫过,就见床褥帐子引枕,要么是仙鹤瑞寿,要么是松鹤延年。
阿宝不想回松风院,她是那儿咽的气。
“接着说下去。”阿宝低头啜饮一口桂花窨。螺儿接过话头:“半夜里的时候……”她说到半夜,戥子几乎要弹起来了,都在书房留到半夜了,那不!那不肯定成了嘛!
这可是在孝期,依裴观的脾气,不止会将她赶出去,还会把她一家都赶出去。她就算再自持美貌,也不该犯这个蠢呐。
一口气吹灭了屋里灯:“别叫那边瞧见咱们这儿亮灯了。”
院里的丫头先是吃惊,后是轻蔑。
螺儿松了口气,面上露出笑来:“我去。”
结香诧异:“姑娘知道呀!”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裴观抬眉看向她。
那会儿她住在松风院,裴观住在留云山房,两人几乎不碰面。白露不时进出留云山房送衣送食,那会人人都以为她会是裴观的姨娘。
阿宝一眼便知结香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到得这时,她才眉梢微挑。
“半夜里我们听见书房传来一声惊叫。”黑灯瞎火,又隔着水池曲桥,那边灯火又不分明,没瞧清楚出了什么事,“今儿早上才知道,白露被卖了。”
要说自荐枕席,上辈子白露有的是机会。
结香哪里敢说半夜听到尖叫声,里外隔得这么远,松风院肯定听不见。
他满面倦色,解下披风问:“怎么换了?”
她以前从不计较这种图案,此时再见,心里“咯噔”一下。
病重那几年,裴三夫人岁岁都在替她祈福,她屋里的东西,就都是这种纹样制成的。
结香还到松风院里去绕了一圈,想打听点消息的,谁知立春千叶看见她,反过来向她打听白露的事儿。
阿宝不言不声,几个丫头互换过眼色,都看向燕草。
阿宝没顺着戥子往下说,她再开口时,就似这事已经揭过:“去问问卷柏,六郎几时回来,让厨房预备些清淡点的小菜。”
裴观并未抬头看她,挑了一筷子玉兰笋脯挟给阿宝。
燕草往前半步:“这事儿了了,姑娘莫要动气。”事情是在姑娘不在家的时候办完的,往后院中,哪个也不敢再起这歪心。
披着衣裳找到螺儿:“怎么了?书房那儿怎么有叫声?好像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裴观坐到桌前,阿宝亲手给他盛了碗热汤,他喝上一口,便叹喟出声,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
这种阴私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燕草因有自己那桩心事,想到白露倒颇叹息。
是夜里听见书房传出一声惊叫,把她惊醒的。
后来她成亲生子,还带着孩子进院中来磕过头。
戥子燕草面面相觑,没想到姑娘才回娘家三天,就出了这种事。
“明后几天你挪到松风院去住,我这里断不了人。”
只是因为领情才一直用着,其实她更喜欢活泼些的纹样。
阿宝托着茶盏出神,直觉这事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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