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从前,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王爷何必这样呢……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
云皎皎坐在凳子上,一阵无力,身形微微颤抖,心脏密密麻麻的发涩。
裴越做到了。
她确实内心不安,也痛苦不已。
她也想跟他好好解释当年的事,可现在的她,根本不配跟他解释什么。
还不如就保持现状,让他恨她,让他和阿宜夫妻和睦,和和美美。
“同心,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同心心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娘,你没事吧?”
云皎皎神情落寞,勉强笑笑,“没事。”
之后,将自己关在房里,对着这些东西,一边吃一边默默垂泪。
南境那些岁月,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
可是,眼前泪水越是模糊,脑海里关于他的记忆也就越清晰。
他住在她们庄户的旁边村落,一来一回走过去要两炷香的时间,乡下路黑崎岖,多羊肠小道,不好走。
以前她也常女扮男装成个小子跑去隔壁村落抓鱼抓兔子,被那边的男孩子们逮住就是一通狂揍。
那日,她头一回被揍得鼻青脸肿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本以为自己差不离是回不去了,却在紧要关头,一个病恹恹的冷漠少年忽然出现,冷冷用棍子敲了敲地面,说了一句,“不想死的,都滚。”
一句简单的威胁,把打她的男孩儿们吓作鸟兽散。
她满头鲜血,仓皇的从泥土里抬起头,夜色深浓,如化不开的墨一般,血红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
他右边小腿上绑着渗血的纱布,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棉衣,脖子上裹着一条灰鼠皮的毛领,簇拥着那张如天神雕刻般的玉白小脸。
恍然间,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下凡的神仙公子。
但神仙也会瘸腿吗?
怔愣间,他伸出手中的长棍,不耐烦的蹙起眉,“没死吧?”
蹙眉的样子也很好看。
她赶忙回神,勉强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抓住他递过来的棍子。
他一个用力,把她拉起来,“跟我来。”
他性子冷酷,看起来极不好惹,有洁癖,身上穿得不好,却打理得纤尘不染很爱干净,也不喜欢让外人靠近。
进了他的屋子,她不敢乱动,发现他家里还有个爱笑的弟弟,笑盈盈的迎上来问她身上的伤严重不严重。
他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双眼尾上翘的漂亮眼眸跟桃花似的,潋滟深沉得不像话。
就好像她是他捡回来的脏狗狗,但他嫌弃,没再看她一眼。
给她处理伤口的就是小松子。
之后,他把她赶出来。
她站在门口,看见他神情冰冷似霜雪,把那根辅助他走路的拐棍扔在地上,“脏了,换一根。”
她打了个寒颤,逃也似的从他门前离开。
再后来……她经常带东西去看他。
他总以为她是淘气又不懂事的小男孩儿,不给好脸色,凌厉又冷漠,对她从不正眼相待。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被几个混蛋小子欺负,被打得手脚不能动弹,还被抢走了身上唯一一套还算值钱的过冬棉袄。
她哆哆嗦嗦的爬到他家门口,敲了敲门,问他,能不能给自己匀出一件外衣来。
他总是充满防备的对待所有人,就算是她也不例外,但这次,他低眸看了她一会儿,拿出一套厚重的衣服扔在她身上。
她苦笑说自己现在动弹不了,外面太冷了,问他能不能大发慈悲帮自己把衣服穿上。
那时他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反而越来越恶化,右腿几乎上已经不能动了,但他看了她许久,还是皱着眉把她从地上拉扯起来。
进了屋,他替她换衣服,看到她胸前露出来的肚兜,万年不变的眼神掠过一抹异色。
那天之后,他再看到她时,表情有了些许温度。
云皎皎心窝一热,筷子伸向盘子里的叫花鸡,现在无论什么美味在她嘴里,都形同嚼蜡。
她想起那时她想着法的给他做吃的,叫花鸡,炒栗子,烤地瓜。
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摸自己的头顶,像抚摸一只猫一只狗。
他气质冷冽,神情锋锐,身上总是带着尖刺和盔甲,让人无法靠近,可她偏偏不知死活,笑着去抱他,一开始他会嫌弃的把她推开,后来抱多了,他不会推开她,只是沉下脸,淡淡的斥责她不懂规矩。
她问他,“规矩是什么?”
他不自在的别开脸,耳尖一角泛着淡淡的绯色,不肯看她,“规矩就是,你一个女子,不能随便抱男子。”
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天真得愚蠢,“可是我喜欢抱阿越啊,阿越身上暖和,南境常年下雪,我的愿望就是希望让阿越能一辈子当我的暖炉子。”
他表情微顿,“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久吗?”
“知道啊,吴妈妈说过,一辈子就是从我生到我死,阿越,从我生到我死,我都想抱着你,好不好?”
他沉沉的看过来,漂亮得过分的眼睛乌黑幽深,就这么与她四目相对,呼吸缠绕,“云皎皎,你既抱了我,就不能再抱其他男子,可明白?”
她当下应承得好好的,笑眯眯的说,“我云皎皎,这辈子,只愿抱阿越哥哥一人,若违此誓,就叫我,叫我脸上生疮变丑没人要……”
而他却笑了一下,右手用力将她腰肢拦在怀中,“叫你被我关在身边,手脚都捆起来,不许离开我半步。”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犹在眼前。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脸上露出发自心扉的笑。
冰冷的人笑起来,格外惹人怜。
那一刻,她就发誓,这辈子一定不要让他再像初见时那样冰冷,她想用自己去温暖他冷硬的内心。
可她没做到。
她非但让他失望,还转身决绝离开,还对他说那些伤透人心的话。
她甚至都不敢去问,当年她离开之后,他是怎么过来的。
心里的钝痛绵连不绝,云皎皎再也吃不下去这些东西,心脏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剜去一个窟窿,没流血,冷风呼啸,凉丝丝的疼。
雕花繁复的红木窗棂外,铅灰色的夜空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呼吸困难,窒息难受,先是掩面低声呜咽,后来越来越痛苦,声音越来越大,变成痛哭。
……
慎思阁的灯笼亮了一夜,三省堂的灯也一夜没熄。
清晨,松南在三省堂内回话。
“她说什么了没有?”
“回王爷,没有。”
裴越从堆积如山的折子里抬起头,手指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呵,是她的性子,一贯的铁石心肠。”
松南没说话。
昨夜,他与同心斗法,两人在慎思阁院内,大眼瞪小眼互相敌视对方,一宿没睡,现下有些精神不济,眼睛下面挂着两团青黑。
一大早,同心便倒下去睡了觉。
而他还有重要的公务要办。
裴越拿起手边的信封,是云长川快马加鞭派人送回来的书信,上面写,他不日将归,贺他大婚之喜。
心中浮起一抹异样,“云别尘这两日在做什么?”
松南不知主子为何突然提起云别尘,老实道,“云大人不太老实,与几个晋王的党羽曾在一块儿喝酒吹嘘了几次,这两日,云大人来王府找过几次王爷,王爷不在府中,都被王妃派人打发了,侧妃入府后,云大人恐怕是上门来求王爷办事的。”
“晋王?”裴越淡淡拢眉,放下书信,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铺展在书案上的那份晋王党羽名单。
巨英侯、谢无归等人皆在列。
而前几日,探花郎谢无归才被宗室皇族举荐,升任了殿前大将军一职,与他分庭抗礼。
更巧的是,这位探花郎曾经在诗会上为云家二姑娘赋诗一首,艳惊四座。
而他从取得功名至今,无一官半职在身,纵然有天大的才情也无法施展抱负,这背后,正是自家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手笔。
松南一阵沉思,想了许久,还是开口为云别尘说了几句话,“云大人一向不参与党派之争,不过是虚荣爱显摆,晋王想拉拢云大人,应该是找错人了。”
松南这话说得没错。
云别尘这个人,人品低劣在京都是出了名的,更没什么大本事,在礼部混成了闲散之人,没有权贵会想去拉拢他,因拉他也无用,反而还会拖后腿也未可知。
裴越漫不经心的将名单合上,“嗯,此事本王会放在心上。”
松南动了动眸子,有一件事,横贯在他心口,已困扰他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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