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乾垂下眼睫, 一排卷翘的睫毛遮住他眼底晦涩的情绪,但抿得发白的唇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看你?”梦魇闷笑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笑声让陈伯乾的脸色又白一分, “我呢, 劝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麻雀就算飞上了枝头还是麻雀, 怎么, 你还想变成凤凰不成?”

    他看着陈伯乾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心中暗爽, 看样子计划很成功, 不枉他特意学习了那么多民俗小话本,对待这种小野花男人,就该如此!

    陈伯乾自始至终没有反驳他,能反驳什么?人家江魇说的不是事实吗?自己才是小偷,偷走了属于江魇的偏爱。

    “我明白了,请你离开这里。”

    “你明白就好。”

    梦魇面上不屑,随后趾高气昂地离开。

    他走后,陈伯乾这才慢吞吞地关上门, 随后彷佛被抽干浑身力气般, 倚着门缓缓坐在地上。

    一切都宛如是一场梦。

    明明前一刻, 他仰慕的师父还会温柔对他笑,为他丹田一事耗费心思, 而如今这一切,都被那个叫江魇的男人毁了!

    彻底毁了!

    陈伯乾咬紧牙关,他眼眶隐隐泛红,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戾气, 只要所谓的正主在这个世界永远消失,就算是替身,也没人能替代了吧

    他忽然握住旁边的长剑,短短一息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咚”,闻黛交给他的月牙玉饰掉落在地上,上面一个小小的“闻”字曾被他抚摸过无数遍。

    陈伯乾盯着它,心中的暴戾突然彷佛被一股清流洗刷干净,他一怔,手中的剑也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狠狠砸在他心中。

    他在干什么?他想干什么?他是讨厌江魇没错,但江魇是师父儿时的好友和伙伴,他怎么敢、怎么能对他下手!

    陈伯乾面色忽地煞白,他匆匆退后几步,彷佛只要远离了那把长剑,刚才那个满心杀戮的人就不是他一样。

    他不能伤害师父,即便是作为那人的替身,师父也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因为一己嫉妒而造成杀孽,这样的人不配再当师父徒弟,也不配被人所爱。

    陈伯乾自己都说不清刚才为何会鬼迷心窍。

    他重新捡起那把长剑,若是江魇不来主动挑衅,自己说不定还会哀怨下去,他一来,反倒是提醒他了,替身又如何?毕竟名义上他仍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弟子求教、师父指导,有何不可?

    陈伯乾踏进师父小院,虽然他脚步放得很轻,但闻黛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气息,她迎上小徒弟目光,神色略显尴尬地将梦魇推开。

    别说梦魇,她自己都习惯了梦魇跪坐在她脚边,温驯乖巧,但这一幕若是被外人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梦魇是江魇,是她的童年好友!再像之前那样成何体统!是以闻黛反应迅速地将梦魇推开,心中难得有一丝丝羞赧。

    彷佛是被孩童撞破羞事的家长。

    不过任凭她动作再快,没有陈伯乾的眼神快,他将两人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自从得知自己只是个替身后,陈伯乾心里便多了丝怯懦,他自觉在江魇面前低人一等,自己应该算打扰了师父吧?

    一时间,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气消退大半,他转身想离开。

    幸好,闻黛及时叫住他:“伯乾,怎么来了又走?是有什么事吗?”

    温温柔柔的关怀让陈伯乾鼻子一酸,他忍了忍,没让自己当场丢脸,“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向师父求教一些剑法上的问题,师父若是有要紧事,那我改日再来。”

    “伯乾,等等!”什么要紧事能比剑法还重要?闻黛立刻来了精神,她径直走向他,目光中不禁染上些许笑意,“什么剑法上的问题,说与我听听。”

    她一向欣赏勤奋刻苦的弟子,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心得和技巧。

    陈伯乾看了看一旁因被忽视而有些不满失落的江魇,嘴角勾起:“师父,不如我与你比划几招,这剑法上的问题,光嘴上说说没用,只有真正动过手后才会明白。”

    “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来。”闻黛对他的表现更加满意,原来这几日他是去钻研剑法去了,不错,是个好苗子。

    陈伯乾欣然点头,目光不经意间触及梦魇,他低头避开,却乖巧地被闻黛带走,小院不适合比武论剑,他们要另换场所。

    梦魇:“”

    陈伯乾果然碍眼,他想,几人中他最讨厌的就是他。

    闻黛满心满眼是陈伯乾所说的剑法,她把人带出小院,连半寸余光都没留给梦魇,一走便是整个下午。

    梦魇眼底的笑意彻底消失,他固执地等在小院,直到腿都站僵了,心心念念的人才回来,她独自一人回来的,陈伯乾没有跟着。

    他心情好了些,还未开口,却听见闻黛笑着说:“伯乾这几日应该是去钻研剑谱了,你却说他整天无所事事,魇魇,你是不是又骗我了。”

    她语气并不重,估计是认定他又在添油加醋说别人坏话,毕竟,他在她心里一直是那样的人。

    梦魇笑容一滞,心中说不上是难过还是难堪,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他闷闷不乐:“我不喜欢他的脸。”

    其实不仅是陈伯乾,他自己也感觉到两人神似的五官长相,虽说他还可以幻化出别的模样,可是凭什么呢?这本来就是他最初的模样!凭什么要他改变?

    所以他才将计就计编出一连串戏份,目的就是让陈伯乾羞愧、难过!

    闻黛揉了揉他脑袋,梦魇可怜巴巴地抬头,这让她有一种是在揉大黄的错觉,“脸?他的脸怎么了?”

    绝对谈不上丑,也算不得最精致漂亮,她觉得这种俊朗少年,没人会厌恶。

    所以人家究竟哪里惹梦魇不高兴了?

    “你的眼里只有你的剑,你怎么会知道?”梦魇把脑袋埋在她膝盖上,嘴里含糊道,“反正就是讨厌他。”

    闻黛:“”

    罢了,他这么作,不是一天两天了。

    梦魇和陈伯乾之间的明争暗斗同样不是一天两天,前半段是梦魇占了上风,逮着机会就要给陈伯乾发刀子,后半段他却隐隐处于下风,自己也尝到了刀子滋味。

    替身又如何?陈伯乾一天不犯事,就一天是闻黛唯一的徒弟。

    每次梦魇抓住和闻黛独处的机会,这位“勤奋上进”的徒弟就提着剑来探讨修习,两人一讨论就讨论得没完没了,梦魇成了最大输家。

    他不是没想过加入这个“家庭”,但他是梦魇,谁家梦魇懂得名门正派的剑法?他没掺和几次就被一脸恼怒的闻黛赶走,甚至还引得陈伯乾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梦魇被骂了一顿,终于安分下来。

    另一头,闻黛虽然在感情上颇为迟钝,却也隐隐察觉到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尤其是两人碰面后,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不对劲。

    她有心缓和这尴尬的气氛,随后慢慢摸索出一碗水端平的法子,对,谁也不偏袒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只要不影响修习和危及旁人,闻黛就不会花心思去多管他们。

    临近傍晚时分,闻黛突然收到来自玉临的讯息:主峰,速来。

    又发生了什么?闻黛觉得这种情况一般没什么好事,她不敢多耽搁,火速收拾了一通赶往主峰。

    刚一进门,她便闻到一股极其浅淡的佛香。

    褚瑜离门口最近,她朝闻黛招招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小声道:“师父与这几人讲佛,我们几个呢,负责旁听就好。”

    行吧,不算是好事,也不算太坏……

    闻黛环顾了圈主殿,点点头坐下,刚一坐下,她便收到好几道目光,换句话来说,基本没人没有盯她。

    闻黛:“?”

    她愣了一瞬,因为她来晚了?可大师兄不也才到吗?

    闻黛谁都没看,她微微低头,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继续吧。”玉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崔惊缪收回目光,朝他淡淡点头,他脸上表情未变,可掐着佛珠的手却暗自收紧。

    她一出现,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可他不应该过分关注那个人,再这样下去,恐怕连清心咒都没用了……

    他隐忍而克制地握紧手中佛珠。

    语调平缓的佛学理论重新在大殿响起,闻黛眨了眨眼,她对佛门一类的事物并不感兴趣,但仍是认真地聆听。

    听着听着,她忍不住对崔惊缪多了丝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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