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太麻烦你了。”季怀讪笑道:“法师已经帮了我许多了。”
说到底,人家湛华来给他送吃的已是十分难得,季怀对他感激,并不想再麻烦他了。
湛华却有一瞬间的愣神,整个人盯着他没有动弹,看上去像是有些呆滞的模样。
季怀以为自己客气推拒惹得他不快了,刚想再同他解释,谁知面前的人却忽然闭上了眼睛,眉心微拧,脸色苍白得厉害。
季怀吓了一跳,“法师?”
见他不应,季怀有些紧张了,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湛华?”
然而湛华依旧未动,却能看出他下颌猛地紧绷了一瞬,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这模样属实骇人,季怀下意识地要将手缩回来,下一秒却突然被人死死攥住了手腕,力道大得他感觉手腕都被捏碎了,“疼疼疼!”
湛华一下睁开了眼睛,身体一僵,忙松开了季怀,垂下眸子低声道:“抱歉。”
“嘶。”季怀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眼眶都泛红了,他一边呲牙咧嘴地揉着手腕一边道:“你这手劲可真大。”
湛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起身道:“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哦,好。”季怀帮他收拾好食盒,递到了他手中。
然而正如季怀所料,他确实没能多呆两天,就被季大奶奶从祠堂提了出去。
“去净音寺?”季怀不解。
“没错,现在就走。”季煜没好气道。
“那我先回去收拾——”
“不必。”季延揪住他的领子便将人往外面拽。
季怀有些恼,季延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也想把我胳膊打断?”
季怀冷嗤了一声。
然后他就被粗暴地推上了一辆马车,他拂了拂袖子,抬头便同季大奶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母亲?”季怀皱了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大奶奶阖上眼睛,良久才开口道:“季怀,你可知错?”
季怀语气冷硬,“没做就是没做,儿子不知何错之有。”
“好。”季大奶奶微微颔首,便不再说话了。
季怀被她给晾在这里,开口也不是沉默也不是,扭过身子掀开帘子,就看见外面骑着马的季延,他厉声道:“看什么看!老实呆着!”
季怀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帘子甩上了。
一路颠簸了小半日,临近天黑时马车才停住。
季怀刚睁开眼,就听见了外面传来一声惨叫,顿时一惊,便要下车,却被季大奶奶叫住。
马车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他看不清季大奶奶的神情,却能听到她声音中的冷意和厌恶,“你不要再给季家添乱了。”
季怀准备开门的手一顿。
外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季延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季怀在这里!”
季怀听见季大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季怀看着面前身着黑衣的十几个蒙面人,脑子有些懵。
季大奶奶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隔着车门沉声道:“人都带来了,现在可以把我两个儿子放了吧?”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笑了一声,尖声道:“那是自然,季大奶奶当真大气。”
说完,他摆了摆手,季濂季涓便被人推搡着从旁边的林子里押了上来,季涓一见季煜便神色惊喜,“大哥!我就知道你和母亲会来救我们!”
季濂胳膊还断着,脸色也不是很好,只是在看见季怀的时候皱了一下眉,“你来做什么?”
季怀没理他,只转身看向了那紧闭的马车门。
季延对季怀道:“我们会对外宣称你在净音寺思过,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火把燃烧的火焰在风中摇曳不定,季怀闻着那股子焦炭味,只觉得有些呛人,都呛得他喘不上气来了。
“多谢季大奶奶深明大义,我们也一定遵守约定庇护季家。”为首那人笑道。
“希望你们说到做到。”季大奶奶的声音自马车中传来,“季濂季涓,上来。”
季怀张了张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载着季家母子的马车扬长而去,只留给了季怀一片灰尘,从头到尾连句解释都不曾给他留下。
“季七公子想必有很多疑问。”站在他旁边的那人低声笑道。
季怀转过头,便见他伸手将脸上的蒙脸黑布取了下来,露出了张五官深邃的脸来,那双眼眸在火光中带着些奇异的碧绿色,看上去像是有异族人的血统。
“在下凤羽阁,桓子昂。”那人冲他笑了一下。“七公子的疑问我可以一一向你解答。”
——
“凤羽阁那帮孙子!”坐在主位上的女人一抬手将茶杯摔到了地上,柳眉倒竖,怒道:“竟敢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楼主息怒。”半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露出了半张带着金色面具的脸,沉声道:“单就属下所知,便有五六路人马在盯着季家,季铭一咽气总会有人按捺不住,不是凤羽阁也会是别人,现在季怀被凤羽阁带走反倒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凤羽阁现在不敢对季怀怎么样。”
那女子站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了半块透明的令牌扔给了他,“权宁,一个月之内,不管用什么手段,将季怀的活人带来见我。”
“得令!”权宁一把接过令牌,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楼主何必这般着急。”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额间生着一颗朱砂痣,语气平平道:“我听说,地狱海那边早早便盯上了季家,您打算从恶狼嘴里抢走它的肥肉吗?”
那女子娇笑了一声,“道长说这话便不对了,若论时间,那该是我们更早才是。”
说着,她的神色陡然阴沉了下去,“我们的东西,就算他吞下去也得给我囫囵吐出来!”
——
“我们凤羽阁曾与季家老太爷季铭有约定,只要季家将人给送来,我们凤羽阁一定护佑季府上下平安,绝不会让其他各派伤害季家任何一个人。”桓子昂隔着桌子上幽微的烛火对季怀道:“所以七公子尽管放心。”
季怀从头到尾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解:“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这下换成桓子昂惊讶了,他神情颇有些复杂地望着季怀,目光里甚至带上了同情,“七少爷原来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季怀顿时有些暴躁,“莫名其妙将我关了两天又莫名其妙将我扔到这里来!”
“这件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桓子昂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今日时辰不早了,季少爷便先歇息吧。”
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房间。
季怀坐在桌边盯着那烛火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前推开了窗户,便看到院子里全是黑衣人,甚至连窗户下边都蹲着两个,见他推开窗户边警惕地看向他。
季怀嘭得一声将窗户给关上。
莫名其妙!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什么凤羽阁!什么桓子昂!
季怀在房间中转了一圈,将自己摔到了床上,耳边还在不断地响起季大奶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她说,你不要再给季家添乱了。
她说,季涓季濂上车。
然后带着她的三个儿子离开了。
季怀睁着眼睛盯着系着床帘的穗子,他想了半宿,终于想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娘不要他了。
倒也没什么太大感觉,反正季大奶奶不喜欢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能把他这么个脏东西从季家丢出来,她应该也松了一口气。
也挺好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好好跟湛华道个别,这个新交的朋友他还挺喜欢的。
湛华还答应明天给他送肉菜来着,不过想想让个和尚送肉也挺损的。
季怀心想,我果然没做过什么靠谱的事情。
第二天季怀被叫醒,就见桓子昂坐在床边冲他道:“昨夜黑灯瞎火没能看清,今日一见才知季家七郎果真不负盛名。”
季怀刚睡醒还懵着,坐在床上呆呆地目视前方,眼神空洞茫然,很明显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桓子昂见状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还真是个小少爷啊。”
季怀一下打开了他的手,皱眉道:“别碰我头。”
桓子昂嘴角微勾,“好,不碰,那你先起来吃早饭,我们边吃边聊。”
季怀发现他一觉醒来,好像有什么事情变得不太对劲,比如昨晚还凶神恶煞的桓子昂,现在对他突然和颜悦色起来。
季怀只当他在预谋什么,心里暗暗警惕,表面却不动声色,客气道:“好。”
“季公子之前也许听说过武林盟?”桓子昂问。
季怀愣了一下,震惊地望着桓子昂,就在桓子昂以为他要说出惊人的秘密时,季怀幽幽道:“你莫不是话本看多了?”
桓子昂:“……”
说起来这着实不能怪季怀,他虽纨绔,却也不是从小纨绔,在十六岁前他都是在书院认真读书的,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也没读出什么名堂来,但接受的教育却十分正统,平日里接触的人也都是普通人,什么江湖武林那都是茶楼里说书先生或者话本子里的,他从未当真过。
“当今武林正派以长虹谷、凤羽阁、飞仙楼三派为首,武林盟正是由这三家牵头建立,如今武林盟盟主乃是长虹谷谷主衡泷。”桓子昂道:“而武林盟的上一任盟主,名叫公孙止。”
季怀听得一头雾水,道:“就算你这样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公孙止在一次武林大战中失踪,距今已有四十年,众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是直到几个月前,江湖中有人放出了消息,公孙止还活着,就在晚来城。”桓子昂盯着季怀道:“他改名换姓之后,叫季铭。”
季怀手中的筷子啪嗒落在了桌子上,抬头对上了桓子昂那双深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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