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只在京城施行,临安城并未施行宵禁。明霜出城门的时候,只需要将文书给守城护卫看一眼便可。
明霜此前还从未赶过夜路,更是头一回出临安城,兴许是有阿娘的牌位陪着,又或是心中带着对明鸿升的恨意,明霜此刻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
当一个人的心中带着怒气和恨意时,那个人的心里是很难产生害怕的情绪的。
再加上走的是官道,这一路上倒也什么事都没有。
到了卯时天便露出了鱼肚白,离运河镇也越来越近了。
明霜不会天真到以为可以靠自己的双脚走去京城,她之所以没有在临安时雇车,一是因为她不能直接跟黄婶说她要去京城的事,黄婶也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去京城,二则是因为运河镇虽然只是一个镇子,占地面积却大,且京杭大运河直通于此,故而运河镇上经常有商队去京城。
明霜一个弱女子,又生得貌美,纵使有几分心机手段,在路上也并不安全,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决定到了运河镇,再找一家要去京城的商对,跟着商队去京城。
明霜到了镇上先去了一趟成衣店,成衣店的伙计见了明霜,原本百无聊赖的眸中便是一亮,赶紧上前招呼,推荐他们店中时兴的女装,可明霜却要了两套男装。
即便是跟着商队一道去京城,她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一路上路途遥远,谁知道身边是人是鬼,就算是正经商队的人,也难保不会起什么歪心思。
换衣服的时候,明霜特地用布帛在胸前裹紧,将胸前雪软掩藏住。
明霜虽刚及笄不到月余,身段却生得极好,只不过如今这玲珑婀娜都被藏在暗青色的长衫之下。
青丝高高束起,露出白皙的面颊与脖颈。
明霜尤不放心,又往脸上和脖子上抹黑了些,用烧过的木棍将眉毛画粗了些,又来来回回的切换声线,学着男人说话的音调,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学得了几分相似。
但要她短短时辰就学个十成十也非易事,到时候只要她少说话不惹人注意便行了。
到了商队外面,明霜发现竟然有一群捕快在搜查什么东西,黄婶的儿子便在其中。明霜赶紧侧过身,躲在了石狮子后面,好在如今的明霜做男子装扮,黄捕快也并未注意到她。
“都搜过了,没有。”
“都是正常的货物。”
捕快们搜查过后发现没有问题,这才走了。
明霜见那群捕快走远了,凑过去问正在搬运货物的伙计:“两位大哥,敢问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些捕快在查些什么?”
两个伙计一胖一瘦,瘦伙计喘着粗气道:“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啊,前阵子有个京城来的谢公子破了一个贩卖私盐的大案子,听说是商家跟知府勾结,利用商队把私盐运出贩卖。自那之后,这些捕快老爷们就常常过来搜查,说是不能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呼,可真是够折腾的,也不嫌累。”
胖伙计道:“呵,嫌累?这可是谢公子亲自交代的,他们胆敢不从?”
“谢公子?是何人?”明霜不解地问道,见对方一脸‘你怎的连谢公子是谁都不知晓’的表情,略带歉意道,“我从未出过临安城,不如两位大哥见多识广,故而没听说过。”
胖伙计这才道:“谢公子自小便聪慧异于常人,十三岁就以一篇《治水论》而闻名,当时还有人笑他是赵括纸上谈兵,毕竟肇县水患由来已久,每年春季都会发生水灾,多少治水专家都不得其法,每年一到春季肇县的百姓就得提前搬走,等过后才能回去,百姓苦不堪言,这近百年遗留下来的问题,一个十来岁的稚子能给出什么解决方法?”
“嘿,没想到年少的谢公子还真就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把那群老学究气得哟,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说到兴起的地方,胖伙计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大腿,兴奋的好似当初自己在现场一般。
这些事迹都是胖伙计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他再原封不动地说给明霜听了,否则他这么个粗人还真说不了这文绉绉的话。
明霜刚这样想着,便听瘦伙计道:“得了,别再吹嘘你家谢公子了,不就是当年喝过他赠的一碗粥么,见了谁都要夸谢公子一番,你不嫌累,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咱等会儿就得动身了,货还没搬好,掌柜的要是见了,准得罚你。”
别看胖伙计如今生得胖,他老家可是遭过蝗灾的,当年整个县颗粒无收,个个饿的前胸贴后背,谢家三郎前来赈灾,成了所有人心目当中的活菩萨。
胖伙计一边抬东西,一边反驳道:“那虽然只是小小一碗粥,可却是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就不能夸谢公子了?谢公子菩萨心肠,谁见了不说他一句好,我怎么就不能说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走远了,明霜唇瓣轻阖,自顾自地念了声:“谢三郎……”
明霜找到商队的负责人,据胖伙计说商队负责人姓薛,大家都叫他薛掌柜。
明霜跟他说了自己想跟着商队去京城的事情,那人的视线落在明霜的身上,上下打量着她。薛掌柜身材偏瘦,常年行商练就了一双慧眼如炬,看着十分的精明。
明霜的心头一跳,心中害怕这人看出来她的伪装,但表面却依旧保持着冷静,压低声线问了句:“可是有何不妥?”
薛掌柜这才道:“我们商队的规矩是男人跟车这个数,不过路上要帮着抬点东西。女人则要多给一些,不用干活。我看你虽然是个男人,但是身板这样弱,恐怕抬不动什么东西,所以只能多收你一些,你可愿意?”
明霜听罢松了口气,点头道:“愿意的。”
见明霜没有意见,薛掌柜便带她去到一辆马车上,马车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年长的妇人约莫三十来岁,身边依偎着一名十来岁容貌清丽的少女。
少女见了她,眉头微皱的往里面挪了挪。
明霜如今作男子打扮,知道对方的顾虑,但他们跟商行的车队,能有辆马车坐就很不错了,根本不会管男女同坐一辆马车合不合适。
尽管明霜是女儿身,可此时她毕竟做男人打扮,为了让少女少些不自在,还是特意坐在了马车最边缘。
商队下午就出发了,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地休息。商队自有做饭的人,只不过明霜他们并非商队的人,等轮到他们去打饭的时候饭菜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上饭菜味道实在一般,明霜晚饭没吃多少。
那妇人见罢,便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饼子,递给明霜:“没吃饱吧?快吃个饼子填填肚子。”
明霜怔愣,见妇人眼中满是善意,犹豫片刻终是接过了饼子,朝妇人道了声“多谢”。
咬上一口饼子,是野菜馅的,但被处理的很好吃,清新爽口。
妇人笑笑没多说什么,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少女吃完饼子擦了擦嘴,撒娇地唤了一声‘阿娘’,便枕在妇人的膝上闭上眼睛睡觉。
妇人面上带笑,抚摸着她的秀发,嘴里轻哼着歌谣,让人心生安定。
看着面前这一幕,明霜回忆起曾经她与阿娘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朝阿娘撒娇的。
可是如今,她没有阿娘了。
明霜唯有抱紧怀中那把阿娘仅剩下的琵琶,将脸转向别处,偷偷地拭去眼角的湿润。
商队就这样行驶了半个月,明霜从胖伙计那儿打听到路途已经过半,再过半月就能抵达京城了。
这半月以来明霜也与那母女二人熟悉了许多,从她们口中得知,原来妇人是带着女儿去京城投奔兄长的。
妇人去年死了丈夫,夫家人欺她们孤儿寡女分家的时候竟一分未分给她们母女,母女二人的日子过不下去,只能写信求助远在京城的兄长。好在兄长顾念兄妹之情,让她带着女儿去京城投奔。
又过了五日,就连据说最容易遇上山贼的路段都安然度过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不出十日就能抵达京城了,可就在当晚,发生了意外。
暮色四合,虽有明月当空,但月光暗淡,夜路并不好走。
商队一如往常一样停下来准备晚饭,打算吃过了晚饭再就地休息一晚。
然而就在饭菜做好,大家毫无戒备准备吃饭的时候,从树丛里冲出来十来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刀棍的山匪。这群山匪犹如饿狼,见到商队的这群人,只差眼中冒着绿光了。
这群山匪都是见过血的,商队的伙计们并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一开始就放弃了反抗。但还是有那刚进商队没有经验的,看到山匪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走,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一个山匪一脚踹翻在地,用刀抵着脖子。
“还敢跑?信不信你爷爷我一刀剁了你的脑袋喂狼!”
那小伙计吓得面色发青,身子战栗,竟是吓尿了。
明霜和那母女二人还没来得及从马车上下来,此时尚在马车里。明霜打算掀开马车帘子的动作一顿,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情况不妙。
少女吓得躲到妇人的怀中,眼中满是惊恐。妇人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亦心中不安,但还是伸手抱住女儿给予安慰。
明霜的脸上露出几分凝重,遇上这种事情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也别无他法,她孤身一人,没人会护着她,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朝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明霜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薛掌柜毕竟常年行商,从前也是遇到过山匪的,故而有些经验。立马让伙计们把车队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用以孝敬山匪:“大爷,值钱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你们想要就拿走吧,只要能饶我们一命就行!”
这样做虽说他们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可命比钱重要,钱没了还能再赚,若命没了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然而那满脸横肉,将九齿连环刀扛在肩头的领头人此时对钱财似乎并不感兴趣,而是伸出粗壮如同普通人大腿的胳膊,一把揪住了负责人的衣领,吩咐道:“爷爷我现在要的是吃的,把你们的吃的都拿上来!”
他们被朝廷的人困了几日,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过一顿饱饭了。
薛掌柜原本就生得瘦弱,被领头山匪这样一提溜,差点站不稳,待站稳之后赶紧吩咐几个伙计把刚做好的吃食拿出来。
饭菜被端到领头山匪面前,山匪吃了一口便吐出来,怒喝道:“敢拿这么难吃的东西给我,你们是不是活腻了?!”
薛掌柜吓得赶紧求饶:“大爷饶命啊,不是我们故意做这么难吃,实在是我们商队的伙计就这个水平啊……”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岑娘子做菜的手艺好,我吃过她做的饼子!”
“那还不赶快让她重新给爷爷们做?若是做的还这么难吃,我就把你们都杀了吃人肉!”首领山匪怒喝道。
“她……她们在马车里……”
“二当家,我去把她找来!”一个山匪自告奋勇。
马车内的三人皆是一惊,只因他们口中所说的岑娘子就是妇人,岑娘子当时也是一时好心才给了那个小伙子饼子吃,没想到那人竟将她也给牵扯了进去。
少女吓得面如土色,拉着岑娘子焦灼道:“阿娘,这可怎么是好……”
明霜看向急成热锅上蚂蚁的二人,岑娘子虽然有几分姿色,可毕竟人到中年,倒是岑娘子的女儿如今十四五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若是被外面那群山匪看到,只怕……
同行半个多月,明霜到底不忍看她们出事,于是趁着山匪走来的短短过程,赶紧打开了包袱,将她平时用来抹黑皮肤的黑粉拿出来往少女脸上抹,又拿了另一件男装丢给少女:“穿上,快!”
少女已经吓得傻了,不明所以地看向明霜,倒是岑娘子很快反应过来了,赶忙帮女儿穿衣服。明霜趁机又从鞋底抠了点泥巴出来,搓成圆球状,贴在了岑娘子的脸颊上。
哒哒哒,脚步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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