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衣双手捂着脸,泪水从她指缝之间溢出。
兔子灯掉落在她脚边,触地那边的耳朵都压折成了两截。
灵灵阁修士走到云彩衣背后,手放置她头顶,灵气运转轻轻一拍,发出了“嘭”的一声,仿佛鞭炮炸开一般响亮。
紧接着,他淡淡道:“云彩衣,你已出了幻境,该醒了。”
蹲在地上的云彩衣双肩一颤,她松开手,一脸茫然地看向四周,待看清周围的人后,她脸色血色瞬间褪去,连嘴唇都白了。难过、尴尬、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本已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周围的视线让她难堪至极,她这样实在是太丢脸了。
表面上,她不在意排名,不在意外人的看法,然她内心深处却十分在乎美人榜的排名,总觉得今天过后,她会沦为笑柄,在美人榜上的位置只怕也会一路下跌。
她不想输给某个人!
也不知是何原因,云彩衣下意识地看向了魂碑方向。
她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司空寒。
她想起了当年司空寒去秀峰找她,给她送礼道谢,他看她的眼神炙热,又极具侵略性和攻击性,让她觉得好似被毒蛇给盯上一样很不舒服,是以借口有要事做,将他请离了秀峰。
如今两人目光重逢,那种被盯上的不适感仍让她背心一凉,她想移开视线。
然而,眼珠好似不会转动了一样,只能直勾勾地看着他,内心深处也涌出极大的委屈和无力,冲淡了对司空寒的排斥。
那一刻,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司空寒,帮帮我。”
司空寒一定会帮我的。
若是拒绝了阮蜜的司空寒过来扶我,他们就不会再看我笑话了吧?
云彩衣稍稍镇定了一点儿,她嘴唇翕动,小声地喊出了司空寒的名字。
苏旖梦紧紧扯着司空寒的袖子,她能感觉到,僵在原地的司空寒身体紧绷,胳膊冰冷似寒铁,隔着衣服,都能冻的她手心发木。
司空寒朝着云彩衣的方向迈了一步。苏旖梦死死拉着他的袖子,他回头那一瞬间,眉宇间的凶煞之气,宛如张开了獠牙的猛兽,让人觉得自己被凶兽盯上,下一刻就将被其咬碎吞噬。
他从未用那样凶狠的眼神看过她。
苏旖梦声音微颤,带着一点儿哭腔,“司空寒,我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他不能过去,与云彩衣接触越多,影响就会越深,镇魂钉镇不住,反噬得也越快!
她不会怪司空寒。
司空寒又做错了什么,都怪那该死的天道枷锁,那不是规则,而是套在人身上的囚笼,逼着我们变成它需要的模样。
司空寒瞥她一眼后又望向云彩衣,他拳头捏紧,在自己心口位置轻轻捶了一下,说:“回去就回去,你怎么都快哭了,难不成是看不得别人哭?”
他牵起苏旖梦的手,“走吧。”
“司空寒!”身后云彩衣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司空寒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只是问:“姐姐,为什么我戴了面具,这些人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我。”
刚说完,前面一人也惊喜地看着他说:“寒,寒哥!我终于见到活生生的寒哥了……”
司空寒:“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眼里带着笑,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苏旖梦一直在看他的心口,她担心司空寒刚刚又用了镇魂钉,但她看不出来,神识都几乎黏在他身上了,也没看出不妥,他神色如常,身体也没出现平时难受时的冷热变化。
这会儿听得问话,头都没抬,直接答了一句:“因为,臭男人?”
司空寒:“……”他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苏旖梦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掌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能认出你。”——我们可是有契约的。
司空寒抬手捏了捏她的发髻,说:“我也是。”
“走吧,走吧,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司空寒坚持走剑道回山,“我从剑道上下山时留了印记,自然只能从剑道回去。”
苏旖梦心里头有点儿着急,“那我回去的路就不陪你了可以吗?”
司空寒:“嗯,上山路不好走,你从前门回去。”
他把她送到了百炼峰另外那条上山路旁后,自顾往剑道上去了。
苏旖梦惦记着储物袋里的书灵和书,跟司空寒分开后踏上山脚的传送阵,下一刻她便出现在了百炼峰前门外。这阵法,还是他们有灵石了才重新启用,刚运转起来不到三个月时间。
回了百炼峰,苏旖梦直奔时姐姐的院子,进去后回屋,关好门窗,打开了屋内禁制。
接着,她爬到床上,还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全身。
整个人缩进了被子当中。
书灵本小火苗煅烧后显出了实体,她将毛笔从储物袋里摸出来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笔身上仍是布满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只是细了很多,像是结痂了的伤口。
苏旖梦想了想,嘴张开,将书灵吞下后放在了小自在天地里的龙珠旁边。
接着,她看向那本玉刻的书。
书很小,只有她巴掌大,轻轻翻开,第一页只有三个字,然而,她辨认不出来。
字很乱,每一笔都好似剑气铸刻,只看了一眼,苏旖梦就觉得眼睛酸痛,她伸手揉眼,结果手心一湿,竟是染了血。
苏旖梦连忙闭眼,她的手还放在书上,这时候鼓起勇气用手指揉搓那玉册子的角,终于摸到了一点儿书页的边儿,她用力将书翻页,这才悄悄睁开了一只眼。
书上写的就是叶轻舟的故事,从他出生开始。
在她打开第一页后,书页飞快翻动,直至到了今天。
今天的字迹很模糊,内容很明显看出修改的痕迹,她甚至能看到被划去的原文。本该是叶轻舟轻松地获得第一,却又在最后关头控制神念输给了即将溃败的楚曜,为云彩衣赢得了兔子灯,虽然他拿的是第二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真正的魁首,魂碑上神念第一人。
接下来就是叶轻舟送云彩衣回去,他去找白琉璃购买大批量珍贵药草,回去炼制丹药。
闭关三月后,叶轻舟帮云彩衣教训了暗中针对她的同门泽兰,揭穿了泽兰暗害同门的手段,使得泽兰被废除修为逐出万相宗。
当他带着云彩衣在外城挑选灵植时才遇上第一次天地异相。
叶轻舟与聂风裳在嫁衣异相里困了很久才出来,出来后,聂风裳就满脸泪痕地扑到了叶轻舟怀里喊段郎,而一直等在原地固执不肯离开的云彩衣自然而然地吃醋,跟叶轻舟闹起了别扭。
这是原来的剧情。
原本的文字被抹去,新的文字诞生,将他们今日所发生的事记录在了书上。
往后的书页无法继续翻动,但苏旖梦拿起书时,里头掉了一张莹白骨质薄片,这,难不成是书灵翻书时使用的牙黎?
牙黎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肉眼都看不真切。
神识注入其中,苏旖梦眉头拧起了结。
“我有什么本事呢,真想做点儿什么。”
“丝丝天天都摇不到琉璃灵珠,每天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可怜。”
“哇,我今天想丝丝摇到琉璃灵珠,结果她真的摇到了,是巧合吗?她摇到后我还有点儿头晕,会不会不是巧合,而是我的力量?”
苏旖梦想起自己第一次摇下琉璃灵珠时的情形,她那时候多开心啊,高兴叼起珠子乱蹦,后来发现书灵一动不动躺那,还问它怎么了,书灵说它有点儿头晕,睡一觉就好了。
“我说聂远之可以心想事成,结果真出去了。我有点儿累,我身上,好像出现了一道裂纹,还好不明显。”
“呜,我以后真的要少说话!”
这应该是她和聂远之一起被困在神魂裂隙的时候,时姐姐不想暴露出她妖族身份自困于屋内,常师父和水殿主则守在门外替她护法。
原来,当时能够在极短的时间离开神魂域裂隙,也跟书灵有关系。
“丝丝摸到了雪之灵,我想她摸到。我身上的裂纹,又多了一条,好粗的一条。还好现在丝丝不怎么黏我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看到这里,苏旖梦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她那么倒霉,天天掏乾坤戒都掏不到什么好东西,结果那一次,想要找到雪之灵,就真的抓到了能够帮助常樱师父和龙舌兰的雪之灵!运气怎会眷顾她,分明是,书灵在帮她。
“哎,她以前经常抓着我,缠着我给她刷鳞片呢。”
“小火苗太混账了,教它一下午我能折寿一万年!不过跟它接触后,我好似想起了很多事,大道无情且有情,现在的它,不是万物生长的天地法则,而是一道道枷锁,它不应该是这样。”
“丝丝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好像还不信任我了,我又没骗过她……”
“不对,我骗过她一次,也只骗了一次。”
……上面的字写得很灵动飘逸,时不时还会绘一枝梅、一颗草、一对龙角、一只胖鼠、龙舌兰,好似百炼峰的一切可爱美好,都曾停留在它笔尖儿过。
它在她面前只会画成片成片的死龙。
每次都说不要管其他人的生死,安安心心地等到最后即可,可从它的笔下,苏旖梦能看到书灵对这片天地的热爱。
牙黎的下半部分凌乱不堪。
第一行字,就让苏旖梦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丝丝,你能看到这些的话,我应该已经陨落。我灵智诞生那日,面前就摆着那本天地书,我的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是书中之灵,时间紧迫,我只能尽量将我发现的线索告诉你。”
“我怀疑是上界修士将我们这片天地拘禁在一本书里,从而达到某种目的,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天河!以上界之物,对抗此间伪天道。”
“在触摸魂碑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就多了一些东西,魂碑是诸天外界检验天才的宝物,唯有三百岁以下、神念达到出窍期以上的人,在上界才能称为天才,才能激活魂碑的其他能力。”
“司空寒夺得第一后,触怒了此地伪天道,引来神罚,它的目的应该是惩罚司空寒,从而导致他遭受重创回归原本的位置,我助司空寒突破出窍,引来魂碑相护!”
原来,在那天地失去光芒的至暗时刻,在她紧张地攥着司空寒的手,为他呐喊鼓劲儿时,书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了司空寒也拼尽了全力。
“原本我以为你已假死成功,不再受天道限制,然而你每次有违背天道规则想法之时,总会感受到威胁,我怀疑,这是因为你跟司空寒有结契的原因。你本该跟这片天地毫无牵挂,它便无法牵制你,然而你与司空寒的联系,使得它能窥探你的想法。因为司空寒是这书中很重要的一环,他不可或缺!”
“你要对抗它,就必须跟司空寒解契,你说的对,它没有那么无所不能,那书写他的人,很可能并不只写了这一本书,就如同司空寒,他一个人能写几百上千话本一样。书写之人没空关注每一本书,他只是制定了一些规则,只要不真正触怒到他扶持的人,影响到剧情的进展,规则并不会浪费天地力量来处罚你。”
字陡然变大,凌乱如被风吹乱的草海。
“我知道他什么目的了!”
“它扶持的那个人,就是在窃运,窃取天地之运集叶轻舟一身,而出手惩罚你,则会损耗天道气运!我明白得太晚了……”
“你能做的,就是跟司空寒解除契约后努力修行,在叶轻舟飞升之后,才有能力自救和救人。”
“司空寒有替身傀儡,他走完剧情后便可如你一样不再受限,所以你不要再干涉他,他偏离太远就会引来伪天道的强行修正,若是提前触发了替身傀儡,之后才是再无希望。那样的替身傀儡,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三个。”
“至于其他人,我想不出任何办法,或许,只能靠他们自己……”
“丝丝,我知道你不舍得时惊春,但在你拼尽一切去与规则对抗时,你必须记住一点,有人想你活着,他一直在等你!”
字迹越来越凌乱,还有长长的一道划痕。
划痕的末尾,不是字迹,而是轻柔的声音,它的神念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因此,即便是声音,也不会再震荡她那渺小的识海。
“他们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我在旁边偷听,很是羡慕。其实我很喜欢这片天地,更喜欢水知夏对惊春剑法的描述……”
“丝丝,如果我能有名字的话,我希望是……
“越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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