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远见洛凌捏着那只有点丑的小黑龙玩偶,爱不释手的模样,忍俊不禁道:“阿凌若喜欢,下回哥哥再给你带些小龙样式的玩偶来。”
洛凌也不推辞,笑着应下:“谢谢哥哥。”
洛远同样回以微笑。
两人用完午膳后,洛凌偷偷留了盘小黑龙常食的桃酥,便听对面模样俊朗的少年道:“阿凌,长泽门难得的雪景,今日可要出去看看?”
洛凌点头。
她平日里很少有机会能够出去,只有洛远来时,她能在这不算大的别院游览一二。
两人起身,洛远拾起一旁椅子上的披风,就要为洛凌披上。
洛凌却自然地从洛远手中接过披风,道了声谢,便自行拢了肩头青丝,将那件御寒披风穿戴好。
她俯身拿起放在身侧椅子上的暖手枕,探出手指将小黑龙那条欲要伸出来的不安分的小尾巴往里面塞了塞。
紧接着,洛凌便随洛远踏出去。
今日大雪停了,天地皆是一色。拐角挺拔的青松被一蓬蓬的新雪笼罩,染成纯白之色。
保暖的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洛凌双颊些微红润褪去,明亮的眼瞳却熠熠生辉,她仰起头,沿着白墙看上去,视线仿佛要跃过那堵围墙,看向更远的地方。
洛远没有打扰她,只是站在一旁,背过双手,望着她轻轻笑。
暗自用神识窥探的小黑龙:“……”
他不耐烦地在暖手枕里甩着尾巴,洛凌用手指按住他的尾巴耐心安抚,指腹刮着龙鳞,给小黑龙的身体带起一阵颤栗。
小黑龙顿时也不闹腾了,身子软趴趴的,享受洛凌安抚的舒适待遇。
洛凌停在原地撸了撸小黑龙,片刻后,她才揣着暖手枕,一路往外去。
别院内很安静,穿过长廊,拱门,越过一道道阻隔视线的白墙砖瓦,可像是数不尽般,洛凌越不过前方的围墙,也看不见围墙之外的东西。
路过丫鬟所住院子的时候,里面还传来阵阵嬉笑声音。
洛凌眼里露出一点向往,又不愿自己的出现打破这样愉快的好气氛,便侧身与洛远说:“哥哥,我们回去吧。”
洛远点头,见她唇色浅淡,以为是她冷了,便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拢紧披风。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洛凌浑身一僵,有些不适应兄长这样的亲近。
正被撸的舒服的小黑龙:?
他立即动用神识之力,将洛远双手悄悄推离的同时,还替洛凌拢好披风。
洛远一怔。
他眼眸快速掠过别院的四角方向,只以为是在此看守的四方前辈所为,不愿让他与洛凌多加亲近。
而守在此地的四方前辈,注意到洛远警惕的目光,方才露出的一点疑惑也被打消。
大抵是这洛远突然想起这里还有四方看守,为了避嫌,便退开双手,施术给洛凌拢好披风。
双方相互理所当然地推锅,完全没有想到这其中竟然还藏着第三方。
第三方的小黑龙达成目的,还是不高兴,在暖手枕内翻来覆去不说,还用尾巴缠着洛凌的手指,尾巴尖在她手背上戳了戳,以示自己的不高兴。
洛凌轻轻抚弄这只娇气的灵兽,回程途中,低眉若有所思。
别院中有看守前辈对他警告,洛远便安分地落后一步将她送回去。谁知洛凌行至门前时,略微出神,沾雪的靴子踩在湿滑的路面,险些摔倒。
时琰的神识化为一股力量扶着她的后腰,以免洛远伸来的手触碰到。
这一幕,更让洛远清楚知晓别院前辈对自己警告的心思。
他将洛凌送回屋内,不便再多留,只叮嘱她两句,方才离开。
一直用神识关注外界的小黑龙正要变换出人形,却发现洛凌正望着门外,一脸出神的模样。
他敏锐地感知到洛凌这种异状是出现在洛远替她理衣领的时候,细长的龙身顿时僵住。
时琰有些烦躁,像是突然失去了气力,懒懒地趴在暖手枕里不动。
洛凌也破天荒地没有来哄他。
她将双手从暖手枕里抽出来,合掌放在桌边,雪白脸蛋抵上手背,眨巴眨巴眼睛开始想事情。
头一回被洛凌冷落,时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待他回神,见洛凌还在为洛远出神,没来由的怒火席卷全身。
只是满腔怒火又无处发泄,时琰将其闷在心里,烦躁地在暖手枕里翻来覆去,等着洛凌来哄他。
于是,这一等,便等到深夜。
双双沉默到夜里入睡时,等来等去也没等到被哄的小黑龙倏然变做人形,坚实手臂紧紧扣住背对着他的少女的腰身,压着怒气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准再想他了。”
洛凌怔了怔:“想谁?”
“洛远。”时琰颇有些咬牙切齿,眼瞳渗出幽幽的红光,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从未有人掀起他这么多的怒气。
按照时琰对男女之情的认知,他应是对这个好骗的小姑娘动了情,所以才会这般气恼与她亲近的男子,以及她竟对别人上了心!
“我没有在想哥哥。”洛凌低眸扫了眼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掀动轻颤的眼睫,“我只是在想一件想不太明白的事,不过现在或许想明白了。”
知道洛凌没有在想洛远,时琰心里积了大半日的怒火默默散去。
不过他又问:“阿凌在想什么?”
“就是在想哥哥亲近我时,我会下意识避开。”洛凌回过身,抬手摸了摸魔王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可是,阿琰碰我不会。”
“我好像喜欢你。”她神色起初有些迷惘,待吐出这句话后,仿佛拨开迷雾,又逐渐对上他的眼睛,坚定又欢喜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喜欢你,阿琰。”
她眼眸明亮,大大方方地说:“不只是对灵兽的喜欢。”
时琰:“……”
他有点被这个操作打懵了。
不是没有人自荐枕席,对他诉说过喜欢,但他从未有任何感觉。
可现在……
时琰耳朵一热,陡然掀起被子蒙住两人,被褥下传出男人硬邦邦的语气:“睡觉!”
洛凌嗯一声,便困倦地闭上眼睛。
时琰:“……”
她是真的喜欢他吗?
时琰感觉自己被搅扰地心脏跳动得又快又重,而造成这一切的当事人竟还睡得香甜。
那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想闹她,吵醒她,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可到底还是没有去做,只是自己一个人彻夜失眠地生闷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向他表明爱意,自己却毫无心理负担地睡得无知无觉?
时琰想不明白。
尤其是洛凌第二日的时候,与前一日待他并无区别,仿佛夜里那个表明爱意的人不是她一样。
时琰想问个清楚,但看向少女温柔恬静的面容时,又心生犹豫,三缄其口。
洛凌什么都不懂。
连双修疗伤之事都是他装可怜,搏取她的同情心促成的。
说喜欢,或许也只是因为不喜欢洛远,而觉得喜欢他罢了。
时琰不敢问,怕多问多错。
他为魔龙一族,情感虽淡漠,却并非没有。
可洛凌就像是没有感情,他主动去说喜欢,无论对她说了多少次,洛凌也只是笑,待他与先前并无二致。
时琰很果决,他彻底明了自己的心意后,知晓不甘得到洛凌这样朦胧的喜欢,便亲自教她何为喜欢。
学着尊重她,教她修炼,教她知事,填补她这十多年的空白。他想对她好,让她喜欢自己。
洛凌虽不愿修炼,可又不想驳了时琰的心意。
以至于修炼进度很缓慢。
时琰并不强求她能修炼到多高深的地步,只希望她能有自保之力。
身处长泽门的这些日子,他知道洛凌是为迎老祖归来准备的祭体。
人人都在利用她,他也曾是其中之一。
只是现在,时琰无法再置身事外。
他不止一次地问她:“阿凌,随我离开长泽门可好?”
洛凌会露出柔和笑意,而后轻声说:“阿琰,我不能走。”
“阿凌,你不是也想出去看看?”时琰不停地哄她,“我们离开长泽门,去外面的世界,阿凌可以看见想看的任何风景。”
洛凌摇头,依旧温柔道:“阿琰,我不能走。”
时琰拗不过她,便在长泽门里守着她,时不时地给她描绘外面的美好,再见缝插针地蛊惑她与自己一同走。
他不可能看着他的阿凌沦为旁人的祭体。
洛凌总是笑着听他说,眼里流露歆羡向往,却也不提随他离开。
相处这么久以来,洛凌知晓这条小黑龙并非普通灵兽。她亦知晓他从一开始接近自己或许别有目的,但整个长泽门里,也只有阿琰会心甘情愿地陪着她。
这条娇娇小黑龙从原先的不爱搭理人,直至粘着她,想要她事事有回应。
她能感觉出他的变化,亦能察觉到他对她日益加深的喜欢。
洛凌被困在别院这座牢笼十多年,一直向往外面的自由与生活,在时琰的多番诱惑下,她不是没有过动摇。
但她还想再等等,再等一等。
这一等,便等到了洛凌年满十八岁这一日。
在长泽门里,一直都流传着这样一个习俗。
每逢家中子嗣骨龄满十八,都会举办一场成人礼。父母将会奉上自己最美好的祝愿,希望对方福泽绵长。
洛远早早通了信要来。
洛凌一早便守在窗前等着,屋外的冰雪早已褪去,露出红砖绿瓦。青松挺立,地上的新绿抽出嫩芽,仿佛在晃动着一缕缕生机。
洛凌托腮远眺,眼里浮出一点期待。
这一次,她不仅是等哥哥,亦是等自己从未谋面的爹娘。
据传长泽门这一习俗,延续了千年之久。除了故去之人,从未有哪一对爹娘缺席过子嗣的成人礼。
小黑龙一大早又开始不高兴。
瞧着她翘首以盼的期待模样,时琰便恨不得将洛远给撕碎。
因为明确自己喜欢洛凌,所以之后的几次初五日,时琰发现那位义兄望着阿凌的目光,竟掺杂着恐怕连自己都不知晓的爱慕。
时琰不想脏了洛凌的耳朵,只对这位名义上的义兄严防死守。
小黑龙见她一动不动看了大半个时辰,越发不高兴,便甩出尾巴卷了卷洛凌的小拇指,企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洛凌挠了挠他的尾巴,回头将作乱的小黑龙捧起来,给他喂桃酥。
时琰早已辟谷,当初重伤时只不过随意多吃了两口桃酥,便让洛凌上了心。
“阿凌,该来的总会来。”时琰配合地咬住桃酥,“如若不来,便是不该来。”
洛凌抚摸他身上微凉的鳞片,笑着嗯了一声:“阿琰来了。”
总归不再是她一个人。
洛凌坐在窗边从日出等到日暮,等到漆黑天幕挂满星子,亦没有等来一个亲人。
兄长说是临时压不住修为突破,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便托人给她赠来一份特地求来的平安符。
时琰一整日都极为安静地陪着她。
耳边响起第一声叹息时,时琰从沉默的小黑龙变作人身,摸出自己打磨多日蕴含他精血的血色珠串。
“这是我送阿凌的成人礼。”时琰低头自然地给她戴上,“有了它,谁也不能欺负阿凌。”
“还有这个。”时琰取出一沓自己用魔气精心绘制的符篆,“我绘的辟邪符,给阿凌用上,护佑阿凌今后平平安安。”
他将一张符篆贴在她手背上。
符上涌出一缕黑色魔气极快地消散。
时琰没有隐瞒她,洛凌经过他这些时日的教导,自然知晓魔气是什么样。
她笑容未改,倾身亲在他侧脸上:“谢谢阿琰,我很喜欢。”
时琰弯唇笑着,握住她微凉的手指,给外界施了幻术,陪她一起立于窗边等。
洛凌再度看向屋外,迎着漆黑天幕一直等到成人礼的这一日结束。
没有任何人来。
洛凌回头与时琰说:“阿琰,我们离开长泽门,对你会有危险吗?”
时琰弯唇自信道:“他们拦不住我。”
少女温声说:“那我们走吧。”
洛凌毫无征兆地改变主意,让时琰有点懵:“……阿凌要离开长泽门?”
洛凌笑着点头:“嗯。”
“好。”时琰生怕她反悔,连忙施术带她离开。
直到此时,洛凌才明白时琰想带自己离开,是多么轻而易举。
他分明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让自己离开长泽门,最后却都是选择一次次尊重她的意见。
洛凌搂住他的脖子,回头的时候眼圈微红。
她生于长泽门,心中再向往外界,也认了自己成为祭体的宿命。可仅是一个简单虚妄的祝愿,都吝啬于给她。
所有人只将她当做祭体,无人会爱洛凌。
除了这条小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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