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默雀静,遍地狼藉。
叶瑾靠坐在床榻边,看着丫鬟缩手缩脚地推门进来,将地上的花瓶碎片清扫干净。
“夫人可要安置?”另一个没收拾东西的丫鬟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小声问道。
叶瑾点头,整了整身上的中衣,确定带子已全部系好后,撩起被子躺下。
床帐被放下,丫鬟轻手熄了蜡烛,四周落入一片黑暗。
衣料摩擦的窸窣响动传来,是丫鬟在不远处的小榻上歇下了,而叶瑾睁着眼,借着翻身的机会,从腰带里摸出一块藏起的花瓶碎片。
锦被之下,碎片锋利的那一角被她悄无声息对准了自己的手腕,然而好半天,始终没有扎下。
死亡是需要勇气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如今的她无奈地发现,自己已没了直面疼痛和死亡的勇气,只有求生的本能在胸腔中疯狂翻滚。
记忆不自觉涌出,眼前闪过方才屋中的情形。今夜,尝到甜头的男子来找叶瑾,而她假意不甘又无奈地顺从,引着他往桌边走,然后趁着他放松警惕摸到花瓶砸到他脑袋上。
虽然他躲得快,但架不住叶瑾寻的时机好,所以花瓶还是砸在他的额头一角。
怎么就没砸死他呢,她分明用了全力,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叶瑾内心不无遗憾地想。
他该是觉得经历过林中之事,她会像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般自此委身于他,很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一场未遂的强迫,不仅未达成目的,还被伤到,男子离开前的神情很明显在说,他一定会用更加可怕的手段逼她乖乖就范。
叶瑾指尖描绘着掌中瓷片的形状,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等待未知的感觉,说不难熬是假的。有那么一刻,软弱的情绪在幽暗中滋生,脑中有个声音小声说着与其硬碰硬,不如先服软,再图来日。
可是,她为什么要和一个伤害自己的罪犯服软?!
思绪到此,腕上已变成青紫色的齿痕开始隐隐作痛,叶瑾深深吸气,果断赶跑了脑中的软弱念头。
她不该寻死的,凭什么她去死,留那个无耻的家伙好好活着!
她也不会向他屈服,指望她乖乖躺床上伺候,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碎瓷片被塞到枕下,叶瑾翻身闭眼,决定养精蓄锐。
这场拉锯战不过刚刚开始,她要打起精神,看他能想出什么招数。
月落日升,眨眼间,已是第二天。
叶瑾坐在窗前,看着李氏领了一位面容板肃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进来。
“这是洪嬷嬷,乃宫中出身,曾教导过先帝嫔妃,德言容功堪为我辈女子表率,”李氏笑着给她介绍,“遵侯爷吩咐,让嬷嬷来指点指点夫人。”
这是找个帮手来磋磨她了。
叶瑾收回目光,不吭声。
“唉,夫人何必这般,倒将路走窄了,”眼看着叶瑾无动于衷,李氏暗暗咬牙,却只能苦口婆心劝道,“女子在世,不过求个好归宿,能得顾侯爷那样的郎君垂怜,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呀!”
叶瑾半个字都不想听,兀自望着窗外的天空。
她摆出这幅不配合的模样,李氏是又气又急。
七日的时间,要是拿不出顾侯爷满意的结果,他们阖家都要迎来灭顶之灾!
李氏咬牙,朝着旁边的洪嬷嬷郑重点头,又不疼不痒地劝了几句,便声称家里还有事离开了。
而在李氏走后,洪嬷嬷朝着身后自己带来的两个婆子微抬下巴。接到命令的婆子们扑上去,手脚麻利地将叶瑾从桌前拖下来,也不知在她膝盖上使了什么巧劲,眨眼间,叶瑾便挣扎着被按到了地上跪着。
“《女诫》有曰,为女子,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洪嬷嬷立于叶瑾面前,肃然道,“夫人可解其意?”
叶瑾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挣不开,便不再白费力气了,她垂眼看着地面,全当面前有只苍蝇在嗡嗡叫。
“卧之床下,是在教导女子当以谦卑示人;弄之瓦砖,是在教导女子当勤快劳作;斋告先祖,是在教导女子应帮助夫君祭祀,”见叶瑾不答,洪嬷嬷也不恼,只接着道,“此乃女人立身之本,夫人当时时牢记于心。”
封建糟粕,狗屁不通。
叶瑾没忍住,翻了白眼。
“曹大家谆谆教诲,夫人实不该做出如此不敬之举,”洪嬷嬷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回头吩咐一边的丫鬟,“今日午饭便不要备了,好教夫人清静一二,细心体会曹大家的教导之意。”
来了,不听话,先饿饭。
叶瑾在心里暗暗想。
前世看的宫斗剧难得贴合了现实一回。
她以为这位嬷嬷还要接着出什么招,谁想对方说完这句,便离开了,只留下两个婆子,依然按住叶瑾,不允许她起身。
行吧,看来除了挨饿,还要罚跪。
叶瑾盯着地面上石砖的花纹,开始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出神。
时间缓慢流逝,膝盖上先是发冷、发麻,然后发痛、发凉,再后面便失去了知觉,而在叶瑾暗中松口气之后,过了一阵子,两个婆子突然搀着她站起来,按在床榻上开始给她搓腿。
血液流通带来的刺痛加酸麻,但凡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有多么难熬,好不容易叶瑾咬牙忍过这回,那两个婆子竟将她再次强行拖着按在地上跪好,直到双腿再次失去知觉,然后重复上面的步骤。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会比上次更难受。
叶瑾的挣扎除了耗费体力没有丝毫用处,婆子们像精密的机器,不厌其烦地将她拖来拖去。
精神在一次次循环往复中因为疼痛而紧绷起来,以至于后来,她连饥饿的感觉都体会不到了。
度日如年,当又一次被从地上拖起来按在床上搓腿时,冷汗已浸湿了叶瑾的衣裳,她死命咬住下唇,可算止住了几乎冲出喉咙的痛呼,好在这次之后,她没有再回到地上,而是被搀扶着坐到了桌前。
门打开了,饭菜的香气顺着风飘进来,将迟钝的味觉和饥饿感唤醒。
“《女诫》有曰,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洪嬷嬷站在提了食盒的丫鬟身前,看着叶瑾肃然道,“夫人可解其意了?”
叶瑾只盯着对方,许久,冷着脸撇开了视线。
“看来夫人还是没有体会到曹大家的谆谆教诲,”洪嬷嬷挥手示意丫鬟退下,“那便让夫人再清静一晚吧。”
于是,经历了整个白天的罚跪继续。
直到月上枝头,咬死不松口的叶瑾方才被搀扶着洗了澡,然后获得热毛巾敷腿上药的待遇。
屋里很静,只能听见叶瑾压得很低的吸气声,猛一听,会让人产生她正在哭泣的错觉,但仔细看去,那张苍白清丽的脸上只有冷汗而已。
第一天。
入睡前,叶瑾在心里念了一句。
顾筠,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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