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这一脚踹了个实在,又是踹在了小腹上,顾筠躲避不及,很快感到隐隐作痛起来。
越发没大没小了。
他沉了脸,想训斥她,对上那张冷若冰霜的俏颜,却是一愣。
身下女子一双杏眼里满含怒火,因为太过气愤,甚至不自觉微微泛起了水光,只看她的模样,会以为被他欺负狠了似的,像只虚张声势的委屈小猫。
顾筠抬袖轻嗅,果然闻到了一丝特别的香气,脑海中划过铃兰替他整理袖摆的一幕,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生气了。
“我没碰她,”他开口,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拿她没办法般的安哄,“不过一个奴婢,值得你气成这样。”
哦,看来刚才陪他的是那个名叫铃兰的通房。
一个奴婢,他就是这么形容自己曾经亲密的枕边人的。
叶瑾皱眉,并没有因为对方没碰那人而松口气,心里反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罢了,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去洗干净,不然休想上我的床榻。”叶瑾翻身,留给对方一个不愿多谈的背影。
身后男子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叫下人们抬水进来。
床帐撩起,男子下床穿鞋,叶瑾静静等待着对方离去,不料一双手臂突然伸过来,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你……”叶瑾一惊,条件反射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颈,“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哪有让我一个人去的道理,”怀中人又轻又软,淡淡馨香钻入呼吸,顾筠眸色幽深,低声道,“一起罢。”
水花溅到地上,发出杂乱无章的响声,隐约有女子不客气地“你要不要脸”娇斥传来,屋外丫鬟们纷纷垂下头。
“嬷嬷,夫人甚得侯爷宠爱呢。”彩云红着脸,小声和旁边等待的马嬷嬷感慨。
“不要妄议主子,又忘了?”马嬷嬷语气温和,却让彩云面上一白,不再吭声。
院内恢复落针可闻,只有屋内愈演愈烈的暧昧响动不时传出来,马嬷嬷看向院门,只见一片淡蓝色衣角从门缝里闪过,她微微皱眉,想去训斥撵那人走,想了想,还是装作未见。
毕竟是从知人事起便陪在身边的女子,侯爷对铃兰向来多有宽容,这些年,对于铃兰暗中折腾后院失了宠的女子,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女子啊,养着养着,心就大了,现如今,眼见着侯爷对屋内的女子似是不同寻常,瞬间就坐不住了。
要她说,急什么,再受宠又如何,这些年,侯府进进出出多少新人,哪个又留住了?
远得不提,便说府里的那位瘦马出身的楚夫人,容颜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床上还能玩出百八十种花样,像个吸食男子精魄长大的妖精,侯爷当时可是足足新鲜了三月有余,到头来,还不是说腻便腻了,一扔便是半年。
目光睥睨扫过周遭,马嬷嬷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她想这些做什么,反正以她乳娘的身份,谁也越不过她去。
月上中天,夜渐渐深了,屋里的响动换了一边,两人显然是从浴桶出来,转到了床榻上,女子的嗓音已变得无力起来,有一声没一声的,马嬷嬷心中算了下时辰,面色不动。
娇气,这便受不住了。
且早着呢,好生受着吧。
***
一觉醒来,窗外天光已大亮。
叶瑾翻身想起来,结果猝不及防扶着腰倒吸了口冷气。
身体仿佛被马车碾了无数个来回,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老旧零件不堪重负般的吟声,脑海中划过昨夜的某些旖旎片段,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最后好像是晕过去的。
顾筠那个家伙,他是素了一年吗?!
叶瑾咬牙,目光扫过,发现那个罪魁祸首果然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听到响动进来的彩云,为她倒来一盏茶。
叶瑾被扶着半坐而起,却没有去喝茶水润喉,只是哑着嗓子开口道:“先把药给我。”
吃了药,又勉强咽下半盏茶,叶瑾就难受得再忍不住,被扶着又躺了回去。
“叫春兰进来。”她道。
身材高挑的丫鬟被唤进来,见到叶瑾此间情形,轻车熟路地挽袖上前,替她按捏起来。
酸痛僵硬的肌肉骨骼被一点点揉开,整个过程并不好受,叶瑾用力咬着下唇,默默等待最初最难受的那阵痛楚过去。
直到感觉沉重的身体渐渐轻松起来,叶瑾长长呼出一口气,而旁边等候的彩云也终于可以禀告一些事情:“夫人,楚夫人今早派了人来,道是想要下午来拜访,不知夫人可有空闲。”
楚夫人?顾筠后院里那个唯一的妾室?
说实话,她不想见。
叶瑾一点都不想拿起宅斗剧本,只希望其他人不要主动找她的茬,大家相安无事,装作彼此不存在就好。
正要张口拒绝,脑海中突然划过昨日入府时遇到的蓝裙女子,以及对方那双暗藏锋芒的眼睛,叶瑾略微沉思,然后改口道:“让她下午来吧。”
一个人想找另一个人时,总有办法见到,她又不会永远只待在这处小院子里,与其到时候被动,不如现在见上一面,也好心里有个底。
此时的叶瑾并不知道,即将登场的那位女子和她想象的可不太一样。
楚夫人是在日头微微偏西时出现的,一身娇俏的粉红衣裙,袖口裙摆上堆叠繁复,金蝶簪,玛瑙坠,眉眼弯弯,朱唇未语先笑,活脱脱一位话本子里出来的俏佳人。
只一照面,叶瑾便很肯定地想,这个绝对比昨天见到的那个厉害。
顾筠这后院,养蛊吗?
两人分别见了礼,坐下,上茶。
“第一次来,实不知妹妹喜欢什么,便亲手做了些糕点,”楚夫人示意丫鬟将装着糕点的提篮递过去,口中笑道,“献丑了,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送吃食?这个在宅斗中不是禁忌吗?出了事可容易说不清。
叶瑾口中客气着,一边看了眼彩云,见对方一脸如常地当场打开,将糕点一分两份,分别放在了她和楚夫人的面前,瞬间恍然大悟,这倒是个光明正大的好办法。
“妹妹尝尝,这可是我当年在扬州学的方子,京城这边都没有呢,”楚夫人说着已当先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叶瑾便也取了块糕点,试着咬了一小口。
松软的淡淡奶香混合着不腻的清甜在味蕾上蔓延,仔细品来,似乎还有些花香。
“里面放了花蜜吗?”叶瑾前世也是个爱自己钻研做饭的,忍不住问了一句。
“正是,加了些桂花蜜,”对方点头,也没有藏私,大方道,“还有羊奶、鸡子等物,妹妹要是喜欢,回头我将方子叫人给你送来。”
“不用了。”这显然人家学来的秘方,叶瑾当然不会要。
“一个方子而已,妹妹不用客气。”楚夫人摆手,似乎是察觉到叶瑾的偏好,没有和她谈什么衣裳首饰,反而聊起了各种糕点和饭菜的做法。
这人实在是个情商高的,聊的又是安全话题,叶瑾白日坐着也没事干,不自觉就多聊了些时候,屋里气氛一派轻松。
眼看着日头逐渐下沉,楚夫人止了话头,起身告辞。
“妹妹人好,我真喜欢,”她一派自然地牵起叶瑾的手,嗓音温软道,“瞧我这记性,今日还未知道妹妹的名字呢。”
“我姓叶,单名一个瑾字,王从玉的瑾。”叶瑾道。
“好名字,”对方笑道,“我叫楚楚,就是楚楚可怜的那个楚楚,没什么姓,瑾娘你就当我姓楚名楚好了。”
粉衣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告辞而去,背影摇曳生姿,柔美多情。
叶瑾微微眯眼,总觉得美则美矣,但就是哪里有些别扭。
她思索了半晌,回头招来彩云轻声问道:“她脚上受过伤?”
“楚夫人是扬州那边的院子里养出来的,”彩云小心看了眼四周,压低嗓音仿佛在说什么隐秘,“那里的女子都会裹脚呢。”
裹脚是前朝兴起的,大虞朝开国皇帝自诩舜帝后人,曾严令驳斥前朝陈风陋习,其中就包括禁止女子跟风裹脚,只是皇位传了几代,民间渐渐就松了,有些人家又偷摸摸做了起来——比如叶瑾零星的记忆中,原身父母就商议过要不要给她裹脚,后来实在疼女儿,便作罢。
扬州、院子、裹脚。
所有信息汇成了一个叶瑾只有耳闻的词语:“瘦马?”
彩云点头,叶瑾若有所思。
她想起了碧鸳的妹妹,那个女孩也是据说被卖去当了瘦马,只不知,扬州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机会难得,她想和楚夫人多打探打探。
另一头,楚楚也在和自己的丫鬟谈论今日初见的女子。
“是个性情中人,心地好得很。”她坐在妆台前,摘下发间的金簪,心中轻声叹道:好好一朵花,怎落到了顾筠的手里。
“将我的妆匣拿来。”她道。
丫鬟从柜子里取出几个妆匣抱着放在桌上,楚楚打开来,将里面琳琅的首饰仔细清点,然后心满意足地让丫鬟放回去。
快要一年了,侯府向来留不住旧人,记得当初她来的时候,后院还有足足三人,如今也只剩下她一个。
侯府虽然繁花似锦,却不是久留之地,她一早就清楚,也做好了随时走人的准备。
只不知,新来的这位又能坚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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