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时间很快结束,苏益川招呼大家起来上路——走到张雪霁旁边时,他看张雪霁有点心不在焉的。
出于对友谊门派的关心,苏益川立刻凑过去:“张道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中暑了吗?别担心,我们此行一起出来的医修都是学艺精湛的佼佼者,轻松就能帮你……”
张雪霁:“你要喝热柠檬水吗?”
苏益川一愣:“什么?”
张雪霁重复了一遍:“热柠檬水。”
苏益川:“如果有的话我倒是挺想喝的,不过这大沙漠里哪里来的柠檬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雪霁就把一瓶热乎乎的柠檬水塞进他手里,语气恹恹的敷衍:“请你的,喝吧,不用客气,不必谢。唉——”
苏益川拿着柠檬水愣神的时候,张雪霁已经叹着气走到前面去了。徒留下一头雾水的苏益川,拿着装柠檬水的玻璃瓶,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蒙住眼睛扔进了瓜田里,不知所措的猹。
张雪霁三两步追上前面的谢姑娘,一行人在沙漠中留下漫长的脚印。谢姑娘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晚霞,问:“还有多久到凤凰圩?”
张雪霁:“已经问过苏益川了,还需要走两日才能到凤凰圩附近。不过他们并不会进入凤凰圩,而是要在凤凰圩之外安营扎寨,等待戚忱出来——如果六个月后戚忱还没有动静,他们就撤离东冥大漠。”
谢姑娘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张雪霁摸着自己下巴,分析道:“之前苏益川说过,蓬莱洲沂河出现了大量堕魔的修士,他们在这些修士的尸体中发现了寄生莲的莲子……多亏了他的提醒,我终于记起来在渝州城里,那个女鬼王召唤出来的莲花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玩意儿可不就是寄生莲嘛!”
“魔界特产,人间根本就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别说人间了,鬼域仙界都没有这玩意儿,我也是在道载学宫的古书上偶然翻到过,而且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当时都没能立刻想起来。”
“属于魔界的寄生莲突然大量出现在人间,还诱惑了整个城的修士堕魔。药王谷的人发现这件事后第一时间不是通知中洲的几个世家,反而是派人到东冥大漠接应戚忱,这里面不管怎么想都很不符合逻辑啊。还有女鬼王和水妖聚集的事情——卜算结果是二者之间存在着直接因果关系,如果说水妖聚集是女鬼王做的,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鬼王已经死了,张雪霁的疑惑自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他总觉得这些信息里面还差了些什么,但他缺少最重要的信息,所以始终没办法把这些东西拼凑在一起。
张雪霁自言自语的嘀咕着,虽然是在谢姑娘身边碎碎念,但他基本上也没有指望谢姑娘能回答自己。谢姑娘是那种目的性很强的人,与她目标无关联的人或者事,她都很少有什么反应。
“总觉得戚忱可能知道一些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和药王谷的谷主谈了……”
谢姑娘侧脸,看着张雪霁,目光从他脸上,往下落,掠过他空无一物的掌心,旋即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行路至凌晨,天边星子闪烁。队伍里的人大多有些疲倦了,苏益川让大家找了个背风的沙坡扎营休息,吃点东西恢复体力。他们对东冥大漠的了解颇深,所以在进入大漠之前就先把必需品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放在骆驼背上。
晚饭是面糊糊。几个人聚集坐在火堆边,吊架上吊着一口大锅,苏益川拿了碗给大家分面糊,一人一碗没有多的了;谢姑娘没有和他们挤,自己一个人坐在了稍远的地方,闭目养神。
苏益川推了推张雪霁的肩膀,塞给他一碗面糊:“泛函姑娘的份儿,你去送吧?”
张雪霁愣了愣——苏益川体贴问:“不方便?”
张雪霁把碗从苏益川手里拿走:“我去送。”
虽然沙坡后面背风,但毕竟是在沙漠里,仍旧挡不住风吹起一些细沙。张雪霁用手遮着碗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谢姑娘——她坐在骆驼旁边,短发被沙漠凌晨寒冷又割人的风吹得不断晃动,晃过她修长的脖颈,苍白的脸颊。
她垂眼时,眼睫在苍白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黛青色的,被微光拉长了的阴影。冷色调的阴影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冷硬,漠然,犹如与这个世界天然存在着不可调解的隔阂。
张雪霁脚步慢了下来,迟疑的看着谢姑娘背影;这种时候他恍然有种谢姑娘距离自己特别远的感觉。其实平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这种感觉如此强烈。
他想起自己在现世遇到谢姑娘的时候。她那时候已经变得温和了许多,但还是这样孤独的表情,这样强烈的隔阂感和疏离感。
她永远就这样在人群之外,安静独自的坐着。
张雪霁脚步停下了片刻,但很快又继续往前走,走到谢姑娘身边,坐下来:“苏道友他们煮的面糊。”
他把碗递给谢姑娘,谢姑娘沉默的接过碗,两三口把面糊吃掉,然后将碗还给张雪霁。
张雪霁捧着个空碗,但没有走,还眼巴巴的看着谢姑娘——谢姑娘睁眼,看向他:“还有别的事吗?”
张雪霁:“……没什么,就是等着和你说一声晚安。”
谢姑娘蹙眉:“晚安?”
张雪霁解释:“我老家那边的词,意思就是希望你今天晚上会睡得很好,并做一个美梦。”
谢姑娘安静听着,但直到张雪霁讲完,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注视着张雪霁。沙漠深夜的月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将周围的沙子都照得泛出一点银白的金光,夜风卷着砂砾吹拂过人的脸颊,磨得人脸颊发痛,眼眶也痛。
但谢姑娘就好像没有痛感那样,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张雪霁,黑色细碎的额发被风吹得不停晃动,偶尔掠过她眼睫,却无法遮挡她的目光。
被她注视的张雪霁,顿时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他摸了下自己的脸,犹豫片刻,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谢姑娘摇头:“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张雪霁:“什么事情?”
谢姑娘重新把眼睛闭上,语气淡淡:“没什么。”
就好像是大人在熬夜加班的时候,哪怕收到一条‘早点睡觉别熬夜’的关心短信,也会在迟疑片刻后放下手机继续工作一样;虽然用现世的比喻来形容谢姑娘并不太适合,但大人的原理在这里面倒是一样的通用。
毕竟谢姑娘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而在她眼里,张雪霁虽然年长她一岁,但在心性上确实和孩子没什么区别,带着点过于天真稚气的赤子心性。
第三日的夜晚,众人终于抵达了凤凰圩附近。因为苏益川得到的命令是并不踏入凤凰圩,只在外围等待戚忱。所以在靠近凤凰圩之后,苏益川便禁止药王谷的弟子们到处乱跑,原地扎营等待。
他们带足了物资和药材,而且修士的身体耐力远胜过凡人,所以在沙漠里驻守六个月完全不是问题。
而他们选择露营的地方,是距离凤凰圩三里外的某处背风坡,在这里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凤凰圩的巨大轮廓,犹如被赤红色翅羽簇拥的巨大领地,在沙漠中如同太阳一般耀眼。
药王谷弟子们夜间有规定轮流守夜,看守行李,检查药材的小组。即使后面张雪霁和谢姑娘加入之后,他们的组队也没有就此打乱——所以晚间守夜并没有他们两个人事。但即使如此,谢姑娘晚上也是不睡的。
她看似坐在无人处安静的闭目养神,但实际上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都一直在注意着。
直到夜深人静,药王谷弟子除去守夜的三人组外,其他人都缩在骆驼底下睡熟了。谢姑娘站起身,衣袖上积落的黄沙簌簌下落。
原本躺在她旁边睡觉的张雪霁忽然睁开眼睛,抓住她衣角——谢姑娘低头,正对上他还不怎么清醒的双眼,有点呆愣的看着谢姑娘。
谢姑娘:“有事?”
张雪霁:“你去哪?”
谢姑娘答:“去杀戚忱。”
她把那截衣角从张雪霁掌心扯出来。张雪霁也跟着坐了起来:“现在?你要去凤凰圩里面杀他?”
谢姑娘:“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
张雪霁:“那我也跟你去……”
“没必要。若你和戚忱有仇,我可以提他脑袋出来给你看一眼。”
“……倒也无仇。”
谢姑娘不再说话,那把玄色的本命飞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出现在谢姑娘手中;她握剑和不握剑时就像是两个人,但也有相似之处——就是那种与人世间完全分隔开的隔阂,似乎在谢姑娘握剑时变得更重了。
刚结束守夜的苏益川揉着脖子回到骆驼底下,想缩着睡会儿。他一抬头就看见山坡上有个人躺着;犹豫了一会儿,苏益川还是爬上山坡,推了推躺在沙子上的张雪霁。
“张道友,别在这睡,等会风大了会被沙子埋起来……真奇怪,泛函姑娘呢?她不是一直跟你待在一起的吗?”
苏益川环顾左右,却没有在张雪霁附近看见谢姑娘,顿时有些奇怪;毕竟他之前见到张雪霁,他两总是站在一处的。
张雪霁躺在沙子里面,夜晚的沙子已经变得有些冷冰冰的了;他侧过头,脸颊压着一部分的沙子,看向苏益川:“你说……如果两个人差距太大的话,有可能在一起吗?”
苏益川愣了愣,但反应很快,立刻意识到张雪霁在指谁:“你是说你和泛函姑娘?”
张雪霁:“……有这么明显吗?”
苏益川无奈:“你这不是表现得很明显吗?”
“……”
他翻身从沙子里爬出来,拍了拍衣服,拍下来一堆簌簌落地的沙子。苏益川问他:“吵架了?”
张雪霁摇头:“没有。”
如果真的能吵架就好了,只可惜他和谢姑娘的关系远还没有好到可以吵一架的地步。
他从骆驼行李中顺出一把黄符,朱砂笔,灵石——苏益川瞪大眼睛,扑过来就要阻止他:“张道友!这可不兴拿啊?”
张雪霁一闪身,避开了扑过来的苏益川。因为苏益川没有刻意用灵力或者术法,而张雪霁又极其熟悉修道者,所以他这一下躲得很轻易。他拿着黄符,在苏益川眼晃了晃,又从腰间解下道载学宫的玉牌,扔给苏益川。
“当我向你借的,等回皓月都后,拿着玉牌去道载学宫找我,我到时候再补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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