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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因为季凛的猜测, 陆梦婷最终还是没有被带进审讯室,而是坐进了问询室——

    以协助调查,及潜在受害者的身份。

    不过, 这一次,负责问询的人,不再是队内的小警察,而是只有季凛一个人。

    原因无他, 只因经历了之前那场「跳楼」事件,陆梦婷对季凛的信任度暴增,但对其余男性警察们, 包括唐初,依然还是怀有警惕的。

    因此, 只好让季凛亲自上阵,唐初则在玻璃外, 戴着耳麦旁听。

    问询室内, 不等季凛开始问,陆梦婷倒是先开了口, 她抿了抿唇,轻声问:“你真的相信我吗?我说的话, 你都会相信吗?”

    “当然了,”季凛唇角勾起温和弧度,好似毫不犹豫般, 温声反问道, “如果不相信你, 我们又怎么会让你坐在这里?”

    这句话无疑给了陆梦婷极大的勇气, 她又盯着季凛看了两秒钟, 之后, 做了个深呼吸,又攥了攥拳,才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小声开口道:“我…我在牛仔裤口袋里,发现了这个…”

    边说,她一只手边伸进了牛仔裤口袋,从中摸出了一张,叠成信封模样的纸。

    目光触及的那一瞬,季凛眸色微动。

    因为他的风衣口袋里,也同样有一张,被叠成了信封的纸——

    那是他的小闻画家,赠与他的礼物。

    季凛缝过针的那条手臂,下意识般动了一下,修长手指覆上了另一边手腕,在锁链上轻轻摩挲。

    片刻后,季凛才停下动作,转而抬手,从桌上拿起了陆梦婷刚刚放上来的那个纸折信封,却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抬眼看向陆梦婷,极其礼貌地征求她的同意:“不好意思,冒昧问下,我可以打开看吗?”

    像是没想到季凛会这么问,陆梦婷怔了一瞬,才点头道:“当然,本来就是要给你看的…因为这个,不是我写的…”

    得到了陆梦婷的准许,季凛才将手里信封纸慢慢展开,平铺在了问询室的桌上。

    然而,看清纸上内容的刹那,季凛的瞳孔,就骤然一缩。

    这张纸,竟然是一封「遗书」。

    一封以陆梦婷口吻,写出的遗书。

    开篇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异常直白的认罪——

    是我杀死了沈老师。

    显然,陆梦婷自己早已看过了这上面的内容,她急切道:“这真的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我!你们相信我,我…我是真的对不起沈老师,但是我,但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季凛略微偏头,隔着玻璃与唐初对视了一眼。

    多年搭档,唐初瞬间明悟了季凛的意思,季凛是在通过眼神告诉唐初——

    他之前所做的猜测,正在逐渐得到落实。

    季凛将视线重新转回陆梦婷身上,他神色如常,温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张纸的?”

    他虽没有直接说「相信」,但这个问题,就像是默认了,陆梦婷确实只是一个「发现者」,而并不是这封所谓遗书的主人。

    陆梦婷明显被安抚到了,她缓了缓情绪,认真回答道:“就是在我下来之后…被你们救下来之后,我当时,当时在哭,想摸口袋找个餐巾纸,结果就摸到了这个…”

    季凛微微颔首,又忽然问道:“那你有没有发现,口袋里还少了什么东西?”

    陆梦婷茫然反问:“少了什么?”

    季凛垂眸注视着陆梦婷,短暂的一瞬后,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转口问:“要不要做个小游戏?”

    陆梦婷这下更茫然了,不明白好端端的问询,为什么又突然做起了游戏,她呐呐问:“什么…游戏?”

    季凛又朝玻璃外看了一眼,唐初接收到视线,立刻让阮甜把之前应季凛要求,准备好的东西送了进去。

    那是一个迷你收纳袋。

    季凛接过,礼貌道了声谢,才从收纳袋中取出物品,一一陈列在陆梦婷眼前——

    那是五个不同款式的挂坠。

    其中四个挂坠,都是让阮甜在陆梦婷学校附近的礼品店买的,就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一个毛绒小企鹅,一个亚克力奶茶杯,一个金属暴力熊,还有一个极简音符。

    而剩余的那个,则是之前从陆梦婷口袋中掉出来,被唐初捡起来的,面具挂坠。

    季凛特意将这个面具挂坠,放在了最中间,陆梦婷能够直视的地方,以方便观察她的反应。

    “好了,”季凛认真注视着陆梦婷,语气依然是极尽温和的,“其实也不算小游戏,就是让你,从这五个挂坠中,选出一个最喜欢的。”

    因为季凛的刻意摆放,也因为这个面具挂坠最不同寻常,因此陆梦婷的目光,最初确实是被它吸引了。

    但是,她的目光在上面,只停留了非常短暂的一瞬,便移开了,她还下意识撇了撇嘴,小声发表意见:“这个好丑…”

    之后,陆梦婷便没再看这个面具挂坠一眼,在其余四个中做起了选择。

    她最先排除掉了暴力熊,又排除掉了奶茶杯,最后在毛绒小企鹅和极简音符间犹豫不决,忍不住抬头问季凛:“只能选一个是吗?”

    季凛笑了一下,故意点头道:“是的,只能选一个。”

    陆梦婷脸上为难神色愈发明显,又犹豫两秒,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非常符合自己音乐生身份的那一个,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极简音符,给出自己的答案:“只能选一个的话,就选这个。”

    季凛神色不变,一一将其余四个挂坠重新收回收纳袋里,才把极简音符的那个,推到了陆梦婷手边,淡声道:“送你了,就当作是,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小礼物。”

    从陆梦婷挑选挂坠的过程来看,季凛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以季凛的判断,陆梦婷是真的不认识这个面具挂坠,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挂坠,曾经在她的口袋里存在过。

    再进一步来讲,这个面具挂坠,和这封所谓遗书,应该都是有人趁陆梦婷不注意,放进她口袋里的。

    而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也许就是,杀害沈溪的真正凶手。

    陆梦婷没想到会忽然收到小礼物,她怔了一下,可还不等她说出什么拒绝的客气话,季凛就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推到了她面前,又温声开口:“劳驾在上面签个名。”

    陆梦婷不知这又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只好乖乖照做,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刚刚停笔,就听季凛又不紧不慢道:“我接下来提出的要求,可能对你而言,不是很好接受,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尽可能配合我们,毕竟,你也一定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杀害了沈溪,又是谁,在你口袋里放下这封所谓遗书的,对不对?”

    陆梦婷点了点头,认真道:“什么要求?我都会配合的。”

    得了这句保证,季凛才用自己的签字笔,轻轻点了点陆梦婷面前的纸,低声道:“再在这张纸上写一句话,就写——是我杀死了沈老师。”

    果然,听到季凛的要求,陆梦婷神情就变了,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写这句话?你们…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季凛摇了下头,他的嗓音永远温沉,语气也永远淡然,轻易就能安抚到听话的人,“让你写这句话,不是因为不相信你,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我们相信你,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才会要你这么做。毕竟…”

    略一停顿,季凛手中签字笔转了个圈,继续道:“毕竟,你知道的,警方破案,不能只靠主观的「相信」,而是要靠客观的证据,只有用你的笔迹,和你交给我们的,这封遗书上的笔迹,做专业比对,才能真正证明,那并不是你写的,这样,你能理解了吗?”

    听了季凛的认真解释,陆梦婷情绪平缓多了,她点了点头,低头握笔写了一个字,但又顿住了,犹豫一瞬,她还是没忍住,求救般问道:“我理解了,但…一定要是这句话吗?换一句话,不行吗…”

    “不行,”这次季凛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依然温和,却又隐约带出两分不容置喙的味道,“我知道,让你写下这句话,对你而言,确实很残忍,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确实是最具有代表性的。”

    因为笔迹本身,同样能够泄露一个人的情绪。

    陆梦婷不再多问,她强忍心中情绪,还是一笔一画,将「是我杀死了沈老师」,这句话写了下来。

    放下笔,陆梦婷飞快眨了下眼睛,敛去了眼底泛起的水汽。

    唐初开门走进来,伸手从桌上拿起陆梦婷刚刚写字的纸,还有陆梦婷提供的那封「遗书」,怕又刺激到她,唐初抽了纸就退回门边,扬声道:“我让小阮送去找笔迹鉴定专家做分析,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边说,他就已经退出去,并顺带重新关好了门。

    “好了,”确认问询室的门已经完全关好,唐初也重新带好了耳麦,季凛才循循善诱般继续道,“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对不起沈溪了?”

    听到这个问题,陆梦婷又不自觉攥起了手指,她沉默半晌,才终于起了个话头:“4月14号那天,我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纸条”

    ——

    同一时间,闻冬家中。

    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姿态恭敬,双手递上一份文件袋,恭声道:“小闻少爷,您要的个人简历做好了,都按照您的要求,做过了修改。”

    闻冬也双手接过来,礼貌回道:“多谢,辛苦你专程送来。”

    “小闻少爷言重了,”年轻男人立刻摇头,“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闻冬没再同他你来我往的客气,只是点了下头,转口道:“代我向荣伯问好。”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道:“老夫人也托我给您带话,要您下次,一定同小盛少爷一同回去。”

    “知道了,”闻冬眼底泛起真实笑意,语气也柔和了两分,“替我转告奶奶,我下次一定会和夏夏一起回去的。”

    任务完成,年轻男人转身出门,还恭敬替闻冬关好了门。

    闻冬却并没有急于将文件袋打开,只是将它顺手放在了玄关的装饰柜上,他视线在今天新换的,开得极盛的玫瑰上一掠而过,满意点了下头,才转身走回了客厅。

    盛夏依然半躺在窗边的轮椅里。

    闻冬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动作自然拉过盛夏那只早已萎缩变形,安静蜷缩在小腹上的瘫手,轻轻揉捏。

    “冬冬哥哥…”盛夏朝闻冬笑了笑,轻声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闻冬点了下头,又叹了口气,无奈道:“警察那边,最新线索应该又要断了,到目前为止,接连出现了三个嫌疑人,可这三个,又都接连被排除了嫌疑,我想,他们应该也会调整侦查的计划和方向,毕竟那个凶手,藏得很深,障眼法又确实玩得很不错…”

    大概是受到情绪影响,盛夏那只被闻冬握着揉捏的瘫手,不受控制抽搐两下,手指扭曲成正常人难以达成的弯度,他喘息道:“冬冬,呼…冬冬哥哥,既然,都知道,警方也会,调整计划,那就,就不能,等警方,的结…嗬结果吗?”

    他肺活量实在太差,这样一句话,断断续续讲完,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力气。

    闻冬便急忙打开了身旁的制氧机,给盛夏戴上了鼻氧管,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乖,不急,调整呼吸。”

    等盛夏的呼吸重新趋于平稳,闻冬才回答他刚刚的问题,轻声道:“夏宝,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吗?有的事情,是真的逃不开的。”

    他略一停顿,又无意识般抬手,轻轻转了下自己锁骨上的那颗圆钉,语气变得更为轻缓,像是说给盛夏听,又好似只是在自己低喃:“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面具,竟然都已经渗透进了高校里。”

    「面具」那两个字,闻冬说的极其含混,近乎就是气音,盛夏没听清,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什么?什么,渗透?”

    闻冬倏然回神,他垂眸看了盛夏一眼,眼底划过一瞬难辨神色,又很快恢复如常。

    最后,闻冬只是摇了摇头,一边眉梢微挑,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我不想一直等别人告知我信息,告知我进展,那样太被动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被动。”

    ——

    次日清晨,雅深音乐学院公开举办了钢琴老师的面试。

    而闻冬,正是受试者中的一员。

    他极少见地,穿了一身西装。

    淡蓝色的西装,配内里纯白色的衬衣,亮蓝色的袖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愈发衬得他干净而尊贵。

    没错,这便是闻冬的新计划。

    通过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杀害沈溪的凶手,有极大可能,依然就潜伏在雅深音乐学院当中。

    而前一天去学校找陆梦婷的时候,闻冬无意间看到了招聘钢琴老师的信息,便有了新的计划——

    应聘这个职位,之后,以己作饵,看一看,能否钓出那个,一直藏在障眼法之后的人。

    不过,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闻冬才刚刚到达校门口,开门下车,一转身,就遥遥看到了一道向他走来的熟悉人影。

    闻冬挑了挑眉,摸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还早,便也不急于进学校了,干脆直接靠在车身上,点了支烟,等季凛走近。

    季凛依然穿着他惯常穿的,白衬衣黑长裤,风衣外套随意搭在一边臂弯。

    看见他的第一眼,闻冬就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腕,不过很遗憾,今天在季凛的两只手腕上,都没有看到锁链。

    季凛终于走近了,又极礼貌而绅士地,停在了一步之遥。

    “小闻先生,”季凛唇角勾起温和弧度,温声开口,“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确实很巧,”闻冬一点头,同样礼貌问候,“季先生,早上好。”

    好像只是一个动作,一句话间,两人就轻而易举,将他们的关系拉回到了最初。

    仿佛昨天一同从七楼跳下的濒死极限,与后来极尽病态又充满诱-惑的对峙,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早上好,”季凛回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闻冬含在唇边的烟上,他忽然问,“可否问小闻先生,借个火?”

    闻冬一愣,他还从来没见季凛抽过烟。

    可不等他发问,季凛就已经从风衣口袋中,摸出了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支,递到了唇边,好像姿态娴熟。

    闻冬盯着季凛又看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手伸进口袋去摸打火机。

    然而,他的手指才刚刚触碰到打火机,季凛就忽然上前一步,靠近了他。

    闻冬下意识止了动作,抬头看向季凛。

    离得近了,闻冬才发现,季凛不知是对自己小臂上的那道伤口,又做了什么非常人行为,明明昨天缝针缝得好好的,可现在,那伤口却又好像崩裂开了,白衬衣上都映衬出点点血迹。

    可季凛却像是浑然不觉般,他微微低下头,让自己唇边的烟,碰触上了,闻冬唇边,还燃着明灭火煋的烟。

    仰头的动作,将闻冬本就优美的脖颈线条,拉伸得更为纤长。

    两人的影子被日光一同映在地面上,远远看去,好似一对交颈鸳鸯。

    闻冬能够清晰听见,烟丝被烧灼的那一瞬间,所发出的轻微丝丝声。

    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闻冬恍惚觉得,正在被烧灼的,并不仅仅是烟丝。

    或许,还有他的心脏。

    闻冬从没被人这么借过火,或者说,他不会允许别人,以这种方式来借火。

    因为,这个姿态太暧昧,也太臣服了。

    宛若献吻。

    季凛这一下,确实来得猝不及防。

    然而,还不等闻冬做出反应,季凛就已经绅士般退后了半步,如果忽略他依然还落在,闻冬那半掩在衬衣衣领下的喉结上的目光,他的神情依然是温和自然的,语气也依然彬彬有礼:“小闻先生,多谢。”

    话音落,他停顿一瞬,娴熟吸了口烟,又忽然笑着转口道:“不过,虽然我能理解,小闻先生对于沈溪的案子,所一直抱有的高度关注,但关注到,不惜以身涉险这个程度,我就真的很难不怀疑,小闻先生别有所图了。”

    显然,他们都在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明白猜出了,对方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季凛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温和的玩笑,但闻冬清楚知道,这又是他的一次试探。

    没有急于回答,闻冬目光,落在季凛那只夹着烟的手臂上。

    不知这人是故意还是习惯,他夹烟的那侧,正是受伤的那条手臂。

    此时,随着他吸烟时,抬起又放下的反复动作,白衬衣上的点点血花,已经越开越多。

    有种怪异的美感。

    闻冬垂眸看了片刻,唇边忽然绽放出,一个近乎昳丽的笑容。

    他走近季凛,又吸了口烟,之后,略微侧头,贴近季凛的耳侧,将那一口烟,都悉数喷洒在了季凛的耳廓。

    修长手指轻轻搭上了季凛受伤的小臂,准确来说,是搭上了,那还正在往外汩汩流血的伤口。

    感受滚烫的,新鲜的血液,隔着一层单薄布料,在自己指腹下流淌,闻冬微阖了下眸,复又睁开。

    指尖轻缓划过伤口的线条,如愿欣赏着季凛眸底盛开的光芒,烟雾缭绕间,闻冬与季凛对视,眼神都仿佛带着钩子,他意有所指般,轻笑了一声,又坦然自若道:“我确实别有所图,季先生不妨猜猜看,我图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季:是我是我,老婆就是图我的血?【x】

    第22章

    清晨的高校门口, 其实是热闹非凡的。

    仅仅是早餐摊,就能有那么五六七八家,家家的吆喝招呼声此起彼伏, 一派喧嚣。

    可闻冬和季凛所在的,这小小一方区域,却又好似,自成了一个与世隔绝般的天地。

    没人能够打扰他们, 更没人能够融入他们。

    就像有一股无形的,难以名状的暗流,在他们看似平静如常的表面下, 波涛涌动。

    片刻之后,季凛以一种温和, 却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道,将那条还在流着鲜血的手臂, 轻缓抽了回去。

    之后, 他又极尽绅士般,向后退了半步, 与闻冬保持在了一个礼貌而体面的社交距离,轻阖了下眸, 终;

    于开口,讲出句好似没头没尾的话:“抱歉,小闻先生, 看来今天, 我依然无法将锁链送还与你。”

    这乍一听去, 好像是句十分寻常的话, 可它所隐藏的意思, 却不寻常到了近乎病态——

    我无法将锁链送还与你, 是因为,我今天依然需要用到它,才能够将自己锁好。

    毕竟,你是如此可口而迷人,总能轻而易举,勾起我的疯念,释放我心中的疯兽。

    闻冬微愣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季凛话里的意思,他唇角顿时挑起得更高。

    不过不等他再说什么,不远处就忽然小跑来个男生,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

    闻冬敏锐注意到,在男生跑到他们身边之前,季凛就已经动作自然,将搭在臂弯的风衣外套,换了只手,以此遮住了那条血迹斑斑的手臂。

    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模样。

    男生在季凛面前站定,他先是迟疑看了闻冬一眼,又转回头看向季凛,语气很是尊敬:“季老师,我…我想问您一下,我看时间还早,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去买个早餐?”

    说着话,男生的肚子,还配合叫了一声。

    男生顿时涨红了脸,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季凛略一沉吟,像是犹豫了一瞬,便歉然开口:“非常抱歉,这次的计划,可能暂时用不到你了,我会联系你的老师说明缘由,今天让你白跑一趟,我很抱歉,我会尽力给你一定补偿,比如替你问一问你的老师,这次出外勤的学分依然给你,这样,你看可以吗?”

    “不用不用,”男生慌忙摆手,“我又没真的帮上什么忙…不过…”

    男生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偷偷瞥了闻冬一眼,抿了抿唇,还是问道:“不过季老师,我能问一下,是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季凛摇了摇头,唇角的温和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他真诚道,“只是,临时计划有变。”

    男生「喔」了一声,又迟疑道:“那我现在…可以走了?”

    “对,”季凛颔首,边摸出手机道,“我给你叫回学校的车。”

    “不不不用季老师,”男生受宠若惊,手快摆出了残影,慌忙道,“我先去买个早餐,买完我自己叫车走就行!真的,不用麻烦您了!”

    季凛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劝,只是又温和说了声「辛苦了」。

    两人简单对话间,闻冬便已经猜出了男生的身份。

    他之前就想到了,季凛应该会和他制定出相同的计划——

    毕竟,面对一个藏在暗处,一次次玩障眼法的对手,比起条分缕析,一步步顺着线索排查,又一次次陷入对方的障眼之内,更好的方法,应当是将自己同样也置于暗处,之后,实行诱捕。

    不过闻冬也考虑过,季凛比他这个,顶着沈溪好友名号的自由人士,显然多了一重顾虑。

    暂且不提季凛是否会弹钢琴,更为重要的是,季凛已经以警方的身份,在至少三个人,包括钱书,韩扬,以及陆梦婷面前暴露过了,他如果再来应聘所谓的钢琴老师,便随时有真实身份泄露的可能,那样的话,很显然,不但难以诱捕到凶手,反而很可能适得其反,让凶手藏得更深。

    因此,便有了面前这个男生。

    这应当是季凛及唐初他们,在警校挑选出来的,会弹钢琴,相对也有能力配合完成这次诱捕计划的学生。

    不过,这都是在今天遇到闻冬前的计划。

    现在,就像季凛说的,计划有变——

    目送男生的背影越来越小,逐渐隐没进一众买早餐的学生堆里,闻冬收回视线,转身将早已燃尽的烟头,丢进车内的烟灰缸,才抬眼看向季凛,唇角勾起,近乎挑衅般开口:“季先生这样干脆,就将那小男生退了回去,是笃定了我会配合你,加入你们的计划吗?”

    像是对他不需要任何提问,就直接猜透了计划而感到毫不意外,季凛神色如常,只略一挑眉,反问道:“那么,小闻先生,难道你不会加入吗?”

    显然,季凛确实很笃定。

    因为雅深音乐学院明确公布了,只招聘一名钢琴老师,就是来填补沈溪的空位。

    “毕竟,”季凛笑了一下,附近没有垃圾桶,他也并不提出要把烟头丢进闻冬车里的烟灰缸,只是从口袋中抽了一张餐巾纸,动作堪称优雅地,将烟头暂时用餐巾纸包好,边慢条斯理道,“毕竟小闻先生很清楚,与你的个人计划不同,我们的计划,属于公务。”

    言外之意便是,警方会和校方打好招呼,这次最后应聘成功的人,一定是警方的既定人选,当然也不会过度妨碍学校教学,只会尽所能在最快的时间内,争取抓获凶手,之后再让真正符合面试条件的人,正式接替沈溪的后续教学工作。

    因此,不论闻冬能力如何,在他面前其实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就是计划直接失败,另一条,则是代替刚刚那个被季凛「退回去」的男生,加入警方的计划。

    从这个角度看,闻冬好像确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过同时,闻冬也绝不是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人。

    他可以加入计划,但他要的,不是绝对服从,而是互利合作。

    于是,闻冬坦然一点头,又意有所指般笑道:“确实如此,不过,想必季先生同样很清楚,与你原本的人选相比较,我确实更有优势。”

    即便是抛开能力不谈,仅仅是闻冬是沈溪好友这一条,他都确实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因为他们从未忘记过最初对凶手的一条判断,那就是——

    凶手对沈溪是怀有正面感情的。

    那么,在沈溪死后,面对沈溪的好友,还是接替了沈溪,同样成为钢琴老师的这一位好友,凶手又是否能保证自己,永远不露出马脚?

    毕竟,就像闻冬一直坚信的那样,人有情绪,就有弱点。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总是如此,一句话只需要提个「表」,剩余的「里」,对方自然而然,都能领悟到。

    季凛又将风衣外套换到了另一边臂弯,而他受伤的那条小臂,大概是因为刚刚一直被外套压着蹭着,此时,白衬衣上的血迹,已近斑驳。

    又莫名有种凌乱的美感。

    “小闻先生自然很有优势,”季凛不紧不慢开了口,他开门见山道,“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条件很简单,”闻冬朝季凛歪了歪头,粲然一笑,笑容好似天真纯净,可说出口的话,却又截然相反,“我可以加入你们的计划,做这枚诱饵,自然也会同你们共享一切线索,不过,同样的,我也需要你们对我毫无隐瞒,让我完全参与进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实时更进最新进展。”

    略一停顿,闻冬抬眸望进季凛的眼底,眉眼微弯,“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季凛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伸出了右手,温声道:“那么,小闻先生,合作愉快。”

    季凛受伤的正是这条手臂。

    闻冬垂眼看了两秒钟,也伸出了右手,但却并没有握住季凛的手掌,反而直接握住了他的小臂,指腹再次贴上了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轻笑道:“季先生,合作愉快。”

    不过这一次,不等季凛再将手臂抽回去,闻冬只是握了短暂的两秒钟,就礼貌而坦然地收回了手,他神色自若,仿佛刚刚握住的,确实只是季凛的手掌一样。

    季凛阖了下眸,他忽然抬起另一边的手指,指尖顺沿自己的伤口线条,轻缓掠过。

    好似在重新品味,闻冬的手指,刚刚覆上来的那一刹那,所带来的,近乎沉醉的快-感。

    片刻后,他停下动作,从口袋中抽出一条医用纱布,动作熟练,单手将纱布简单缠绕在了伤口的位置,以阻止更多的血液继续渗透出来。

    缠绕完毕,季凛将挂在臂弯的风衣外套展开,穿在了身上。

    从始至终,他都依然眉目舒展,就像那伤口不是真的伤,只是画在他手臂上似的。

    闻冬看着他动作,鼻尖又忽然而起了种种交融的味道,当然,最为浓郁的,还是来自季凛的,草木香气。

    显然,这项能力并没有受到昨天突然出现两次的影响,新的一天,又会新的到来。

    “时间不早了,”整理好衣领,季凛才朝闻冬偏了偏头,又给闻冬换了个称呼,“我的小合作伙伴,我想,我们可以进去了。”

    闻冬装作听不出季凛这称呼里所含有的,挑衅亦或戏谑意味,他将车锁好,并肩同季凛一起往校园大门走,语气自然道:“季先生,我们现在既然已经达成了合作关系,那你可否先告知我,到目前为止的进展,比如,关于陆梦婷的审讯?”

    路过一个分类垃圾桶,季凛将刚刚用餐巾纸包好的烟头,按类别丢好,才偏头看了闻冬一眼,温和笑了一下,嗓音也依然温沉,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友好:“不好意思,我的小合作伙伴,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我们的合作,是从你先成为计划中的一员,之后才开始的,也就是说,我可以与你分享的,是之后的案件进展,但是,关于陆梦婷的审讯,却是在这之前,就已经结束的。”

    简单来说,这就得是「另外的价钱」了。

    闻冬脚步微顿,极其罕见地,一时之间,竟没找到合适的反驳理由。

    不过,季凛话是这么说,却并没有等闻冬给出什么回应,反而又兀自讲了下去,条理分明道:“我们目前基本能够确定,陆梦婷和钱书一样,是被放出来的第二个替罪羊,她并不知道那个面具挂坠,另外,还在她的口袋中,发现了一封以她口吻认罪的遗书,经市局的笔迹专家鉴定,基本能够确定,遗书是仿照她的字迹写的…”

    走到大门口,季凛向门卫出示了证件,两人一同进入校园,他才继续道:“再联系陆梦婷选择自杀的那个楼顶,松动的围栏,还有陆梦婷口供中提到,她之前因为钱书的问题,一直情绪非常不佳,无处排解,便在网络上一个名为「树洞」的匿名论坛上,发帖抒发自己的情绪,而在沈溪去世后,她又再次在这个论坛上,表达了自己的绝望与无助,之后,论坛中便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的回帖,这个陌生人,一再告知她,将自己的人生走到这样的境地,她根本就不配再活着…”

    闻冬微愕,他想到了陆梦婷是第二个替罪羊,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心理诱导这一层在。

    但是,如果真的同面具有关,闻冬又觉得,有心理诱导,才是最合理的。

    闻冬指尖微蜷,又很快舒展开,随后,他语气如常般问道:“怎么样?追踪到这个诱导的人,背后的IP地址了吗?”

    “很遗憾,”季凛摇了摇头,“那边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追踪出来的,是空的。”

    闻冬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想起什么,他又问道:“那陆梦婷究竟为什么,要一直觉得对不起沈溪?”

    “因为沈溪被杀害当天中午,”季凛言简意赅道,“陆梦婷收到了一张匿名纸条,纸条中的人,要她当天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之间,无论通过何种方法,都一定要将钱书留在音乐之家,并且向她保证,这次之后,她就可以彻底摆脱钱书。”

    电光火石间,闻冬脑海中便串起了一条完整的线,他接过话头道:“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杜绝钱书完善不在场证明的机会,方便嫁祸给他!而陆梦婷当时一心想要摆脱钱书,很难做到理智思考,于是便真的按照纸条上说的做了。”

    “没错,”季凛肯定了闻冬的推测,又转口道,“但在得知沈溪的死讯后,陆梦婷的理智重新回归,意识到自己是被利用了,甚至,她认为自己,在一心为了摆脱钱书的无意之间,也许成了沈溪被杀害的重要一环,因此觉得愧疚不已。”

    “其实不是的,”闻冬通透道,“她充其量只是,只是方便了凶手后续的嫁祸工作,但并不能改变,沈溪被杀害的事实。”

    季凛眉梢微挑,话题忽然抛远:“我的小合作伙伴,我真的,非常欣赏你的能力。”

    换做绝大多数人,其实在处于闻冬这个身份的时候,即便理智上知道,陆梦婷与沈溪的死亡本身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情感上,大概都很难做到完全中肯,难免会对陆梦婷有所怨恨与怪罪。

    可闻冬不一样,他并不是没有情绪,可他的理智,却好像永远能够占领上风,压住他的情绪。

    就像知道季凛在想什么一样,闻冬略微一顿,忽然直白道:“我也并不是永远理智的,至少,在七楼,和你一起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就毫无理智可言。”

    大概是没想到闻冬会又突然提起这个,季凛眸色微动,一边手指又下意识覆上了另一边手腕,像在摩挲无形的锁链。

    可闻冬却神色自若,自然而然将话题转回了正事上:“也就是说,凶手的第一步嫁祸计划,是钱书,但在发现钱书虽然被警局传唤两次,可却依然毫发无伤地回到学校之后,从而有了第二步计划,转而嫁祸给陆梦婷——先是在网络上做心理诱导,之后将面具挂坠和所谓遗书一同放进她的口袋,同时,再将陆梦婷宿舍楼楼顶的围栏弄松…”

    顿了顿,闻冬叹了口气,真心实意道:“如果我们昨天,没有成功让陆梦婷从天台上下来,那么这一系列操作,确实营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畏罪自杀假象。”

    季凛笑了一下,没有直接肯定闻冬的话,只是半玩笑道:“小闻先生,其实我和唐警官的想法一致,你毕业之后,是否有加入市局的意愿?如果能够将我们的暂时合作关系,变成长久,我其实非常乐意。”

    “是吗?”闻冬回视季凛的眼睛,但在季凛浅褐色的眼眸中,依然看不出丝毫称之为试探的端倪,半晌,闻冬唇边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好似很认真道,“既然季先生同样也非常乐意的话,那么,我会好好考虑的。”

    “不急,可以慢慢考虑,”季凛答得温和而自然,转而又将话题引了回去,“陆梦婷口袋中,发现的那封遗书里,还自述了,杀害沈溪的凶器,也是「她」放进钱书的车后座的,但是很显然,陆梦婷根本不知道什么凶器。”

    那样凶器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钱书的车里,钱书,韩扬,陆梦婷,都对它一无所知。

    闻冬认真听着,可却忽然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这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对季凛的讲话内容所感到无聊,只是一直闻着季凛身上浓郁的草木香,就像吃下了大剂量速效安眠药一样,而完全无法克制,出现的一种自然生理反应。

    “抱歉,”意识到这样的反应出现在对话之中,是很不礼貌的,闻冬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先道了歉,才含混道,“今天起太早了,我有在认真听,你继续讲。”

    因了打呵欠的缘故,闻冬眼角分泌出了一点点生理性泪水,此时被他这么一揉眼睛,有滴泪水就挂在他的长睫毛上,悬而未落。

    季凛盯着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看了两秒,忽然道:“我想,我今天已经讲了很多了,理论上来说,这是我在我们的合作计划外,为你额外提供的信息,那么,我的小合作伙伴,我是否可以,收取一点点,相应的报酬?”

    平心而论,闻冬也觉得,季凛刚刚,几乎能够称之为毫无保留了,确实向他透露了很多案情相关。

    所以礼尚往来,季凛现在想要收取一定所谓的报酬,也完全合乎情理。

    这么想着,闻冬便点了点头,认真道:“当然可以,你想要什么?”

    闻冬确实很好奇,季凛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不过只要是合理范围内,他想,他都是能够接受的。

    然而,闻冬话音落下,季凛却并没有再急于开口。

    他视线依然落在闻冬睫毛上挂着的,那颗剔透泪珠上,注视两秒,季凛忽然抬起手,食指指尖,轻轻蘸到了那颗泪珠。

    之后,在闻冬讶然的目光中,季凛慢条斯理,将食指递到了自己唇边,轻摇一下,薄唇微动:“我想要的报酬,也很简单,不过是像你昨天那样。”

    像你吃到我一样,吃掉你。

    话音落,季凛微微阖眸,好似品尝世间至味一般,舌尖微探,卷走了指尖上那颗,闻冬的泪珠。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想要的报酬还真是独一无二呢!【指指点点】

    第23章

    他们已经走到了行政楼楼下, 这边本就鲜少有学生过来,此时又还是清晨,因此现在的环境, 堪称静谧而清幽。

    闻冬和季凛站在树荫下,日光透过斑驳树影,半明半暗笼在季凛的脸上,更显得他此刻的模样, 好似神魔难辨,近乎鬼魅。

    与他所散发出的,一如既往, 毫无波澜的温柔草木香气,形成极致强烈的反差。

    闻冬忽然眨了下眼睛。

    因为,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莫名觉得, 眼角仿佛漾起一种湿润的微痒感。

    好像季凛正在舔舐的, 并不是他自己的指尖,而是闻冬的眼角。

    片刻后, 季凛放下手,睁开眼睛, 垂眸看向闻冬,眼底划过一瞬堪称餮足的神情,像是刚刚品尝过猎物的大型凶兽。

    “我的小合作伙伴, ”季凛温声开口, 语气如常, “多谢你的报酬, 我很满意。”

    那语气万分自然, 就像他刚刚收取到的, 确实只是一份,再寻常不过的报酬一样。

    闻冬抬眸注视季凛,他比季凛矮将近10cm,因此看季凛的时候,需要微微仰起头。

    这是个天然仰视的姿态,可闻冬的眼神中,却完全看不出那个意味,相反,傲骨天成。

    两秒钟后,闻冬坦然自若一点头,抬手一指行政楼的大门,语气有礼又客气:“季先生满意就好,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边说,闻冬就已经神态自然,从季凛脸上收回了目光,并先一步走向台阶。

    季凛的视线,又在闻冬那道潇洒自如的背影上定格一瞬,随即,他敛了眸子,也抬步跟了上去。

    既然已经和季凛达成合作,那闻冬自己前一天托闻家准备的简历,自然是用不上了。

    只是闻冬对自己向来定位清晰,他是美术生,至于钢琴,是他自15岁那年开始,为了所谓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才学的,因此本身准备的简历,也并没有过度自我吹嘘。

    不过他在艺术方面,无论美术还是音乐,都确实卓有天赋,因此虽是业余,但也绝对算拿得出手,应聘临时代教老师这样的,确实还是绰绰有余的。

    显然,季凛那边早已同校方打过了招呼,进入行政楼后,季凛驾轻就熟般带闻冬直达校长办公室,屈指轻轻敲了下门,等到里面的一声「请进」,季凛才将门推开,还绅士站到一旁,等闻冬进入,回身又关好了门,才不紧不慢走了进去。

    办公室内只有校长一个人,连他的助理都不在,可见这次计划的高度保密性。

    简单寒暄过后,双方便签订了相关协议,校长将视线转向闻冬,客气道:“您姓闻是吗?闻老师,是这样的,虽然协议已签,但我还是希望,您能配合走一下流程,参与一下面试,这样更方便我们后续公布面试结果,您看可以吗?”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闻冬自然点头道:“当然可以。”

    “好的好的,”校长笑道,“您能配合就再好不过了,我们会在下午就将面试结果对外公布出来,后续如果您在校内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直接找我沟通,尤其是任何与你们破案相关的,我们校方都一定会尽全力配合。”

    “好的,”闻冬同样客气回应,“麻烦您了。”

    一切谈妥,校长亲自将二人送到办公室门口,抬手指了方向,简洁道:“面试地点就在旁边那幢行政副楼的一楼会议厅,辛苦二位了。”

    以前这样的面试,应该都是在音乐之家举行的,但自从出了沈溪的事情,音乐之家的种种安排活动,都已经最大限度减少了。

    闻冬和季凛同校长礼貌告别,一同进入了电梯间。

    季凛抬手按下了一楼的按键,闻冬想起什么,忽然问道:“陆梦婷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做好准备,把钱书检举出来?”

    陆梦婷和钱书之间的事情对于警方而言,已经不是秘密,只要陆梦婷下定决心撕开伤疤,警方就会介入。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忽然关心起陆梦婷,季凛眉梢微挑,又如实答道:“她状态稳定了不少,也同意警方介入了,不过你知道的,这类事件不同于刑事案件,取证相对困难得多。”

    闻冬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神情又有一瞬怅然,半晌,他轻叹一声,道:“下午有空我再和她聊聊。”

    陆梦婷原本天资卓越,品性单纯,却不想自从进校之后,先后遭遇了被自己的直系导师侵犯并学术威胁,被凶手利用,被诱导自杀,甚至最后差一点,就成了枉死的替罪羊。

    很难有人不为她唏嘘。

    只不过…

    只不过闻冬作为沈溪的好友,身份特殊,另外,闻冬提起陆梦婷时候的眼神…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闻冬先一步走了出去。

    过了两秒,在电梯门快要阖上的时候,季凛才像是骤然回神一般,抬步跟了出来,他目光落在闻冬脸上,隐约含着两分不加掩饰的探究意味。

    “季先生,”闻冬干脆站定,朝季凛挑了挑眉,直白问道,“或许你是在想,我看起来并不像是富有同理心,会关心陌生女生的人?”

    大概是闻冬问得过于直截了当,季凛微怔一瞬,唇角就又勾起了温和弧度,嗓音温沉道:“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在想…我的小合作伙伴,你自己知道,你提起陆梦婷的时候,还有之前,看过沈溪尸体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眼神吗?”

    闻冬身形微滞,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就听季凛不疾不徐,给出了答案:“是悲悯。面对骤然离世的好友,你没有过度的悲伤与痛苦,面对与好友案件有一定相关性的,替罪羊女生,你既不迁怒,也不同情,不同的情境下,你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却都是同样的悲悯,我只是很好奇…”

    说到这里,季凛刻意一停顿,他微倾下身,直直望进闻冬的眼睛,语气好似循循善诱,近乎蛊惑般继续道:“好奇我的小合作伙伴,究竟是曾经,有过何等不同寻常的经历,才会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总能生出一种,好似众生皆苦一般的,感同身受?”

    如果此时此刻,唐初在场,那他一定看得出来,季凛平时审讯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他那浅褐色的眼眸认真注视着你,用最温和沉静的口吻,讲出最诱导蛊惑的话语…

    让面对他的人,不知不觉间,就好似被卷入了一个漩涡,又不知不觉间,就不自禁般,向他袒露自己的内心。

    这在季凛审讯的时候,百试不爽,毫无败绩。

    然而,闻冬大概就是那个例外。

    那个唯一,不会被蛊惑的例外。

    他静静回视季凛,眼神一如往常的沉着而冷静,不闪不避。

    片刻后,闻冬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近乎肃杀的笑容。

    之后,闻冬薄唇微动,将前不久季凛才对他说过的话,略作修改,就云淡风轻回敬了回去:“虽然我能理解,季先生因为一部分原因,对我本人所一直抱有的高度关注,但关注到,直白来打探我过往经历这个程度,我就真的很难不怀疑,季先生别有所图了。”

    一字一顿讲完这句话,没有给季凛任何回应的时间,闻冬坦然转身,大步走进了旁边另一幢楼的面试地点。

    留给季凛的背影依然步伐稳健,淡然自若。

    季凛的目光定在那道背影上,一瞬不瞬,眼底的光芒,炽热如日光。

    片刻后,他右手缓缓伸进口袋,摸到了一条冰冷的金属。

    ——

    初次面试并不难,提交简历,部分乐理知识问答之后,就是演奏一首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曲目。

    闻冬选择的,是一首技巧难度中等,情感难度要求极高的曲目。

    显然,他完全没有受到季凛刚刚的问题,所带来的任何干扰,依然发挥出色,两位面试官都对他赞赏有加。

    离开面试地点之前,闻冬也没有忘记自己应聘这个职位的真实目的,他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认真分辨了一下范围之内的种种味道,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大步走出了大门。

    季凛等在不远处的一片树荫下。

    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闻冬出来,季凛就抬步迎了上来,像是不久前,两人的针锋相对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季凛神色如常,温声问道:“小闻老师的面试,还顺利吗?”

    闻冬笑了一下,这一次并没有同季凛打太极,而是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里面属于雅深音乐学院的内部人员,只有两个,就是两位面试官,一男一女,目测年龄都在至少四十岁之上,不符合对凶手年龄的推测,剩余的都是来面试的人,暂时没观察到什么异常。”

    季凛点了下头,眼眸微动,半玩笑半真诚道:“小闻老师,能够有你这样的合作伙伴,确实是我的荣幸。”

    说这话的时候,他像是不经意间动了下左臂。

    闻冬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就看见了他左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条,熟悉的金属锁链。

    注意到他的目光落点,季凛神情不变,右手手指覆上了左手手腕,在锁链上轻轻摩挲,忽然将话题转回了闻冬面试之前所说的话上,他笑了一下,意有所指般道:“我确实别有所图,至于图的是什么,小闻先生,我之前,不是已经告知过你了吗?”

    闻冬微愣,一下没反应过来,季凛指的是什么。

    可不等他再回忆,季凛就忽然靠近了他的耳边,依然绅士地没有碰触到他的耳尖甚至发丝,愈发放缓了语调,慢条斯理道:“既然小闻先生不记得了,我就再重复一遍给你听,我图的,不过是——小闻先生,真乃世间尤物,想吃掉你。”

    闻冬肩膀微绷,生生克制住了抬手去揉耳朵的冲动,他微微向后撤了半步,攫住季凛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是吗?如果仅仅如此的话,那么,我想,季先生完全没必要打探我的过往经历,毕竟,对于任何一个猎手而言,猎物只需要可口就足够了,没有猎手会想要了解,猎物究竟是怎么变得可口的,季先生,请问你赞同我的想法吗?”

    不远处的大楼里,还充满了面试的人,一楼会议厅的窗户未关,钢琴声断续飘散而出。

    明明是个毫不私人化的场地,但在这小小一方区域内,又有种静默的对峙,与隐晦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无形流淌。

    半晌,季凛停下摩挲锁链的动作,率先开口,不置可否道:“看来小闻先生,在做高明的猎手方面,确实很有心得。”

    他略一停顿,没等闻冬回答,便转口嘱托般道:“时间不早了,我准备去市局,小闻先生在这边,务必第一注意自己的安全,之后发现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同我联系,发信息,或者打电话都可以,另外,小闻先生有空的话,最好也再去一趟市局,关于你加入计划这件事情,我已经告知过唐副队了,他希望你能去过个明路。”

    说起了正事,闻冬便也自觉收敛起了刚刚的戒备姿态,点头应下,想起什么,又问道:“我能自己去看一看现场吗?”

    之前只看过现场的照片,但现在既然有了亲眼看现场的机会,闻冬自然不会放过。

    两人一来一回间,就又轻易将刚刚那难以言明的氛围打散了,双方都好像重新变得有礼而客气。

    略微犹豫一瞬,季凛点了点头,温和道:“可以去看,但还请小闻先生,务必注意两点。第一,不要被别人看到,不然小闻先生清楚的,你将随时面临暴露的风险。第二,这条比较简单,还请小闻先生进去时候,记得戴手套鞋套,不要改变现场任何摆置就好。”

    “记得了,”闻冬点了点头,认真应下,“我会注意。”

    “那我就先告辞了。”季凛礼貌做了收尾。

    闻冬便也客气同他告别,“好,季先生开车注意安全。”

    目送季凛转身,向校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闻冬又忽然叫住了他:“季先生,刚刚有句话,你说的不对。”

    季凛脚步一顿,偏过头来。

    闻冬唇边绽放开粲然笑容,他朝季凛眨了眨眼睛,仿佛十足真诚般道:“在做高明猎手方面,我并没有什么心得,相反,我比较擅长的,是做一个,可口猎物。”

    说完这句,不等季凛再给出回应,闻冬便朝他挥了挥手,以作告别,转身先一步离开了。

    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落在他身上的,仿若烧灼一般的目光,闻冬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开了个导航,转身跟着导航,向音乐之家走去。

    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应该是第二节 课刚上课不久,之前听校长说,音乐之家现在只有一楼至三楼的音乐公共教室还在正常使用,从四楼开始,原本是提供给老师及学生的私人琴房,但在沈溪的事情之后,已经鲜少有老师学生会再去用了。

    闻冬暂时还没有手套和鞋套,但他也并不急于立刻进到现场,只是想先去音乐之家整体看一看。

    十分钟后,看着面前形似海螺的白色建筑,闻冬脚步微微停顿了一瞬,像在为自己积蓄力量,复又抬起,进入了音乐之家的正门,步伐好似变得更加坚定了。

    他先是在一楼慢慢走了一圈,发现一楼的教室基本都是满的,学生们正在上课,不同教室会传出些微不同的乐器声。

    不过闻冬敏锐注意到了,这楼的隔音,做得确实非常好,教室与教室之间并不算远,都在使用乐器,却基本能够做到互不干扰。

    特意没有乘坐电梯,闻冬选择了一层层走楼梯。

    在二楼三楼都简单走了一圈,基本情况同一楼一致,闻冬终于踏上了通往四楼的楼梯。

    沈溪生前的琴房,就在四楼。

    可闻冬才刚刚到达四楼,还没有从楼梯间走出去,鼻尖就忽然涌起一股,极其浓郁的复杂味道——

    那是两种味道的混合,一种,是非常强烈,近乎刺鼻的辛辣,闻冬第一时间就分辨出来,这种味道,名为仇恨,在陆梦婷面前提起钱书的时候,陆梦婷身上,就会散发出这样的味道。

    但至于另一种,另一种味道,闻冬一时间竟难以辨别,甚至难以形容。

    因为在平日的生活里,这种味道,或者说人类的这种情绪,好像并不太常出现。

    没有一直站在原地思考,闻冬只停留了短暂的片刻,便特意放缓脚步,又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借助楼梯间金属门的遮挡,微微探头,向外看去。

    然而,在看去的瞬间,闻冬就微微张大了眼睛,心脏也下意识跳动得剧烈了两分——

    楼梯间直对的,是四楼的整条走廊,以闻冬现在的视角,能够一眼望到底。

    而左侧靠后的一个房间,最为醒目,因为那里,拉着一圈警戒线。

    毫无疑问,那正是沈溪生前的琴房,也是沈溪死去的现场。

    然而,真正令闻冬愕然的,是此时此刻,那圈警戒线外,并不是空无一人。

    反而站着一个陌生的长发女生。

    闻冬立刻分辨出了,鼻尖那难以形容的复杂味道,正来源于,这个女生。

    作者有话说:

    敬请收看高明猎手间的巅峰对决!【x】

    第24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季凛回到自己办公室, 刚刚脱掉风衣外套挂好,门就被敲响了,唐初的大嗓门透过门板传进来:“季老师, 小阮说你回来了?”

    季凛就站在门边,他探手直接将门拉开了,温声应道:“嗯,刚来。”

    “行, ”唐初大步走进来,急匆匆道,“我正好有事找…”

    可唐副支队长最后一个「你」字, 还没来及出口,视线落在季凛的右侧手臂上, 他眼睛和嘴巴,就都张成了一个滑稽的「O」型, 夸张道:“我靠季老师, 你这是跟人干了一架回来吗…这昨天不是缝针缝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又成这样了!”

    季凛受伤的这条小臂, 此时白衬衣布料上,早已血迹斑驳。

    不过不等季凛开口, 唐初又自顾自否定道:“不对,你这衬衣没破,不是干架…所以你是怎么做到衬衣不破, 把里面伤口弄破的?!”

    季凛垂眸, 盯着自己血迹斑驳的小臂看了两秒,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 眼底掠过一瞬奇异的光芒, 片刻后, 他语气如常道:“没什么,只是…有只猫,好像很喜欢我血的味道,就弄破逗他了。”

    唐初:“……”

    唐初:“??”

    究竟是谁疯了?!

    不过不等唐初再继续发问,季凛就淡然自若,将话题转开了:“唐副队,你找我什么事?”

    唐初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急忙正了神色道:“季老师,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沈溪本人和当年的旧案无关,他这个案子和当年旧案之间,应该也没有直接的关联,我就是想问一问,季老师,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季凛明白唐初的意思,在季凛做出之前判断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只发现了一个面具挂坠,就是在沈溪的脚链上,然而现在,又出现了第二个面具挂坠——在陆梦婷的口袋里。

    略一沉吟,季凛颔首,严谨道:“我现在还是这个判断,沈溪本人不符合旧案的任何条件,无论是…无论是施害者,还是受害者,他都不符合,至于他这个案子,我也依然坚持,是与他有感情关联的人所为,不过,不可否认,关于面具…在这个案子之中的参与程度,确实比我之前,所推论的要高。”

    唐初已经顾不得震惊季凛究竟为什么对旧案如此熟悉了,他毫无形象瘫坐在季凛办公室唯一的单人沙发内,手指暴躁捋了两下头发,忍不住爆粗口道:“这他妈究竟是个什么破案子…”

    相比起他的焦躁,季凛依然是那副仿若泰山崩于前,也依然面不改色的淡然,他不紧不慢道:“凶手确实很会玩障眼法,障眼多了,就极其容易引人迷失,所以,在我看来,这个案子的关键,还是不能忘记我们最初,从现场中,从尸体上得出的直接判断。”

    略一停顿,季凛忽然看向唐初,又换上了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唐副队,你有没有想过,明明小闻先生最初就说过,沈溪有男朋友,我的侧写中,也认为凶手同沈溪有情感关联,但为什么,实际排查中,却处处都排查不出这个男朋友?”

    唐初一愣,下意识顺着季凛的思路思考下去,半晌,他喃喃道:“如果这个男朋友确实存在,可实际又确实排查不到,那么,是不是就说明…说明他们在搞地下情?!”

    「地下情」这三个字虽然不够体面,但实际意思却是贴切的,季凛进一步诱导道:“那你想一想,沈溪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他的对象会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们的关系,才最不可能对外公开?”

    电光石火间,唐初悟了,他一拍手大声道:“学生!是他们音乐学院的学生!本身他们同性恋人的身份,就不完全能为大众所接受,如果再加上师生这一条…即便不是他自己名下的学生,只要他们都还在同一个学校里,那就基本没可能公之于众的!”

    季凛「嗯」了一声,肯定了唐初的猜测,温声下结论道:“所以我认为,我们的主要侦查方向,应该还是聚焦于此。”

    唐初急忙问:“那你跟小闻先生说了吗?他现在才真的是,深入敌人内部!”

    谁知季凛一摇头,淡淡道:“没有。”

    “这么重要的方向…”唐初愣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季凛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有所指般道:“唐副队,你好像忘了,他加入这个计划,并不是源于我们的安排。”

    言外之意便是,闻冬都能想到和他们同样的计划,又怎么会想不到,他们现在的重点侦查方向?

    唐初一噎,这话简直无可反驳。

    不等他再说什么,季凛又忽然问道:“唐副队,能否再帮我个忙?还是出于,我的个人需求。”

    唐初愣了愣,隐隐觉得季凛最近的个人需求,好像突然变多了。

    上次季凛提到个人需求的时候,还是要他登录内部系统,查闻冬的个人信息。

    “没问题,”唐初立刻应下,“你说。”

    “我就是想请唐副队…再帮我查一下,”季凛缓声道,“查一下,小闻先生,是否是闻家亲生的?”

    一时之间,唐初竟然不知自己该感叹,季老师的个人需求怎么总是跟小闻先生有关,还是该疑惑,季老师为什么会莫名提出这种猜测。

    犹豫一瞬后,唐初干脆选择闭嘴,不感叹也不疑惑,他起身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季凛的办公桌边。

    季凛将已经开机的笔记本电脑,推到唐初面前,有礼道:“麻烦了。”

    唐初摆了摆手,熟练用自己的身份信息登入了内部系统。

    唐初查询的时候,季凛就安静靠在一旁,手指又覆上了桌面上那颗头骨,指尖在凹陷的眼窝处不断流连。

    他微微垂眸,脑海中相继闪过闻冬那悲悯的眼神,还有闻冬看到面具挂坠时候,根本克制不住的,强烈生理反应…

    “呃…”两分钟后,唐初盯着电脑屏幕,谨慎开口,“从我这边看到的,小闻先生和盛夏,确实都是闻家亲生…不过季老师你知道的,这种问题,不亲眼看到明确的DNA检测报告,就不能下百分百的结论。”

    季凛流连在那头骨上的指尖微顿,短暂的一瞬后,他一点头,表示理解,并不多说,只道:“我明白,多谢唐副队。”

    唐初很想问一问,季凛究竟是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可还在他犹豫是否要问出口间,季凛就已经收回了手,又自然将话题转回到了案子上:“另外,关于凶器,究竟是如何出现在钱书车里这一点,我个人想法是,钱书,韩扬,包括陆梦婷,他们三个人中,一定还有人,没有完全讲实话。”

    “如果这么说的话…”唐初站起身,重新走回对面的单人沙发,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钱书不讲实话的可能性最大!毕竟,他之前就隐瞒了陆梦婷在那个晚上,也曾经坐过他的车!那说不定,说不定他并不是只和陆梦婷一个女学生,发展这样的关系…他那种人渣,是不是完全有这个可能!”

    ——

    “小陆,”雅深音乐学院的人工湖边,木质阶梯上,闻冬轻声问身旁的陆梦婷,“或许,你知道…钱书那个烂人,还和其他的女学生,有过,超出了师生之外的关系吗?”

    闻冬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上午在音乐之家里,准确来说,是在沈溪琴房的警戒线外,看到的那个长发女生,并没有在沈溪琴房门口停留过久。

    当时,不等闻冬再仔细分辨她身上的复杂味道,那个陌生的长发女生,就向右侧转了身,之后,转而敲响了沈溪琴房的旁边,也就是钱书琴房的门。

    说来这钱书也确实是大胆,现在四楼的琴房基本都空了,可他却依然在继续使用他的琴房。

    门外的长发女生只是轻轻敲了一下门,很快,闻冬就看到那扇门被从里面打开,女生抬步走进去,关上了门。

    闻冬又刻意放轻脚步,缓缓跟了过去。

    不过,如他所料,音乐之家这整个楼的隔音都做得非常好,即便是就站在门前,也完全听不到钱书琴房内的任何声音。

    闻冬没有戴手套鞋套,不能直接进入现场,也把握不好那个长发女生什么时候会出来,怕打草惊蛇,因此他也未多停留,便离开了音乐之家。

    只是,也正因为那个女生进了钱书的琴房,因此闻冬一时不能够明确判断,她当时的仇恨,究竟是针对沈溪的,还是针对,即将要见到面的钱书。

    由此,闻冬才会问陆梦婷这样一个问题。

    “超出师生之外的关系”,闻冬用了一个非常温和的说法,陆梦婷略微一怔,忽然就觉得心底暖了两分,可她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抱歉,我不知道那个禽兽,他不会和我讲这些,我以前,自己也不会去刻意关注…”

    在沈溪的事情之前,陆梦婷早已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她每天除去身心俱疲地应付钱书之外,其余时间,都花在了独自学习,独自练琴上,已经很少再与其他同学有所往来。

    “不用道歉,”闻冬立刻安抚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在意。”

    陆梦婷点了点头,但神情看起来还是很歉然。

    闻冬能够理解,陆梦婷现在是真的很想提供出更多的有用信息,以帮助他们早日抓获杀害沈溪的真凶。

    想了想,他又问道:“警察那边,是不是已经问过你,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了?就是关于,谁最有可能把那封仿造的遗书,放进你的口袋?”

    “对,”陆梦婷点头道,“因为…因为沈老师不在之后的那两天,我身体很不舒服,一整天都待在宿舍里,其实也接触不到别人,所以,非要说最有可能接触到我的衣服的…也就是我的三个室友了。”

    闻冬薄唇微动,可还没来及问出什么,陆梦婷就又急忙补充道:“警察叔叔们已经找我的三个室友都谈过话了,其中两个都说不知道,有一个承认了是她放的,说还放了一个挂坠,我之前都根本不知道有那个挂坠,不过那个室友说,是有个不认识的,戴着墨镜口罩的男生给她的,托她偷偷放进我的口袋,她没打开看过,还以为是送给我的礼物,和写给我的…写给我的情书。”

    闻冬微愣一下,转而又觉得这套说辞确实合情合理,毕竟一个高校的普通女生,其实面对这样的情况,基本是没可能去联想犯罪的。

    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对方想要追求自己的室友,何况陆梦婷本就相貌出众,天赋斐然,即便她平时鲜少和同学来往,但学校内喜欢她的男生,同样不会少。

    唐初他们,必然会根据陆梦婷室友的口供,去做进一步排查,这并不是闻冬的职责,闻冬便不多细问,只是并不放过一分可能,继而问道:“你能给我看一看,你三个室友的照片吗?”

    陆梦婷微微一愣,不太明白闻冬的用意,但还是立刻解锁了手机,找出了三个室友的照片,将手机屏幕转向闻冬。

    一一看过,闻冬在心里叹了口气——

    三张完全陌生的脸,和他上午在音乐之家,看到的那个长发女生,显然都不是一个人。

    不过闻冬表面依然是他惯有的冷静自持,他温声同陆梦婷道了谢,便将话题转开了:“小陆,之前还一直没来及告诉你,沈溪他…是怎么跟我提起你的。”

    闻冬不会忘记,当时在天台上,正是这句话,成了陆梦婷的一线生机,将她从那个漫无边际的绝望之中,拽回到了生的彼岸。

    因此,他信守承诺,即便是编造,也要给陆梦婷编造出一个美丽的谎言。

    然而,出乎闻冬意料的是,陆梦婷忽然笑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小声道:“其实,我知道的,沈老师他,根本就没跟你提起过我。”

    闻冬罕见地愕然了一瞬,他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识问道:“你知道?”

    “知道,”陆梦婷又笑了笑,轻声道,“其实我从天台上,被你们救下来之后不久,就想明白了,那句话,应该是你当时,故意那么说的,沈老师不会跟你,或者说跟他的任何校外朋友提起我,因为之前,我们其实完全不熟悉。”

    顿了顿,像在追忆极其稀有的美好,陆梦婷的眼神有一瞬间飘远,她嗓音变得愈加轻缓,就好似是怕惊扰到了什么:“从始至终,都是我单方面的,非常仰慕,崇拜沈老师,但他应该对我印象并不深,我不是他名下的学生,甚至他教授的专业课,也并不是我们班,充其量,他也只是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学生,因为,因为我会去听他的公共课,公共课上的成绩,还算不错…”

    闻冬不再出声,只是安静听着,并不打扰陆梦婷稀有而珍贵的回忆。

    片刻之后,陆梦婷又开了口:“其实…其实那天,就是沈老师不在的那天中午,我在食堂碰到他了,那个时候,我才收到那张匿名纸条不久…毫无理智,完全沉浸在,真的即将要摆脱钱书那个禽兽的兴奋里…所以当时,当时我难得鼓起勇气,和沈老师一起吃了一次午饭,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吃午饭,但是,但是…”

    说到这里,陆梦婷的语气已近哽咽,“但是”之后的话,无论如何,也再也说不出口。

    可她不说,闻冬也听得懂。

    那是第一次,但是,也是最后一次了。

    闻冬伸手,轻轻在陆梦婷的肩膀上拍了拍,以作安慰,转而引开了她的情绪点,忽然问道:“我听说,那个晚上,沈溪和钱书吵过架,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陆梦婷微愣一下,摇了摇头,慢慢回忆道:“不知道当时,沈老师忽然去那个禽兽的办公室找他,他们就让我先出来了,我们音乐之家那个琴房,隔音非常好,把门关起来,在外面,就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之后,之后大概过了一刻钟,沈老师出来了,脸色不是很好看,我再进去,钱书那个禽兽脸色就更烂了,简直暴跳如雷…所以我猜到他们是吵架了,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像是犹豫一瞬,陆梦婷终于坦白道:“其实,之后那两天,我身体不舒服,是我自己故意吃了泻药…那个禽兽,那两天暴躁得过分,非常,非常吓人…我真的受不住了,真的真的受不住了,才吃了泻药,想暂时躲他两天…”

    像是又陷入了当时的恐怖梦魇中,陆梦婷眼神略微失焦,身体又开始轻微发起抖来。

    闻冬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他和季凛,还有唐初第一次来找陆梦婷的时候,陆梦婷的状态会那么差了。

    “小陆,”闻冬开口叫他,音量不高,却隐约含着一种温和的力量感,“小陆,看着我,不要害怕,警方已经介入了,很快,那个烂人就一定会被停职,从今以后,你就是安全的了。”

    闻冬温和而有力的安抚渐渐起了作用,陆梦婷重新恢复了理智,渐渐平静下来。

    她侧头看了看闻冬,又偏过头去,看向无波无澜的湖面,语气中不自觉染了两分茫然:“你说…真的所有的,很差很烂,很难承受的事情,都会过去吗?”

    闻冬毫不犹豫,给出了肯定回答:“对,都会过去的,再差,再烂,再肮脏恐怖难以承受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陆梦婷又忍不住继续发问:“那你说…过去了,就真的都会好起来吗?就真的能像没发生过一样,或者,像没经历过这些事情的那些人一样,好好生活吗?”

    这次闻冬没再立刻做出回答,他静默一瞬,忽然从身边捡起一颗小石子,抬手,直直丢入了湖里。

    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因为这颗小石子,而被微微激起了一片涟漪。

    “看见了吗?”闻冬近乎无意识般,微抬起手,隔着一层单薄衬衣布料,轻轻拨弄了一下,锁骨的那颗圆钉,语气很轻,讲出口的话,却很重,“发生过的事情,就像这颗石子投入湖面,它会激起涟漪,石子大小不同,起的涟漪大小也就不同,但即便是很小很小的石子,也同样会起涟漪,亦同样会沉入湖底,所以,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没经历过,甚至,它们会为你打下烙印,永久成为你整个人的一部分…”

    陆梦婷正听得越来越无望,可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就见闻冬的唇角,却忽然缓缓挑了起来,露出一个分外傲气,又隐含两分肃杀意味的笑容,听他一字一顿,转折道:“但是,那又怎么样?被打下烙印了,被丢入了很多石子,那又能怎么样?石子再多,湖面还是清澈的,烙印再深,我也不会被它折磨,被黑暗吞噬,相反,我可以掌控烙印,可以吞噬黑暗,一直,一直向前走。”

    陆梦婷一时听得入了神,并没有注意到闻冬话里的称呼,已经从「你」,变成了「我」。

    片刻之后,陆梦婷感觉自己豁然开朗,心底释然,连语气都跟着轻快了两分,她由衷感叹道:“闻冬!你这想法真的好酷!”

    鼻尖忽然涌起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奶油香气,闻冬骤然回神。

    他知道了!

    那是释然!

    上午,在音乐之家,那个站在沈溪琴房外的长发女生,身上散发出的复杂味道,一种是仇恨,另一种,竟是释然!

    只是

    像陆梦婷这样,心中的忧愁得到了开解,会感到释然。

    那如果是,大仇得报是不是同样,也会感到释然?

    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闻冬霍然起身,飞快对陆梦婷道:“小陆,多谢你,你今天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明天再找你聊天,我现在要去趟市局!”

    认识闻冬以来,陆梦婷就总觉得,这个男生明明看起来同自己年龄相近,却感觉比自己成熟稳重很多很多,直至现在,陆梦婷才隐约从闻冬身上,看出了两分略显焦急而跳脱的,独属于年轻人的鲜活气息。

    两人简单道了别,闻冬一边快步朝校门口走,一边摸出手机来,准备给季凛发个信息。

    也是看到手机上的时间,闻冬才发现不早了,已经快晚上六点。

    他立刻点进微信,找到季凛的对话框,发出了两人加上微信之后的第一条信息——

    季先生,我有个发现,现在就去市局告知你们。

    可这条信息发出去,直到闻冬走出校门口了,都没收到任何回复。

    径直走到自己的车边,闻冬正要摸出车钥匙开锁,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车旁,多出了一辆眼熟的黑色Cayenne。

    驾驶位的车窗被摇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孔。

    季凛唇边勾起温和弧度,他朝闻冬挥了挥手,温声道:“小闻老师,我来接你下班。”

    略一停顿,季凛笑了一下,又做补充道:“顺便,来履行我的承诺,之前说过的,要再送你一条,新的锁链。”

    边说,他边抬起了自己一边手臂,拉开了风衣外套的衣襟,露出了劲瘦而凌厉的脖颈。

    目光触及的瞬间,闻冬眸光就骤然一动——

    季凛的手腕上,已经缠绕了一条锁链。

    而他原本空荡的脖颈上,此时此刻,竟又多缠绕了另一条,更显锋利的锁链!

    与他一丝不苟,纽扣系到最顶的白衬衣,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好似理智与疯狂的极致碰撞。

    这个点正是晚饭时间,校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季凛就这样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人前,像是对往来一道道或惊讶或好奇的视线毫无所觉,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闻冬一个人身上。

    闻冬极其罕见地大脑空白了一瞬。

    随后,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季凛真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小季,听见老婆的评价了吗,你真是个疯子!【指指点点】

    请大家一起和老母亲「指指点点」他好吗!

    我今天是不是非常粗长!配拥有多多评论吗!没有多多评论我真的会枯萎的呜呜呜

    第25章

    然而, 同时,闻冬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看到季凛脖颈上锁链的瞬间, 他的心底,就腾然而起了两分,极其隐秘的兴奋。

    短暂的怔愣之后,闻冬唇角缓缓扬了起来。

    随后, 在往来陌生人或惊讶或好奇的目光之中,闻冬坦然自若,缓步走到了黑色Cayenne前, 准确来说,是驾驶位的车窗前。

    垂眸, 直直回视车内的季凛,四目相对, 季凛微微挑了下眉, 像是暗藏期待,又仿佛无声挑衅。

    闻冬唇角笑容扩大, 他缓缓俯下身,忽然抬起一只手, 握住了季凛脖颈上锁链的底端,之后,以一股并不过分强硬, 却依然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道, 将季凛缓缓向自己拉近。

    拉近, 再拉近——

    直至二人近乎鼻尖相抵, 呼吸交缠。

    近到好像下一秒, 就能够唇瓣相贴, 来一场深吻。

    近到季凛身上的草木香气,过分浓郁,甚至像铺就了一张严丝合缝的网,将闻冬牢牢笼罩其中。

    但闻冬却猝然停住了动作,不再靠近分毫。

    周遭的嘈杂人声,在这一刻好似被完全屏蔽,闻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重过一下,仿佛在鼓膜震荡。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强烈的兴奋。

    又欣赏了两秒,自己在季凛浅褐色眼眸中的虚幻倒影,片刻后,就着这个极致暧昧的姿态,闻冬薄唇微动,轻声开口,讲出来的话,却依然是南辕北辙般的彬彬有礼:“季先生果然信守承诺,多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他们靠得确实是太近了,近到闻冬这样讲话的时候,伴随他呼吸所出的热流,就都尽数喷洒在季凛的薄唇边缘。

    闻冬敏锐感觉到,手中锁链所覆压的下方,季凛脉搏的跳动,在一下,更比一下激烈,他那瘦削而凌厉的喉结,也轻缓上下滑了一滑。

    就像是某种大型凶兽,在面对过分可口的猎物之时,所自然出现的,难以克制的本能反应。

    然而分明,现在被锁链锁住的猎物,不是闻冬,倒更像是季凛自己。

    只是显然,这人没有丝毫作为猎物的自觉,他目光不闪不避,唇角的弧度更没有丝毫变化,除去眼底的光亮得惊人外,季凛看起来与往常毫无不同,仿佛此时连最致命的动脉与喉结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短暂的静默后,季凛温声开了口,说出口的话同样礼貌而客气:“小闻老师能喜欢,真是再好不过,也不枉我的精心准备了。”

    又对视两秒钟,闻冬倏然直起了身,他握着锁链的底端,将锁链从季凛脖颈上取了下来,之后,不紧不慢,一圈又一圈,缠绕在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上。

    冰冷金属上还残存季凛脖颈的温度,同闻冬的腕骨与肌肤亲密接触的瞬间,一股酥麻感便瞬间席卷心头,又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还是闻冬第一次为自己缠绕锁链,可他又恍惚觉得,好像早已在心里,这样做了无数次。

    闻冬没有抬眼,却能够清晰感觉到季凛的目光有如实质般,从始至终,都定在他身上,像一簇虽然无形,却又异常有温度的野火。

    终于,最后一截锁链缠绕完毕,闻冬垂下手,西装袖口自然而然掩住了他的锁链。

    闻冬后退一步,季凛便敛了眸子,开门下车,先闻冬一步绕到副驾驶旁,替他拉开了车门,还绅士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闻冬道了声谢,弯腰坐进了车里。

    闻冬原以为,这次会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们在简单的对话与动作间,就又双双为自己披上名为礼貌与客气的外衣,将之前一触即发的暧昧氛围,轻易打散。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如此,野火的燃烧与熄灭,都不过是在瞬间。

    然而,这一次,季凛绕回驾驶位,坐下之后,却并没有急于发动车,而是偏头看向了闻冬,他唇角微勾,忽然温声道:“小闻画家,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的吗?这个案子结束之后,你会选我做你的模特,为我画一幅画,其中一个元素,就是——脖子上的锁链。”

    闻冬下意识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刚刚缠绕好的锁链,身形微顿,片刻后,他点头道:“自然记得。”

    “但是,”像是为了认真欣赏闻冬的反应,季凛刻意放缓了语气,又意有所指般转折道,“但是现在,案子还没结束,我就已经提前对小闻画家展示出了,我作为你的模特的诚意,不知小闻画家可否,也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季凛这话说的其实并不算直接,甚至有那么两分隐晦,但闻冬却近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领悟了他的意思——

    季凛是觉得,闻冬刚刚给出的回应,还不够热烈。

    不够契合他心中的疯念。

    犹豫一瞬,闻冬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选择遵从本心,不再克制,他垂下头,伸手将手腕上刚刚缠绕好的锁链,重新解了下来。

    之后,他动作干脆而利落,摘出了锁链最顶端,带着尖勾的一小个长椭圆形锁环。

    抬眸迎上季凛的期待注视,闻冬唇边绽放开一个昳丽笑容,片刻的停顿后,他忽然抬起手,将锁环缓缓移向自己的左耳——

    找准位置后,闻冬毫不犹豫,将锁环上的尖勾,对准自己的左耳耳垂,直直刺了进去!

    锁环在耳垂上轻荡,仿若最别致的耳环。

    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顺着他白皙耳垂缓缓向下-流淌,看起来醒目异常。

    又美得惊心动魄。

    那一瞬的疼痛,其实极其短暂,可同时,却也极致剧烈。

    仿佛对灵魂的一瞬重击。

    但闻冬却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就又立刻恢复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神态。

    他再次抬起手,摸到耳垂上流出的温热而新鲜的血液,指尖蘸了一抹鲜红,闻冬将那抹鲜红,慢条斯理,涂抹在了手中剩余的锁链上。

    鲜血与金属相融,混合出一种奇异的味道。

    闻冬毫不在意自己还在缓缓滴血的耳垂,他双手捧起蘸了些微鲜血的锁链,迎着季凛过分滚烫而灼热到近乎能够将他燃烧,甚至吞噬的目光,稳稳将锁链,重新覆上了季凛的劲瘦脖颈。

    鲜血接触上季凛颈侧的光洁肌肤,乍一看去,像是为他打下了某种烙印。

    闻冬血迹未干的指尖,轻缓描摹过季凛半隐半露于衬衣衣领间的凌厉喉结,他终于开了口,嗓音依然清透,语气却又似能蛊惑人心的海妖:“我的模特,我这份诚意,你可还满意?”

    作者有话说:

    小季:老婆真疯起来,和我不遑多让!【x】

    第29章

    季凛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他的目光依然直直定格在闻冬身上,准确来说,是定格在闻冬挂着锁环, 且还在滴血的耳垂上。

    右手再次覆上了左手手腕上缠绕着的金属锁链,一下下摩挲。

    然而,这一次,这个动作好似已经不足够将季凛心中的疯兽牢牢束缚——

    片刻之后, 季凛倏然阖了下眸,忽然开口:“抱歉,小闻老师,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可以, 换你来开车?”

    他嗓音依然温沉,语气却不难听出一种暗含的克制。

    闻冬微微一愣, 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季凛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迟疑问道:“坐我的车?”

    “开我的可以吗?”季凛温声询问,又沉吟道, “你的车…你的车,我给你叫代驾, 直接让代驾开回你的住处,你看可以吗?”

    “行,”闻冬干脆应道, “我等下自己叫代驾就好。”

    难得没在这种问题上继续同闻冬你来我往的客气, 明确等到了闻冬的同意, 季凛就收回视线, 伸手打开了驾驶位的车门, 长腿跨出去, 下车,快步绕到了闻冬这一侧。

    从外替闻冬拉开了车门,季凛又抬起一只手,手背贴上门框上缘,以免闻冬下车时候会不小心磕碰到头。

    闻冬道了声谢,下车时无意间抬眸的瞬间,他忽然注意到,季凛的手指好像在轻微发颤。

    不过还不等他再细看,季凛就已经自然将手收了回去。

    闻冬只好暂时敛了目光,绕去驾驶位,和季凛调换了位置。

    两人重新坐好,闻冬忍不住偏头,又看了身侧的季凛一眼。

    这才发现,季凛已经将脖颈上那条锋利锁链又再次取了下来,覆在自己另一只没有缠绕锁链的手腕上。

    锁链上还残留些许闻冬的血迹,正好贴合于季凛突出而凌厉的腕骨之上。

    像是白瓷之上的一抹鲜红,醒目至极,仿若一尊极其别致的艺术品。

    季凛垂眸凝视腕骨上那抹鲜红,片刻后,忽然低声开口:“小闻先生,你知道吗?上次我是骗你的。”

    闻冬微微一愣,一时间没回忆起季凛口中的「上次」,指的是哪一次。

    不过不等他再继续回忆,季凛就缓声给出了答案:“我是说,上次你的手指被花瓶碎片划破,在我的车里流出鲜血的那次,我当时说你的香水后调很好闻,是骗你的,其实我是想说,小闻先生,你血的味道,很好闻。”

    没想到季凛会忽然坦白,闻冬微怔一瞬,蓦然笑了,他轻声反问道:“如果我说,其实我当时就猜到了,季先生信不信?”

    季凛微顿一瞬,忽然侧眸看了过来,他唇角缓缓向上挑起,像是回答闻冬的话,又好似只是自言自语:“信,怎么会不信?毕竟,小闻先生,与我是同类…”

    他尾音的喃喃很轻,近乎耳语,之后不等闻冬再做出回应,季凛就忽然抬起了那只手腕,递至唇边,舌尖微探,舔舐掉了腕骨上那抹鲜红。

    微微阖眸,好似品味,季凛低声呢喃:“果然,小闻先生,不止是很好闻,还很美味…”

    他唇角沾染了一丝血迹,与原本偏浅淡的唇色对比鲜明,让他此时的模样,显出两分好似吸血鬼一般的鬼魅。

    注视着季凛的动作与神态,听着他讲出的一句句近乎病态的话语,闻冬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刚刚季凛为什么要同他换位置,要他来开车。

    因为闻冬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此刻胸腔中的心脏跳动异常活跃,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涌上大脑,手脚是冰冷的,大脑却沸腾得几近爆炸。

    这样的状态,确实很难开车。

    闻冬的目光根本无法从这样的季凛身上移开。

    可季凛已经放下手,又一次开始替自己一圈又一圈,缠绕锁链了。

    这一次,闻冬确认了,他之前并没有看错,季凛的手指是真的在不受控制般颤抖。

    那大概是源于心理上极致的兴奋,所自然投射于躯体的一种反应。

    感知到他的目光,季凛没有抬头,只是微勾了勾唇角,语气依然是温和至极的,说出口的话却愈发病态:“小闻先生,你一直这样看我的话,我是真的很难做到把自己锁好,如果锁不好,大概会影响到你的开车安全…虽然我并不介意,这一秒就同小闻先生共死,但我想小闻先生应该是不想死的,至少现在还不想,毕竟,沈溪的案子还没破,你说对吗?”

    直至听见季凛最后一句话,闻冬才感觉到自己终于找回了两分清醒意志,他闭了闭眼,又做了个深呼吸,心跳渐渐趋于平静,血液也慢慢回流至四肢。

    片刻后,闻冬便又恢复了与往常无异的状态,他从手边储物格中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拭掉了耳垂上的血迹,便发动车子打开导航,向市局开去。

    雅深音乐学院到市局并不算远,开车大约只需要二十分钟。

    这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车内充斥的只有导航的机械女声。

    闻冬专注开车,季凛则专注于——缠绕锁链…

    他好像从未缠绕得这么慢过,又缠绕得这么紧,就像是心中无形的疯兽过于凶猛,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够堪堪与它对峙,将它束缚。

    不过,等车子在市局门口停下时,季凛确实又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模样,他风衣衣袖遮掩住了两边如镣铐一样的锁链,只余颈侧还有一抹淡红血迹,像在昭示所发生过的疯狂。

    下车,两人并肩进入市局大楼,乘电梯直达刑侦支队的楼层,同正围在一起吃晚饭的小警察们简单打了招呼,季凛径直将闻冬带去了他的个人办公室。

    坐在季凛办公室内的单人沙发上,眼见季凛反锁上了门,闻冬才回过神来,眉梢微挑,疑惑道:“我们不去找唐警官吗?”

    “稍等一下,”季凛一边温声回应,一边走到办公桌前,从下方储物柜中取出了一包消毒湿巾和一盒酒精棉片,“你的耳垂,需要处理一下,当心发炎。”

    闻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当时是真的疯念上头,根本就没考虑过这种问题。

    季凛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将自己的一根根修长手指都一一擦净,随后,才打开了酒精棉片,从中抽取中两片,走到了闻冬身边。

    他站在闻冬面前,俯下身来,一只手将闻冬耳垂上的金属锁环取了下来,动作轻而缓,像是百般珍重,之后,用其中一张酒精棉片,认真将锁环后的尖勾反复擦拭了两遍,又单手拇指与食指捏着另一张干净的酒精棉片,覆上了闻冬的耳垂。

    明明酒精棉片是冰凉的,但大概是因为它太薄了,薄到根本阻挡不住,季凛指腹上的温度传递至闻冬的耳垂。

    闻冬的耳朵,其实很敏感。

    季凛指腹覆上来的瞬间,闻冬就本能反应般耳尖微颤,只不过掩在了发丝下,才没有被季凛发现。

    冰凉与温热共存的奇妙触感,瞬间在闻冬耳垂上绽开一股酥麻感,这股酥麻感又好似电流,即刻便直通心底。

    轻缓擦拭好,季凛轻摇了摇手中锁环,征求意见般低声询问:“小闻先生,这个,还要不要戴上去?”

    闻冬极其难以忍受这种被掌控的感觉,于是到嘴边的一句「当然要戴」又被他生生吞下,一顿之后,闻冬仰起头,直直望进季凛的眼睛,挑起一边眉梢,轻笑反问道:“季先生,你希望我戴上去吗?”

    对视两秒,季凛认输般轻叹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他动作愈发认真而珍重,将擦拭干净的金属锁环,重新戴上了闻冬的耳垂,像是为闻冬打下了一处标记。

    尖勾在耳垂后方巧妙旋成一个弯,避免了锁环掉落的风险。

    刚刚戴好,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唐初的大嗓门传进来:“季老师,听说你跟小闻先生都回来了?那怎么不来找我?”

    季凛直起身,走过去开了门,和唐初打了声招呼,又语气自然道:“我们正准备去找你。”

    唐初刚刚张口,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一脸不解道:“不是,你这门是不是刚反锁了?就你们两个在里面,你反锁门干什么…”

    季凛面色如常,淡淡答了句「顺便」,正要转移话题,可唐初视线落在他的颈侧,注意力又立刻被引走了,他震惊道:“我说季老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又多出来一处血迹!”

    早上是小臂,现在又成了颈侧。

    唐初是真的非常不理解。

    迟疑一秒,唐初恍然大悟般一拍手,自以为自己看破了真相,大声道:“我知道了!你早上说的,逗猫,你特意把血抹这,还是为了逗那只猫对不对!”

    季凛唇角挑了起来,他偏头看了眼坐在单人沙发里装透明人的闻冬,抬手轻轻触上自己颈侧闻冬留给他的那道血痕,意味深长般缓声道:“不是,这不是我的血,是那只猫的。”

    闻猫:“?”你再给我说一遍?

    季凛深谙人与人之间相处见好就收的道理,因此不等唐初再提出任何疑问,他就语气沉缓提起了正事:“小闻先生今天过来,不止是为了签加入计划的协议,他说在学校有了发现。”

    一提起案子,唐初立刻把什么猫不猫的都抛在了脑后,正色问道:“什么发现?快说说看!”

    闻冬从沙发上站起来,简明回答道:“一个女生。”

    唐初呐呐道:“女生?”

    季凛也偏头看向他,等他下文。

    “对,”闻冬条理清晰,简单解释道,“我今天上午去了一趟音乐之家,没有进沈溪的琴房,我是在楼梯间口,看到了沈溪琴房门口警戒线外,站着一个女生,当时她是正对沈溪的琴房站着的,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已经站了多久,不过从我看到她开始,大概只过了半分钟,她就又转身向前走,进了钱书的办公室。”

    闻冬对于今天又上午下午分别出现了两次的特殊能力,已经不感到太过意外,他暂时也没空去思考这种突然的改变,只是明确知道,闻到那个女生身上的情绪,和陆梦婷的释然情绪是一种味道这种理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因此,想要让季凛,唐初,以及警队其他人重视这个女生,就得给出一个听起来有逻辑可言的理由。

    略微思考一瞬,闻冬又继续道:“我个人认为,这个女生站在沈溪琴房门口,不会只是单纯的路过,毕竟,如果真的只是路过,那她就不该停下来,还转了身,正对沈溪的琴房站着。”

    季凛微微颔首,没有急于发表自己的想法,而是不动声色问道:“那么,在小闻先生看来,这个女生会出现在沈溪琴房门口,最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又回想起了当时所闻到的,仇恨与释然相交融的复杂味道,闻冬沉吟一声,抿了抿唇,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觉得,是回顾。”

    像是听到了一个有两分新鲜的表达,季凛眉梢微挑,重复道:“回顾?”

    “没错,回顾,”闻冬又说了一遍,脑海中的思路逐渐变得清晰,他继而解释道,“从美术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如果我个人曾经创作出了一幅还算满意的作品,那么在后续的时间里,我可能会时常去回顾这幅作品,回顾的理由是不确定的,有可能是为了新的作品重新寻找灵感,也有可能,只是单纯想要再次体会,当时创作出这幅作品时候所获得的感受。”

    唐初听得忍不住抬手用力搓了两下胳膊。

    他是真的很想给面前二位神人竖大拇指,小闻先生真的每一次,都能将犯罪类比成画画!

    关键是旁边还有个分外捧场的。

    季凛又点了点头,饶有兴味般肯定了闻冬的想法:“小闻画家,你的角度很新奇,但不可否认,其实非常精准,因为,多年以来的大量案例确实表明,有相当大一部分的杀人凶手,尤其是连环案的凶手,他们在侥幸未被逮捕期间,都会不止一次,回到曾经的作案地点,至于理由…”

    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季凛的手指又无意识般覆上了办公桌上那颗头骨,轻轻抚摸,他微阖了下眸,才缓声继续道:“回到作案地点的理由,也很像你说的,可能是为了下一次作案寻找灵感或者经验,也可能只是为了,重新体会当时作案时候所获得的感受。”

    这种案例不在少数,唐初是知道的,但此时听季凛用这种温和沉静的语气讲出来,他还是不禁头皮发麻,忍不住感叹道:“这类罪犯是真的忒特么变态了…”

    季凛看向唐初,忽然笑了一下,温声问:“觉得很不可理喻是吗?”

    “当然了!”唐初毫不犹豫答了一句,又转口问闻冬,“小闻先生,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变态,很难以理解吗?”

    话音落下,唐初就后悔了,他忘了,这个变态理论正是闻冬先提出来的。

    果然,闻冬像是迟疑了一秒,他薄唇微抿,但还是坦诚道:“其实我大致能理解因为除去被迫不得不做的事情,还有单纯为了钱所做的事情,其余的,人类的绝大多数行为,包括犯罪…我想在这背后,都还是受情绪所驱动的。”

    既然作案当时是受情绪驱动,那么在作案之后,再返回当时的作案现场,以重温那种情绪,也就不难理解了。

    唐初彻底清醒了,他识趣地不再同闻冬和季凛聊犯罪心理方面的问题,转而将话题转向自己擅长的,理解的方向:“那如果按照你们这个推论,这个女生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季凛摇了摇头,严谨道:“目前已知信息还太少,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站在凶案现场外观看,这个行为确实很可疑,但也不排除,她可能只是单纯怀念沈溪了。”

    闻冬冲口想说一句「不可能」,因为他当时闻到的仇恨味道太过浓重了,根本就没有闻到丝毫怀念的味道,但未张口,闻冬又立刻咬了咬舌尖,将这三个字原封不动吞了回去。

    现在还不能说,因为他给不出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

    不过唐初倒是并未就此放弃,他认真道:“只要可疑,我们就得追查下去。”

    说了这句,唐初又看向闻冬,问他:“小闻先生,你当时看清那个女生长什么样了吗?”

    闻冬谨慎道:“如果具体到五官的话,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当时离得不算近,并且她是侧对着我站的,不过基本特征是清楚的,也就是说,她出现的话,我可以认得出来。”

    “能认出来就够了!”唐初一握拳,立刻道,“我这就让小阮把沈溪遇害当晚监控中出现过的人物图像都传过来,你看一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个女生!”

    虽说他们之前比对季凛的初步侧写,已经将监控中的人都基本排除掉了,但现在既然出现了新的线索,那么重新回顾,说不定就会发现新的思路。

    季凛并未提出反对意见,唐初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朝外大声喊道:“小阮,快,把案发当晚监控里的人物图像都发你偶像这来!”

    门外传来阮甜的大声回应:“知道了!现在就发!”

    季凛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闻冬无意间瞥,季凛的电脑开机密码,也是0528,和手机上的密码一致。

    再次注意到这四个数字,刹那之间,闻冬心头又一次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不等他再深想,电脑「叮」的一声响,阮甜动作迅速,已经发了邮件过来。

    闻冬瞬间便将那一瞬不知所谓的熟悉感抛诸脑后,认真注视电脑屏幕,等待看人物图像。

    因为之前已经做过一次初步排查,因此符合时间段的监控中,所有出现过的人物图像,都已经被按照年龄性别,分门别类归纳好了。

    季凛鼠标轻点,直接打开了在校女学生这个类别,他又站到一旁,礼貌替闻冬拉开了桌前座椅,绅士道:“小闻先生请坐。”

    闻冬没同他客气,说了声「谢谢」,就在季凛办公椅上坐了下来,认真浏览起电脑屏幕上的图像。

    季凛和唐初都站在一旁,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他。

    大约两分钟之后,闻冬不断滑动的鼠标突然一停,他飞快道:“有了!就是这个女生!”

    季凛和唐初都垂眼去看,只见电脑屏幕上,有一帧从监控中截录出来的画面,画面中一个身形高挑的长发女生,走在音乐之家正门的楼梯上,她应该是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头是侧着的,正好和闻冬上午看到的角度非常相似。

    唐初盯着画面中的女生看了两秒,回忆起什么,有两分愕然道:“竟然是她…?”

    闻冬一愣,季凛也不明所以,看向唐初。

    唐初解释道:“之前排查时候,小阮和我提过这个女生,因为根据季老师当时的侧写,这个女生其实是相应符合时间内监控中出现过的人物里,与季老师的侧写符合度最高的,当时走访了学校的部分师生,对这个女生给出的评价基本都是:相貌清秀,品学兼优,性格沉稳,对自我要求比较高。”

    这与季凛当时侧写中所提及的:容易取得他人信任,绝对的目的导向者,理性大于感性,沉稳冷静,可能是完美主义或者有洁癖——综合比较,确实有较高的吻合度。

    “但是,”唐初转折道,“很遗憾,根据学校提供的课程信息来看,这个女生既不属于沈溪名下,而沈溪所教授的所有课程,无论专业课还是公共课的学生名单中,也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女生”

    略作停顿,迎上闻冬欲言又止的眼神,唐初继续补充道:“我知道我知道,小闻先生你是想说,蹭课的很多都不在名单中,是不是?可问题就在这了,当时走访的所有学生中,无论是这个女生的同伴,还是沈溪自己名下的学生都基本证实了,这个女生确实从来没有去听过沈溪的课,更没有去沈溪琴房找过他,通俗来说,就是没人见到过这两人同框过,所以多方面来看,可以说,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是毫无交集。”

    这就是当时这个女生会被排除掉的理由,因为比起对嫌疑人自身的侧写,唐初没有忘记季凛一直强调过的情感联系。

    显然,两个基本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怎么看也不应该有什么情感联系。

    然而季凛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良久,忽然问:“这个女生叫什么?你们觉不觉得,她很眼熟?”

    闻冬作为一个美术生,在对人脸的识别能力上是很有天赋的,只是之前他的关注点一直在这个女生正是自己上午看到的同一个人,但现在经季凛这么一问,闻冬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韩扬!是不是?仔细看,他们两个其实骨相是很相似的!”

    唐初「我靠」一声,立刻去翻自己手机里做过的记录留档。

    两分钟后,他一拍桌子,大声道:“她叫韩安!这俩一个姓!”

    急忙抄过了季凛办公桌上的鼠标,唐初飞快登入了自己的内部系统,将「韩安」这两个字输入了进去。

    下一秒,三人猜测得到证实,只见家庭关系一共三栏,最后一栏上,赫然显示出了另一个熟悉人名——

    韩扬,关系:姐弟。

    ——

    次日清晨,闻冬以暂时代课老师的身份,进入了雅深音乐学院钢琴系研一(2)班,上第一节 钢琴乐理课。

    许是他特意以沈溪好友的身份介绍了自己,一整节大课,班级整体气氛都很怪异。

    一面,可以看出学生们从理智上想要竭力配合他,但同时,另一面,几乎每个学生们的脸上都难掩低迷。

    显然,他们都依然非常想念沈溪。

    新的一天,闻冬的特殊能力还没有出现,但同学们的低落悲伤情绪却都写在了脸上,不需要闻,也可以轻易感知到。

    一直到了下课,大家也依然坐在座位上,没什么人闲聊,更没人来找闻冬说话。

    这自然是因为闻冬是沈溪好友这层身份,学生们即便对闻冬百般好奇,更非常注意他过分出众的外表,但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闻冬,问话前又是否该先说句「节哀」。

    不过,这其中有个人是例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明明之前源于完善的不在场证明早已经被排除了嫌疑,可昨天晚上,却又意外被闻冬他们提及到的韩扬。

    颜值堪称校草级别的高挑男生走到讲台前,躬身看向闻冬,朝闻冬伸出了右手,笑得礼貌而得体:“闻老师好,我叫韩扬,我之前是沈老师的研究生,今后是不是要转到您名下了?学生愚钝,还望今后,闻老师能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说:

    大家还记得韩扬叭!指路第16章 !

    第27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唐初在季凛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满脸忧色。

    原本,在昨天晚上发现那个站在沈溪琴房外的长发女生名叫韩安,又恰好是韩扬的亲姐姐之前, 不止是闻冬,包括唐初甚至季凛,都没人将关注点放在韩扬身上过,即便他们一直都知道, 韩扬是沈溪名下的学生,且在沈溪被杀害后的第二天早上乘坐过钱书的车,理论上而言完全有机会将凶器放入钱书车内。

    但是, 他的不在场证明确实非常硬,既有监控的全程实证, 还有一小段时间内季凛的人证,因此, 他怎么看怎么像个单纯失去了自己的导师, 又单纯因为搭便车而在这场谋杀案中打了场酱油的无辜人士。

    然而,昨天晚上的发现, 无疑将之前对他的定位彻底推翻了。

    因为刑事案件中,最忌讳所谓的「巧合」。

    为什么他一个不在场证明如此过硬的无辜人士, 能一次两次,总是如此「巧合」地,卷入沈溪这起案子中?

    他同沈溪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在沈溪的这起案子中, 他又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另外, 在韩扬上次被请来市局问话的时候, 他们的关注点一直围绕韩扬的不在场证明, 及乘坐钱书的车这一事实, 有一个细节点被忽略了, 现在再回想起来,不难品出两分不同寻常——

    “季老师,”唐初拧眉道,“你还记得韩扬上次来接受问话时候什么样吗?”

    话落,唐初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因为季凛的记忆力向来超群,对人对事都堪称过目不忘,又怎么可能不记得?

    果然,季凛颔首简洁道:“记得,回答问题还算配合,不过从始至终,对自我关注度过高。”

    “我翻译一下这句话哈,”唐初早已习惯了季凛的讲话方式,用自己的话询问道,“是不是你也觉得韩扬当时表现出来的,呃,就是说完全不像沈溪名下的直系学生?”

    季凛「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当时韩扬接受问话的重点,主要围绕那天早上为什么会坐上钱书的车,以及为什么坐在副驾驶位而不是后座,而韩扬从头到尾表现出的情绪只有两个——一是尴尬,二是轻蔑。

    尴尬是源于他回想起了坐车的前一天晚上自己喝醉酒的痴傻状态,轻蔑则是针对钱书喜欢和女学生在车后座发生关系的传言。

    后者虽然明面上是针对钱书,但其实轻蔑情绪本身,就代表了对自我的一种高度认同。

    从头至尾,韩扬都没有表露出丝毫对于自己的直系导师被杀害,而所应怀有的基本悲伤情绪,也完全无意主动向警方提供可能知道的信息,以求警方尽快抓获杀害自己直系导师的凶手。

    “有句话说出来不太好,但我真是这么觉得,”唐初又忍不住道,“你说如果被害的是钱书那个人渣,那他名下的学生像韩扬这么冷漠,我倒是完全能理解,可沈溪在学校的口碑,那简直是公认的好!”

    季凛不置可否,只是依然沉静道:“韩扬身上确实疑点不少,只不过每种行为背后的驱动力多种多样,从理论上来说,虽然他这种可以称之为冷漠的态度很可疑,但我们暂时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确实本性就是如此这一种可能性。”

    “那倒确实…”唐初又叹了口气,愈发担忧道,“所以小闻先生现在才是真的任重道远。”

    基于昨天晚上对韩扬产生的怀疑,三人讨论之后一致决定,让闻冬在学校将接触韩扬作为首要目标,力求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最大可能挖掘韩扬身上存在的疑点。

    季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了一下,语气依然温和道:“唐副队,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吗?他比你所以为的,还要高明得多,各个方面都如此。”

    ——

    任重道远且高明的小闻老师,正在和韩扬一起逛校园。

    其实在今天下课前,闻冬自己都没想到,不等他想好一个合适的理由接近韩扬,韩扬竟然就自己送上了门来。

    在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韩扬便主动提出邀请闻冬一同逛校园,美其名曰帮助新老师尽快熟悉陌生的校园环境。

    闻冬自然是「欣然」应下。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校园里的人工湖边,闻冬原本是更靠近湖的一侧的,韩扬却忽然伸出手,微揽了一下闻冬的肩膀,偏头玩笑道:“闻老师,你还是走里边比较好,你初来乍到,大概还没听过我们学校的校风。”

    闻冬配合韩扬的力道,同他调换了位置,走在了韩扬的里侧,才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哦?八字校风不是就写在正门的石柱上吗?我昨天来面试时候就看到了。”

    “不是那个,”韩扬笑起来,解释道,“是有个我们学校独一无二的梗——你们学校校风怎么样?哦,我们学校风很大。”

    微怔一瞬,闻冬也露出个笑。

    雅深音乐学院所在位置受地势影响,确实比雅深市区其他地方风要大得多,堪比郊区。

    韩扬基于这个讲了个冷笑话,自问自答,还特意切换了两种不同语气,很是有趣。

    但也正因此,闻冬越发能够察觉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韩扬对他的态度太古怪了,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新来的老师该有的态度,反倒像是…

    像是天然含着股若有似无的暧昧。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闻冬故作听不出韩扬话里的意思,直白问道:“学校风很大,和要我走里边,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了,”韩扬毫不犹豫答了一句,又忽然伸手,虚虚圈了一下闻冬垂在身侧的手腕,笑道,“闻老师你太瘦了,我怕风太大,你一不留神就会被吹进湖里,你走里边的话,至少还有我给你挡着,真要吹,也得是学生我身先士卒,闻老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边这么问,韩扬还侧眸望向闻冬,一双大眼睛讨好般眨了眨,笑起来好像干净又阳光。

    猜测得到证实,闻冬眉梢微挑,忽然问出个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社交准则,极其扫兴的问题:“那以前,你和沈老师一起走路的时候,也会要他走里边?”

    话音落下,闻冬骤然偏头,目光定格在韩扬脸上,紧紧攫住他的眼睛,不放过一丝端倪。

    他今日的特殊能力到现在还未出现,因此只能靠面部表情来判断——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韩扬瞳孔微微变大,一副十足惊讶的模样,不过这表情转瞬即逝,大约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闻冬下意识蹙了下眉。

    因为这个转瞬即逝的惊讶,很可能是真的。

    微表情心理学中,将真正的吃惊描述为「稍纵即逝的烟花」,越短暂,越真实。

    之后,韩扬的唇角便落了下去,他将头偏开,不再与闻冬对视,而是盯着另一侧的湖面,半晌,才低声道:“沈老师和我一样高,但是比我壮很多,所以,每次他都会要我走里边,也会说刚刚那样的玩笑话。”

    因为韩扬将头偏开了,因此闻冬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眉毛整体是下压的,语气也不难感觉出低落。

    显然,提起沈溪的时候,韩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能称得上可疑的情绪。

    并且,闻冬并不怀疑韩扬刚刚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沈溪确实就是那样一个人,闻冬的脑海中,甚至已经浮现出了沈溪站在湖边,一面讲着玩笑话,一面将他身侧的人往里边揽的模样。

    正好路过校园内的一家小卖部,闻冬自然将话题转开,轻声问韩扬:“喝水吗?我去买瓶水。”

    韩扬立刻回过神来,又本能般朝闻冬提了提唇角,忙道:“这当然得是我给闻老师买水,闻老师,你喝什么?”

    闻冬并不喜欢碳酸饮料,但想起什么,他咽下了到嘴边的「蜜桃乌龙茶」,转口道:“可乐,要百事不要可口,冰的。”

    果然,韩扬又是一愣,片刻后,他一眨眼,扯唇笑道:“闻老师,你和沈老师还真是好朋友。”

    说了这句,韩扬就转了身,快步向小卖部走去。

    闻冬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背影,再次陷入思考。

    他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沈溪喜欢百事可乐,曾经还特意同他讲过,只喝百事,不喝可口,这是原则。

    说这话的时候,沈溪那张总是带笑的帅气面孔上少有的严肃,逗得闻冬笑了好久。

    不过韩扬作为沈溪名下的学生,会了解沈溪在饮料上的偏好,好像也并不足为奇。

    闻冬没有过多深入思考的时间,因为韩扬回来得很快,不过看清他手里的两瓶饮料时候,闻冬还是挑了下眉。

    韩扬左手是瓶闻冬刚刚特意要求的百事可乐,而右手,竟然是瓶可口可乐。

    注意到他的目光,韩扬也不在意会有气泡,轻晃了晃右手的可口可乐,怅然笑道:“我喜欢喝可口,以前和沈老师总会争论百事和可口哪个更好喝,我俩总是谁也不服谁”

    闻冬伸手去接韩扬手里的百事可乐,边顺口应道:“这可真是世纪之争。”

    但韩扬却避开了闻冬的动作,他随手将自己那瓶可口可乐放在了地上,先拧开了手里百事可乐的瓶盖,才递给闻冬。

    闻冬微顿一下,接过,道了声谢。

    他举起可乐瓶小口喝了两口,但大概是确实不常喝这种碳酸饮料,不大习惯这么大的气泡,唇角还是不可避免沾到了些许可乐渍。

    闻冬将瓶盖盖好,正要从口袋中找张餐巾纸擦一擦,忽然敏锐感觉到了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下意识顺着感知到的视线回望过去,闻冬就是一怔。

    因为不远处的大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女生身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才被他们讨论过的韩安!

    不过,不等他再去细看,韩扬就忽然上前一步,隔断了闻冬与韩安之间的视线。

    在韩安的注视下,没有给闻冬任何反应的时间,韩扬微侧着身,忽然抬起手,拇指指腹覆上了闻冬的唇角,动作堪称轻柔地,替他擦去了残留的可乐渍。

    之后动作自然,将沾着可乐渍的拇指送至唇边,轻舔了一下,迎上闻冬堪称震惊的目光,韩扬笑道:“好像百事可乐,也蛮好喝的。”

    作者有话说:

    呼叫小季,有人调戏你老婆!!

    第28章

    同一时间, 距雅深音乐学院步行大约十分钟的一所高档小区门口,红色路虎的驾驶位内探出一张五官极其周正的俊脸,他食指和中指夹着警官证朝门卫一扬, 门卫急忙按下按钮,电动门自动开启,唐初一脚油门,红色路虎张扬入内。

    “这小区位置还怪奇妙的, ”唐初一边打量四周绝佳的绿化环境一边感叹,“小区周围都是筒子楼,就它这么高大上, 简直是鹤立鸡群的感觉。”

    副驾驶位上季凛唇角勾起温和弧度,淡淡点了下头, 他向来对这类话题都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显然,唐初熟知他这性格, 也毫不在意, 一路跟随车载导航左拐右拐,红色路虎终于停在了小区最深处的一幢高层家属楼前。

    “二期9幢二单元…”唐初又核对了一遍地址, 确认道,“没错了, 沈溪之前就住这。”

    季凛「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开门下了车。

    唐初也急忙下车,按下按钮将车锁好, 两人一同进了楼里, 乘电梯直达四楼。

    电梯门打开, 唐初率先迈步出去, 他下意识先向左转头, 发现不对, 又向右转头,抬手一指门上数字「302」,低声道:“是这间。”

    边说,他边打开手机,又确认了一遍从沈溪父母那里问来的密码,一一在密码锁上输入,「叮」的一声,门开了。

    唐初深吸口气,拉开门,抬脚走了进去,季凛紧随其后。

    入眼的装修风格很现代风,同时却又不失生活气息,阳台上摆满了不同的盆栽,不过因为无人浇水,都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

    “开始吧季老师,”唐初搓了搓手,认真道,“虽然可能希望不大,但我们还是争取发现一下,可能和沈溪男朋友相关的物证。”

    季凛温和应了声「好」。

    沈溪之前大概是为了工作方便,没有同父母一起住,而是一个人在这里独居,因此整体房间并不大,是普通的两室一厅,两间卧室其中一间被改造成了琴房,白色三角钢琴在日光下依然泛着光泽。

    只是没人再会弹响它。

    季凛和唐初一同简略将客厅饭厅,以及厨房浴室过了一遍,毫不意外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线索,便将重点放在卧室和琴房中。

    熟知季凛脾性,唐初主动道:“季老师,你去琴房就好,卧室交给我。”

    “好,”季凛唇角弯了一下,温声道,“多谢唐副队体谅。”

    季凛向来进行这种搜查时候都尽可能回避卧室,大概是刻在他人格里的绅士,要他并不习惯在别人的卧室中东翻西找,即便卧室的主人可能已经去世,甚至有时候卧室的主人是犯罪嫌疑人,季凛也同样如此。

    琴房中的布置其实很简单,除去钢琴之外,就只有另一侧靠墙的一张书桌,书桌带两个抽屉一扇柜子,都没有上锁。

    季凛一一拉开,两个抽屉很空,只有音叉这一类的常用物件,一目了然。

    至于柜子里,则垂直摞满了一本本琴谱和五线谱本。

    季凛坐在琴凳上,不紧不慢将每一本琴谱和五线谱本都一一翻开。

    琴谱不同页面可以看出磨损程度不同,大致能推测出沈溪曾经哪一首曲子练得更多,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余痕迹。

    五线谱本有空的,也有满的,满的上面字迹以及音符的痕迹基本都一致,应该就是沈溪自己留下来的旋律记录。

    直至翻到了最后一个五线谱本的最后一页,从中忽然飘出一页单独的五线谱。

    这页纸质及规格同前面的都不同,是五线谱印刷在了A4纸上,没有曲名,倒是在右上角有处红笔标的A+,从字迹来看,应该是沈溪写上去的。

    但可以明显看出来,这页五线谱上的音符与沈溪之前的都不一样,季凛猜测这应当是沈溪某个学生上交的作业或者小测,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署名,还被沈溪留了下来。

    季凛又垂眸凝视两秒,前后翻转了一下,没再发现其他异常,便将它抽出来,放在了一旁窗台上,准备带去局里做指纹检测。

    他起身正要找唐初,可无意间一抬头,忽然发现从琴房的窗户看出去,能够在窗户的最斜角,看到不远处一幢筒子楼的一角。

    某种直觉让季凛下意识顿住了脚步,迟疑一秒,他又重新坐回了琴凳上,再次向窗外望去。

    注意到这个视角所直对的地方…

    季凛瞳孔骤然一缩。

    “季老师!”唐初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语气兴奋,“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季凛没有回头,目光依然落在窗外。

    唐初呐呐道:“季老师,你在看什么?”

    边问,他边走到了季凛旁边,顺着季凛的视线向窗外望去——

    只见那里直对的,是一幢筒子楼的其中一扇窗户。

    窗边窗帘拉了一半,另一半能看到一个女生的侧影,应该是正在和对面的人说话,只是对面的人被窗帘遮挡住了,完全看不到。

    唐初盯着看了两秒钟,也没看出有什么古怪,只是感叹道:“沈溪这房子选得不太好呐,顺这琴房看出去,都不是自己小区里了。”

    “不,”季凛忽然开口,嗓音温沉道,“我想,他应该是故意选在这里的。”

    “故意?”唐初惊道,“为什么?”

    季凛朝窗外微抬了抬下巴,慢条斯理道:“那个女生我见过,之前在皮囊酒吧,坐在韩扬对面的就是她。”

    唐初隐约觉得自己明悟了什么,又不甚清晰,不过还不等他再深想,季凛修长手指就指了指他手中的东西,温声问:“发现了什么?”

    唐初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他将手中东西举到季凛面前,兴奋道:“季老师你看!这算不算是沈溪男朋友存在的证明?”

    季凛垂眸看去,片刻后,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拍照发给小闻先生,我想,他会帮我们进一步确认的。”

    边说,他边低头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不过不等他给闻冬发信息,反而先看到了一条闻冬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小闻画家:季先生,我有个猜测,我觉得沈溪之前的男朋友,很有可能就是韩扬。

    季凛眸光微动,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两秒,没有回复任何文字,转而点下了「拍照」的图标。

    ——

    另一侧,闻冬发完信息等了半分钟,暂时没有等到季凛的回复,就先将手机原放入了西装口袋。

    在刚刚韩扬故意当着韩安的面,对他做出堪称越界的亲密行为后,闻冬脑海中就隐约串起了一条线,不过表面上,他依然不动声色,尽职尽责扮演了一个被学生逗弄的老师角色,佯作生气斥责了韩扬的行为是对他的不尊重。

    韩扬认错态度良好,像只大狗似的,又为了给他道歉,说要去小卖部买冰激凌给他吃。

    闻冬当然并不想吃韩扬买的冰激凌,不过一方面,表面上他需要给韩扬一个台阶下,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暂时支开韩扬,好方便给季凛发信息,因此便同意了。

    韩扬回来得很快,一手捧着一个冰激凌脆筒,一走到闻冬面前就朝他笑出一口白牙,将其中一个冰激凌脆筒递到闻冬面前,献宝似的道:“闻老师你快尝尝看!这个冰激淋可是我们学校独家的!味道完全不输哈根达斯好吗!”

    闻冬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舌尖微探,舔了一小口。

    眼睛微微一亮,闻冬真诚道:“很好吃。”

    韩扬笑得一脸得意,“不好吃我怎么敢买给闻老师吃?”

    无意配合他讲这种毫无营养的暧昧话语,闻冬干脆将话题转开,一只手抬起,食指指了指刚刚韩安站着的那颗树下,半真半假问道:“刚刚那里站着的女生,你们认识?她是不是喜欢你?”

    大概是没想到闻冬会这么猜测,韩扬怔了一下,才失笑道:“闻老师你怎么会这么想?那是我姐姐,亲的!”

    “什么?”闻冬立刻做出一副震惊模样,“亲姐姐?那你们怎么都…”

    像是知道闻冬要问什么,韩扬立刻打断了他,故意轻轻撞了下闻冬肩膀,求饶般道:“闻老师,看破别说破,我们不打招呼,当然是因为正在闹矛盾!”

    “为什么?”闻冬心里有个猜测,他故意直白问道,“因为你的性向,是吗?”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问得这么直截了当,韩扬身形僵了僵,一瞬之后,他忽然侧眸看向闻冬,好似答非所问道:“闻老师,其实有句话我刚刚就想说了,你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好看。”

    韩扬这句话乍一听去好似前言不搭后语,又很暧昧,但其实它变向默认了闻冬的问题,闻冬听得出来,他正要再说什么,口袋里手机就突然震动了两声。

    猜测应该是季凛回过来的信息,闻冬犹豫一瞬,还是对韩扬说了声「抱歉」,便将手机抽了出来解锁。

    果然,微信备注「模特季先生」的对话框上,显示出三条未读。

    余光注意到韩扬也正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垂头看手机,闻冬神色如常,点开了对话框——

    没有文字,只有三张图片。

    碍于韩扬就在旁边,闻冬没有点开大图,只是简略一扫而过,看到最后一张图片的时候,闻冬感觉到自己心中的猜测正在逐渐得到证实。

    没有回复,闻冬不动声色退出微信点开了相机,因为一只手举着冰激凌不方便,他便直接点到了录像,单手举起来将镜头对准了湖面,边对韩扬解释了一句:“我有个朋友想看一看我的新工作环境,我录个视频给他。”

    但不知为何,之前一直话很多的韩扬这一次却没有出声,他抬头看了闻冬一眼,注意到闻冬已经开始录像了,便只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闻冬举着手机,从湖的最远端缓缓拉近,绕了一个圈,边像是解说般自言自语道:“看,这里是一个人工湖,叫什么湖来着…?”

    边这么说,闻冬边侧眸看向韩扬,好像是要等韩扬一个回答。

    接触到闻冬的视线,韩扬依旧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气音做口型道:“温雅湖。”

    闻冬点了下头,继续对着手机解说道:“好像是叫温雅湖,我学生告诉我的,对了,给你看一看我的一个学生,是个小帅哥…”

    边说,闻冬的手机镜头边忽然转向了韩扬。

    然而,在被镜头对准的瞬间,韩扬就像是下意识般将头偏向了另一侧,还抬起手臂做了个阻挡的动作。

    “不给拍?”闻冬故作惊讶道,“帅哥还会怕拍照的吗…好了好了,不拍了,我就拍个影子可以吗?”

    说着,闻冬的手机镜头已经转向了地面上,拍两个人靠近的影子。

    闻冬敏锐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韩扬就霍然将头转了过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韩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如实质。

    心里有了判断,闻冬故作未觉,又将手机镜头慢慢转开,将周围整体都拍了一圈,才按下暂停键,把手机锁屏原放回了口袋里。

    直到看到他这个动作,韩扬才开口,低声解释道:“闻老师对不起…我刚刚,刚刚不是故意避开的,我就是不太习惯拍照。”

    闻冬「喔」了一声表示理解,眨眼道:“知道了,下次会尊重你的不习惯。”

    韩扬像是想说什么,不过半晌,他只是抿唇道:“谢谢闻老师。”

    暂时已经从韩扬身上得出了想要的信息,闻冬转口问:“你等下是不是还有课?不用陪我了,我自己随便逛一逛就好。”

    韩扬确实还有节课,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上课时间,他便点头道:“那闻老师,我先去上课了,我们…我们明天见?”

    “好,”闻冬应下,继续认真扮演老师角色,微笑道,“好好听讲,明天见。”

    两人暂时告别,目送韩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闻冬唇角落下来,他将手机重新解锁,把刚刚录的那段视频发给了季凛。

    ——

    收到视频的时候,季凛和唐初正好刚回到市局。

    季凛垂眸将视频点开,同唐初一起看。

    唐初边看边发表评论:“这个韩扬真的不太对劲,是不是敏感过度了?小闻先生一开始录像,他就完全不出声了,躲镜头也躲得太明显了…和他性格感觉反差太大,就像是,像是刻意不留下自己的声音和正脸一样。”

    “哎影子!”随视频播放,唐初又急忙叫道,“快暂停暂停!截个屏!我让小阮做个比对!”

    季凛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点了暂停并截图,直接发给了阮甜。

    唐初转头朝阮甜喊道:“快小阮,你偶像给你发的图看到了吗,跟我前面发给你的那张做个比对,主要比对右边那个人,推测一下身高体型!”

    “看到了!”阮甜在一边大声回应,“这就做!”

    阮甜将两张图片一同在电脑上打开,只见电脑屏幕上,右边是闻冬刚刚录的视频中的截图,左边,则是唐初之前在沈溪家中发现的一张照片——

    那也是两个人的影子,看起来比闻冬录下的更为亲密,近乎依偎在一起的姿态。

    除此之外,照片右上角,还有半个篮球框的影子,不难推测出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篮球场拍的。

    唐初又将视频二倍速看了一遍,没再发现其他什么线索,他侧头看向季凛,却见季凛目光落在另一侧地板上,好似在思考什么。

    “季老师?”唐初忍不住问道,“你这一直是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季凛收回视线,偏头看向唐初,忽然问:“你也觉得韩扬很好看吗?”

    唐初:“??”

    这他妈什么鬼问题?

    季老师是被什么奇怪东西附身了吗?!

    可不等他回答,季凛就阖了下眸,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模样,语气如常谈起正事,意有所指道:“韩扬的反应是有两分古怪,想必他之前,也这样躲避过别人的镜头。”

    唐初还没来及问这个「别人」是指谁,那边就传来了阮甜的声音,她大声汇报结论道:“季老师,唐sir,根据影子的长度及照片所给时间太阳高度角规律基本可以判断,这两张照片中右边的人身高体型基本一致!”

    唐初霍然站了起来,季凛仿佛毫不意外,打开微信,给闻冬发了一条信息——

    小闻先生,你的猜测基本成立。

    这一次,换做季凛等了足有五分钟,也没有等到闻冬的回复。

    闻冬当然不是故意不回的,只是他和韩扬告别后,特意去确认了韩扬和韩安都有课,且都坐在教室中,才独自前往了音乐之家。

    沈溪的琴房在沈溪不在之后就换了锁,以前的锁为了方便平时学生找老师,不能在外边上锁,只能从里面反锁,但现在换了里外都能上锁的。

    闻冬准备好了手套鞋套,特意将手机静音,攥紧了之前问校长要到的钥匙,小心翼翼进入了沈溪的琴房。

    沈溪的尸体被转移之后,这间琴房看起来就更正常无比了,如果不是特意告知,绝对没人会将它和凶案现场联系到一起。

    至于线索,其实能够挖掘的线索,也早已被警方两次勘查挖掘清楚了。

    不过闻冬视线落在钢琴琴架上的刹那,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就像是点亮了一盏灯。

    闻冬再次小心翼翼离开了沈溪的琴房,离开前不忘将门锁好,警戒线复归原位,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停车场,驾车上路,一路疾驰前往市局。

    进入刑侦支队的办公区域,闻冬直奔季凛办公室,听到季凛的一声「请进」,闻冬推门进入,极其罕见地开门见山道:“季先生,我有个发现。”

    像是对他的突然出现以及难得直白略感惊讶,季凛眉梢微挑,却并没有立刻问「是什么发现」,而是温和道:“稍等一下,唐副队被副局长叫去了,我等他回来一起听,可以吗?”

    有线索自然是要一起分享的,闻冬点头应了声「好」。

    季凛抬手指了下对面的单人沙发,彬彬有礼道:“小闻先生请坐,唐副队回来前,我们不如先聊一聊,你是依靠什么猜测出沈溪之前的男朋友,就是韩扬的?”

    季凛的判断是基于在沈溪家中的发现,包括那扇窗户看出去的熟悉人影,也包括两张照片比对出的结果,可闻冬在这之前,在对上面两个条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和季凛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季凛确实很好奇,闻冬和韩扬的相处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闻冬瞬间回忆起了上午在湖边,韩扬突然伸手,拇指覆在他唇角的举动。

    抬眸看向季凛,闻冬蓦地笑了,他身体前倾,上半身近乎压在了季凛的办公桌上,之后,闻冬忽然握住了季凛的一边手腕,将他的拇指带向自己的唇角,完成了一个非常类似韩扬上午所为的动作。

    “季先生,”闻冬眉梢挑起来,轻笑道,“他今天碰过这里,很脏,还劳烦你帮我消个毒。”

    意识到闻冬话语中的「他」指代韩扬,季凛眸色骤然一变。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回应,门就再次被敲响了,唐初的声音传进来:“季老师,是我。”

    闻冬立刻放开了季凛的手,季凛目光定格在闻冬唇角,片刻之后,他才倏然收回视线,应声道:“请进。”

    唐初推门进来,看到闻冬就是一愣,“小闻先生来了?”

    “唐警官下午好,”闻冬同他简单打了招呼,淡定自若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有个新的发现,我可能知道凶手杀害沈溪,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目的了。”

    作者有话说:

    小季:韩扬竟然敢碰我老婆唇角我老婆还叫他帅哥?!这人死了。【x】

    ——

    久等!感谢小可爱们的关心-今天满血复活了!

    之后说一下,明天下午有个面试,上午要准备一下,所以只能面试结束写,但是一定会更的,争取明晚0点前更啾咪!

    截止明天更新前的本章2分评论都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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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爱你们。

    第29章

    闻冬话音落下, 不止是唐初倍感惊讶,季凛的眉梢都略微一挑。

    “什么目的?”唐初激动道,“快说说看!”

    闻冬条理清晰, 简明扼要开头道:“我刚刚来之前,又去了一次音乐之家,进入了沈溪的琴房…”

    注意到季凛和唐初的神情,像是知道他们关注什么, 闻冬多讲了一句:“放心,我很谨慎,没有被别人看到, 尤其避开了韩扬和韩安。”

    季凛眉心舒展开,唐初也长出口气, 闻冬才继续道:“我在琴房注意到了钢琴琴架上的琴谱,翻开那页的曲目是《G弦上的咏叹调》。”

    虽然之前季凛给闻冬看过现场的照片, 闻冬在照片中也看到了钢琴上有琴谱, 但照片并没有单独给琴谱特写,因此闻冬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个方向。

    “什么弦?”唐初一脸茫然, “不是,这曲子怎么了吗?”

    “巴赫的经典作品之一, ”季凛温沉接话道,“我没记错的话,电影《七宗罪》里就用了这首曲作背景音乐。”

    “没错, ”闻冬点了点头, 嗓音轻缓道, “在《七宗罪》里选这首曲, 既有惩戒也有救赎的意味, 不过我关注到它还有一个原因, 是因为我知道沈溪这首曲子弹得很熟,根本不需要看谱,我之前在琴房还特意看了一下,这一页基本没有什么磨损痕迹,证明沈溪确实很少翻开它。”

    唐初一拍手,大声道:“所以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凶手特意翻到这一页,摆上去的!”

    闻冬再次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不过唐初又迟疑道:“可是…只凭这一点的话,会不会有过度解读的可能?”

    “不只这一点。”

    “不只这一点。”

    闻冬和季凛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完全不同的音色,却讲出了一模一样的五个字。

    唐初看了看闻冬,又看了看季凛,日常怀疑自己在揣测犯罪分子心理方面是真的缺根筋。

    侧眸看进季凛的眼睛,只是一眼,闻冬就了然,季凛和他再次想到了一起。

    果然,就听季凛不紧不慢问道:“唐副队,还记得沈溪身体上的伤口吗?”

    “记得,”这是唐初熟悉的领域,他立刻回答道,“致命伤在心脏,背后还有四处伤口,分别接近心脏的上下左右四个点。”

    “我之前其实有想过,这五处伤口的排布是否有特殊含义,”季凛慢条斯理道,“直至刚刚小闻先生给了我思路,这五处伤口,原本一处在前四处在后,但如果把它们都放在同一个平面上,再纵横分别连接起来看…”

    随季凛的话音,唐初已经随手在季凛办公桌上抽了一张白纸,用签字笔画了出来,他惊呼道:“我靠,十字架!横竖分别连接起来就是十字架!”

    季凛偏头看了闻冬一眼,眉梢微挑,温声笑问:“小闻老师,我的理解正确吗?”

    闻冬歪了歪头,也笑了一下,他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很真诚般道:“季先生,看来我在你面前,是真的很难保有秘密。”

    “侥幸罢了,”季凛刻意谦虚一句,又意有所指般道,“我知道如果小闻先生不愿,那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小闻先生所想的。”

    唐初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又突然打起了哑谜,他「哎哎」两声,将话题拉回正轨:“小闻先生刚刚提到的那首曲子,还有伤口的十字架排布,都是有惩惩戒的意思,所以说,凶手杀害沈溪很有可能是为了”

    略一停顿,下意识觑了眼闻冬的表情,唐初才谨慎道:“惩罚?”

    闻冬点了下头,轻叹一声道:“我认为是的。”

    想起什么,他又简洁补充道:“韩扬今天在学校碰见韩安,他们两个人甚至互相不打招呼,甚至韩扬还会刻意做出…”

    说到这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闻冬忽然抬手,指尖在唇角一掠而过,才缓声继续道:“刻意做出在我看来是类似挑衅或者激怒韩安的行为,韩扬说他和韩安正处于矛盾期,并且默认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正是源于他的性向。”

    随闻冬指尖刚刚那一掠而过的动作,季凛的目光又不可克制般落在了他的唇角,浅褐色眸底有一瞬间好似变得很沉,像是积蓄起风暴的漩涡。

    不过确实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就移开了视线,温声开口:“所以小闻老师是觉得,韩安确实具有杀害沈溪的动机,对吗?”

    他神色如常,嗓音也依然温沉,只不过修长手指又覆在了桌上那颗头骨上,指腹压在那颗头骨的唇角位置,一遍遍摩挲。

    闻冬恍若未觉,迟疑一瞬,他轻声道:“我是学美术的,思维方式不像你们那么严谨,基于目前的已知信息,我觉得韩安确实嫌疑非常大。”

    “小闻老师说笑了,”季凛的手指又缓缓抬起,复又在那颗头骨凹陷的眼窝处流连,他语气真诚道,“小闻老师在案件方面,尤其是针对犯罪嫌疑人的行为心理分析方面,具有极其敏锐的天赋。”

    “没错没错,”唐初也立刻附和道,“小闻先生快说一说你的看法!”

    闻冬视线落在季凛的修长手指上,一瞬便收回,他垂眸组织了一下语言,条分缕析开口道:“首先,我认为韩安确实具有动机,从她和韩扬现在的相处状态来看,很显然她是不支持韩扬的性向的,她很可能一直知道沈溪和韩扬之间的关系,或许也曾尝试过规劝,但韩扬应该是并没有听她的,久而久之,她对沈溪自然会怀有怨恨。”

    略一停顿,闻冬轻叹一声,才继续道:“而人心从来都是偏的,韩安是韩扬的亲姐姐,面对同性-恋这个她并不能接受的情况,韩安潜意识里依然会偏向韩扬,她会觉得是沈溪把韩扬带歪了,进一步来说,她会认为沈溪有罪,从而想要惩罚他,这与我们对凶手心理的揣测是吻合的。”

    “没错!”唐初和季凛多年搭档养成的习惯,他会下意识顺着去思考,于是接话道,“进一步来看,一方面韩安作为韩扬的亲姐姐,这个身份非常容易获得沈溪的信任,另一方面韩安又作为钱书的学生,这一层身份又为她嫁祸钱书和陆梦婷都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确实如此,”闻冬点头表示赞同,但又转折道,“不过其实有一点我觉得还不太通。”

    季凛终于收回了手,他抬眸看向闻冬,又一次洞悉了闻冬的想法,慢声道:“按照小闻老师的这个思路,韩安对沈溪应该只有怨恨,只想要惩罚,不符合我们一直推测的,凶手对沈溪同时怀有正面感情。”

    不等闻冬回答,唐初先举了举手,插话道:“那什么我有个猜测,就是说会不会韩安其实原本一直默默崇拜沈溪,但在发现沈溪竟然和自己的弟弟是这种关系之后非常不能接受,所以就就是说她确实又恨沈溪,但正面感情也还是存在的?”

    季凛眉头微蹙了一下,像是直觉认为这个猜测不太对,但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出那个不对的点,最后只能淡声道:“目前来看,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闻冬薄唇微动,下意识想要反驳。

    因为季凛和唐初都不知道,只有闻冬自己知道,前一天他在音乐之家闻到韩安在沈溪琴房外的情绪,是真的只有仇恨和释然,完全没有其余所谓的悲伤亦或后悔。

    他实在很难说服自己相信,韩安对沈溪怀有过正面感情。

    反倒是韩扬,一提起沈溪就能够感觉到难以掩饰的悲伤与怅然。

    这就是闻冬一直想不通的点。

    目前已知线索就这么多,他们再讨论下去也难以得到更有效的结论,闻冬还是在所谓上班时间跑来市局的,因此把想说的都说完了,闻冬便准备告辞,他站起身走向门边,开口道别:“我来就是想和你们说这个,烦请季先生和唐警官再想一想,能否再顺着这个思路追查到更有用的线索,我就先去学校了,韩扬和韩安那边如果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时间再告知你们。”

    哎等一下,”想起什么,唐初忙从季凛桌上找到一张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A4纸递给闻冬,“这个给你,这是在沈溪家里找到的,上面检测出了韩扬的指纹,应该是韩扬递交过的一份作业或者小测,被沈溪收了起来,你带去学校,说不定会用得到。”

    闻冬接过,垂眸盯着那张手写五线谱右上角的红色A+看了两秒,将它翻了个面,才点头认真道:“多谢,我会尽力。”

    注意到闻冬的神情,唐初微微愣了愣,闻冬在沈溪这起案件中的出色表现,时常会让他忘记闻冬其实是受害者好友这层身份,因为闻冬总是太冷静了,只会在这样极其偶尔的瞬间,唐初才会恍然一下感觉到他的两分难过。

    嘴巴张了张,一时间唐初不知该回句什么,但季凛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以一副温和却隐约透出两分不容置喙意味的口吻对闻冬道:“我送你到楼下。”

    闻冬抬眸看他一眼,没有拒绝,只是又和唐初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先一步出了季凛的办公室。

    季凛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电梯间,季凛上前一步与闻冬并排,他抬手按下了按钮,电梯开门时候依然绅士伸手挡在电梯门的一侧,让闻冬先进去。

    进入电梯间的瞬间,闻冬鼻尖忽然涌起熟悉的草木香气。

    今日的特殊能力又出现了。

    闻冬习以为常,不动声色看着季凛走进来,站在他身旁。

    像是源于某种心知肚明的缘由,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响到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闻冬抬步迈出去的刹那,听见身侧季凛低笑了一声,忽然开口,意味不明道:“小闻老师,如果我说,我后悔让你参与进这个计划了,你会理解吗?”

    闻冬脚步微顿,他侧头看向季凛,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梢。

    没有了唐初在场,季凛落在闻冬唇角的目光变得异常直白而不加掩饰,他一只手覆在另一只手手腕,在金属锁链上来回摩挲,缓声自我剖白道:“我在想,如果加入计划的人不是你,韩扬还会不会碰那个人的唇角,不过其实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被碰唇角的人不是你,我大概不会这样在意。”

    季凛的嗓音是他一贯的温沉,视线中却含了一股不加遮掩的侵略意味。

    他的目光缓缓左移,落在闻冬耳垂上微晃的金属锁环上,一瞬之后,又缓缓移回闻冬的唇角。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隐约觉得,季凛大概很想要在他的唇角上,也挂上这样一个锁环。

    可充斥在鼻尖的气息依然是毫无波澜的,温柔干净的草木香气。

    与季凛所谓的在意,以及他目光之中的侵略意味反差极大。

    闻冬蓦然笑了一下,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勾了一下耳垂上的锁环,嗓音清透,语气却似能惑人的海妖:“季先生,或许除了耳垂,你也很想在我的唇角上打下标记?”

    闻冬敏锐察觉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季凛的眸底就好似猝然升腾起了灼灼火煋。

    短暂的片刻之后,季凛唇角微勾,低笑了一声,他语气依旧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全然是另一番意味:“坦白来说,确实很想,毕竟小闻先生应该深有体会,没有猎手会希望自己的可口猎物被任何其他人觊觎,不过锁环挂在唇角,大概会很痛,我不太舍得。”

    “是吗?”闻冬微微歪头,刻意做出一副惊讶模样,“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在做高明猎手方面并没有什么心得,不知原来真正高明的猎手,并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反而如此懂得以退为进。”

    季凛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半晌,他又不置可否般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抬手解开了自己右手袖口的那颗纽扣,慢条斯理将衬衣衣袖翻卷了上去,露出小臂上的那道伤口。

    这伤口不知是遭遇了季凛如何不同寻常的对待,至今依然没有丝毫将要愈合恢复的迹象,反而随他动作轻轻一动,底端就还能渗出鲜血。

    季凛神色不动,他左手食指的指腹轻轻蘸上了伤口底端流出的一抹鲜红,之后食指缓缓抬起,覆上了闻冬的唇角。

    察觉到闻冬并没有丝毫躲避抗拒的姿态,季凛微微阖眸,食指顺着闻冬的薄唇形状轻缓描摹而过,用鲜血将他原本浅淡的唇瓣,染上了过分鲜红的颜色。

    与闻冬白皙到近乎透光的肤色形成了极致强烈的对比,让他看起来神魔难辨,像一朵颓靡而又昳丽的花。

    季凛终于收回了手,他微向后撤了半步,垂眸欣赏自己的杰作,眸底隐约划过两分堪称餮足的光,用彬彬有礼的语气讲出近乎病态的话语:“小闻老师,还请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另外记得留心韩扬,不要再给他得逞的机会了,不然,我不知道我下一次是否还能如此克制,给我的可口猎物仅仅打下这样温和的标记。”

    闻冬抬眸直直回视季凛的眼睛,目光不闪不避,半晌,他忽然一舔唇角,品着充斥整个空腔的血腥味道,挑衅般轻笑道:“季先生,多谢你的忠告,让我愈发期待下一次了。”

    讲完这句话,不再等季凛的回应,闻冬便先一步转身,大步向市局外的停车场走去。

    留给季凛的背影依然洒脱而自如,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

    同一时间,雅深音乐学院的篮球场边,阳光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投在地面上,拉得极长。

    “姐,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嗯,你知道的,这原本就是我们计划中的最后一环,虽然是下下策,但到了现在这一步,也不得不为之了。”

    “姐,我们我们真的不能再回头了吗?”

    “回头?别人回头是岸,我们回头能有什么?你知道的,早在十二年前的那天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能上岸了,大概溺毙在海里,就是我们最终的宿命。”

    “姐,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这是我心甘情愿定出的计划,以后,就都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这个道歉,姐,你不会想知道原因的,但是对不起,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尾音染上一种奇怪的颤栗,像是将要溺死之人极其压抑的哽咽。

    地面上稍矮的那道影子微动,长长的手臂抬起,手掌覆上了更高那道影子的发顶。

    ——

    “季老师,”唐初坐在季凛办公室内的单人沙发上,眉头紧锁,“我现在越来越想不明白,韩扬在这个案子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我们现在基本能够确认,他确实是沈溪之前的男朋友,那如果按照之前的推论,凶手确实是他姐姐韩安的话,韩扬知不知情?关键是什么时候知情的?也许凶器就是他替韩安放进钱书车里的?所以他算是被迫合谋且包庇?”

    “韩扬身上确实有不少矛盾的点,”季凛温声应道,“除了你刚刚提到的之外,我更想知道的是,那个我在皮囊酒吧看到的坐在他对面的女生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同居?另外,既然他是沈溪的男朋友,那么沈溪被杀害的那天是沈溪生日前夕,韩扬为什么不和沈溪在一起,反而要和另一个女生一同在酒吧喝酒?”

    唐初咂了咂嘴,忍不住「啧啧」道:“季老师,听你这么说,韩扬这就是个男女通吃还脚踏两条船的渣男啊!”

    谁知季凛却摇了下头,他目光一瞬飘远,缓声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默认凶手只有一个人”

    唐初一惊,呐呐道:“季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割裂了”季凛手指无意识般在桌面上轻点,他像是又陷入了另一个黑暗异世界,低喃道,“凶手惩戒的情感与正面感情并存,表现出来得却非常独立,记得万法医说过的吗,正面伤口的力道比背后伤口的力道要重非常多,就好像正面的伤口代表惩戒,背后的伤口则表达了隐忍的正面感情,但人不是机器,如果凶手只是一个人,他究竟怎么能做到将自己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分离得这么彻底?”

    怀有正面感情的人,很难下狠手;真正一心想要惩戒的人,不会心慈手软。

    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却同时体现在了沈溪的尸体上

    唐初顺着季凛的话思考下去,忽然明悟了季凛的意思,他震惊道:“季老师,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可能是两个对沈溪怀有不同感情的人?!”

    但季凛还没来及回答,他办公室的门就骤然被敲响了。

    敲门声分外急促,传递出焦急的情绪。

    阮甜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她急声道:“季老师,唐sir,你们快出来!有人来自首了,就是那个韩韩安!”

    作者有话说:

    小季:再有下次我可能就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了!【认真警告】

    冬冬:期待!你可千万不要控制!【蠢蠢欲动】【x】

    ——

    久久久等!感谢小可爱们祝福——

    这章将近六千了,勉强能算昨天和今天的二更合一吗Orz

    今天晚上就不更了,我吃个饭就继续码字,这样就能有一章存稿了!然后从明天开始把更新时间提前,调整到每天下午六点更新!六点哦记得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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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爱你们。

    第30章

    闻冬开车回到雅深音乐学院之后, 再次去了音乐之家。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去沈溪琴房的,也不是为了再发现什么,只是单纯找了一间空置的琴房, 想要弹一下之前唐初给他的那张琴谱——

    那张韩扬的手写琴谱。

    没有前情提要,闻冬不知道这是以什么为主题所创作的曲调,但无论主题是什么,音乐本身都非常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

    闻冬将琴房的门反锁, 没有抽出那张琴谱,而是连着整个透明物证袋随手放置在了琴架上,修长手指搭上琴键, 动作熟练而优美,按下了第一个音。

    这段旋律并不长, 很显然不是一首完整的曲目,只是一节片段。

    两分钟后, 闻冬就将它完整弹了一遍, 不由微微挑了下眉。

    不得不说韩扬在钢琴方面是非常有天赋的,这段旋律整体难度不算很高, 但在不少细节方面的小技巧运用非常精妙,使得整个片段弹起来完成度极高。

    不过闻冬惊讶的并不是这个, 他惊讶的是…

    西装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闻冬急忙抽出来看,发现是盛夏打来的电话。

    划了接听, 闻冬眉眼柔和下来, 温声开口:“喂, 夏宝?”

    “冬冬哥哥…”盛夏温软却不难听出虚弱的嗓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出来, “你…你在, 学校吗?”

    “对, 我在学校,”闻冬温柔应声,他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又关切道,“今天怎么没睡午觉?”

    “睡…睡了,”盛夏软声回答,“做梦,醒了,冬冬哥哥,你…你好着吗?”

    闻冬明白了,盛夏这大概是又梦到他了,并且还不是什么好梦。

    笑了一下,闻冬没有问盛夏梦到了什么,只是认真回答:“我好着,很安全,夏宝放心。”

    停顿一下,他又转口关心道:“做梦醒了有没有痉挛?护工叔叔在的吗?”

    盛夏大概是不愿让闻冬担心,却也不能说谎,因此安静了半晌,才避重就轻道:“痉挛…一下下,就好了,叔叔一直,在的。”

    闻冬知他心思,也不再多问,干脆将话题转开道:“给你弹段钢琴听好不好?”

    边说,闻冬就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了琴盖上,转而将韩扬手写的那段旋律又弹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闻冬才关掉免提,重新将手机举到耳边,笑问:“好听吗?”

    “好听,是好听的,”盛夏语气迟疑道,“但…但是,冬冬哥哥,这是,你自己,作的曲吗?听起来,不太开心,像是…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很大的,绝望,也很大的,希翼…”

    这句话太长,盛夏说得很吃力,到最后近乎只剩下气音,闻冬听见手机那头护工的声音,应该是又给盛夏戴上了鼻氧管。

    盛夏向来心思细腻,极其擅长从音乐亦或画作之中品出创作者的情感,这也是闻冬刚刚想要弹给他听的原因。

    果然,盛夏和他所想基本一致。

    令闻冬惊讶的是,韩扬创作出的旋律中所蕴含的情感,和他本人表现出来的阳光开朗性格反差很大。

    ——

    同一时间,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

    一头及腰长发,眉目清秀的女生端坐在审讯桌前,姿态沉静而舒展,缓声开了口:“是我杀死沈溪的,没错,我原本也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老师,但是他…他竟然和我弟弟是那种关系!”

    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韩安原本沉静的语调陡然变得高昂起来。

    “那种关系?”坐在她对面的季凛神情不变,嗓音是他一贯的温沉,“韩安,还请你直接回答一下,那种关系具体是指什么关系?你知道的,你情我愿的同性-恋情和单方面的强迫关系,这二者之间差别很大。”

    “那又怎么样?”韩安抬眸直直回视季凛的眼睛,语气尖锐道,“就算不是强迫,那也是沈溪先勾引我弟弟的!我弟弟他…他以前最厌恶同性-恋!他变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沈溪的错?!”

    “我的天,”单侧玻璃外监听的唐初忍不住咂嘴感叹,“这究竟是什么奇葩想法?怎么了沈溪是魅魔吗?韩扬自己没那想法,还能被沈溪催眠了不成?”

    审讯室内,季凛就像完全听不到唐初的吐槽,他眉梢微微一挑,忽然问道:“是吗?难道不是韩扬先主动接近沈溪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审讯室内的韩安和单侧玻璃外的唐初都是一愣。

    唐初认真回忆他们已知的信息,确实不包括季凛刚刚提到的这一点,但韩安表情却蓦然变了。

    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韩安脸上露出被正戳心底一般的慌乱,她下意识垂下了头,避开了季凛的目光。

    不过仅仅是一瞬之后,她就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立刻又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再抬起头,看向季凛的时候就恢复了先前的理直气壮,一字一顿道:“怎么可能?我说了,我弟弟他以前非常厌恶同性-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就是在污蔑他!”

    对比韩安的过度激动,季凛依然淡定自若,他甚至还微微勾了下唇角,温声道:“不好意思,不要激动,我只是觉得韩扬并不属于轻易能够被蛊惑诱导的性格,从而做出了刚刚的猜测,所以也就是说,你杀害沈溪,是因为觉得他将韩扬带上了一条歧途,是吗?”

    不知是对韩扬的变向夸赞取悦到了韩安,还是「歧途」两个字很合韩安心意,韩安情绪肉眼可见地平复下来,她点了点头,淡声回答:“是的。”

    像是就这样相信了韩安的动机,季凛微微颔首,继而道:“好的,那接下来我们来聊一聊,你为什么要选择在4月14日这天,杀掉沈溪?”

    ——

    闻冬还在练琴。

    准确来说,是练韩扬手写的那一小段旋律。

    不知前情,但理论上来说,韩扬作为沈溪名下的学生,应该没少以作业或者练习或者小测的方式,向沈溪提交过自己创作的旋律片段,但沈溪只留下了这一张琴谱。

    毫无疑问,这段旋律对沈溪和韩扬而言,应该都是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

    因此,闻冬想要尽可能将它弹到最好,之后弹给韩扬听,观察韩扬的反应,看一看能否从韩扬身上挖掘出更多有用信息。

    又弹完一遍,闻冬活动了一下手指,正准备继续,口袋里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

    闻冬将手机抽出来看,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想起早上上课时候给学生们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猜想可能是某个学生打来的电话,闻冬划了接听,端正语气道:“喂,你好。”

    下一秒,听筒中传出一声略微熟悉的笑声,“闻老师,是我,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闻冬微愣,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巧是韩扬。

    “韩扬,”闻冬端住老师的语气问,“你下课了?”

    “还好还好,闻老师听得出来我是谁,”手机那头韩扬先是耍了句贫,才答道,“下课了,下午没课了,闻老师你在哪儿?我去你办公室没找到你。”

    学校给闻冬安排了新的办公室,并不是之前沈溪的那间。

    闻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找我有事?”

    手机那头韩扬像是迟疑了一下,才笑道:“想弹琴给闻老师听,让闻老师指教一下,算不算有事?”

    “音乐之家412,”闻冬一边将琴架上的琴谱收进随身包里,一边报出自己此时所在的房间号,“来吗?”

    不知是不是没想到闻冬竟然会在音乐之家,手机那头安静了两秒,才听韩扬回答道:“这就来,闻老师等我。”

    ——

    “音乐之家…我那天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到的音乐之家,”刑侦支队审讯室内,韩安已经开始自述作案过程,“是和我的两个室友一起去的,为了减轻嫌疑。”

    她这段陈述符合监控录像,季凛点了下头,示意韩安继续。

    “我先和室友一起去了四楼的公共琴房,”韩安继续讲道,“之后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就是八点左右,我去找了沈溪,正好撞上他从琴房出来,要去找隔壁的钱书。”

    季凛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将「钱书」两个字重复一遍,语调沉静道:“据我所知钱书是你的直系导师,不过你还是会直呼他全名,看来你对他也同样诸多不满。”

    韩安脸上划过一瞬明显的厌恶,一副坦诚模样:“他总是骚扰我,我觉得很恶心。”

    季凛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神情,只是顺着问:“所以你干脆想一举两得,杀掉沈溪,再嫁祸给钱书,因此将凶器转交给韩扬,让他早上搭便车时候偷偷把凶器放进钱书车里?”

    直至听见季凛最后半句话,韩安神情才再度变了,她语气夸张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让我弟弟帮我做这个?!何况我那天晚上根本就没见过他!凶器是我自己放的,杀了沈溪之后我去找过钱书,趁他不注意拿走了他的车钥匙和音乐之家后门钥匙,我知道他的车就停在音乐之家后门外边,我把凶器放进他车里,之后又从后门返回,又去找了他一次,把钥匙原放了回去。”

    季凛对此并未发表任何异议,他只是垂眸注视韩安,两秒钟后,忽然问:“你去找钱书的时候,陆梦婷在做什么?”

    像是没想到季凛会问这个,韩安愣了愣,声音下意识就低了两分,听起来没了之前的坚定:“她…她应该是在弹琴,我没太注意”

    “季老师,我怎么感觉韩安这段在说谎?”单侧玻璃外唐初皱眉道,“钱书和陆梦婷单独在琴房,钱书可能这么大胆,连门都不反锁,其他学生去了都能随便进进出出?”

    季凛不置可否,也并不同韩安细究,只是将话题转回去,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知道了,你顺着之前的说,你八点钟去找沈溪,正巧碰上沈溪从琴房出来,要去旁边找钱书。”

    “没错,”韩安好似不动声色微松了口气,才又表露出一副回忆神态,慢声道:“我和沈溪说找他有事,他就让我先进琴房等他,我进去之后,在他水杯里下了安眠药,之后…”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季凛忽然开口,他唇角弧度毫无变化,甚至语气都堪称彬彬有礼,“据尸检表明,你给沈溪下的安眠药应该是市面普及的佐匹克隆,我恰巧对这个药比较熟悉,据我所知,它是基本不溶于水的,我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处理这个难题的?”

    季凛问这话的语气完全不像面对一个犯罪嫌疑人,反而像是真的单纯在请教。

    可很显然,韩安被问住了。

    她愣愣回视季凛,一瞬之后,蓦然将视线偏开,隐在桌下的两只手不自觉攥了攥,片刻后,才回答道:“我,我刚刚没说清楚,当时沈溪水杯里装着的是…是奶茶!安眠药磨碎加在奶茶里,看不出来的…”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市局外的大树树叶簌簌响动。

    毫无来由地,季凛心脏骤然缩紧了一拍。

    像某种莫名而突然的预知。

    ——

    韩扬来到琴房的时候,闻冬特意看了眼时间,距他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现至今,已经过去五十五分钟了。

    也就是说,他只剩五分钟时间,可以明确闻到韩扬的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闻冬辨别出鼻尖的味道,难得怔愣。

    此时充盈在他鼻尖的,是一股非常强烈的金属味道,还是正被烈火灼烤的那种金属——

    闻冬清楚知道,这种味道的来源,名为坚定。

    当一个人在做好了一个计划,并且下定决心要去实施的时候,就时常会散发出这种味道。

    内心越坚定的人,味道也就越强烈。

    显然,韩扬此时的内心是非常坚定的。

    只是闻冬一时之间确实猜不出来,韩扬究竟下定决心要做什么。

    韩扬两只手都背在身后,他一步步走近闻冬,窗外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只怪异的巨兽。

    “闻老师,”韩扬弯腰朝闻冬笑,闻冬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韩扬的笑容与语气,都透着股莫名的诡谲,闻冬听见他轻声问,“我给你带了奶茶,猜一猜看,在我哪只手里?”

    作者有话说:

    这章就你品,你细品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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