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弥西亚话都说不出来,直接被亚瑟兰斯用一个果子堵住了嘴。
拇指大小的果子外皮极薄,被牙齿一磕就流出丰沛的汁水,他条件反射地闭紧嘴巴,才没让果汁流出来。
“好吃吗?”这是泡泡果,弥西亚小时候可喜欢了。
刚入口时是微微的青涩,然后浓郁的甜就涌了上来,十分新奇的味道,让人满口生津。
亚瑟兰斯又给他塞了一个,就将这个果篮放到一边:“泡泡果不能多吃,我们先吃点其他的垫垫肚子。”
泡泡果味酸,对肠胃虚弱的小孩子来说有些过于刺激,亚瑟兰斯可不想再看到弥西亚吃到吐出来。
他十分自然地帮弥西亚选了一堆食物,顺手推到他跟前。
唇瓣上还残留着亚瑟兰斯指腹的温度,弥西亚愣怔地看着餐盘里的食物。
文鳐鱼、多青菜……都是他喜欢的。
梦中的魅魔也是这样擅长投其所好,知道他所有的喜好。
被亚瑟兰斯向神明点餐一举震惊到的心神骤然稳定,弥西亚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愤怒。
愤怒于这个魅魔居然敢用神明来戏耍他!
失望于……弥西亚狠狠掐住大腿,想让自己清醒一些,那些莫名的心动都是魅魔的招数罢了,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被诱惑呢。
再一抬眼,弥西亚又变成了礼仪无懈可击的圣子,他坦然地接受了亚瑟兰斯投喂的食物,并提议:“感谢神明赐予饥饿的信徒食物,我们却不能如此坦然,理应怀有更尊敬的心。”
更尊敬的心?
亚瑟兰斯不明所以:“……我用了尊称。”
还是用的问句!
弥西亚微笑着牵起亚瑟兰斯的手,温热的体温随着手指的接触传导到亚瑟兰斯掌心,他是那样的温柔又不容拒绝:“我们来餐前祷告吧。”
红着耳朵,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少年决定接受他的提议。
安静的教堂正厅,在华贵庄重的创世神神像前,两个少年执手对坐,低声诉说对神明的感恩。
弥西亚:“感谢您,亲爱的父神。”
亚瑟兰斯:“感谢您,亲爱的……父神。”
“感谢您赐予饥饿信徒的食物,感谢您创造万物又对万物怀有怜悯,大地上奔跑的牲畜、田野中生长的作物,您赐予了我们太多太多的恩宠,圣光永恒守护着西珀大陆。”
虽然有点奇怪,但亚瑟兰斯硬着头皮复述了一遍。
“仁慈的父神纵容了卑微信徒的贪婪,我们无礼地向您祈祷额外的赐福,神明的恩典永记于心,祈求您能感知到我们纯粹的敬慕,我们愿奉上全部的肉.体与灵魂,用永恒的信仰与爱,来感谢您的垂怜。”
这,这倒也不必。
神像前的祷告具有契约力,绑定于灵魂不得违背。
用一点食物换取永恒的信仰与爱,亚瑟兰斯感觉自己有点欺负小孩子。
一抬头就看见弥西亚清澈的眼眸,仿佛在问他为什么不跟着祷告。
开弓没有回头箭,亚瑟兰斯头皮发麻,结结巴巴跟着念了一遍。
反正是向自己祷告,当听不见就行。
弥西亚再次陷入纠结。
如果说亚瑟兰斯是魅魔,他知道自己的喜好,通过提前布置,制造神赐食物的假象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怎么敢跟着祷告!
刚升起的怀疑被迅速打消,弥西亚心情大起大落,不再说话,只专心享用食物。
亚瑟兰斯还不知道自己刚渡过险境,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飘往弥西亚的方向。
弥西亚的每一个动作都赏心悦目,矜贵又自然。
刚满十五岁的圣子五官已经初显绝世,一头柔顺亮丽的银发披在脑后,只用一根发带简单地绑住,薄红的嘴唇微启,送入一颗爽脆的多青菜。
制式的抚幼院衣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像是特别定制的一样,将他绝佳的身段展露无余。只是身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乍一看上倒显得有几分瘦弱。
亚瑟兰斯又给他添了一块鱼肉。
虽然餐前祈祷有些尴尬,但是如果能将弥西亚养出一点肉来,他愿意承受这样的尴尬。
弥西亚姿势优美地叉取餐盘里的食物,每一样都十分虔诚且认真地吃掉。
一桌子的食物,什么种类的都有,但除了亚瑟兰斯主动帮他再加的文鳐鱼外,其余每样都只取了一点点,十分雨露均沾。
他看上去没有喜好,没有偏爱的,也没有讨厌的。
这是他在神殿养成的习惯。
弥西亚从小就被送去中央神殿,他是圣子,一举一动都会被严肃对待。
任何要求都会被反复讨论,这样符不符合圣子的身份,这样会不会对圣子的成长不利,一整套繁复冗杂的程序压在他头上。
就以每日餐食来说,他必须严格遵从食谱,如果哪天他剩下太多,厨师一定会无比惶恐,会来询问他是不是不没有胃口,还是说不喜欢这样食材。
有可能是厨师被解雇,也有可能是他自己被祭司训斥,又是一番兴师动众。
久而久之,弥西亚自然也就学会了压抑自己的喜好。
一直注视着他的亚瑟兰斯自然没有忽视他这样刻板的进食方式,难言的愤怒让他想起十年前。
五岁时,弥西亚还会眼馋别家小孩的泡泡果。
泡泡果是一种非常常见的荆棘果,生命力顽强,任何疏于打理的土地上都能见到它火红的身影。
过于低贱的身价和略带酸涩的口感,让泡泡果无法出现在圣子的食谱上。
弥西亚五岁时才第一次见到这种鲜丽的小果子。
那是趁着神降日牧师们疏于管教,以萨丽为首的抚幼院孩子们偷偷溜出去摘的。
他们欢呼着回来,每人口袋里都装着满满的果子,与弥西亚正好撞见。
小时候的弥西亚发色比现在更浅,是雪一般的纯白,他就像是雪童子,浑身上下没有杂色。
虽然同住在中央神殿附属的抚幼院里,但弥西亚与普通的孤儿是分开的,孤儿们很少能见到尊贵的圣子。
他虽然小,却不被认定为“小孩子”。
偷溜出去玩却正撞见圣子,孤儿们的欢笑顿时凝固。
他们低着头挤成一团,嚅嗫着你推我我推你。
弥西亚已经懂得察言观色,不想自己破坏别人的好心情,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攥紧拳头转身换了一条路。
他还得去参加庆典。
在祭司们的摆布下完成了神祭日的庆典,当弥西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房间时,就看见窗台上摆着几颗娇艳欲滴的火红色泡泡果。
旁边还迎风站着一只幼年白麈兽。
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白羽毛,乌黑上挑的眼线,看到弥西亚回房间,小猫般大的白麈兽抖抖耸立的羽冠,从窗台上飞落下来。
它围着弥西亚飞了一圈,360度无死角展示了自己华丽丽的身姿后,才矜持地停在弥西亚肩膀上。
弥西亚身体僵硬,纤长的睫毛微颤,不敢动弹。
他熟读神殿记载里的所有奇珍异兽,一眼就看出了这是珍惜的白麈兽——生活在极寒雪山,离中央神殿十分遥远。
亚瑟兰斯附身的雪白小兽在弥西亚肩膀上蹦了蹦,见他没有动作,以为他是没看见,又展开锦缎般的羽翼,飞回窗头将泡泡果叼了过来。
蹭蹭弥西亚稚嫩的小脸,将果子放在他眼前。
神明大人飞到抚幼院时正巧看到弥西亚偷偷看那群小孩,眼里是止不住的羡慕和落魄。
不就是泡泡果么!
白麈兽享受风精灵的偏爱,速度无人能及。
围绕圣城飞了好几圈,他挑出最好看的几颗果子。
他的弥西亚就该拥有最棒的一切。
白麈兽在绕着弥西亚飞了几圈,又叼了一颗果子往他手里塞。
他忙前忙后,飞来蹦去,将所有的果子都摆在弥西亚身边。
或许是他的肢体动作太过明显,又或许是弥西亚从那浓密的绒毛下看清了他并无恶意。
最终弥西亚还是收下了那堆泡泡果,也没有立即呼叫门外守卫的骑士。
但是白麈兽没有就此满足,他急吼吼地叼起一颗泡泡果,直接朝弥西亚的嘴唇撞过去。
再怎么小也是大型灵兽,以白麈兽的速度,如果真撞上来,肯定会受伤的。
小弥西亚手忙脚乱地将他抱住。
被禁锢在怀里的白麈兽不但没有挣扎,还懒洋洋地伸了伸四肢,猫一般在他怀里滚了一圈。
“啾啾啾。”舒服地撒娇,尾音还微微上扬。
暖波波的小身体被自己抱住,弥西亚浑身都僵硬了,他手足无措地圈着小兽,半晌没有动弹。
弥西亚才五岁,从来没养过宠物,也没有过朋友,他在这样的温暖中沉沦。
十分不可耻地心动了。
他轻轻地挠挠小兽的肚皮,换来更娇嫩的啾啾。
白麈兽将弥西亚的房间认定为自己的领地,雄赳赳飞了几圈后,才想起来弥西亚还没有接受他的礼物。
推着泡泡果来到小孩面前,弥西亚盛情难却,在他的注视下将一颗果子送到嘴里。
鲜红的果子颜色跳跃,汁液染红他几乎无色的唇瓣,为冰雕就的雪童子增添几分生机。
没有辜负神明大人一下午的挑挑拣拣,这颗泡泡果味道极好,薄薄的果皮包裹着甜密密的汁水,弥西亚被口中的味道惊艳到。
他吃过许多比这更甜的果子,但是泡泡果独有的酸涩让他沉迷,一连吃了三颗,弥西亚才恋恋不舍地将剩下的果子收起来。
抚摸着小兽柔软的皮毛,小弥西亚像正常小孩一般弯着眼睛笑,眼里碎光闪耀。
后来几天,白天弥西亚要去大祭司那里接受教导,神明大人就四处为他寻找好吃的泡泡果。
然而总有些果子长得十分有欺骗性,在弥西亚吃下一颗酸透了的泡泡果后,被折磨了几天的肠胃立马发出抗议,他脸色苍白地吐了。
回想起之前,亚瑟兰斯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人族小孩的身体居然这么脆弱。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现在的弥西亚。
以前的他可以喜欢一种食物喜欢到吃吐,怎么现在却没有没有任何偏爱?
这不合理。
用餐完毕,放下叉子,整桌的食物立刻消失不见,亚瑟兰斯暗暗决定,自己一定要把弥西亚养回来,他合该是恣意的少年,怎么能被莫名其妙的规矩束缚。
弥西亚看着骤然消失的食物,心底暗暗有了提防。
他还是无法相信什么神赐,神明怎么会回应这种无聊的要求,在有明确的证据之前,他必须警惕任何可能性。
西珀大陆空间魔法十分发达,贵族们几乎人手一只空间戒指。
然而没有哪个炼金道具,可以做到一次拿出一桌子的食物,还不引起任何灵力波动。
只有梦中的阿瑟有类似能力,他总是能凭空拿出许多东西,有些东西甚至他前所未见。
弥西亚暗中思索,他还想再试一次。
不确定阿瑟到底是不是魔族,弥西亚只知道魔族是没有信仰的,如果经常向神明祷告,真正的魔族自然会露出马脚。
下定决心,弥西亚猝不及防地再次提议:“感谢神明赐予的食物,我们开始餐后祷告吧。”
餐后祷告?!
什么时候西珀大陆还有这种东西!
该死的教廷!能不能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亚瑟兰斯一脸菜色,准备再宣告自己向自己献身一次。
然而这次弥西亚换了套路,祷告词那么多,除了宣誓忠诚和奉献外,还有一种更常见的是赞美伟大的神明。
赞美……歌颂……讴歌……
听着弥西亚出口就是优美且有韵律的长诗,中心思想就是将神明从头夸到脚。
亚瑟兰斯的脚趾疯狂抓地,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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