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呜，远空依稀有鹰鸣。
亚瑟兰斯做人的经验不足，不像一些老猎人，能从细微的痕迹中看出一条路之前是不是有人走过。
经验不足是经验不足，但是他并不瞎。
看着布满脚印的路面，他深沉道：“从各种痕迹可以看出，那伙人应该也是去主峰。”
“嗯。”弥西亚附和。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要再笑啦！”
亚瑟兰斯将头埋进他毛茸茸的衣领里。
刚刚他们遇到一个狭窄的下坡，因为凯恩斯特家的人实在太多，还带上了负重的驮兽，路面的雪都被踩平踩结实，变得无比光滑。
亚瑟兰斯一个不留神就滑飞出山路，还崴了脚。
趴在弥西亚背上，亚瑟兰斯感到少年的身体不像他想象中的瘦弱。
即使被厚重衣物包裹，也能清晰感觉到流畅肌肉中蕴含的力量。
他总是想保护弥西亚，忘记他的少年也在成长。
雪山上罕见人迹，只偶尔能碰到凯恩斯特家留下的痕迹。
亚瑟兰斯与弥西亚在山里走了几天，别说人族，能遇到的生灵就只有对方。
弥西亚偏头向他，问：“要休息一会儿吗，即使勉强的话现在我们也走不快。”
山里的温度实在太低，随着他说话，体内的热气像白雾一样往外涌。
亚瑟兰斯心疼地摸摸他干燥的脸，从他背上滑下来，看了看周围，选了一个巨大的树洞落脚。
这里的树都极其粗壮，各个都有几人合抱那么宽，眼前的这棵比其他的更为壮观，仅是露出地面的树根就圈起一大片地，形成一个两米多深的洞。
亚瑟兰斯和弥西亚缩在洞里，中间摆着一个小巧的暖炉，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炙烤他们带来的肉干。
树洞的入口已经被厚重的毛毯遮住，还撒上了驱赶野兽的药粉，温暖的小洞里，弥西亚又拿出那张古旧的地图。
他将厚重的手套取下，把手放在暖炉旁。
“我们差不多已经到了这里，从前几天走的路程来算，大概三天就能到达主峰悬崖。”
亚瑟兰斯凑过去看，狭窄的小洞里，两人挤在一起，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弥西亚忍不住弯了弯手指，耳朵逐渐红了。
早晨弥西亚隐隐听到白麈兽的长鸣，这说明他们没有选错地方，白麈山的主峰上确实有白麈兽的巢穴。
“凯恩斯特家的人为什么也要去主峰，他们也要契约白麈兽吗？”
脸贴弥西亚的手臂上，亚瑟兰斯疑惑问道。
一路走来经常能看到他们留下的痕迹，说明对方和他们的目的地大概率是同一个。
白麈山主峰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吗，除了白麈兽之外，只有那个废弃的神殿。
“大概是吧，不用管他们。”
弥西亚已经决定了，等快到主峰的时候，他先将亚瑟兰斯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自己跟上去。
验证的方法多的是，没必要选择无法挽回的这个。
与亚瑟兰斯以为的单纯契约白麈兽不同，弥西亚的目标还有山巅的羽人族神殿。
他必须要搞清楚，凯恩斯特家的人到底在那里取走了什么。
心里装着事，弥西亚睡得比亚瑟兰斯要晚，他抬手将挂起来的毛毯撑得更结实，又帮亚瑟兰斯掖了掖身上厚重的斗篷，才放下地躺下。
已经熟睡的亚瑟兰斯嘀咕了一句，又往他身边挤。
弥西亚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斗篷搭在最上面，认命地将人抱住。
洞内气温很高，除了盖在身上的斗篷外，他们都只穿了单薄的衣服。
只隔着薄薄的布料，他们紧紧相拥，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不可否认，和亚瑟兰斯一起睡之后，他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第二天起来后总是无比精神。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时候了，必须以完美的精神面对。
弥西亚这么安慰自己，他绝不是已经被魅魔的攻陷。
一夜雪花飘扬，第二天一大早。
清晨的白麈山十分明亮，外面的雪积了厚厚一层，两人废了一点力气才从洞里爬出来。
“昨天是下雪了吗？”亚瑟兰斯抖落身上的雪屑，“好大的雪！”
视线所到之处皆是白皑皑的，远处的山脉都成了起伏的银线，天地间除了白再无其他颜色。
因为亚瑟兰斯的扭伤，他们很早就开始休息，窝在温暖的树洞里，错过最恐怖的一次降温。
大雪过后，路上的痕迹全部被掩埋，亚瑟兰斯终于碰到想要的无暇雪地。
积雪在靴子下面咯吱咯吱地响，一条绳子从亚瑟兰斯腰上绕了一圈，中间悬出长长的一截，另一头系在了弥西亚腰上。
“雪底下可能会有坑，我们两个绑在一起，可以互相照应。”
亚瑟兰斯拄着一根长长的树枝，对弥西亚邀功道。
在这么厚的雪上实在不好行走，原本的路线都被掩盖，他们磨蹭了一个上午，才走出短短一段距离。
就在终于找到一个适合休息的地方时，弥西亚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一下摔到亚瑟兰斯身上。
他们两在地上滚了一圈，将四周的雪都扑到一旁。
看着弥西亚顶着一头雪花仰起头，银发被染成白色，亚瑟兰斯想起小时候那个冰雕一般的雪童子。
他刚笑了一下，视线突然凝住，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弥西亚疑惑地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才绊倒自己的，赫然是一个人头。
乌黑的小辫子，看起来十分眼熟。
是他们进山的那天碰到的小辫子佣兵。
原本梳得整齐的辫子现在乱成一团，和洁白的雪混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惊心。
亚瑟兰斯停止了玩闹，和弥西亚一起，默默远离了几步。
才退了几步，他脸色骤然一变。
用力将脚下的雪踢开，不出意料地，又是一具新的尸体。
冻得像木板一样的人体上，没有一点衣物。
“我听有人说，人生前如果是冻死，会在死前感觉到炎热，主动将身上的衣物全部脱掉。”
弥西亚喃喃道，似乎在说服自己。
亚瑟兰斯没有反驳他，只是将更多的雪扫开。
洁白的积雪下，是层层的尸体，他们蜷缩在一起，似乎在用同伴的身体取暖。
从一开始嘲笑亚瑟兰斯就可以知道，这群佣兵自恃身体不错，并没有穿得很厚，就是普通的棉衣和铁甲。
弥西亚仔细查看尸体。
部分确实是冻死，部分上面还带有新鲜的致命伤。
“是同伴抢了他们的衣服。”弥西亚声音低落。
“为什么，就算突然下雪，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不就行么？”
亚瑟兰斯不理解。
“只要扛过这段时间，风雪总会过去的。”
弥西亚沉默。
直到许久之后，亚瑟兰斯才依稀听到他的声音：“或许，在一些人眼里，一半的人命没有及时赶路重要。”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十分沉默。
弥西亚好像在思考什么，亚瑟兰斯不想打扰他。
又走了很久，他们终于看到熟悉的人族脚印。
稍微推算一下距离就能知道，弥西亚说的没错。
即使是突降大雪，凯恩斯特家的人并没有停歇。
再没有经验如亚瑟兰斯，在知道要上雪山时都会准备厚重的衣物，一个大家族的人不会蠢到没一个人记得提醒佣兵们。
如果不是这场大雪，估计佣兵们也不会死。
但即使不死，他们从山脚一路上到这么高的地方，也决定不会好过。
杀死佣兵的，不是突然的降温，是不把他们当人的人。
踩着剩下那一半人的脚印，亚瑟兰斯和弥西亚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雪山寂寥，只剩下些许簌簌的声音。
越往前走，他们遇到的尸体就越可怖。
没有一开始的数量那么多，接下来遇到的尸体，大多是偶尔才能遇到部分。
是的，部分。
干脆利落地将头颅斩下，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
“是在抛诱饵。”弥西亚喉咙干涩，声音低哑。
他的脸色几乎像雪一样苍白。
亚瑟兰斯查看周围痕迹：“附近都是白麈兽的爪印，很明显，他们也是为了白麈兽而来。”
不止是如此，弥西亚心道。
羽人族神殿在万丈悬崖之上，他也曾想过人类要怎么上去，后来是看到一本残缺的游记，才知道白麈兽就是羽人的座兽。
在羽人族还繁盛时，他们的神殿偶尔也会有必须接待的客人。
这些客人会骑着巨大的白麈兽，去往离天国最近的神殿。
弥西亚的储物手镯里，提前准备好了白麈兽爱吃的冰鱼，还有一系列试图讨好他们的东西。
白麈兽喜爱圣洁，如果有可能的话，它们或许愿意接受弥西亚的示好。
当然，那只是最幸运的打算，弥西亚还准备了各种炼金道具，有能将自己牢牢绑在白麈兽身上的束缚带等等，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攀岩工具。
他没有想到，凯恩斯特家的人居然有这么熟练的手段。
将人斩首放血，用血腥味来吸引白麈兽。
白麈兽是超大型猛兽，如果开始食人，活的人族就有可能成为他们觅食的对象。
现在是白麈兽的繁衍季，他们不辞辛劳地从主峰飞往天池，就是因为食物的不充足，如果有一种更容易获取的食物，它们怎么可能放过。
听着越来越频繁的鸣叫，凯恩斯特家的那位光系法师露出一抹骇人的微笑。
只差一点了，再过一天，他就可以开始自己的计划。
抚摸米尔惊恐的脸蛋，他对这个自己找上门来的魅魔十分满意。
不知是不是沉默赶路会更快，亚瑟兰斯感觉他们离那群疯子越来越近了。
有时候，他们还能看到尚有余温的火堆。
犹豫了许久，在找到一个合适的躲避点时，弥西亚终于开口：“你就留着在这里等我吧，剩下的路我一个走。”
“为什么？”亚瑟兰斯瞪大眼睛看他。
弥西亚垂眸，长长的眼睫落下，遮盖住他的神色。
“前面会很危险，你也看到了，那些人都是疯子，我没有把握护你周全。”
亚瑟兰斯无法接受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是我们是同伴！我们说好了一起寻找白麈兽，也一起并肩了那么久。”
“这不一样。”弥西亚狠心打断他，“经过这几天的血腥味刺激，白麈兽变得更加暴躁，它们的危险性和以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扶着亚瑟兰斯的肩膀，弥西亚认真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现在的白麈兽，随时可能以人肉为食，如果你出现在它们的视线范围内，很可能会被当作食物捕杀。”
不止如此，如果亚瑟兰斯是普通人族还好，可如果他是魔族的话……
亚瑟兰斯不理解：“如果我会被当作食物，那你不也是一样？”
“我们是同伴，说好一起历练就一起历练，怎么能因为前面有危险就抛下另一个人。”
“可是你是……”弥西亚说不出口，难道要戳穿亚瑟兰斯的身份吗。
告诉他，人族还有活下去的可能，魔渊里的生物只可能被白麈兽撕碎？
“没有理由！”
亚瑟兰斯握紧弥西亚的手：“我们是同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上一次，因为他的不谨慎，弥西亚孤独地死在魔渊里，他赶去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
这一次，他本就是为了弥西亚而来，绝不可能再让他独自面对危险。
他无法承受第二次失去弥西亚的痛苦。
两人谁也不让谁，气氛一时变得焦灼起来。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突然传来树木压断的声音。
与之一起的，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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