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蕊姑姑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喜笑颜开:“原来是郡主自己打的,难怪如此精致巧趣,老奴可是欢喜地紧。不瞒您说,老奴那老姐妹秀蕊可是眼馋了半天呢!”


    香蕊一番话是不假,她的这支是镶银水晶,秀蕊那支是海水纹青玉簪,不算多贵重,但样式新颖讨趣不失体面。总体风格都是这种素静简洁,典雅端庄的。傅昭岚这个年纪戴还有些显老,但正适合秀蕊这种有面儿的嬷嬷们,不招眼,也不失身份。


    傅昭岚微微一笑:“姑姑喜欢便好,明珠合该多打些来孝敬姑姑们呢。”


    香蕊忙道不敢。


    热切说了会儿话,傅昭岚便坐轿辇走了。香蕊姑姑伫立在侧门前,看着渐渐走远的轿辇,出了神。直到身侧传来熟悉的香味,她才收回了目光,敛眉道:“这明珠郡主收买人心,竟也是一把好手。”


    身旁人笑道:“你要是嫌弃,那簪子给我好了。”


    “休想!你这老东西!”香蕊姑姑剜了一眼身旁的老姐妹,一手抚上发髻上的银簪,转身进了门,“收买归收买,这发簪我也稀罕地紧呢。”


    ……


    步辇悠悠地将傅昭岚送至宫门口,疏影打赏了一众小太监,这才扶着傅昭岚上了自家马车。


    “上来坐吧,累了半天了。”


    “嗳。”疏影听话上了车,坐在傅昭岚对面。


    车厢宽敞,傅昭岚又是个讲究的人,内里全都按照他喜好布置,各种用品一应俱全,十分舒适豪华。傅昭岚倚着软乎乎的兔毛垫子,正合着眼休憩。


    疏影拿了火钳,一边给暖炉里添炭,一边道:“小姐聪慧,不过几个簪花,倒送到姑姑们心坎里去了。”


    “投其所好罢了。这几个宫里的老人,年岁辈分都在这搁着,棺材本两辈子也够花,送银子倒不是不行,只是很大可能不会收。倒是这些首饰,主子们赏赐的太华丽招摇,不能戴。宫里供应的规制千篇一律,又看不上。合适的并不多。”


    “奴婢记下了。”疏影点好了暖炉,又开了膳盒,柔声道,“累了半上午,小姐也饿了吧,不如先用些垫垫?太后娘娘赏的,带回家也就凉透了,趁热吃才好。”


    “好。”傅昭岚伸了个懒腰,来了兴致,“都说小姐我难伺候,喜奢侈,跟太后她老人家比起来,才真是小巫见大巫。”


    这厢疏影已经摆好了碗筷,八个碟子,每个碟子是两种菜品拼盘,共十六样。疏影拿着银箸试了毒,才夹到傅昭岚碗里。


    “这道蟹黄豆腐,豆腐软嫩,蟹黄鲜香,再看这鹿筋,一点血腥味没有,特别入味……”


    因着没外人,傅昭岚就不再维持什么得体的形象,怎么舒适怎么来,吃的也随意。疏影在一旁伺候,也被傅昭岚放松的心情感染,笑容满面,托着腮看自家小姐。


    对她们来说啊,自家主子好,比什么都好。小姐已经很完美了,如果再有个相配的夫君,就更完美了!


    “小姐,听太后的意思,□□也是同意了。”


    傅昭岚用了茶漱口,道:“是啊,现在,就怕他本人不同意。”


    怎么能不同意呢?疏影不明白,自家小姐,论相貌,论家世,哪样不是顶顶好的?一个正常男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还没等疏影说什么,车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伴随着车夫一声响亮的“吁--”


    马车蓦然刹住,傅昭岚主仆两人惯性前扑,差点一头栽进饭菜里。


    疏影吓了一跳,稳住身形赶紧扶起傅昭岚,又开始匆匆忙忙收拾碟筷。小姐马车金贵的很,这毯子,这垫子,哪个脏了都要命了。


    “发生什么事了,陈叔?”傅昭岚蹙着眉挑了门帘,向外看去。


    “前面有人打架,流矢惊了马。”陈叔答着,一扭头,自家郡主已经伸出头来了,惊道,“郡主,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外面人多,又冷又乱的,莫冲撞了您。”


    街上已经乱作了一团,被撞翻的摊子无一幸免,各色商品滚落一地。人们纷纷逃窜,稍有不慎便被乱箭连带着送走。傅昭岚扫了一圈,这哪是打架,这是单方面围杀,一群人打一个,还招招致命。骑马的男人一身湖蓝,利剑出鞘,一边挡着暗处偷袭的箭,一边又要与蒙面人打斗。武功不错,只是一人难敌数十手,落了下乘。


    还真是……巧啊。


    “陈叔,报本郡主的名号,去帮那公子一把。”


    “是,老夫明白,郡主快回去,别惊吓到了您。”


    陈叔也是个练家子,奉命冲上前去一刀结束俩人性命,浑厚的声音因内力传的很远:“平成王府明珠郡主在此,尔等贼人冲撞了我们郡主,决不轻饶。若不赶紧滚,别怪老夫不客气。”


    蒙面人似是没料到突如其来的变故,本来气势汹汹却在听闻“明珠郡主”名号的瞬间偃了气势,停顿间,藏于楼上阴暗处的弓箭手就已经被几道剑光了结。


    戴了面纱的女子浑身杀气四泄,一看就是高手,轻飘飘从楼上落了下来,与陈叔站在了一起。


    蒙面人稍作权衡,便迅速离去。


    面纱女子松了口气,转头钻进马车里:“主子,您没事吧?”


    是正巧出来与师兄接头的傲雪,听到动静便赶了过来。


    “属下可吓坏了,这么危险的事,您就不该上前来。”


    “有事回去再说,我先去会会他。”傅昭岚安抚傲雪,又掀了帘子下了马车,笑意盈盈道,“魏三公子,这么巧,咱们又见面了。”


    那身着蓝袍,刚被贼人追杀的公子,竟是魏远钦。


    她眸眼弯弯,极具神采,目睹了一场血杀,不仅不惧不怕,还敢于放出自己名号帮他,胆识确实过于一般女子。


    魏远钦低眉,拱手道:“谢郡主出手相救,郡主侠义心肠,救命之恩,魏某谨记在心,不日定登门拜访,亲表谢意。”


    “魏公子无需多礼。”她声音温柔,又透着甜软,“莫说是本郡主,任谁遇到这种事儿,有能力相助,都会出手的,公子不必过于在意。”


    她不问他为什么被贼人追杀,不怕他也是什么豺狼之辈,她就好像不好奇,不在意这一切一样,只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良善人。


    魏远钦这才抬眸认真看她,她很漂亮,肤色白皙,明眸皓齿,明明是张扬的长相,偏又一双弯弯柳叶眉,添了些温柔的味道,是他在蜀地不曾见过的另一种美。


    只有在深闺里才娇养出这样娇俏的伊人,眸子亮亮的,纯净的像水,竟看不出别的什么。同样的,只有在家教极好的贵门世家才教养得出这样的性子,恬静娴雅,通情达理,遇事不慌,沉稳大气。


    这就是大家风范吗?


    察觉到他的目光,傅昭岚毫不露怯,抬眸对视过去。方才在宫里离得远,未曾看清,这才仔细打量起来。男子有着一双极漂亮的凤眼,鼻梁高挺,眸子深沉,能看得出本是唇红齿白贵公子的长相,如今却轮廓锋利,侧脸线条清晰,透着丝不近人情。好似被二十几年的生活生生磨砺出了那么些硬汉的味道。


    第一眼,便浑身透着冷硬疏远,叫人喜欢不起来。但……生的俊俏,也不叫人讨厌。


    看够了,傅昭岚粲然一笑:“公子既无事,便赶快回家吧,路上小心些。”


    魏远钦默默收回目光,回道:“郡主说的是,街上兵荒马乱的,郡主也早些回府。今日魏某冲撞了郡主,实在是魏某的不是,改日登府请罪,还望郡主谅解。”


    “魏公子客气了。”傅昭岚微微一笑,又想到回来的路上听到的消息,便改了口,“是我疏忽,如今该改称世子了才是。”


    魏远钦一怔,失笑:“郡主消息挺快的。”


    言罢,又冲傅昭岚和善地笑了笑,这笑意才叫人看出了一点真诚:“郡主若不介意,唤我表字便是,我表字叫,长萧。”


    “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长萧?”傅昭岚舌尖呢喃了两遍,心下却想,这名字怎么透露出许些悲凉的味道?


    “我记得了,长萧。”傅昭岚笑起来,“总唤郡主未免也太疏远,我也有个小字,唤温岐。”


    言罢,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旁人习惯以封号“明珠”唤我,知我小字的,已经不多了。”


    魏远钦这一刻,只恨自己武夫出身,不曾精通什么诗词歌赋,此时,竟想不出一句应她名字的诗词来。


    张了张嘴,只道:“郡主千金娇女,竟也取了个巍峨的字。”


    似是看出他的窘迫,傅昭岚莞尔:“及笄时与姐妹几个瞎起的,不曾有什么典故罢了。”


    “天色不早,我也要早些归家了。”傅昭岚施施然行了个礼,“世子保重,温岐先告辞了。”


    魏远钦也忙道:“是长萧耽误郡……耽误郡主太多时间了,郡主慢走,长萧也告辞了。”


    “温岐”两个字在喉头滚了滚,他还是没好意思唤出口。


    傅昭岚点点头,转身提着裙角欲上马车。


    蓦然,她又停住,转身折了回来,魏远钦还没走,还在原地站着。只见傅昭岚从腰间挂着的小荷包里拿出一方叠好的帕子,递到魏远钦面前,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魏远钦下意识将帕子接过去,一摸自己右脸,是刚刚打斗时不知什么时候溅上的血,已经叫风吹干了。


    傅昭岚冲他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踩着圆凳上了马车。正是绰约多姿,仪态万方。


    马车复又行驶起来,在石板街上咔哒咔哒,越行越远。


    魏远钦攥着她的手帕,一方素色丝绢,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边角里绣了一朵小小的兰花,最下方落了个“岐”字,风雅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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