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房门口,江晏亦随应永年拐进游廊。


    房间里,应夫人攥着念珠出神,见应如过来,扯开一缕虚弱的笑容朝她张开双臂,“霁颜那孩子前脚刚走,你就来了。”


    “母亲,您刚才跟表哥说了什么?”应如坐到应夫人身旁。


    “没说什么,就说了说你的舅父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琅州的生意如何之类的。”江问琴在应如的手背上拍拍。


    “父亲有没有威胁您不能说什么?”


    这句话刚落音,应夫人果然表情僵硬。自然是了,否则应永年怎么敢让江晏和应夫人见面?


    “你怎么会这么想?”应夫人笑了,只笑不达眼底。


    “母亲不愿意离开应府去见表哥请的名医吗?”


    从应如来到这个位面,应夫人就没离开过应府,甚至没离开过后院。为什么不愿意外出问诊,因为被困在这里吗?总得有个理由。


    “我的若若又开始刨根问底了。”应夫人爱怜地摸摸应如的脑袋,“自己身体有事没事还能不清楚?你也别在我面前晃了,霁颜好不容易来一趟,同他说说话去。”


    应夫人显然不想将话题继续下去,应如也不勉强。


    年纪越大性子越倔这点在她爸妈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凡能说服得了,她都会努力一把。


    既然不想对话下去,那就去看看江同学那边的情况。


    江晏刚随应永年在前厅坐下,应姝就出现在眼前。


    脸小的姑娘这次换了妆容,更显得那双狭长的眼睛妩媚多娇、顾盼多情。


    应永年一口气喝下小半盏新茶,酝酿一会儿道,“小女不善言辞,虽一直有话想同贤侄说,苦于找不到机会。碰巧今日贤侄与小女都在,不如畅所欲言。”说完这些,竟起身负手离开。


    留女眷与外男单独在前厅,意思再明显不过。江晏起身行礼,“应姑娘有话直说。”


    应姝来之前打了好几版腹稿,又对着铜镜练习了好久,想着一定要表现好,然而真的见到江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方总能让她忍不住幻想,假如有一天心上人如他的字一般,“清冷云销雨霁,颜色彩彻区明”,该多醉人。


    “叫‘应姑娘’见外了,江晏哥哥可以随爹爹一样叫我丽柔。”应姝上齿碾着下唇,下定决心道,“虽然姐姐那边的婚事已成定局,不过丽柔也是母亲的女儿,若……若能结秦晋之好,也算圆了上一辈的念想。”


    这话是娘亲教她说的。


    庶女管嫡母叫母亲,也即应姝名义上也是应夫人的女儿。江晏这样的天之骄子若会为什么妥协,一是君臣之礼,二是亲族孝道。她以应夫人女儿的身份嫁予江晏,也算不负定亲之约,正好解了应大人擅自退婚导致的心结。


    姑娘家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在贵女中也算独树一帜,不过应姝在江晏面前没有傲骨,只想求个圆满。莫说亲口告白,就算直接扑上去,她也是可以的!


    “父母为江某定的亲,乃表妹应如,既不是她,便罢了。多谢应姑娘的美意,此事无需再提。”


    江晏语调澄澈明朗,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某件事实。饶是应姝再不愿承认,也看出来江晏对她当真无意。


    只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无法放弃。她心中酸涩,娇小的身躯往江晏身上靠过去,“江晏哥哥为何不肯怜惜怜惜丽柔这片心意?”


    痴怨的控诉还没来得及软进江晏的怀里,就听门口传来应如的声音,“我是不是打扰两位了?”


    没错,她就是过来打扰的。


    应姝留神听应如的话,一个踉跄跌了空,险些摔倒在地。


    一番倾诉衷肠不仅没倚进江晏怀里,头上的步摇也胡乱甩进发丝。“应如!”应姝红着眼扭过头来,怎么哪哪儿都有你?


    把人急得,在心上人面前连“姐姐”都不叫了。


    应如深吸一口气微笑,“母亲落下一句话忘记嘱咐表哥,托我过来传话,说完就走。”


    反正应姝必然不会去应夫人面前求证,这灵机一动的借口正衬当下情境。


    假如视线能化无形为有形,应如觉得她这会儿已经被应姝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她朝江晏抬起右臂招招手,指尖像是按了快进键,示意对方过来单独说话。


    江晏迈开长腿来到她面前站定,颀长的身形挡住应姝一半视线。


    应如以手掩唇,踮起脚凑到江晏耳畔压低声音,“母亲的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应该是受到胁迫才不愿意外出问诊,我们另想办法。还有”,她瞥一眼应姝,迎上那愤意满满的目光后迅速收回,耷眉抿唇,“你能不能别跟旁的女子亲近,我……”


    “我”后面的话没说完,应如表情有些懊恼地放下手掌退开半步,抿唇转身消失在前厅。


    应姝方才还在生气应如讲个话还避着她,见真的只说了两句话就离开,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真的只是过来同江晏哥哥说句话?


    应姝酝酿好情绪,复又小心朝心上人背影靠近,“江晏哥哥……”


    “应姑娘”,江晏后退半步,“该说的已经讲清楚。江晏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说完头也没回离开前厅,那决绝的姿态竟跟应姝有点相似。


    呆愣地望着天光穿门而入,眼前哪里还有江晏人影。应姝心中空空荡荡,忽然尖声跺脚,“应如!我跟你势不两立!”


    *


    清风送暖,间或有三五高树从墙头伸出枝丫。小贩挑着担子扯嗓子吆喝,一天下来卖剩下的货物不多,谁要便宜拿去。


    江晏离开应府,于人烟不多的巷道展开掌心躺着的纸条。


    “庙会日,酉时末戊时初,安定街口大柳树旁见。”纸条上一列灵动劲瘦的瘦金体小字个性强烈。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便当真是……暗度陈仓了。


    江晏的视线落在一个又一个硬瘦又不失其骨、其形的小字,以及蝌蚪和圆圈状奇奇怪怪的间隔符上,目光浸上一抹笑意。只这笑意因想到应如的那番话而逸散得太快。


    受到胁迫才不愿意外出问诊——以他与姑母对话,应大人坚持待在一旁的情况来看,似确有此事。


    江晏低头扫一眼纸条,或可等到庙会那日问清楚缘由。


    江晏这边离开没多久,应姝在应永年和沈又栖面前又哭又闹,大体意思是应如屡次三番冲撞她的姻缘,要是嫁不出去全赖姐姐。


    她这一招撒泼卖惨从小用到大,未曾失手。


    应如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人已经到门口了,哪里知道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何况江同学选择拒绝,可不是她“冲撞”一下就能影响的。


    “孤男寡……”应姝想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谈情说爱了。可是这话心里想想就可以,说出来显得她很没用。爹爹把人给请到府里,结果对方逃难似的跑了,丢人得紧。


    “好了!我应永年的女儿哪有嫁不出去的道理?下个月大都督府的太夫人六十大寿,上京城但凡叫得上名的世家公子都会去,到时候带你去参加寿宴!看中谁家公子同爹爹说!”


    应永年其实也看得出来,江家小子不是那种不挑不拣的人,说白了就是小女儿没入人家眼。


    大都督府的太夫人德高望重,其子有从龙之功,助当今天子从前朝皇帝手中拿下江山,其寿宴必是要大办的。


    更何况周边蛮族屡屡试探意图进犯,或许陆家家主很快又要出征。让人家儿孙抛头颅洒热血的事,给太夫人风光办场寿宴,也是天子的意思。


    “大都督府”四个字钻进耳朵里,应如悄悄在脑海里打趣,“系统,你说,应大人口中的大都督,是我想的那个大都督吗?”


    [当朝只一位大都督,姓陆,是不是宿主想的那个?]


    “淘气。”


    “不要!除了江晏哥哥,女儿谁都不挑,谁都不选!”应姝恼得直要将帕子都给绞了。这些长辈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要是不能嫁给喜欢的人,她这辈子可怎么活?


    眼看着十几岁的半大姑娘哭得肝肠寸断、呼天抢地、泣不成声、如丧考妣,应如果断眼观鼻鼻观心,开启屏蔽模式。


    一场闹剧在应姝的哭闹中结束。应如规矩过了几天足不出户的日子,每日里只向应夫人请安,时不时打听些上辈人的故事;又或者围着府邸“跑操”锻炼身体。


    应姝好几次撞见她“鬼上身”一样跑来跑去,更是眼神都变得诡异,见她就躲。


    几日后是上京城每月一次的庙会,各家各户在房门前挂上方形、圆形或椭圆形红色纱灯,大户人家的灯笼更是或贴金色纹样装饰、或挂穗边流苏,精致大方、热闹非凡,不仅为庙会增添光彩,也彰显家主财力。


    这一日应如早早遣走春桃,换上杏色襦裙与浅色披帛,独自出了应府。


    上京城的庙会已经发展为集祭祀与贸易于一体的盛大节日,沿街不仅能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还能瞧见平时得靠撞运气才得一见的表演。


    靠技艺吃饭的人拿出来的都是真功夫,从形态逼真的泥人到龙飞凤舞的糖画、从胸口碎大石到口吐火焰,整个上京亮如白昼。


    应如晚饭没用提前出来,就是为了熟悉“约会”路线。她不大确定江晏那倒退的半星会不会阻止对方今晚赴约。毕竟是个“犹豫”的信号,犹豫允不允许对一个人动心的信号。


    人群熙熙攘攘,孩子被父母牵在手心,或抱紧在臂弯里;年轻男女并肩而行,轻声谈笑。


    离戊时尚早,应如看兴趣买了些小食垫肚子,尚未踩完点,就在街上迎面撞见被围堵的江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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