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刘志伟和周若蕊办酒的饭店在东长安街王府井南口, 紧临市中心王府井商业街。
沐卉和颜东铮带着孩子们提前一节课过去,没先去饭店,而是去了商业街, 给新人买礼物。
年前在沪市, 市里奖励的两条羊毛毯, 帮吕季同妹妹找工作送给吴老师一条, 还有一条被沐卉拎来了。
因新人双方都是夫妻俩的熟人, 再加上有苏家的关系在,一件礼物便显得有点单薄。
王府井百货大楼里, 夫妻俩带着孩子们逛了逛,礼物还没选中,竟革先看中双小白鞋,秧宝挑了组陶瓷娃娃, 四世同堂,20多个造型各异的陶瓷小人, 用精美的木盒装着,上面系着大红的丝绸缎带,很是漂亮大气。
“还有这个,”秧宝踮起脚尖, 指着最上面那对男西装、女婚纱的陶人,“我要送给周阿姨。”
沐卉让服务员帮忙包起来。
秧宝一共有1019.75元钱, 前几日买房拿出1000元, 去废品站买砚台瓶盘和一大车旧木料用了9.7元,五分钱买零食吃了, 现在还剩10块, 刚刚够付陶人的。
这下,小荷包里是一分钱不剩。
秧宝长叹了声, 不算砖瓦和盖房子的钱,她还欠着爷爷四百,大哥、子瑜各一千。唉,什么时候能还上?
拧着小眉头,秧宝那个愁啊~
颜东铮看得好笑,伸手将小家伙抱起来:“你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天天就皱着小眉头吗?”小石村的房子盖好后,装修不,家具也要添置吧,还有沪市公寓顶楼的花园改造,哪哪不是钱。
秧宝握了握拳:“下午放学,我要找家新的废品站逛逛。”
“到手的东西你舍得卖?”懿洋可是知道自家小妹,每次都说去废品站淘几样东西拿到友谊商店或是琉璃街找人卖掉,可真到手了,又舍不得了。
“清以前的不卖,只捐,”这是原则问题,“民国的可以。”想了想,秧宝扭头跟沐卉道,“妈妈,你能帮我找几棵葫芦苗吗?”
前天听张教授讲文玩葫芦,知道手捻葫芦越小越值钱,这个她好好养养,说不定能得一两个精品。
“好,妈妈帮你找人问问。”
子瑜笑道:“暑假我跟你哥准备办个英语培训班,你要不要入股,赞助几套桌椅或是帮忙打杂?”
秧宝立马摇摇头:“才不呢,我有正事要做。”
“哦,”懿洋好奇道,“什么事?”
颜东铮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袋,抱着闺女往前走道:“云省作协邀我七月过去参加一个少数民族文化研究会,我准备带你妈和秧宝过去玩玩,顺便去趟农场,看看大家。”
竟革傻眼了:“我呢?”
“你忘了,”秧宝无语道,“你暑假要参加部队办的少年集训班。”
是哦。
竟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一直走到高档瓷器这,大家才停步。
16世纪晚期,龙泉青瓷——以舞剧《牧羊女亚司泰来》男主的名字“雪拉同”蜚声欧洲。
建国后,很多国外使节来我国,想要“雪拉同”。
1957年,总理下达了“恢复青瓷生产”的指示。
青瓷,通体流青滴翠,玲珑剔透,素雅灵动,沉静莹润,是自然界中最为悦目深情的一抹色彩。
沐卉喜欢,秧宝更爱,拿起一个小小的杯子不舍得放手——冲菊花枸杞茶应该很美。
颜东铮挑了两组造型不同的碗盘套装,一套自家用,一套给刘志伟和周若蕊当新婚贺礼。
秧宝举着手中的杯子,一指第二层架上各式大小的青瓷碗:“爸爸,我想要这套杯子和那组高足碗。”
杯子一套六个,配个茶壶。
大大小小的高足碗一套八个。
颜东铮帮闺女全部买下。
秧宝默默记下花的钱,准备回去给爸爸写张借条。
“还要什么?”付过帐,颜东铮问儿女和子瑜,俊彦早被张栋接去饭店了。
几人摇头。
出了百货大楼,几人步行去饭店。
没多远,颜东铮和沐卉提着大包小包,竟革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秧宝牵着懿洋和子瑜的手架着坐飞机,开心得咯咯直乐。
到了饭店门口,沐卉提着礼物和抱着一对陶瓷娃娃的秧宝先过去,竟革跑去叫来张栋,颜东铮将家用的碗盘和秧宝的陶人等,放进吉普车后备箱。
刘志伟和周若蕊在门口迎宾,一同站着的还有伴娘陶萄、周若蕊北外的室友,以及刘志伟的战友。
颜东铮带着懿洋和子瑜过去,沐卉和秧宝还在门口寒暄。
政策近来又松动了不少,周若蕊穿的是大红的绣花连衣裙,红丝绒高跟鞋,玻璃丝袜,头发在四联做的,披肩的大波浪,右耳上戴了朵大红的绒花,花蕊由小珍珠串成,花瓣垂下珍珠耳饰若隐若现,腕上戴的是苏母送的那款手表。
大方得体,精致漂亮,和成熟稳重一身藏蓝西装的刘志伟站在一起,极为般配,似一对璧人。
礼物递上,互相打过招呼,颜东铮抱起闺女,带着妻儿往里走。
张栋引着,直接将他们带去了主桌。
苏母正跟大鹏从西北军区过来的奶奶说话,一见秧宝过来,忙起身将人接到怀里,抱着香亲道:“哎哟,小宝贝多久没见了,有没有想苏奶奶?”
秧宝揽着她的脖子,左亲一口,右亲一口,迭声道:“想,可想死我了。”
“苏奶奶也想死小宝贝了。”
哎呀,肉麻死了!
沐卉搓了搓胳膊,好笑道:“就十来天没见,你们至于吗?”
苏母翻了她一眼,笑道:“那可太至于了。星期天没见着孩子们,我这心里啊,跟猫抓似的,做什么都不得劲。”
“嘻嘻,再过几天我要跟爷爷去沪市,苏奶奶要不你变小吧,我揣在兜里带着你。”
“哈哈……苏奶奶可没这本事。”苏母抱着秧宝坐下,跟沐卉、颜东铮他们介绍道,“这是志伟他妈,你们叫刘大娘、刘奶奶。”
秧宝嘴甜道:“刘奶奶好!”
颜东铮夫妻和孩子们跟着打招呼。
刘母连连应着,伸手掏出几个红包,挨个儿发给孩子们。
秧宝嘴一咧,乐道:“我又有钱了。”
苏母顺了顺她刮乱的刘海:“哦,秧宝没钱花了?”
“嗯,还欠了老多外债。”秧宝止不住轻叹。
看得苏母乐道:“要不要苏奶奶帮你还点?”秧宝借钱买房的事,电话里她听大孙子说了。
秧宝收好红包,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要自力更生,努力挣钱养活自己、还帐。”
苏老正喝茶呢,一个没崩住,呛了一口,咳个不停。
懿洋刚被他拉坐在身边,见此帮他顺了顺背,递块帕子给他。
苏老摆摆手,止了咳,放下杯子,从老伴腿上抱过秧宝,点点她的额头笑道:“你个小不点,土都铲不起一铁锨,怎么挣钱?”
“我让妈妈帮我找几棵葫芦苗,养几个小葫芦卖给文物贩子或是胡同里的大爷。”
倒是一个好主意。
可葫芦生长是有周期的,而秧宝花钱的速度……有点快!
苏老想着,悄悄道:“苏爷爷有钱,偷偷给你点吧?”
秧宝双眼一亮,跟着低语道:“有多少?”
“两千五。”
秧宝咬了咬手指,内心一片纠结,两千五在郊区可以买一个大院子,要是在市里呢,那种破破烂烂的大杂院或是一进的四合院,也能拿下一个。
“苏爷爷,你的钱放哪了?”
“在家里搁着呢。”前几年闹得凶,动不动就查家底,谁有钱敢往银行里存。再说真要出事了,银行的钱是要冻结的,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
虽说他那点钱不多,可也是他偷偷攒了十几年。
“放着啊,没有一点利息。”秧宝琢磨了一下,“我帮你买房吧?”
“苏爷爷有房住。”现在住大院,退休了住干休所,有保健医生照顾,战友陪伴,想寂寞都难。
“子瑜和俊彦哥哥没房啊。你看,我现在沪市有两套,小石村一套,我爷爷还说,这次去沪市把他名下那栋思南路的花园洋房过户给我,这样我就有四套房了。”
“我大哥和小哥各有一套四合院,日后还会增加。子瑜和俊彦哥哥要是一直没房的话,未来,会因为房产,跟我们兄妹拉开贫富差距的。”
好、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苏老愣了下,想起来道:“你苏奶奶有套陪嫁的四合院,他们妈妈名下也有两套。”
“哇!这么多?”秧宝双眼直冒小星星。
苏老失笑:“你苏奶奶前天还说,她那套日后给你当嫁妆。”
“好呀好呀,等俊彦哥哥结婚有了囡囡,我再过户给小囡。”
懿洋抬手轻敲她一记:“过户不要钱啊!别折腾了,直接让苏奶奶给小囡留着吧。”
“那就显不出我贼大方了。”
苏老大乐:“哈哈……不给小囡,你自己留着。”
“那不行,未来四合院老值钱了。”她不占这便宜。
俊彦被他们一句一个小囡说得脸红:“那宅子经租出去了,还没收回,年前我跟爸爸去看了,被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修缮下来,够再买一套了 。”
所以,俊彦真不觉得奶奶把那套四合院给秧宝有什么,反而有点心疼她的荷包,修缮下来,秧宝又要欠一大笔外债。
秧宝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帮你去废品站挑家具。”这样就省了一笔开支。
苏母正跟沐卉说话,闻言转头捏了捏秧宝的小脸:“真不要?一年四季可看海,”房子就在后海旁边,“游泳也方便。”
秧宝摇摇头:“给俊彦哥哥,我也可以住啊。”
苏母手里还有几套老款手饰,既然孩子们这么友爱,她也就不干涉了,回头把手饰给秧宝。
苏雪来了,一身文工团演出时穿的军装,剪裁考究,面料是一种羊毛化纤混纺,穿在身上特别挺括,整个人英姿飒爽,十分有气质。
刘志伟脸上没什么变化:“怎么有空过来了?”
“你再婚,我不来多失礼。”说着,苏雪伸手对周若蕊道,“你好,我是苏雪。”
周若蕊自然知道她,局促了瞬,伸手与之轻握了下:“你好,苏伯父苏伯母在里面,我让人带你过去。”
“不急,”苏雪把礼金递给登记员,回身道,“听说周同志在云省农场为初恋生了个儿子,什么时候接过来呀?”
周若蕊脸一白,冷汗层层从毛孔里钻了出来,手脚冰凉,牙齿都在轻颤:“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陶萄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刘志伟。
刘志伟显然不知道周若蕊生过孩子,不过,他多精啊,结婚证都领了,有什么也不能这会儿撕开,他还要脸呢。
伸手扶住周若蕊,刘志伟笑道:“小雪来前喝酒了吧,我让人叫沐卉过来,带你开间房,睡一会儿。”
苏雪轻“嗤”了声:“不用,我去见见爸妈和刘阿姨。”
周若蕊紧张地一把扣住刘志伟的胳膊,哀求地看向他,孩子的事不能让婆婆知道。
苏雪都站在门口说出来了,她以为这事还瞒得住。
刘志伟安抚地捏了下她的手,松开周若蕊,对苏雪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苏雪快步跟上,偏头瞟他一眼,笑道:“刘县长,被新婚妻子欺骗的感觉怎么样?”
“挺意外的。”不恼不怒那是圣人,他不是。
只是场合不对,地点不对,他不能发火,也不能责问。
“说实话,你眼光这么差,我都要怀疑起你的工作能力了。”
这话不可谓不毒,这么多年,婚姻的失败,让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事业上。
事业的成功,才有了他如今的意气风发,娶周若蕊他以为是另一种形式的圆满。
“我没想到都离婚了,你还会调查我身边出现的女人。”
苏雪脸一僵,生硬道:“我没那么闲。”
顿了顿,她又小声道:“小卉告诉我的,她以为周若蕊跟你说了。”
刘志伟脚步一顿,看向主桌,沐卉跟他妈正说着什么,眼见地她妈的脸色不是太好,刘志伟心里咯噔一声,加快了脚步:“妈!”
大家齐齐看了过来。
苏雪从他身后走出,冲众人扬唇一笑:“爸妈、刘阿姨。”
谁也没想到她会来。
苏老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端起白瓷小碗喂秧宝喝茶,饭店的杏仁茶极是独特,是用甜杏仁、大米磨浆过筛后,入锅煮,快开时加点冰糖,打去浮沫,分装入碗。说是茶,其实也算是道甜品。
苏母看着苏雪诧异了一瞬,点点头。
刘母就没那么好的修养了,看着若无其事走过来的苏雪,脸一沉,“哼”了声,斥道:“你来干什么?”
“刘阿姨,”苏雪笑着在沐卉对面坐下,“我跟刘志伟是和平离婚。离婚时,我爸妈就说了,两家交情还在,让刘志伟别有什么想法,该怎么走动还怎么走动。作为苏家唯二的女儿,我爸妈都来了,我不来,岂不是失礼。”
刘母还待要说什么,刘志伟按了下她的肩,笑道:“妈跟小卉说什么呢?”
沐卉的精神力已升至二阶,这么近的距离,对他的情绪感知一清二楚,一时不明他的敌意哪来的?
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没说话。
刘母对此毫无察觉,揉了揉胸口,道:“我胸口有点闷,动不动还会抽疼,小卉让我多在京市住几天,有空去医院看看。”
刘志伟松了口气,紧跟着道:“下午我带你去趟医院。”
“不急,你先忙。”
刘志伟点点头,眼看12点半了,快步去门口接了周若蕊,两人站在台上说了几句话,感谢番父母家人,服务员开始上菜。
谭家菜,亦叫官府菜,传至清末官僚谭宗浚的家传筵席。
有黄焖鱼翅、清汤燕窝、草菇蒸鸡、罗汉大虾等凉热16道,另有一甜一咸两道热汤和几样中式点心。
菜一上来,苏老便瞪了刘志伟一眼,他一个县长,结婚摆三次酒,这一次还摆到了京都饭店,菜上的一盘比一盘贵,真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刘志伟早就后悔了,他自认比颜东铮在京市的人脉广,以为宾客来的只会比秧宝生日那天多,所以就下了血本,拿出所有的积蓄,定了三十桌。
事实上,别说季司令了,就是徐副司令和周军长都没有来,更别提京市文化圈了,市政这边来的多是他以前的同事,再加上还有联系的战友,周若蕊的同学,免强凑了20桌。
这差距,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孩子们可没看出什么,等苏老一动筷,忙伸手夹了菜吃,这会儿,比他们的午饭时间已经晚了大半个小时,秧宝的肚子都要咕咕叫了。
跪在椅子上,秧宝伸手夹了片沙锅鱼唇里的火腿放进嘴里,又鲜又有嚼劲,挺好吃的。
懿洋忙扶着小丫头坐好,一连给她夹了几个大虾,一个鸡腿放在碟子里,尝了片鱼唇,味道还不错,又给她夹了两片。
秧宝吃了片,清鲜味爽。
颜东铮盛了勺燕窝喂她,燕窝洁白,汤色浅黄,味道鲜美,营养价值极高。
“好喝吗?”颜东铮问闺女。
秧宝点点头。
“改天爸爸带你去友谊商店买些,隔个三五天,让你宋姨给你和妈妈炖盏好不好?”
秧宝下意识地摸了下荷包:“这个好贵吧?”
颜东铮被闺女的反应逗笑了,抬手又舀了勺喂她:“那你今天多喝点。”话一落,他自己又笑开了。
一碗燕窝本来就没有多少,一人舀上一大勺,差不多就没了。
苏雪一大勺喝完,再去舀,发现碗空了,瞥眼秧宝:“颜东铮,秧宝又吃胖了吧,我瞧着比上回在国宾馆见她,胖了一圈,脖子又短又粗,双下巴都出来了。”
秧宝吓得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巴。
脖子短没短她不知道,头一勾是有双下巴了。
“爸爸……”秧宝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不吃了,我要减肥。”
苏母心疼地狠狠瞪了眼苏雪:“你找事是吧?”
颜东铮放下碗,抱起闺女笑道:“别听你大姨胡说,她眼馋爸爸给你盛的燕窝呢,你看她是不是除了燕窝、鱼翅,什么也不吃。”
秧宝扭头去看,苏雪正拿着筷子夹起鱼翅往嘴里送,被苏母和颜东铮连番一说,一张脸胀得通红。
咬了咬牙,秧宝道:“那我也光吃燕窝和鱼翅。”
颜东铮好笑地拍了下她的背:“你跟她能比,她骨头都定型了,这辈子就这么高,你还要长个、跳舞,每天消耗那么多,光吃鱼翅、燕窝怎么行。”
懿洋跟着笑道:“这会儿不心疼钱了?”
秧宝立马张大了嘴巴:“我吃虾吃鱼吃青菜。”
见将人哄住了,颜东铮微微松口气,心疼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里含的泪,夹块鱼肉喂她。
第112章
沐卉哪见得闺女受委屈, 可大庭广众之下,不得顾忌点干爸干妈的颜面,一时憋得难受, “咔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的筷子。
苏雪抬头对上她一副看死人的眼神, 吓得头皮一麻, 再不敢吭声, 她怕惹急了, 沐卉这个野蛮人会不管不顾地跟她撕扯起来,那她就丢脸丢大发了。
苏母好笑地瞥眼在沐卉面前跟鹌鹑似的养女, 拍拍沐卉的手,扬手道:“服务员,拿双筷子。”
苏老跟刘志伟的老领导喝了一杯,淡淡扫眼苏雪, 当时,没说什么, 只抬手给竟革、懿洋各夹了两筷子他们爱吃的菜。
大家看着苏家老两口的态度,哪还不明白,活跃在京圈多年的苏家养女,从今往后怕是要靠边站了。
刘志伟带周若蕊过来敬酒, 一眼扫过剑拔弩张的沐卉和苏雪,就知道苏雪又跟自己玩心眼了。周若蕊的事, 以沐卉现下对苏雪的态度哪会跟她嘀咕。
给母亲、苏家二老和领导敬过酒, 刘志伟重新倒了杯酒,站在沐卉右后方, 郑重道:“小卉, 这一杯我敬你。抱歉,方才差一点因为小雪的话误会你了。”
沐卉拿着酒杯站起来, 没看苏雪,半侧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志伟道:“我以为你该有基本的判断。”
这话,跟方才苏雪说他工作能力有问题其实是一个意思,刘志伟脸色难堪了一瞬:“你不问她说了什么?”
“左右不是什么好话,我又何必再让你重复一遍,污了自己的双耳。”
刘志伟噎了噎,手中的杯子跟她碰了下,一口饮尽,朝她亮亮杯子——赔礼了!
沐卉轻抿了口,见他旁边的周若蕊脸色一片苍白,浑身绷得似一张弓,诧异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方才在门口不是还好好的?
难道是因为苏雪的到来,跟刘志伟吵架了?
这般想着,沐卉便安慰地拍拍周若蕊的手:“过去式就是过去式,不用理会。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开心点!”
周若蕊下意识地抽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沐卉察觉出她的疏离,扬了扬眉,没太在意,她跟周若蕊的关系,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筷子,沐卉道声谢,坐下继续吃了起来。
陶萄在后面看得心急,搞不明白周若蕊这是想干嘛,挑事的又不是沐卉,她真要硬气让人把苏雪撵出去啊!
刘志伟愣了下,看着周若蕊的目光带着打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没了解过她,不管是她的过去,还是她真实的人品性情。
不过,此刻,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刘志伟重新让服务员帮忙把酒斟满,走到颜东铮身旁:“东铮,喝一杯。”
颜东铮将闺女放坐在椅子上,起身端过酒杯,跟他碰了下:“随意点。”
刘志伟扯扯唇,又是一口闷喝光了杯中的酒。
颜东铮看他这状态不对,对陪他敬酒的伴郎道:“看着他点。”
对方点点头,在接下的敬酒中,大半都替他挡了下来。
秧宝吃完碟中的虾仁,拿湿毛巾擦擦手,抓起鸡腿一口咬下,然后,整个人就僵住了。
颜东铮放下酒杯,抬手夹起砂锅里煨的春笋、火腿、干贝给她放在碟子里,见她咬着鸡腿保持着一个动作不动,失笑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秧宝拿开鸡腿,颜东铮就见鸡肉上嵌着两颗上门牙。
颜东铮想笑,又怕小丫头受不了这打击——哭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平常道:“哦,活动的上门牙掉了。”
托起她的下巴查看了下,出血了。
颜东铮取过她手里的鸡腿往碟子里一放,抱起小家伙去卫生间漱口,再回来,鸡腿已被服务员端下去了。
“我的牙呢?”这下好了,一说话更漏风了,秧宝忙用小胖手捂住嘴。
懿洋盛碗牛肉羹给她:“要看吗?”他用手帕包着揣进兜里了。
秧宝摇摇头,接过碗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这一顿饭,给秧宝的童年留下了一个灰色的记忆。
宴席都快结束,于晓丽才姗姗而来,陶萄招手叫服务员在她旁边加副碗筷:“怎么现在才来?”
于晓丽给自己盛碗甜汤,一连喝了几口,才道:“我爸又犯病了。”
“恢复工作后,不是说没事了吗?”
于晓丽喝汤的动作一顿,戳戳汤里的圆子,消沉道:“被同事刺了几句。”
“又住院了?”
于晓丽不愿多说,淡淡地“嗯”了声,四顾了下,起身道:“我去给沐卉、周若蕊打声招呼。”
说罢,起身绕过上菜的服务员,朝主桌走去。
沐卉已经吃好了,看下表,正要和颜东铮带着孩子们告辞离开,见于晓丽过来,招了招手:“刚来吗?方才没看到你。”
于晓丽扬扬唇:“嗯,要走吗?”
沐卉点点头:“孩子们要上课了。”
“那你和颜同志快带孩子们走吧。秧宝,改天姐姐去看你。”
秧宝戴上口罩,跟招财猫似的冲她招招手:“好,晓丽姐再见!”
周若蕊食不知味地喝了半碗汤,见沐卉要走,忙起身道:“等一下沐卉,我有话问你。晓丽,你叫一下陶葡。”
说罢,率先朝休息室走去。
沐卉微微蹙了下眉:“东铮,你送一下懿洋、子瑜,我去看看。”
颜东铮点点头,抱起秧宝,跟苏家二老和刘母打过招呼,带着孩子们向门外走去。
苏老抬腕看了下表,扭身对旁边桌上的张栋道:“小栋,你开车送东铮他们回校。对了,大鹏、二鹏,你们下午上学吗?”
刘母很重视孙子们的学业,闻言,不等两人回答就道:“上。小栋,麻烦你帮我送下他们。”
张栋应了声,带上大鹏二鹏,快步追上颜东铮。
苏雪刚因周若蕊和沐卉要闹翻而露出的笑意,就这么僵在了嘴边,爸一向最有原则,什么时候公车私用了。
休息室里,沐卉随意往沙发上一坐,等人到齐了,直言道:“什么事,说吧?”
陶葡扫眼周若蕊,脸上也带了点情绪:“苏雪过来,站在门口问若蕊什么时候把她留在云省的孩子接过来。这不,若蕊怀疑是我们仨告诉苏雪的。申明一下,我没说,今天之前,我没见过苏雪,也不认识她。”
“哦,”沐卉直接起身道,“我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
于晓丽烦躁不已,她自家一堆事,想着在上坎坝相处的情意,好不容易抽空过来一趟随礼,送一份祝福,就这……
“我不认识什么苏雪,同样对别人的事也不感兴趣。”于晓丽跟着起身道,“下午我还有课,先走了。”
叫人过来时,周若蕊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不问出事实,她哪甘心:“沐卉,真不是你说的?”
沐卉看向匆匆而来的刘志伟,唇角一扬笑道:“刘同志,麻烦你让人把苏雪叫来吧。”
刘志伟真没想到,率先闹起来的会是周若蕊,问题是,这会儿宾客还没送走呢:“若蕊,你想干什么?把宾客们嚷来看笑话吗?”
周若蕊咬了咬唇:“我不能容忍身边的朋友对我心怀恶意,居心叵测。”
沐卉见刘志伟不动,扬手叫来服务员:“麻烦去主桌叫苏雪来一下,穿军装的那位。”
一听要叫苏雪,周若蕊瑟缩了下,对苏雪她是怵的,在她看来,苏雪家事好,工作能力强,人又漂亮有气质,一过来就把她比到尘埃里了:“我叫你们过来只求一句真话,跟苏雪无关。”
陶葡看着眼前的周若蕊,熟悉又陌生。
沐卉没理她,走回来往沙发上一坐,大腿翘在二腿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着,悠闲自得,强大而又自信。
于晓丽也没当回事儿,跟沐卉挤坐在一起,问道:“沐卉,我记得给秧宝看腿的陆医生,一手针灸很厉害?”
“嗯。”
于晓丽捏了下手指:“他对精神方面有研究吗?”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他小儿子陆峰是沪市中医院脑神精方面的专家。我爸腰部受伤,半身瘫痪就是在他那治的,现在已经有所好转。”
“你有他的电话吗?”
沐卉随口说了串数字,于晓丽忙跑出去找服务员要来纸笔记下。
没一会儿,苏雪过来了,同行的还有苏母和刘母。
看到刘母,周若蕊再无一丝侥幸,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的肉里。
沐卉放下茶杯,扶着苏母和身体不好的刘母坐下,看着苏雪直接道:“你从哪听说周若蕊在农场生了个孩子?”
刘母震惊道:“什么、什么孩子?”
刘志伟忙过来顺了顺母亲的胸口:“您别激动,若蕊有个孩子,您儿子我不是也有俩吗。正好,不用再要孩子了,三个儿子养大,还愁没人养老。”
“不是,结婚前怎么没听你说她结过婚?”
苏雪嗤笑一声:“周同志可没有结婚,她是未婚先孕,偷偷摸摸在农场生下一个儿子,看都没看一眼就送人了。”
刘母立马呼吸急促,一张脸憋得青紫,喘不过气来。
刘志伟一巴掌甩过去,“啪”的一声,将苏雪甩倒在地:“苏雪,我妈要是有个什么,我让你给她偿命!”
苏雪捂着脸,歪在地上,一脸不敢置信看着刘志伟叫道:“刘志伟……你打我?!”
刘志伟抱起母亲转身就走,经过周若蕊身边,深深看了她一眼。
周若蕊浑身冰凉,人一走,就瘫坐在了地上。
苏母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沐卉抱抱她,快步追了出去。
外面已经惊动了,苏老看着抱着母亲往外跑的刘志伟,追出来的沐卉,问道:“小卉,你刘大娘怎么了?”
“我猜是心脏病。”
“啊,快让人叫车。”
饭店有时会接待外宾,遂有专门的接待车,经理是经过专门培训的,很善长处理紧急情况,人抱到门口没1分钟,车就开来了。
沐卉跟着上车,帮忙揉按着刘母手上的穴位。
“去同仁医院。”刘志伟冷静道。
饭店离同仁医院没多远,一番抢救人是缓过来了,检查后,是冠心病,时期长了,已发展至心绞疼、心梗,医院并没有好的治疗方案,只能用药物维持。
苏老两点有一个会议,知道人暂时没事,先走了。
苏母领着周若蕊送走宾客过来,松了口气,看着苏雪,冷声道:“说吧,你找谁打听的周若蕊的消息?”
苏雪半边脸都肿了,学秧宝戴着个口罩:“周若蕊的初恋。”
周若蕊难以置信道:“怎、怎么会是他?!”
苏雪讥讽一笑:“这得怪你有一个爱攀高枝的妈,知道你结婚的对象是县长,你妈不知道有多得意,站在人家门前,高高在上地讥讽人家有眼无珠,丢了凤凰捡山鸡,惹得他老婆出来争论。结果,被你妈一把推在地上小产了。”
周若蕊踉跄了下扶着长椅坐下,脑袋都是懵的,双耳嗡嗡直叫。
苏母淡淡瞥她一眼,看向苏雪:“我真没想到,你心胸这么狭隘,手这么长,都离婚了,对志伟的事还这么关注。就你,真不配穿这身军装!”
“你走吧,等会儿我亲自给报社打电话,以后在外,别再说是我苏家的闺女。我的女儿,我不求她多有本事,脾气多好,可有一点,她不能坏了良心。你该庆幸,志伟她妈抢救过来了。不然,苏雪,便是我不动手,志伟也能让你哪来的回哪去!”
“你就会拿苏家女儿这个身份威胁我,明明是她隐瞒在先……”
“关你什么事?我就问你,她隐不隐瞒,关你什么事?”
“我、我怎么说也跟刘志伟有点感情……总不能像沐卉一样吧,明知道她骗婚,还同她一起瞒着刘志伟。”
刘母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沐卉同刘志伟从病房里出来,听到她这话,轻笑了声,双手环胸往墙上一依:“这是人家的私事,刘志伟没问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再说,碰到他俩谈恋爱时,周若蕊找我请教过这个问题,我给出的建议是‘告诉刘志伟’。毕竟,在我看来,周若蕊配刘志伟绰绰有余,她是未婚先孕遇到个渣渣,可你别忘了,刘志伟是三婚,且有两个孩子。他年轻有为是县长,周若蕊还是大学生呢,谁比谁差了?”
刘志伟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被沐卉这么一说,对周若蕊的隐瞒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是啊,谁年轻的时候没有遇到过渣渣,他先前不就遇到一个——苏雪!
苏雪被他看得脸一黑,叫道:“不管什么原因,她都是未婚先孕,传出去,是要游街挂破鞋的……”
沐卉撇了下嘴:“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老皇历了,高考都恢复了,你还活在过去呢,可悲可叹!”
苏母看着沐卉古灵精怪的模样,“噗嗤”一声乐了:“行了,这儿你什么事,快回学校上课吧。”
沐卉抬手敬个礼:“遵命!”
说罢,快步走了。
苏母关切地询问了番刘母的情况,开导道:“既然结婚了,就好好过。小周还小,很多思想不成熟,可以慢慢教,没必要一棍子打死,人非圣闲,孰能无过?至于苏雪,我已经决定以苏家的名义登报,跟她断绝关系了。她跟你多少有点感情,这事,看在我和你苏爸的面子上,你看……”
刘志伟的手段,苏母是了解的,他真要气不过朝苏雪出手,苏雪不说脱成皮吧,单就今天这事来说,告到她工作单位,一个处分是跑不了的。
“妈,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周若蕊这事我都能容下,苏雪几句话我还能跟她翻脸不成。”
苏母好笑地拍拍他的肩,真要不怨恨,那一耳光怎么不是朝周若蕊扇下去:“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好了,去跟小周好好的谈谈吧,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妈。”
“我送您。”
第113章
苏母到家将手包递给张妈, 径自上楼,推开给苏雪准备的房间,取过桌上摆的相框看了会儿, 转而打量着屋子的一切, 新家新气象, 家具虽是大院后勤部统一配备, 可每一件都是她和张妈亲自去挑的, 要的全红木,苏雪原来屋里的窗帘床品她没用, 跟张妈去百货大楼重新买了两套,方便她替换。
搬来一个多月,苏雪也就新家暖屋那天回来了一趟,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每周打电话给她,都是忙。
明明她工作的部队, 离家步行只需半小时,骑自行车十来分钟,却没时间回家陪他们吃个便饭。
“大姐,”张妈上来道, “秋同志来了,在楼下。”
“哦。”苏母回过神来, 揉了把酸涩的双眼, 朝楼下走道,“苏雪先前在老宅的用品你整理一下, 等张栋回来, 让小张给她送去。”
张妈愣了下:“她住的宿舍就一间,那么多东西送去, 没地方放吧?”
“那是她的事。还有,”苏母扶着楼梯回首道,“我等下写封断绝关系的声明给报社送去,让他们下期刊登。日后,她跟我们苏家再无关系。你不要再有事没事跑去部队宿舍帮她收拾房间,洗床单被头布了,也别家里一改善生活,就多做一份给她送去。有这功夫给秧宝做两双布鞋吧,小家伙的脚胖,买的鞋穿着都不合脚。”
张妈幼时丧父,少时丧母,结婚没一年,丈夫也去了——痨病。公婆骂她克父克母克夫,是灾星。
见到被王大海从农村接来的苏雪,她以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心里充满了怜惜。
看着她识字,进部队,转去文工团,一步步走到了副团的位置,张妈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蜕变。
看着、照顾着,一晃就是十几年。现在,突然告诉她日后苏雪跟家里没关系了,张妈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空落落的好似被人吊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白茫茫的一片没了色彩。
“怎么……就没关系了呢?”张妈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回不过神。
苏母可没想这么多,更不知道苏雪是张妈的精神寄托。
到了楼下,她已敛去因苏雪翻腾起的情绪,展颜笑道:“工作不忙了,怎么有时间来找我玩?”
秋凤兰在妇联工作,跟苏母是同学、战友。
听到苏母打趣,笑道:“好不容易忙完一个段落,你还不让我歇歇。有空没?”
“什么事?”
“陪我去百货大楼逛逛,给家里的小孙女添两套衣服。”
苏母正想给秧宝买几样头饰:“行啊,你等我一下。”
说罢,去书房写断绝关系的声明。
神神秘秘的,秋凤兰好奇地跟过去一看,惊道:“苏雪又做什么?”多年的朋友,苏母什么性情她了解,若不是苏雪做得过了,她断不会写这纸声明,“这事,你家老苏知道吗?”
“我没跟他说。不过,你知道我俩的,做事都有个默契。”
秋凤兰翻了个白眼:“又在我面前秀恩爱。”她丈夫早逝,说不羡慕好友和老苏之间的感情,那是假。
苏母笑笑,收起写好的纸张,拎上手包:“走吧。”
秋凤兰跟上她的步伐:“前几天苏雪刚在大院闹了一出,你这会儿登报跟她断绝关系,也不怕人家说你们有了干闺女,不要养女?”
苏母止不住叹了口气,将她今儿在京都饭店做的事说了一遍:“女孩子追求爱情的美好,向往婚姻的幸福,无可厚非。她不该在陈建业没离婚的情况下去招惹他,更不该都跟刘志伟离婚了,还想跟他牵牵扯扯不放手。”
秋凤兰笑道:“我看,你是气她又蠢又毒,使坏都没那脑子吧?”
“她是没脑子,但凡有点心计,就不该处处跟小卉过不去。有我和老苏在,她跟小卉的关系多近——异姓姐妹,不该相互扶持吗?小卉夫妻和几个孩子你也接触过几次,你说,小卉、东铮和秧宝谁不是你对我好一分,我还你十分的主?但凡她对人有几分真心,小卉能不将她纳入羽下,护她一辈子?”苏母说着冷“哼”了声,“可你看她,满脑子除了男人还有什么?”
两人说着话到了大院门口,跟哨兵交待了几句,苏母拉着秋凤兰坐公交先去了趟报社。
与之同时,苏雪找到了陈建业所在的部队。
陈建业请假出来,见她戴着口罩,抬手就将手背贴在她脑门上感受了下:“没发烧,怎么戴口罩了,喉咙不舒服吗?”
苏雪拉下口罩,露出红肿的半边脸,泪也跟着下来了,一头扎进陈建业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腰哭道:“呜……他们都欺负我,沐卉、刘志伟……”
陈建业吓得扎着两手,急道:“小雪、小雪,你别这样,快起来,大家都看着呢。”
两人所站的位置离大门没多远,门口荷枪实弹的哨兵偏头就能看见。
苏雪委屈的不行,哪顾得这些。
陈建业扣住苏雪的手腕,挣开她的环抱,将人推开些,快步朝前走去。
苏雪愣了下,忙快步跟上,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你生气啦?”
陈建业扒开她的手,凝眉道:“小雪你别这样,这是军区门口,让人看见咱俩都得脱下身上的军装。”
“我不怕。”
“我怕!”陈建业苦笑了下,“小雪,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当司令的爸爸,没有当团长的大哥,我现在得来的一切,都是我努力的结果,我不想一个疏忽,再被人打落尘埃。你……懂吗?”
“我……”苏雪张了张嘴,半晌,碾了碾脚下的泥,“我跟我爸妈断绝关系了?”
“什么?!”陈建业惊得叫了一声,脸色都有几分扭曲。
苏雪吓得哆嗦了下:“我、我跟爸妈断色关系了。”
“苏雪你多大了,能不能成熟点,别这么任性?断绝关系的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
苏雪的心似漏了个洞,呼呼地刮着冷风,舔了舔唇,她干涩道:“是我妈硬要跟我登报断绝关系的。”
“那你不会说几句软话,求一求她?”
苏雪不敢置信道:“你让我求她?”
“子女求父母很丢脸吗?”陈建业很不能理解她的逻辑思维,“他们养了你十几年,这个恩情要还吧?这会儿断绝关系,你还怎么报恩,怎么给他们养老?苏雪,传出去就是你不孝。”
“我、我……”
“小雪,听话,回去好好地求求妈,她一个当母亲的,哪会不心疼自己养大的孩子。”说着,转过苏雪的身子,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回去吧,好好跟她认个错,咱们的婚姻还需要她和爸的祝福呢。”
苏雪所有的为难和不情愿都消失在最后一句话里。
苏母和秋凤兰买好东西,说说笑笑坐公交回来,进了大院双方分开,刚一进屋就见苏雪从楼上下来。
“妈,你回来了,买了什么,我帮你提吧?”
苏母侧身避开她的手,看向她身后的张妈:“不是跟你说了吗,日后我们家和苏雪再没有一点关系,怎么又放她进来了?”就是怕她反应过来不甘心地过来闹腾,方才和秋凤兰出门时,她才专门跟站岗的哨兵打了声招呼,以后别再放她进来。
所以,除非有人过去领,要不然别说来家了,军区大门她都进不来。
“大姐,小雪知道错了,母女俩哪有隔夜仇……”
“打住!家里的事,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别跟我讲道理。”苏母说罢,放下手里大大小小的纸袋,拿起电话拨给巡逻队,让他们过来俩人,帮苏雪搬一下东西,顺便将人送出去。
“妈,你真这么绝情吗?”
苏母放下电话,没理她,拎起东西准备上楼,她给秧宝挑了几款发卡、发箍和绒花,买了两身小裙子,家里没有秧宝的房间,以往过来都是跟她和老苏住,她想将苏雪那间收拾出来给秧宝。
“大姐,断绝关系的事,首/长他知道吗?”张妈急道。
苏母回头瞥她一眼:“小张,这不是你该管的。”
“大姐……”
“张妈别求她,说什么待我如亲生,真要当我是亲生的,她会因为我犯点错就把我赶出家门?还专门跟站岗的哨兵说,不让我进来。”那一瞬间,面对一众她从前看不起的哨兵们打量的目光,苏雪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从没有这么丢脸过。
苏母听得心寒,忍不住回头道:“苏雪,你想过没有,当年老苏若没有派王大海去乡下接你,你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若没有将你认作我苏家养女,你又过的是什么生活?这么多年,你感恩过吗?知道什么是升米恩斗米仇?你现在就是!”
“别假惺惺了,我爸是烈士,我是烈士的后代。当年,我一共写了五封信,不是非你家不可。知道我这些年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就是跟王大海过来,遇到你们虚伪的一家,说什么对我如亲生,有这么对亲生女儿的吗?进文工团你们阻拦,谈恋爱你们不许,结婚了还要看你们的脸色过日子,但凡你们看在我亲爸的面上,对我有一点良心,陈建业出事那会儿就不会见死不救,让我大着肚子来回奔波。那个孩子就是你们害死的,我恨死你们全家了……”
“你、你——”苏母指着她,气得眼前一黑,从楼梯上栽了下来。
周军长和巡逻队的朱开诚带着人过来,听到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朱开诚撒腿冲到苏母跟前,查看了下情况,急道:“打急救电话,快点!”
副队长忙奔到电话前,拿起话筒拨号。
周军长走到苏雪跟前,抬手就是一耳光:“你亲爸要是还活着,苏雪,你信不信,他早就打断了你的腿!不知感恩的东西。”
朱开诚抬眉看了两人一眼,知道周军长这一耳光是打给他看的,理都没理,等副队长打完电话,他又道:“再给颜东铮拨一个。”说着,报了一串号码。
苏老今天的会议比较重要,打扰不得,苏家这会儿能撑事的只有这个干女婿了。
颜东铮接到电话,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半个小时就到了军医院。
人在手术室,右小腿骨折,右手腕扭伤,额头出血且伴有轻微的脑震荡。
颜东铮握着朱开诚的手连连道谢。
朱开诚笑笑,把交费单递给他:“医药费我已经垫上了。”
颜东铮看了眼,掏出钱包,把钱点给他:“辛苦了,改天请你喝酒。”
“好,我等着。”
收起钱包和交费单,颜东铮在他身边坐下:“能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吗?”
“我带人赶过去,老太太已经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不过,我听门口的哨兵说,老太太下午出了趟门,走前和他们说家里跟苏雪已经断绝了关系,让他们以后不用放苏雪进院。苏雪过来,闹着跟张妈打了个电话,张妈过去就把人强硬地接进去了,说有什么她担着。”
张妈22岁那年公婆去逝,她被小叔子撵出家门在火车站乞讨,因跟人抢夺半个窝头被人打个半死,恰好遇到送朋友坐火车的苏母,医治后,知道她没地方去,出于怜悯,便将人留在了家里,这一待就是20多年。
进进出出的,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她跟苏家不是一般的雇佣关系,遂哨兵们对她的保证深信不疑。
颜东铮看向张妈。
张妈吞吞吐吐道:“大姐让我把小雪以往的用品整理一下给她送去,我怕有遗漏,这才让小雪进门……我也没想到,大姐回来会这么生气,说话那么难听……”
颜东铮的手往下一压,打住她的话头,扭头对朱开诚道:“她这种情况可以遣返回原籍吧?”
朱开诚点点头:“需要帮忙吗?”
颜东铮抬腕看了下表:“麻烦你们巡逻队的人帮忙带她回去收拾一下行李。”说着,掏了叠钱票给朱开诚,“这月的工资我也不知道干妈有没有给她,多出来的算是补偿。”
朱开诚接过来点了点,掏出纸笔给颜东铮写了张条子,然后招手叫来一名巡逻队员,把钱票给他,让他带张妈回大院收拾,送她回老家:“晚上要是没有买到火车票,就先安排她在招待所住一晚。你这几天算是请假,工钱让颜东铮给你出。”
队员嘻嘻笑道:“有这钱,颜哥不如请我们兄弟们喝顿。”
颜东铮点头应诺:“等你回来,我请大伙儿去京都饭店撮一顿。”
朱开诚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够意思!”
第114章
张妈被巡逻员拉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颜东铮的“遣返回乡”说的是她。
“我不走!”张妈一把抓住墙扶手,尖叫道,“我是苏家的保姆, 首/长不发话, 你们谁也没有权利赶我走。”
朱开诚朝队员使了个眼色, 立马又有一位上前, 跟方才那位队员一起, 手帕往嘴里一塞,架着人下了楼。
周军长带苏雪坐公交匆匆赶来, 见此,忙拦道:“小谷,你们这是干什么,张妈又不是犯人, 怎么能这么对待,赶紧把人放了。”
答应帮颜东铮将人送回乡的小谷呲牙一笑:“周军长, 发生这事,你觉得张妈还适合待在苏家吗?”
周军长一愣,半晌,嗫嚅道:“这、这是嫂子的意思?”
“苏大娘在手术室。颜哥来了, 询问她事情的经过,没一句实话。”她那几句回答, 谁听不出来对苏雪的维护, 对苏大娘的不满,多年的优越生活怕是让她忘了作为一个保姆的本份, 也忘记了当年是谁把她从乞丐窝里救出来, 庇护在羽下二十多年,“周军长放心吧, 颜哥没有亏待她,不但多付了一个月的工钱,还另给了一份补偿。”
“怕她大字不识回乡的路上出事,还托我带她回大院收拾好行李,送她回家。”
张妈看着苏雪不停地挣扎着:“呜呜……”
苏雪捏了捏手指:“我爸知道吗?”
小谷轻“嗤”一声,笑她方才在苏家客厅还叫嚣着“最后悔的事就是跟王大海过来认识你们虚伪的一家……”这会儿,又叫起“爸”来了。
周军长看出小谷两人对苏雪的轻视,微微皱了下眉:“这是苏家的家事,我想还是待苏老回来,问过他再处理的好。”
小谷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周军长也知道这是苏家的家事啊,那就让开吧。”
被一个小小的巡逻队员挑衅,周军长脸一沉,喝道:“小谷!”
小谷掏掏耳朵:“周军长有什么话跟颜哥说吧,他在楼上。”
说罢朝队友使了个眼色,架着张妈绕过两人快步朝外走去。
张妈两条腿拖在身后,挣扎着拼命往下坠,看向苏雪和周军长的目光带着恳求,这会儿她是真的怕了,她没想到颜东铮真敢撵她走,也没想到巡逻队的人连周军长的话都敢顶。
周军长颜面扫地,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队员回头瞥了眼,吓得一激灵:“妈啊,周军长的眼神要吃人。小谷,这下好了,咱们把他得罪个彻底。”
小谷朝后看了眼,冷笑道:“有老大呢,我怕他个鬼。”
“就怕他连老大一起记恨上了,给咱们穿小鞋。”
小谷默了默没吭声。
“周叔,”苏雪眼见人走远了,急道,“这事我爸肯定不知道,一定是颜东铮自作主张。前几年家里出事,我爸要送张妈走,张妈说什么也要跟家里共进退。那时,我爸就跟张妈保证了,日后让大哥、俊彦给她养老送终。”
“我爸那人最重承诺,哪会因为她放我进屋就把她赶走啊。张妈在家里一待就是20多年,早就是我们苏家的一份子,这会儿送她回去,我爸妈肯定不习惯。再说,她老家早没有什么亲人了……”
周军长沉着一张脸,快步上楼道:“这个颜东铮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走,看你妈醒了没有,找她问问。”
两人上楼,恰好手术室的门打开,颜东铮和朱开诚忙起身迎了上去,苏母躺在移动床上被推了出来,头上包着纱布,右小腿打着石膏,右手腕敷着药膏。
“医生,我干妈怎么样?”
“年纪大了骨头脆,照顾时小心点,其他问题不大。”医生说罢,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
颜东铮连连道谢,扶着移动床,随医护人员快步去了病房。
苏母是老党员,老干部,虽然退休了级别在那放着呢,医院给安排了间单人病房。
颜东铮和朱开诚同医护人员小心地将人移到病床上,护士给她挂上水,颜东铮轻轻帮她盖上被子。
局部麻醉,苏母这会儿清醒着,只是头疼、头晕,难受得厉害:“东铮、开诚,你们怎么来了?”
朱开诚笑笑:“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带人过去了,正好看到你从楼梯上摔下来,苏老还在开会,你身边不能没个亲人,我就让人打电话把东铮叫来了。”
颜东铮托起苏母的头,帮她调整了下枕头的高度,让她躺得更舒服点:“时间不早了,干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小卉给你带来。”
“你跟小卉打电话了?”
“还没。”
苏母怕沐卉和孩子们担心,叮嘱道:“别打,也别跟她和孩子们说。我没事,养养就好了。”
颜东铮失笑:“小腿骨折,你觉得能瞒几天?”
周军长等医护人员离开,病房里不挤了,这才带着苏雪进来:“嫂子,你没事吧,我带小雪过来看你……”
颜东铮脸一冷,起身拦在门口,朝周军长和苏雪做了个请:“周军长,干妈刚做完手术,麻烦你体谅一下,有什么话,咱们外面说。”
苏母看到苏雪,情绪激动地抬手就想抓个什么砸过去,她右手扭伤,左手挂着水,哪个都不能动。
朱开诚吓了一跳,忙按住她双臂:“苏大娘,你别动!”
颜东铮担心地回头看了眼:“朱同志,干妈这里麻烦你帮我照看会儿。”
朱开诚点点头。
“周军长,”颜东铮目光犀利道,“你也不希望把事闹大吧?”
周军长推了把苏雪,让她先出去:“嫂子,你别激动,听我说,我知道今天的事是小雪不对,孩子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来的路上,她说了,她那会儿是叫猪油蒙了心,不是故意拿话气你……”
“小周,你走吧,我不想听这些。断绝关系的声明我已经送去报社,她日后如何跟我家没关系。”
周军长凝了凝眉:“嫂子,孩子我已经打过骂过了,她真知道错了,你就不能给她个机会吗?上回你说不让她跟陈建业来往,她做到啊……”
“周军长,请!”颜东铮声音冷硬地再次做了个请,“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颜同志,这是苏家的家事,你还是别掺和的好!”
“周凯,你想干什么?”苏母怒了,“给脸不要脸是不是,给我滚!”
颜东铮更是直接,一把擒住周军长的手腕,将人拖了出去。
苏母一个“滚”字,震得周凯白了脸,都不敢抬头去看朱开诚和走廊上的巡逻队员,以及医护人员的脸色,“颜东铮你想干什么,松手!”
挣开手,周军长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服,转身快步朝楼下走去。
颜东铮目送他走远,偏头看向呆站在走廊上的苏雪:“需要我让巡逻队送你出去吗?”
“颜东铮,看到我今天的下场,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当年王大海把我从老家接过来,你不知道爸妈对我有多好,给我请老师,给我买衣服,带我看电影,逛商场,参加大礼堂的舞会,交接大院里的同龄人……只要我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们都恨不得给我摘下来,”苏雪讽刺地笑笑,故意大声道,“可你看现在,就因为我没有按照他们的心意待在女子训练队,没跟陈建业分手……他们就收回了全部的宠爱,将我赶出家门。颜东铮,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听话乖巧傀儡似的女儿,你以为沐卉是能让别人撑握她命运的人吗?看好了,我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
说罢,转身走了。
苏母气得呼呼直喘,朝外吼道:“滚!东铮,你让她滚……”
颜东铮回房,跟朱开诚好生安抚了会儿,苏母才平息了这口怒火,在药物的作用睡去。
朱开诚撞撞颜东铮的肩:“苏雪的话,没往心里去吧?”
颜东铮淡淡瞥他一眼:“我有基本的判断。”
朱开诚哈哈笑道:“也是,以你的聪明才智,苏雪那点把戏哪能瞒得过你。”
这夸赞颜东铮欣然受了:“帮我再守会儿,我去打个电话。”
“去吧。”
沐卉接到电话,忙跟老师请了假,骑车接上懿洋、子瑜去附小。
把自行车寄放在附小的车棚里,沐卉带着四个小家伙做公交去军医院。
路上,懿洋他们已经知道苏母受伤住院了,个个担心不已。
公交在医院门口对面的站牌前停下,竟革率先冲了下来,秧宝追着小哥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马路跑进医院,冲到住院部,一口气爬上楼,站在门口,拄着膝盖呼呼直喘。
苏老开完会,刚到。
见此,心疼地掏出手帕给两个小家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跑这么快,摔倒了怎么办?”
竟革拍拍胸脯自信道:“我可是长跑、短跑冠军,怎么会摔倒。”
苏老紧绷的脸色,露出了笑容:“嗯,我们竟革厉害!”
秧宝急着看苏母,绕过他,快步奔到床前:“苏奶奶……”
“嘘!”颜东铮食指竖在唇间,“苏奶奶睡着了。”
秧宝忙将小胖手交叠着捂在嘴上,朝爸爸眨巴眨巴眼,压低声音道:“伤得重吗?”
颜东铮伸手抱起小家伙,安抚顺顺她的背:“不严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秧宝探头看了看,见苏母头上包着纱布,忙伸长脖子,撅着嘴帮她吹了吹:“呼呼就不疼了。”
苏老揉揉她的头,对颜东铮道:“晚上我守在这里,你和小卉带孩们回去吧。”
“我跟宋姐说好了,她一会儿过来照顾干妈,等会儿,让张栋带她回大院一趟,看看厨房都有什么,再跟她讲讲看都有哪些忌讳,家里先让她帮忙收拾着。保姆的事,等干妈好了,再找也不迟。”
“不用,孩子们都吃惯小宋做的饭菜……”
颜东铮知道他的意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道:“我已给石永春打过电话,明天他妈会来我家住一段时间。上回去村里,秧宝就吃中了她烧的饭菜。”
秧宝点头:“雪里蕻炒黄豆,扒糕,汆丸子……农家菜,可香可好吃啦。”
苏老微微松了口气,乖宝喜欢就好。
沐卉在医院门口买了两盆花,一兜水果,和懿洋、子瑜提着过来,询问了下情况,坐着跟苏老说话。
子瑜看过奶奶,拿上樱桃去洗。
秧宝从爸爸腿上滑下来,踮脚看了看窗台上的花,去水房接了半杯水,搬张凳子在窗台下,爬上去给花浇水。
与之同时,张栋按照苏老的吩咐,开车回了大院。
张妈哭哭泣泣地不愿走,闹腾着非说颜东铮鸠占鹊巢,自作主张撵她回老家。
一时间,苏家门前围满了人。
这么多人看着,苏家没一个主事的,小谷两人也不好硬来。
车子在人群外停下,张栋眉眼沉沉地开门下车,穿过人群进了院子:“东西收拾好了吗?苏老让我送你回老家。”
院内院外一时静得可怕,随之张妈哇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张栋上前提起一个藤箱:“走吧,别把最后一点感情折腾没了,也给自己留点脸面。”
“首、首/长说,让正初给我养老……”
张栋点头:“苏老是说过,但这话在你为了苏雪,将子瑜一个人留在厨房做实验,炸掉半边厨房,差点没伤着孩子就不作数了。”
一而再,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眼见老伴差点没了半条命,苏老真的恼了。
众人震了震,还有这事?
有人记得,苏老毕竟是高级将领,受人关注,再说那一声巨响,跟炸雷似的震惊了几所大院,一度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时,还有很多人下注,看苏家什么时候把那个照顾孩子的保姆开除。
张妈面对众人的目光,瑟缩了下:“我在苏家工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能把我撵走……”
季司令不知何时过来了:“每月的工资给了吗?”
张栋忙朝他敬了个礼:“给了,大院里的保姆多少,她多少,一年两身衣服。平常花用都是大娘出,她不花一分钱,这么多年攒着,足够她下半辈子养老了。”
小谷跟着道:“颜东铮还特意多付了一个月的工资,和一笔不小的补偿。”
季司令摆摆手:“送走吧,这样心大,没有一点责任心的保姆咱们大院用不起。”
这话一出,张妈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季司令的警卫小李上前,和小谷一起架起人就要往门口张栋开的吉普车里塞。
“我、我的东西还没有拿完。”
两人松开她,让她进屋继续收拾。
衣服鞋袜,床单被褥窗帘,洗漱用品,盆罐茶杯暖瓶,沐卉前几天送来的风干鸡、火腿,米面等等,足足收拾十来个麻袋。
大家看得咋舌。
原来还有点可怜她的,觉得苏家做的有点过了,20多年啊,不是家人胜似家人,这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太贪了。
张栋没吭声,和小李他们一起将东西撂放在车顶上拿麻绳捆好。
张妈双眼通红,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看这屋这院,才在小谷的催促下上了车。
张栋锁上门,抬手再次给季司令敬了个军礼,打开车门坐上去,小谷跟着上了副驾驶位,也不用买什么火车票了,加满油,国营饭店里买些干粮,两人替换着开,连夜将人送出了京市。
苏家门口的人群散去,小李随季司令往家走,笑道:“颜东铮办事倒是利落,就是威信差点。”
季司令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他不是军人,也不是大院子弟,认亲不足仨月,能让巡逻队帮他办事,已算不错了。改天见他过来,让他来家陪我吃顿便饭。”
小李愣了愣,这是要帮颜东铮造势,当后辈提携了。
颜东铮一直没看到张栋过来,知道他和小谷一起送张妈回老家了,便跟沐卉商量道:“咱们都过来了,俊彦在家该担心了,等会儿我回去,你和孩子们陪干爸回大院住几天。”
沐卉点头。
没一会,宋梅香拎着食盒和两身换洗衣服过来,颜东铮趁机告辞。
秧宝牵着妈妈的手,送爸爸到楼下,再上来,苏母已经醒了,宋梅香在帮她洗漱。
“苏奶奶,”秧宝挤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贴着药膏的手腕,“疼吗?”
“不疼。秧宝跟妈妈回家吃饭吧,明天再来看苏奶奶。”医院里病菌多,苏母不愿让孩子们多待。
秧宝接过苏老手里的鱼汤,颤微微地舀起一勺,吹了吹踮着脚尖喂她:“我先喂你吃饭,等你睡了,我们再走。”
苏母伸着头把汤喝了,汤鲜,心更暖:“乖宝喝一口,小肚肚该饿了。”
“我不饿。”秧宝话音一落,肚子“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大家哄堂大笑。
秧宝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我忍忍。”
苏母哪舍得让她饿肚子:“哎呀,有点咸了,乖宝帮我尝尝。”
秧宝不疑有他,捧着碗喝了口:“好好喝啊!”
说罢,又舀了勺喂苏母。
“我还是觉得有点咸,不信,乖宝你再喝一口。”
秧宝将信将疑地又喝了口:“不咸啊。”
众人再次大笑。
这下秧宝知道苏母的用意了,扭头问宋梅香,得知带的鱼汤多,捧着碗吨吨喝下半碗,跪爬到苏母枕旁,将碗凑近她唇边喂她。
苏母本来没什么胃口,被秧宝喂着,不知不觉喝下大半碗,吃了几个汤包。
又说了会儿话,大家才在苏母连声的催促下,跟宋梅香交待几句,出了医院,去国营饭店吃饭。
饭菜上齐,沐卉给秧宝夹了几筷子笋尖,偏头问苏老:“干爸,苏雪你准备怎么处理?”
“她今天下午在部队门口,跟陈建业搂搂抱抱被人看见,举报了。”
“啊!”沐卉惊了,没想到苏雪这么敢。要知道这个时代,夫妻俩走在街上拉一下手都要被人说闲话,“会开除吗?”
苏老点点头,部队正在裁军,她倒好,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第115章
苏雪和陈建业的调查结果, 翌日一早就摆在了他们各自的领导面前。
影响太坏了,陈建业的领导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开除军籍。
文件传到上面,还是陈建业原来站队的那位师长帮忙说了句话, 开除改为复员, 将他的名字添在了裁军的名单里。
苏雪这里, 因为苏母断绝关系的声明还没有刊登, 文工团团长顾忌她背后的苏家, 处理结果被压下了。
直到苏母住院跟苏雪有关的消息传出,文工团团长才找人来探苏老的口风。
对苏雪, 不管怎么说苏老都曾倾付过一腔父爱,她也曾承欢在膝下,再加上她亲爸的关系,最后, 苏老还是心软,提笔写下“转业”二字。
解甲的军官安置方式有两种:转业, 复员。
转业即计划分配方式,这种方式是转业干部的工作分配完全由国家负责。复员即军队一次性发给复员军官数额较大的复员费,国家不再负责安排工作。
“工作安排在她老家的县文工团。”
这话一传出去,事情就成了定局。
周军长过来求情:“苏老, 说出这话,我知道自己挺没脸的, 只是一想到老陆, 我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当年辽沈一战,若非有他打掩护, 我和老张他们仨不可能活下来……作为小雪唯一在京市的叔叔, 这么多年没管没问,我……”
苏老摆手打断他道:“县文工团, 已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好的安排,你们要是不满意,等人到了文工团可以帮她申调嘛。”
周军长一噎:“她是京市军区文工团的副团长。苏老,你不觉得让她转业去县文工团太屈才了吗?”
“她要真有才,用不了半年就能调到市文工团。”
周军长再次噎了下,苏雪有没有本事他不知道,不过,她能这么快爬到副团长的位置,且在这个位置上一待多年,无风无波,要说没有苏家的原因,说出去——谁信?
苏老说得简单,断绝关系的报纸一经刊登,没了苏家这座靠山,她想再往上走,何其艰难。
不说别的,就是这么多年她在大院、文工团得罪的那些人,往下传句话,就能将她踩进泥里。
“苏老……”
苏老放下手中的文件,微垂的眼帘撩起,看着他的目光一片犀利:“小周,你逾越了。我做事,还不需你来教。”
“我没有……”
“出去!”
周军长心头一凛,再不敢吭声,静默了下,颓然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下楼。
苏雪看他出来,忙快步迎了上去:“周叔叔,我爸怎么说?”
周军长摇摇头:“首/长说,这已是他能给你的最好安排。”
苏雪惊愕地看着他:“他……真这么说?!”
“嗯。”
苏雪不敢置信地踉跄着退了两步,大大的太阳下,她却好似掉进了冰窟,层层冷意直袭骨髓。
周军长看她被打击的不轻,忙安抚道,“小雪,你别担心,咱们老家县里,我和你张叔哪个没有几位退伍的战友,回头我和老张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护着你点,保证无人敢在县里欺你。”
苏雪凄然地笑笑:“周叔,你知不知道,陈建业恨透我了,他恨我……恨我毁了他下半生!”
“我呢,我的下半生是不是就只能在小小的县城里渡过了?”
“我不甘心,我不过是想要一份爱情,碍着谁了?你告诉我,我碍着谁了?”
周军长看得心疼不已:“小雪,你别这样!”
苏雪吃吃笑着,慢慢泪流满面:“16岁那年,看着从天而降的王大海,我以为自己脱离了苦海。来到大院,我才知道什么是生活,我穿上了厚厚的新棉衣,第一次知道了‘暖’,满桌的饭菜,都是我不曾吃过的,我尝到了红烧肉的滋味,也第一次体会到吃饱饭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们给予我父母般的疼爱宠溺,也让我见识到了大院的深严、富足与权利,更让我一脚踏入了大院子弟的生活圈,一个天一个地,怎不让人迷失……时间,多么像一个轮回,此刻的我,是不是又回到了16岁那年?”
周军长随着她的话,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他要是对小雪多关注些,早一点发现她这些心理问题,开导一二,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了?
“周叔,谢谢你。”苏雪抹了把脸,微微朝周军长躬了躬身,抬头深深看了眼苏老所在的办公室,转身朝外走去。
“小雪……”周军长望着她的背影叫了声,却不知能说什么。
出了军部,苏雪坐车去农校。
沐卉被人叫到校门口,远远看着站在榕树下的苏雪愣了下,若说三天前京都饭店里的苏雪是一朵娇艳的月季,那今时今刻的苏雪就是一朵脱水的干花,一昔间好似老了五六岁。
沐卉带她去老莫,要了间包厢,给自己点杯咖啡,一个套餐,转手将菜单递给她:“点吧,我请客。”
苏雪没什么胃口,随沐卉要了杯咖啡。
沐卉见她不吭声,也没言语,东西上来,端起咖啡饮了口,拿起刀叉开动,牛排鲜嫩多汁,沙拉清脆爽口……
吃完,沐卉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朝服务员招手又叫了个小杯蛋糕。
甜食让人心情愉悦,一勺送进嘴,沐卉幸福地眯了眯眼。
苏雪捧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透过沐卉、透过时光,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初来京市,跟大院女孩子们一起踏进老莫,一杯蛋糕也曾让她幸福地浑身冒泡,然而抬头,看见的是大家讥讽的笑,那目光何偿不是在看一个乞丐,带着怜悯与施舍,特别在她拿着刀叉对着桌上的牛排不知如何下手时,那讥笑达到了顶点……
大院人就是这样,她们不会像村里的婶子大娘那样开口咒骂,出口成脏,但一个眼神却代表了太多太多。
格格不入,却又想融入,成为她们中的一份子,气质高雅,受人尊重,不管在家在外都有一定的话语权……她以为,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为此努力了十来年。
自卑自傲,手段低劣,她被她们深深地排斥在外。到头来,不曾交到一个知心的朋友。
失败吗?
挺失败的!不管是友情,还是亲情,她不曾对谁付出过真心,别人自然也无真心回她。
放下咖啡的钱,苏雪一言没发,走了。
沐卉无所谓地耸耸肩,起身结账回学校。
隔天就听陈建业的爱人带着孩子们在她们文工团门口大闹了一场,苏雪名声尽失,苏家也跟着蒙了层阴影。
好在,苏家俩老有几个孩子陪着逗着,倒也想得开,缘来缘灭不过如此。
没过几天,苏雪走了,带着苏家给的嫁妆,买的衣服用品,以及当年出嫁时,苏母偷偷给的手饰和一套一进的小院,及她这些年的积蓄。
没来告别,沐卉偶尔去水房打水,听护士说,走的那天,她在病房的楼下站了好久好久。
其间,颜东铮请朱开诚、小谷等人,去京都饭店搓了顿。
接苏母出院的隔天,秧宝随爷爷坐飞机回沪市。
第一次坐飞机,秧宝乐坏了。
一路没睡,贴着小窗看外面的云彩:“爷爷、爷爷你看,像不像棉花糖?”
颜明知刚要回答,就听前面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回头递来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上面印着英文:“小姑娘饿了吧,这个给你吃。”一口普通话,带着粤语的调调。
秧宝不太喜欢吃带有苦头的巧克力:“谢谢叔叔,我带的有点心。”
说罢,打开书包,掏出盒宋梅香做的中式十样点,有冰皮蛋糕,绿茶饼,红梅糕,艾窝窝,糯米糍……每个都不大,小小的两口的量,给秧宝飞机上当零嘴吃的,个个精致漂亮得像展览馆里的艺术品。
他旁边一身职业套装的女士惊讶道:“内地还有这么漂亮的点心?”
这话,秧宝就不爱听了:“我华国上下五千年,饮食文化的历史源远流长,这十样点心才哪到哪啊。”
男子听得大乐:“小雅听到了吧,一个小孩子都知道我华国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饮食文化源远流长,日后可不许再带有色眼光看待内地的一景一物了。”
“是,袁总。”女子恭敬道。
男子满意地笑笑,把手中的巧克力又往秧宝面前递了递:“小朋友,我想尝尝你的点心,咱俩换换好吗?”
秧宝有些不舍地把点心递给他:“不用换,我请你吃。”
这么大方的孩子,男子还是第一次见,微讶了一瞬,接过点心,换了另一种国外的糖果给秧宝:“叔叔不习惯占人便宜,你尝尝这包糖,很好吃。”
带有英文的透明袋子里是一个个用锡纸扎成的花,很漂亮,秧宝欣然接受,并当场打开,给爷爷一个,自己拿了一个,扒开锡纸,是一个白色的圆球,咬开薄如纸的糖外壳,里面是各式干果,有腰果、松子、瓜籽仁、核桃等,因含糖量极低,吃到嘴里满满的都是果香。
与之同时,男子找空姐要了条湿毛巾,擦擦手,打开上面是透明的点心盒,捏起块艾窝窝细细品尝了下,笑道:“是儿时记忆里的味道。”
一块艾窝窝吃完,男子又吃了个糯米糍,剩下的递给秘书小雅,擦擦手掏出两张名片,一张递给颜明知,一张给秧宝:“自我介绍一下,港城胜威集团董事长袁飞。”
秧宝接过名片,看看他,再看看名片上的“袁飞”二字,“好耳熟……哦,我知道你,你家是不是在长安街附近有座四进大宅,在琉璃厂有间铺子?嘿嘿,你家的房契还是我从废品站找回来的呢。”
秧宝抱着糖果乐不可吱,缘分真是奇妙!
袁飞惊讶地看着秧宝,他刚回国时,并没有想投资京市的五金机械厂,是政府转交的两张房契,才让他改变了主意。
虽说没有这两张房契,政府为了让他加大投资,也会将祖宅和店铺归还,可毕竟不一样,有房契,他收回祖宅和店铺更加理直气壮,正大光明,且不用花费一分钱。
可他记得政府那边不是说,找到房契的是市局一位叫诸宏达的科长吗?
为此,他还想等忙完这段,好生登门谢谢人家。
袁飞的几分怀疑在对上秧宝清澈的双眸,花苞头上的玉石珠串,剪裁精巧,绣工精美的全手工定制衣裙鞋袜和腕上与众不同的儿童手表时,瞬间全消:“小姑娘叫什么?”
“秧宝,”话一出口,秧宝又道,“大名颜代萱。这是我爷爷颜明知,京大经济系的教授。”
提到爷爷,秧宝一脸骄傲。
颜明知温柔地揉揉秧宝的头,伸手道:“你好,袁先生。”
“颜教授好!”袁飞与之相握,语气带着尊敬,“您们祖孙俩这是去沪市走亲戚吗?”
“代课。”颜明知哪会没看出他方才对秧宝的怀疑和打量,笑道,“我是沪市人,原在华大教书,年前儿子儿媳考上京市的大学,这不,年纪大了就想跟孩子们住在一起,享受番天伦之乐,遂便接受了京大经济系的邀请……华大校长是我多年好友,这一离开吧,还真有点不舍,再加上手头带的学生还没有毕业……”
一番话,看似随意地在闲聊,却也点出了自个儿的身家。
港城富商又如何,你有的我们也不缺,相遇纯属巧合,谁图你什么了。
袁飞听出来了,为表歉意,抬手撸下腕上的紫檀手串,递给秧宝:“相逢即是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秧宝摸了摸绳子串的一个个紫檀珠,不解道:“这不是木头珠子吗?”
小雅平静道:“这是顶级紫檀木手串,市场价1万。”
“啊,紫檀木这么值钱?!”秧宝双眼发亮,继而小嘴一咧,扭头对颜明知笑道,“爷爷,我找到挣钱的办法了?”她可是收了满满一大车的紫檀木,爸爸说了,根根都是顶级。
头也没抬地将手串放回袁飞手中,秧宝继续乐道:“等会儿下了飞机,我要给王伯伯打电话,让他不要把盖房和做家具的废料烧了,帮我留着,等咱回京市,我让爸爸帮我先雕串手串,拿去琉璃厂试试。诶,对了,袁叔叔你收手串吗?串串都是顶级紫檀木哦,我爸的雕工最好啦,你想要什么样式都行。”
袁飞:“……手串把玩的时间越长,包浆越厚,越值钱。”
秧宝眨眨眼,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站起来,秧宝扒着他的手,仔细打量了番他手中的紫檀木手串,每个珠子是挺圆润的,透着油光。
小小叹了口气,秧宝坐了回去:“还以为找到条挣钱的路呢。”
颜明知好笑地拧开保温杯,递给她:“你还小,不急。”
捧着杯子,秧宝没急着喝:“前天爸爸把我房子的设计图改了,原来的一层楼,改成了两层,主楼更是加到了三层,成本增加了两倍,我让大哥粗粗帮我算了一下,全部盖起来,再加上装修家具,没有六七千下不来。唉,好大一笔欠款背在身上啊,我昨天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蜗牛,背着套房子在身上,被压得爬都爬不动。”
袁飞听得诧异不已:“秧宝的房子要自己掏钱盖吗?”
在港城他们这个圈子里,也没听哪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背付外债盖房的,多是孩子们过生日、考试不错或是哪一日他们心情好,过户一套房子给孩子。
“对啊,我自己的房子,当然要我自己花钱盖。”
这样的教育方式,不是没人用,可那都是在孩子15岁或是成年之后。
袁飞笑笑,再看祖孙俩不免又重视了几分:“秧宝的地皮钱是怎么挣来的?”
“压岁钱,剩下的跟爷爷和哥哥们借的。”想了下,秧宝问道,“袁叔叔你收民国的仿古花瓶吗?”
袁飞摇摇头:“民国的仿古花瓶没有什么收藏价值。”
“哦。”那算了。
秧宝捧起保温杯吨吨喝了几口红枣茶,递给爷爷,掏出绣有兰草的绢帕擦了擦嘴。
小雅看着她的帕子眼眸微微一闪:“秧宝,你的手帕我能看看吗?”
秧宝随手递了过去,她带了五条。
小雅好似接到一团云,绢丝又轻又软,极是亲肤,上面的兰草是双面绣,两面花不同,整条帕子精致漂亮,让人爱不释手,这么一条帕子,要让她好好包装一番,身价最少要翻上两翻。
“袁总你看看。”
袁飞接过来看了下:“秧宝这帕子在哪买的?”
秧宝双眼骨碌碌一转,咧嘴笑道:“胡同里的卫大娘绣的。你看,我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是找她定做的,可不便宜,一条双面绣帕子两百,上衣150元,裤子九十,鞋50元一双。”
“两百……有点贵。”
“不贵啦,双面绣大多失传了,而且贼难绣。你们要是送礼或是转卖,我建议你们定做桌屏或是团扇。桌屏观赏性极高,至于团扇,这不是快到夏天了吗,女士们身着旗袍,手摇一把团扇,随意往哪一站一依,是不是特有蕴味意境。”
袁飞、小雅听着侃侃而谈的秧宝,惊讶地愣了愣,继而袁飞笑道:“颜教授,你这孙女可以嘛,小小年纪生意经就一套一套的。”
颜明知笑笑:“小丫头平常在家听我说得多了,难免记下一二。”
颜明知确实认为孙女的生意经受他影响,因为他没少给孩子们讲资本论。
这样的教育方式,袁飞极为赞赏,且有意与之深交:“秧宝,我跟你定100条双面绣绢帕,50个桌屏,200把团扇怎么样?就按你说的价格。”
秧宝双眼瞬间亮如星辰,小嘴咧得豁牙子全露出来了:“好呀好呀,桌屏1000元一个,我给你用紫檀木做底,团扇500元一个,扇把我用紫竹。7月交团扇,十月交桌屏绢帕,先付一半定金怎么样?”
这么点生意,这么点钱,袁飞哪会放在心上,看着秧宝这么开心,他心里不知怎地竟油然升起一股成就感,比谈成一笔几百万的生意都要愉悦:“可以。”
秧宝忙放下糖果,打开书包掏出纸笔,让爷爷帮自己起草合同,每样东西的细节、用料,写得极为详细,秧宝不希望这是一锤子买卖,她将这次的交易视为敲门砖。
颜明知修改了两遍,一式两份,秧宝极是认真地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大名和日期。
袁飞真没想到,秧宝做事会这么认真,且没有随意抬价,双面绣他又不是没有接触过,若按秧宝的用料和设想来做,最少他都能翻上三倍。
接过笔,在秧宝紧张的注视下,袁飞一挥而就签下了自己的大名,随之接过小雅递来的空白支票,写了行数字给秧宝。
总共是17万,一半定金那就是8万5千元整。
袁飞开的支票是美元,1美元兑换1.5771人民币,定金便是53897美元,让给秧宝了点零头。
秧宝收好合同,捧着支票,极是认真地数了两遍,咧嘴笑道:“没错。袁叔叔,小雅姐,合作愉快!”
说罢,伸手与两人握了握,特别郑重。
两人看得可乐。
人生的第一笔生意啊,秧宝整个人热血沸腾,兴奋地一手握着合同,一手举着支票,笑道:“爷爷,来,帮我拍张照片。”
颜明知叫来空姐,打开头顶的行李箱,取出相机,给她一连拍了两张。
袁飞凑过来,抱起秧宝让颜明知给他们拍了张合影。
下了飞机,双方相互留下电话,约好改天一起吃饭。
秧宝随爷爷回思南路的花园洋房,两人被沪市政府这边的工作人员接去了酒店。
第116章
掩映在高大法国梧桐浓荫下的思南路, 远离喧嚣和热闹,似一位离群索居的隐士,处处散发着特有的优雅风情。
出租车驶进蜿蜒的思南路, 秧宝凑近车窗往外看, 目之所及是一幢幢老洋房, 洋楼门前有着开阔宽敞的花园, 长方形的落地钢窗、暗红色的半球形穹顶镶嵌、铺满鹅卵石的花园小径……
很快, 车子在一片红砖墙当中,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铁门前停下。
颜明知买的这栋, 面积不大,是一幢典型的英式花园住宅,二层红砖木构坡顶建筑,带有前后院。
院内种植有百合、桅子、丁香、芭蕉、松柏和白玉兰等花卉树木, 铺有大片的草坪。
请来照看房子的是对夫妻,四十多岁, 无儿无女,男人叫金山,女人叫秦秀。
听到车响,两人快步穿过庭院打开铁门迎了出来。
“颜教授来了。”金山弯腰提起两个皮箱, “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您和小小姐。”照看房子之余, 金山买了辆三轮, 一天出去几趟,拉人拉货, 挣个油盐钱。
颜明知笑道:“机场外就有出租车, 挺方便的。”
秦秀跟颜明知打过招呼,走到秧宝面前, 伸手道:“小小姐,书包给我吧,我帮你拿。”
秧宝点点头,由着她帮忙把书包从双肩上取下来提在手里:“金伯、秦姨好,我小名秧宝,大名颜代萱,你们不用唤我‘小小姐’,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两人看向颜明知。
颜明知冲两人微一颔首:“不用那么讲究。”
秦秀笑笑:“热水和饭菜都已备好,颜教授、秧宝你们是先洗漱,还是先吃饭?”
秧宝还不饿,想洗个热水澡,楼内楼外逛一逛。
颜明知也是这意思。
一行人往小洋楼走,小洋楼坐北朝南,砖木结构。
拾级而上进入门厅,门厅的南面是起居室和餐厅,北面是会客厅兼书房。
起居室即是大厅,大厅一角放着架大钢琴,钢琴后面是落地大玻璃窗,厚厚的墨绿色丝绒窗帘被金钩撩起,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绢花团子窗帷洒了进来,暖暖的,一点也不刺眼。
大厅西边,赭红漆木电视柜上放着台24寸彩电,前面是同色茶几,配墨绿色的英式皮沙发。西北角,设有火炉暖角,旁边放有摇椅,
金山夫妻住的卧室、厨房和炉子间在小洋楼后部,车库、马厩和花房设在西侧。
二楼有主卧,次卧、客房和起居间。
颜明知住主卧,秧宝住次卧,说是次卧,一点也不比主卧小,五十多平方米,内设卫浴,东有大大的落地窗,南有小阳台,阳光十分充足。
米黄色墙漆,赭红漆木家具和护壁,英国进口橡木原材加工铺设的地板,浅绿色小碎花窗帘,英式布艺小沙发,成排的洋娃娃摆件……
简洁大方,却又不失异国风情。
秦秀帮秧宝放好水,备好衣服毛巾塑料拖鞋,出来问道:“秧宝,需要我帮你洗吗?”
秧宝摇摇头:“我自己会洗,秦姨帮我整理一下行李吧?”
“好。”
进了卫生间,秧宝脱去衣服鞋袜,扯去头上的玉石珠串,解开束着的花苞头,踩着小凳爬进浴缸,欢喜地来回扑腾了会儿,才洗头洗澡,爬出浴缸,取过浴巾裹在身上擦了擦,穿上背心短裤,斜襟绣花小褂阔腿裤,趿着拖鞋跑出卫生间,让秦秀帮她吹头发。
秦秀的手又轻又柔,等头发吹干,秧宝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收起吹风机,秦秀拿来毛巾帮秧宝擦干双脚,穿上鞋袜,笑道:“秧宝要睡一会儿吗?”
秧宝摇摇头,跳下沙发,牵住她的手道:“我有点饿了,我们下去吧。”
“那我们先吃饭,吃完再逛园子。”
秧宝“唔”了声,随她出门,朝楼下走去。
颜明知洗得快,这会儿已在大厅里的沙发上等着了。
“爷爷,开饭啦。”
颜明知应了声,关掉电视,起身朝孙女走来。
秦秀松开秧宝的手,去厨房端饭。
糖醋小排,红烧蹄髈,油焖大虾,素炒小青菜,紫菜蛋花汤,主食是白米饭。
秦秀的手艺不错,每道菜做的都很正宗,特别是红烧蹄髈,又软又烂,夹都夹不起来,用勺子舀进碗里和米饭一拌,超香。
吃完饭,秧宝拉着爷爷的手前后院逛了逛,找秦秀要把剪子剪了些半开的百合、芍药、丁香和一些绿植的叶片,拿回房插瓶。
一共插了两瓶,留下一瓶在沙发前的小几上,另一瓶,秧宝给爷爷送了过去。
颜明知已睡下,见她过来,拍拍身侧:“秧宝陪爷爷睡会儿。”
秧宝看了下时间,这会儿爸爸在学校该吃过饭回宿舍了:“等会儿,我要给爸爸打个电话。”
颜明知略一想就知孙女要跟儿子说合同的事:“每个步骤都想好了吗?”
秧宝抓了抓脸:“有点模糊。”
颜明知轻笑了声,胳膊肘一撑靠坐在床头,招招手:“来,爷爷给你讲讲。”
一番讲解后,秧宝跳下床铺拿起话筒给颜东铮拨了过去。
此时,颜东铮带着竟革刚从食堂回来,穿过门洞正待上楼。
“颜东铮电话。”宿管叫道。
竟革双眸一亮,转身跑到近前踮脚问道:“是我妹妹秧宝打来的吗?”
“是。”
竟革伸手接过话筒:“喂,秧宝,你和爷爷刚到沪市吗?”
“早就到了。小哥,爸爸呢?我找他有点事。”
颜东铮抽出竟革手里的话筒:“秧宝,什么事?”
秧宝小嘴巴巴把飞机上的事一说,末了道:“爸爸,单子我已经接下了,定金也收了,卫大娘家没有电话,合同的事,你帮我跟她说吧?”
“团扇、桌屏、绢帕,每样你准备给她多少?是按我找她定制的价格来吗?”夏天了,团扇、绢帕都是常用物,颜东铮为妻女各定制了几款不同的样式,又因苏母快过生日了,前天,他刚定了一个双面绣桌屏。
不同与秧宝跟袁飞的报价,颜东铮找卫大娘定制,让卫大娘自己开的价,绢帕15元/条,桌屏50元/个,团扇25元/把。当然,桌屏的底座和团扇的紫竹,要由颜东铮自己备料自己做。
这个问题,方才秧宝跟爷爷讨论过了:“爸爸你帮我问问她材料是自备,还是让我来出。要是让我来出,那就三七,她三我七,要是自备,那便四六,她四我六。”
颜东铮挑了挑眉,没做评价。
挂了电话,将竟革交给任健,颜东铮骑车去了卫大娘家,事情一说,绢帕卫大娘选了四六,另两样她要了三七。
两人挑着简单精美的花样,按秧宝的要求每样设计了五款花样款式,用学校的传真机传至华大教务处。
为此,秧宝都没敢午睡,拉着爷爷坐公交去华大取来,直接送去了酒店。
袁飞没想到秧宝做事效率这么高,选图这么精美,当下就在传真的图样上签了字。
第117章
接过袁飞签好字的设计图, 秧宝借用酒店里的传真机,给等在教务处的颜东铮传了过去。
颜东铮取下传真机上的图纸,和金主任道声谢, 快步出了行政大楼, 回教室上课。
今天是周六, 最后一节是劳动课, 颜东铮跟辅导员小汪说了声, 去附小接上竟革,父子俩提前走了。
将竟革送去大院, 颜东铮回家帮闺女拟好合同,拿上户口本、印章去卫大娘家。
“卫嫂子,”颜东铮等卫大娘和她儿媳看完合同,“你们能保证按时交货吗?”虽说花样他已经设计的简之又简了, 可是双面绣最为费工费时费眼,便是老绣工, 一把团扇没有六七天也完成不了,“我要的是精品,绣样不容许有一点瑕疵。”
卫大娘的儿媳看着合同上的金额,难掩兴奋地扯了扯婆婆的衣袖。
卫大娘毫不客气地拍开她的手, 对颜东铮道:“我的双面绣是跟我姥姥学的,当时一起学双面绣的还有我表姐、表妹、表嫂等人。中午你一走, 我就给她们打电话把这事说了,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一听有活接, 比我还高兴。颜同志, 你放心,我们15人个个都是老绣工, 保证给你把活儿做得漂亮,不耽误一点交货时间。”
颜东铮微一颔首,挥笔在合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递给她签字。
一式两份,收起自己的那份,颜东铮起身带她去银行取秧宝打来的定金。
所有定单总金额为五万三元整,一半那就是26500元。
秧宝没按一半给,先付了5000元定金,且打来的是人民币,另给爸爸打来5000元,让他帮忙收购紫檀木木料,找老木工做桌屏底座。
拿着到手的侨汇券和取出来的五千块钱,秧宝和爷爷从银行出来,直奔淮海路国营旧货商店,找人购买紫檀木木料,既不想做一锤子买卖,那木料的存储便成了不可缺失的一环。
主任范卫东怀疑地揉了揉耳朵:“颜教授,你确定要紫檀木木料?”这个可不便宜。
颜明知点点头:“你们有多少?”
范卫东迟疑了下,试探道:“高档货一吨,中档货我估计有两吨的量,你要是全吃下,我算你便宜点。”
“带我看看。”
范卫东伸手做了个请,领他和秧宝去仓库。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在院子里随意搭了几个塑料棚子,更多的木料和旧家具则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而他所谓的紫檀木木料,几乎都是从旧家具上拆下来的,好一点的品相撂放在棚子里,差点的就那么胡乱堆放在院子里,风吹雨淋好多都泡坏了。
颜明知和秧宝一一翻看了遍,除了紫檀木木料,还有黄花梨、金丝楠木、老榆木、樟木,进口橡木和柚木,挑挑捡捡倒也能组那么几套家具,剩下的就只能改做成其他小件,比如桌屏底座。
颜明知随手一点几个棚子:“都是什么价位?”
范卫东笑道:“颜教授真会挑,要的全是高档货。”
颜明知勾了勾唇,语带讽刺道:“旧家具拆下的高档货。”
范卫东噎了下,笑道:“您老找我买原料,也得我手里的有货啊。”
“说说吧。”
“紫檀木、黄花梨、金丝楠木,1000元一吨,”范卫东说着一指另一边,“老榆木550元一吨,你随意挑。”
“太贵了。”颜明知微微凝了下眉,“紫檀木、黄花梨、金丝楠木,六百五,老榆木三百,你要是同意,我这就付钱。”
“颜教授,”范卫东怪叫道,“你这价坎得也太狠了吧!”
“你自己看看,这些木料能拼几件家具?你这价要的都够我去百货商场买组高档货了。”
范卫东咬咬牙:“老榆木三百就三百吧,紫檀你给我八百,不能再少了。”
颜明知走到棚子跟前抽出几根又看了看,半晌,犹豫道:“七百。”
都是老熟人了,范卫东一看他涨价,跟着又降了点:“七百九。”
“我不挑货,这些全要了,一吨我再给你10张侨汇券,七百。”
范卫东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喜意,举手跟颜明知击掌道:“成交!”
颜明知让他帮忙找人找车,秤重后装车。
17吨,稍好点的木料几乎都被他拉完了,九吨榆木、橡木和柚木,剩下的都是紫檀、黄花梨和金丝楠木,八千三,带的钱不够,几人又跑了趟银行。
付过钱票,颜明知递了支烟给范卫东:“有认识的老木工师傅吗?”
“升腾家具厂有几位退休的老师傅。我记得五几年,他们厂接到批京市国宾馆的定单,就是章师傅、朱师傅带人做的。要我帮你介绍吗?”
“麻烦了。”
“下班后怎么样,我这会儿有点忙。”
颜明知抬手看了下表,离他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好,收好木料我来接你。”
说罢,抱起秧宝坐上卡车,让司机直接开去思南路小洋楼。
原来的车库、马厩空着,木料一捆捆抬下,送进这两间空屋放好。
付过钱,颜明知请几位司机进屋,歇歇脚喝杯茶。
他则和秧宝上楼,重新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
带上三份烟酒点心,祖孙俩随车到了旧货商店。
没让两人多等,范卫东就下班出来了。
颜明知递了份礼物给他。
范卫东也没客气,往办公室一放,锁上门,随颜明知和秧宝往外走道:“我打电话让人跟两位师傅说了声,请他们在家属院门口等着,有什么,咱们去国营饭店再谈。”
颜明知也是这意思,接私活嘛,当然是怎么隐秘怎么来。
说着话,三人走到提前叫来的出租车前,打开门坐上去,跟司机说了声,直奔升腾家具厂。
三人到时,两位师傅在家属院门口已经聊一会儿了,旁边站的还有章师傅的小儿子。
礼物递过去,让他带回家,几人坐出租往外走,国营饭店没有包厢,谈话不方便,颜明知就近找了家酒店。
叫的是沪市的本帮菜,浓油酱赤的有锅烧河鳗、红烧圈子、佛手肚膛、红烧划水,考虑到秧宝最近有点上火,颜明知又点了两道清淡素雅的糟货,糟毛豆和糟茭白,另有以鲜嫩清淡见长的芙蓉鸡片和以刀工闻名的扣三丝。
几人开了瓶酒,给秧宝点了杯果汁。
边吃边聊,购买的旧木料,颜明知请两位师傅先挑一挑,看有哪些可以组装成套的,还有哪些是可以修修改改拼成家具的,剩下的做成小件,如桌屏底座,团扇把手和篓空雕花小盒什么的。
按件算钱,小洋楼有客房,包吃住。
翌日一早,两位师傅拎着工具就来了。
紫竹的生长地在湖南与广西交界处,颜明知跟金山夫妻和两位师傅交待了番,又给华大的江校长打电话说了声,拎着行李和秧宝就坐火车出发了。
下火车转汽车,坐牛车改步行,真真是好一番折腾,祖孙俩才在介绍人的带领下找到小山村。
竹艺编织在这儿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
走进村长家,目之所及,不是竹篓就是竹制的小件家具,伞柄和编织精美的篾盒等物什。
秧宝拿起桌上一把可卷可展的竹制团扇,欣喜地把玩了会儿,看向爷爷。
来前,颜明知用50张侨汇券请范卫东开了几张购物证明。
盖有旧货商店大红印章的购物证明往村长手里一递,老人神情激动道:“颜同志,都要什么,你说,我让大伙儿现在就上山砍竹子。”
颜明知接过孙女手里的竹制团扇看了看,团扇由细细密密的紫竹编制而成,上面用刀工颜料简单制作了朵春兰,把柄横竖一转,可卷可展,携带极为方便。
“这样一把扇子多少钱?”
村长紧张地搓了下手:“不贵、不贵,五毛。”
颜明知扫眼围拢在竹篱笆外的村人,不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吧,也差不多了:“我按两块一把来收,但有一条,制作上一定要比这把更精美。”
村长愣愣地看着他,双唇哆嗦道:“多、多少?”
“两块,我先要一千。另外,”颜明知掏出团扇的设计图,指着上面的柄把道,“一个柄把带下面的穗子五毛,我要两千。”
想了想,颜明知又道:“穗子要是做得精美,我会看着提价。”
这话,听得屋内屋外直吸气,随之议论纷纷。
“我会打结子。”
“我婆婆存的有绣线,这个活我家能接。”
……
颜明知见村长还有点回不来神,起身走到院内对大家道:“各位家中有什么制作精美的物件,都可以拿来让我们看看。”
“精美的物件,”大家一愣,随之哄然道,“竹篾盒算吗?”
“鸟笼、蝈蝈笼呢?”
“油纸伞……”
颜明知笑道:“什么都行,只要好看好玩有用。”
“真的?”
颜明知颔首。
大家见此,撒腿就往家跑,不过片刻工夫,院内院外就摆满了各种竹制物件。
祖孙俩在村长的带领下挨件看过,以8块钱的价格定了200百把油纸伞,紧接着又定了50个鸟笼,50个蝈蝈笼,500个可当饭盒的竹篾盒,1000把竹制摇椅,500张竹床,一万件紫竹凉席凉枕三件套。
跟大队把合同一签,颜明知没多停留,先把看中的一部分物什买下寄回沪市,带上孙女、大队长、村长和会计到县里取钱先付了五千定金。
与众人告辞,祖孙俩马不停蹄又坐车去了姑苏,各式布料绣线大量购置,现有的精美绣品亦是买了不少,如各式扇子、油纸伞、香包、帕子、布鞋、屏风绣样等等。
第118章
姑苏是一个水秀地灵, 人文荟萃的地方,有古城名镇、山水园林、丝绸刺绣、工艺珍品、昆曲、苏剧、评弹等丰富多彩的文化形态,及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内涵。
蒙蒙细雨间租一只小船, 撑一把油纸伞坐于船头, 听着婉转深巷里传来的评弹, 遥看七十座古桥梁, 二十二处古驳岸……吃一碗船娘做的鱼丸或桂花酒酿, 坐累了,看累了, 下船,走进街边的茶馆、酒楼,听着咿咿呀呀的昆曲,尝一尝店里的松鼠鳜鱼, 响油鳝煳,桂花鸡米头, 枣泥拉糕,生煎,这样的生活,悠闲惬意得秧宝都有些不想走了。
从茶馆出来, 雨已停,秧宝收起油纸伞, 牵着颜明知的手, 蹦蹦跳跳地跃过青石板间小小的积水,哼唱着方才听过的昆曲:“生生燕语明如翦, 呖呖莺歌溜的圆……”
那咿咿呀呀的声调, 叫秧宝唱来,带了几分奶声奶气的甜糯。
“咦, ”秧宝看着紧闭的门板上贴的“出售”二字,收声站住不动了,“爷爷,你看。”
颜明知扫了眼,松开孙女的手,往后退开几步,抬头好生打量番要出售的店铺,古色古香的白墙黑瓦,上下两层,各八间,原是酒楼,不知道因为什么关门了。
“同志,”颜明知走到旁边一家卖生煎的小铺前,“请问这家酒楼现在谁做主?”像这样的两层楼,56年之前不管做什么,都会参与公私合营,66年定息年限期满后,酒楼转为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
“老蒋。呐,看到了吗,桥对面那家布店门口的瘦老头就是。”
颜明知一愣,沉吟道:“这酒楼原来就是他们家的吗?”
老人笑道:“不只这酒楼,早年啊,这半条街都是他们蒋家的。”
道过谢,颜明知弯腰抱起孙女大步朝石桥走去。
秧宝拿着油纸伞的手往外伸了伸,以防伞上的雨水沾湿颜明知的衣服,回头望一眼酒楼,秧宝担心道:“爷爷,那张出售纸的下面写着‘带后院’,全部买下来会不会很贵?”收的定金,她还想做别的呢,不想一笔全花在这上面,可她又想在这古城买套房子,方便日后过来游玩渡假。
“咱们过去问问。”
穿过桥,没走几步就到了布店门口:“请问是蒋同志吗?”
老蒋头是看着祖孙俩从对面自家酒楼门前过来的,倒也不废话,直言道:“看房吗?”
“是。”
“等一下,”说罢,老蒋头进屋拿上钥匙,“走吧。”
颜明知抱着秧宝跟上:“蒋同志,你家酒楼手续齐全吗?”
蒋老头点点头,没有多言。
“这么好的位置,你怎么想着卖了?”
老蒋头长叹了声:“老婆子病了,家里急等用钱。”
颜明知看他面色冷凝,不是太想说话,便没在问,一路沉默着,几人到了酒楼前,蒋老头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进门右侧是个柜台,后面放着酒柜,顺着柜台往里走是一个木制楼梯,楼梯下放着几个酒坛,左手边是一个通向后院的小门,大堂里摆着成套的桌椅。
老房子,开酒楼的时间久了,哪哪看着都油腻腻的,又因为是阴雨天,屋里阴暗而潮湿。
颜明知抱着秧宝上楼,蒋老头拉开灯泡,昏暗的光线里,抬眼看去是成套的桌椅和前面四扇紧闭的大窗。
放下秧宝,颜明知推开格窗看了看,四扇若都打开,光线还算亮堂。
蒋老头跟在颜明知身后道:“桌椅什么都是现成的……”
颜明知打断他道:“现在又不让私人做生意,买到手也是闲搁着。”
说罢,带着秧宝下楼,穿过楼梯旁的小门去后院,四间空荡荡的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西边的厢房做了烧菜的厨房,东边三间是仓库,院内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种。
房子要用的话需得好生清理粉刷一番。
“多少钱?”
“六千。”
高了,古城的老房子,值不了这个价。
颜明知里里外外又看了看,估量道:“三千。”
蒋老头看他诚心要,再加上家里急用钱,而这房卖了一个多月,连个问家都没有,咬咬牙:“五千五,不能再少了。”
颜明知失笑:“我上月在京市朝阳门旁买两套宅子才花三千四。蒋同志,你这个价要的高了,三千五,你要是同意,咱们现在就去银行,我取钱给你。”
蒋老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四千,这是我家的老酒楼,几辈人的经营,若不是老婆子病得严重……”
颜明知轻叹一声:“行吧,四千。”
当下,蒋老头回家拿上房本,陪祖孙俩去银行取了钱,又马不停蹄地转去房管局办了过户手续。
户主秧宝,用的是袁飞给的定金。
里里外外换了锁,颜明知看着房子直发愁,现在私人又不让做生意,这房买了,租都不好租。
秧宝跑来跑去,十分欢喜,她喜欢这门前的流水,古城的悠闲生活和文化氛围:“爷爷,我还想在这买套院子。”
颜明知揉了把孙女的头,这里的环境挺适合休闲渡假和养老:“困不困?”
秧宝摇摇头:“不困。”
“那走吧,咱们去房管局问问。”
房管局有三套要出售的宅子,一个下午,工作人员带着祖孙俩挨套看了遍。
秧宝全看中了,颜明知只许她买一套:“有一套住就行了,真要想买房投资,咱们回京沪多买两套。”
好吧,秧宝挑了套最大的,坐北朝南,面阔五间,东西有厢,各房配有简单的家具,院中种有石榴,月季和太阳花,要价三千五。
拿着两张房契,秧宝晚上睡在招待所的床上乐得直打滚。
颜明知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九点了,还不睡?”
“爷爷,我们明天回沪市吗?”
原计划是,可现在颜明知准备推迟两天:“酒楼得找个看护的,你那套院子,爷爷想租出去。”
“哦,那我明早要吃生煎,鱼片粥。”
住在这里就是好,能随时吃一口鱼鲜。
颜明知点头应了。
翌日用过早餐,颜明知找酒楼旁边卖生煎的夫妻说了会儿话,观两人面善,且做事说话自有分寸,便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房子,每月五块,只需偶尔通通风,打扫一二。
签好合同,颜明知带着秧宝又跑了趟房管局,请人家帮忙把那套宅子租出去。
这么一来,时间就充足了,秧宝想在走前再逛逛古城。
用过午饭,两人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上,累了去茶馆歇歇脚听听评谈,用些茶水点心。
“同志,你们还收绣品吗?”
秧宝抬头,是绣坊的服务员:“什么样的绣品?”
“花鸟虫鱼,可做屏风,亦可装裱一番,挂于墙上欣赏。”
秧宝看向爷爷:“去看看?”
颜明知打量眼女子的衣着,剪裁考究,做工精细,一看就是老裁缝或是老绣娘,点点头,叫来服务员结帐。
女子姓卫,叫红袖,说是到她爷那辈,家里经营绣坊已经百年,作为家族中的嫡长女,她自小跟着奶奶学苏绣,是这代的传人。
这十年间,她绣了一套十卷的花鸟虫鱼,一幅12米长的《清明上河图》,前者历时四年,后者六年,堪称呕心沥血之作。
秧宝轻轻抚过花鸟虫鱼和《清明上河图》,爱不释手。
颜明知沉吟了片刻:“说下你心里的价位?”
卫红袖点点《清明上河图》:“我儿子要结婚了,我想用这幅绣品给他换套房。”
“可以。”颜明知一口应了。
“这一套,”她指指十幅高1.5米宽半米的花鸟虫鱼,“我要1800元现金。”
颜明知点点头,没还价。
绣品卷起来,装进绸子做的布套里,颜明知寄存在招待所,交给服务员看着,带上孙女和卫红袖又跑了趟房管局。
房子卫红袖早就看好了,正是秧宝比较中意的其中一套,正房三间带一耳,东西厢各一间,院子不大,房子比较新,三千二。
第119章
从姑苏回来, 休息一晚,颜明知去上课,秧宝唤来章师傅、朱师傅, 打开花鸟虫鱼绣品, 请他们做扇十层折式屏风。
几天的功夫, 两位师傅已拼装出两个衣橱, 一张千工拔步床, 一张条案,11把不同木料的太师椅。
章师傅看着展开的绣品赞不绝口:“这梅菊好似能闻到花香, 虫鱼跟真的一样,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绣工了!”
朱师傅附和地点点头:“不比当年国宾馆定制的屏风绢绣差。秧宝,底座你想用什么木料?”
秧宝想了想自己见过的几样屏风材料:“紫檀。”
朱师傅略一琢磨,拿起纸笔画了几个样式。
秧宝挑了个雕工复杂漂亮的。
章师傅接过来看了看, 迟疑道:“这个做下来……可要不少时间。”
秧宝虽然让做了,却还没想好它的用途, 是卖,还是自用、收藏:“没事,不着急。”
两人一听,心里有了底, 量量绣品的尺寸,转身去后面挑木料。
秧宝打开这些日子寄回来的绣品、竹艺等, 按照用途一一摆在书房、大厅和厅餐, 以及楼上的起居间、卧室。
收拾摆放好,秧宝给袁飞打电话。
袁飞的胜威集团, 主要生产汽车零部件转向系统相关产品及关键部件, 是汽车制造的一级配套商。副业涉及的就多了,五金生产, 机械加工,餐饮,家饰家装等。
他这次受邀来沪,政府方面虽希望他能投资市机械厂,却更想说服他在外滩开一家汽车零件加工厂。
电话打来,袁飞在市政领导的陪同下正在外滩查看,接过小雅递来的大哥大,袁飞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秧宝,回来了?”签合同那天,他听颜明知说要带秧宝去外地看看紫竹的产量。
“嗯,昨天下午回来的。袁叔叔,你晚上忙吗?我想请你来家吃顿便饭。”
袁飞剑眉一挑,揶揄道:“只是吃饭?”
秧宝嘿嘿傻笑了声:“我和爷爷带回些竹制品和绣样,想让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几天跟人周旋着,你来我往,心思百转,陡然听到这么浅白的话,袁飞爽朗一笑,心情甚好道:“地址?”
“思南路X6号。袁叔叔,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秦姨给你做。”
浓油酱赤的本帮菜、西餐、苏杭菜,这几天没少吃,都腻歪了:“不用麻烦,随便整俩家常菜,来碗粥就成。”
“好。”挂了电话,秧宝和秦秀去菜市场。
新鲜上市的芦笋、芹菜、五花肉、老母鸡,鲥鱼、鳜鱼、皮皮虾,蛤蜊、新鲜的鲍鱼和蛏子等,每样买些。
蛤蜊等倒进水盆里,撒上盐吐沙,中午一家人吃了炸酱面。
秧宝吃完睡上一觉起来,练了会儿钢琴,复习了下功课,拿上剪刀去花园,剪了些花卉和绿植的枝叶回来,插了四瓶花,桌餐一瓶,大厅两瓶,待客厅一瓶。
四点,秦秀便开始准备晚饭,秧宝帮忙择菜、剥蒜。
清蒸鲥鱼,糖醋鳜鱼,椒盐皮皮虾,清炒芹菜蛤蜊,鲍鱼鸡汤,蛏子海鲜粥等,主食是乌米饭,怕袁飞吃不惯,秦秀另蒸了小半锅云依瑶从云省寄来的八宝米。
知道今天请客,颜明知五点便从学校回来了,经过西餐厅,买了几样点心和小蛋糕。
将东西交给秦秀摆盘,颜明知带孙女上楼,重新梳洗换衣。
颜明知一身姑苏买来的唐装、老布鞋,秧宝则是一副民国小囡的装扮,秀发披肩,头戴镶玉石发箍,蓝色短衫配黑色中长裙,白色长袜,脚穿一双定制的胖乎乎圆头黑皮鞋。
祖孙俩在门口没等几分钟,袁飞和小雅坐政府安排的车来了。
车子在门口停下,司机下来,给两人开门。
秧宝笑着迎上去:“袁叔叔,小雅姐,欢迎来寒舍做客。”
袁飞笑着揉了把秧宝的后脑勺:“几天的游历,看来秧宝没少涨见识。”
秧宝咧嘴一笑,露出大大的豁牙子:“嗯呐,我和爷爷去了紫竹的生产地,那儿有着几百年的竹编史,器艺之美,生平罕见……”
“哈哈……”袁飞乐不可吱,“小秧宝你才多大啊,‘生平罕见’哈哈……”
秧宝小脸微红,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用词嘛,稍有夸大,正常正常。”
这下,就连向来爱板脸的小雅都绷不住了,跟着笑了一回,问道:“这么好的竹编手艺,应该有不少成品吧?”
秧宝颔首,掰着手指跟两人介绍都带了哪些。
颜明知笑笑,冲两人做了个请,带他们往里走。
金山过来,引着司机把车开进院。
车子在主楼西侧停下,司机打开后备箱,抱下一箱洋酒,几条好烟,几盒高档糖果,一篓新鲜的荔枝和一个超大的洋娃娃。
金山帮忙抱进屋。
接待厅里,秧宝展开紫竹编织的凉席凉枕三件套正在介绍。
秦秀端来八宝茶和几样点心放在小几上,默默退了出去。
秧宝挑选的件件都是精品,东西一一展示出来,就没有两人不喜欢的。
所有定单,袁飞都要了,扣除运输,价格最少都翻了五倍。
合同签下,秧宝再次拿到张支票,20万美元的定金。
咧着嘴,秧宝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拿着支票踮起脚尖转了个圈。
袁飞哈哈笑道:“秧宝,赚这么多钱,你打算怎么花?”
秧宝脚尖一顿,停了下来,看着支票上的数字,认真想了下:“我想给凤山村捐两万盖个小学。”
袁飞眉一挑:“凤山村?”
秧宝板着小脸点点头:“嗯,我们定制竹艺品的小山村。他们村里的小孩上学要翻过一座大山,走上几十里山路,那路我和爷爷走了一趟,有段又陡又险,遇到下雨天更危险,稍不注意就会滑落山崖。听村里的小朋友说,去年他哥就不小心跌了下去……”
小雅微讶道:“那不应该先修路吗?”
“修路要好多钱,我没那么多。我爸爸常说,做什么都要量力而行。”
“你爸没说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颜明知笑道,“力所能及,帮忙盖个学校,待村里接的单多了,政府看到竹艺品的价值,不用村民催促就该组织大伙儿出钱修路了。”
“会吗?”秧宝双眸晶亮,满脸期待道。
小山村的风景很好,民风纯朴,秧宝倒想多去几趟玩儿。
颜明知抚抚孙女的后脑:“会的。”
袁飞看着祖孙二人,说不受震动是假,来沪几天,多番考察,他并不满意,本想过两天找个借口拒了政府这边,可此时此刻,他却无端地觉得自己肩上多了层重担。
国家积弱,工业生产上,缺技术、缺资金,而他……有技术,有资金……为此,政府这边给了诸多优惠政策,批地、建厂、招工,处处优待……
袁飞不免想得深了。
小雅则和秧宝做着最后的沟通。
眼看谈得差不多了,秦秀摆好饭过来唤人。
几人移步到餐厅,多是海鲜、清淡的食物,袁飞和小雅吃的不错,乌米饭和八宝米更是让袁飞看到了商机。
秧宝一口便接下了这单,乌饭树,因我国多地都有农历四月吃乌米饭的这一古老习俗,多地都有种植,这个找人收购就是了。可惜的是,听云姨说八宝米云省只有两个苗寨种植,每年的产量就那么点:“袁叔叔,云省除了八宝米,还有紫米、遮放米,以及河北的姻脂米,要吗?”
“要。”
因都是贡米,不知道能收上来多少,秧宝便没跟他签合同,只等让人去收收看。
吃完饭,几人转去茶台,颜明知给袁飞和小雅冲泡普洱,秧宝带着秦秀给两人挑回礼,床上三件套、鸟笼、团扇、绣帕、油纸伞、旗袍、绣鞋等。
一件件用精美的木盒或是纸袋装好,叫司机打开后备箱,先放进去。
待到九点,两人方才告辞,走前邀请秧宝放假去港城玩。
要说不想去玩玩,那是假,不过,暑假,秧宝要跟爸妈去云省看望云依瑶、陆湘和韩连长他们,怕是没空。
“我大哥和子瑜哥哥七月会去,到时还希望袁叔叔照顾一二。”
小雅点点手里的大哥大:“让他们提前跟我打电话。”
“谢谢小雅姐姐。”
双方挥手告别,车子刚一驶离思南路,袁飞便跟小雅要过大哥大,拨给了这几天的接待员,让政府这边准备合同,他同意在外滩选址建厂。
接待员高兴地暗自握了握拳:“那机械厂的投资……”
袁飞想了下:“按你们说的投资金额提高两倍,准备合同吧。”
接待员差一点没有蹦起来,敛了敛激动的情绪,忙一口应了,怕他反悔立马又道:“袁先生,你看明天上午几点见?”
袁飞笑了声:“九点,你们带上合同来酒店找我吧。”
接待员心下一松:“好!”
这一夜,政府办公室的灯一直没灭,五点多,大家就急不可待地提着公文包去了酒店。
没敢打扰袁飞和小雅,大家空着肚子等在大堂,一直到八点四十才踏上电梯。
与之同时,金山带着水果点心、一刀肉和几样绣品,送秧宝去了外婆家。
将秧宝和东西交给听到动静出来的沐大林,说好下午来接,金山没做停留,骑上三轮走了。
“二舅。”秧宝唤了声,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原来的烂泥路早已修成了柏油路,成片的泥草房也变成了一栋栋红砖小楼,道路两旁堆积的垃圾粪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目之所及是两排法国梧桐幼苗和一些花卉绿植,整个虹镇老街干净整洁地充满了现代感,找不到一点旧时的痕迹。
抱起秧宝掂了掂,沐大林笑道:“秧宝胖了高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跟二舅打个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
秧宝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月初回来的。”
算了下时间,有小半月了,沐大林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秧宝跟家里没有他想的那么亲:“晚上不走了,在家住几天?”
秧宝摇头:“不了,晚上我要跟爷爷上钢琴课。”
沐家在一楼,48平方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父母住一间,老四带着孩子住一间,沐大林住阳台,面积小,建筑空间多,每个空间就显得极为逼仄。
沐满仓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声音,怎么有点耳熟:“老二,谁来了?”
“外公,”秧宝挣开沐大林的怀抱,跑进卧室,嘻笑道,“我来看你了。”
“秧宝!”沐满仓放下手里糊的纸盒,伸手接住扑到床边的小家伙,惊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天了。”秧宝抬腿爬上床,在他身边坐下,“外公,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看我现在都可以半靠坐在床上了,”沐满仓笑道,“秧宝跟爷爷回来的吗?”
“嗯。”秧宝打量着床上的老人,比着第一次相见,白了胖了,精神奕奕,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你大哥小哥没跟着回来?”
“没有,他们要上学。”秧宝踢了踢垂在床下的小脚脚,“外婆和宝宝呢?”
“去你大舅家了。”沐大林端着碗白糖水过来,“来,喝点水。”
秧宝确实有点渴了,然而一口灌下差点没吐了——齁甜齁甜,腻嘴,也不知沐大林放了多少白糖。
“外公你喝。”秧宝转手把碗塞给了沐满仓。
沐满仓哪舍得跟外孙女抢喝的,摆手不要。
沐大林看出秧宝不喜欢喝,有点挫败:“爸,你喝吧,我带秧宝去小卖铺买瓶汽水。”
秧宝对那碗糖水真的是敬谢不敏,闻言忙跳下床,拽住沐大林的手往外走道:“对对,买汽水。”
小卖铺离老大家没多远。
买完汽水,甥舅俩去沐大同家。
沐大同找颜东铮借两千买的这套房,格局跟家里分的一样,区别在于,空间大,在二楼。
两人到时,戚彩和郑大梅正在缝制窗帘,用的是偷偷找纺织厂员工买的瑕疵布。
“外婆,大舅妈,”秧宝进门笑道,“我回来看你们了。”
“秧宝!”婆媳俩忙放下手里的活,挨个儿抱着小家伙相亲了番,“什么时候回来的……”
聊了会儿,老四下班过来,一见面便问道:“秧宝我看你带的手帕、团扇特别漂亮,哪买的?”
“我跟爷爷去姑苏游玩买的。”
沐大林诧异地挑挑眉:“秧宝去姑苏了?”
“嗯,前天刚坐车回来。”
沐大林知道误会外甥女了,歉然地摸摸她的头:“坐车累吧,怎么没在家多歇两天。”
“昨天在家已经歇过了。”
“秧宝,”老四拉过小家伙,“你买的手帕多少钱一条?能进货吗?”
秧宝如实道:“15块。”
“这么贵?!”
秧宝点头,跟着道:“个人不能进货,必须供销社、百货商场这样的单位开条才可以。”
第120章
供销社、百货商场的进货条呀, 她还真没有门路弄到,不过,老四打量眼被颜教授和姐夫捧在手心里娇宠的外甥女, 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秧宝, 你爷爷教了大半辈子书, 有没有学生在供销社或是百货商场工作?”
秧宝扒着竹编小车, 探头看了眼呼呼大睡的宝宝:“我不知道呀, 没听爷爷提过。”
老四双眼骨碌碌一转,戳戳秧宝的小肚:“过年的压岁钱, 秧宝给妈妈了吗?”
“没有,妈妈不要我的钱。”
老四回头瞥眼看书的二哥,商量着买菜的姆妈和大嫂,红唇凑近秧宝耳边小声道:“秧宝有多少压岁钱, 能跟四姨说说吗?”
压岁钱啊,抛除见面礼, 能有三百多吧。
老四心头狂跳,她费尽心机攒了十年也才五百,没想到小小一个娃娃,手里能握这么多钱, 三姐还真是心大,也不怕秧宝丢了或是被人骗了。
捏了捏指尖, 老四忍不住开口道:“秧宝能借四姨两百吗?”
秧宝被她眼里的热度, 烫了下,沉默了会儿, 掏出荷包, 零零碎碎有17.55元。
老四接过来点了点——嫌少,刚要说什么, 抬眼瞅见荷包里露出来的侨汇券,心头一喜,抱起秧宝进了娜娜住的房间,关上门,把人往地上一放,夺过荷包,捏着穗子往下一倒,哗啦一声,粮票、副食品购买券、工业品购买券等,足有27张。
问都没问,钱票往荷包里一装,揣进兜里,伸手拽过秧宝,全身搜了遍。
秧宝今天穿的是件浅粉色包边小衫,荼白色宽腿裤,斜挎一个绣花小包。
上衣无兜,裤兜里没装东西。
小包里除了掏出来的荷包,还有两条双面绣绢帕和一把袁飞昨天带来的糖果。
另外就是腕上的儿童手表,脖子里戴的玉扣,及头上的珍珠发箍。
儿童手表和发箍太显眼了,老四没动,玉扣被她拿剪子一把将红绳剪断收了起来。
完了,警告道:“知道回家怎么说吗?”
这样的欺凌在孤儿院常有,很久没再经历了,秧宝一时有些怔然,慢慢陷入了回忆。
可能是觉的秧宝还小好吓唬吧,老四一点也没掩饰自己的真性情。
“……听到了吗?”老四狠狠捏着她的脸蛋,重复道,“回家你爷爷要是问起荷包、玉扣哪去了,就说丢了,记住了吗?”
“四姨不找我借钱了吗?”秧宝好像没感受到脸颊的疼痛,呆呆道。
几世渴望的亲情,几世只有爸、妈、哥哥,一个亲人的经历,让她无数次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爷奶、外公外婆等人的宠爱,知道四姨时有多高兴,这会儿秧宝就有多伤心。
“你把压岁钱带回来了?”老四松开手,心一下慌了,秧宝白嫩的脸上,留下一个红肿的手指印。
顾不得再想钱的事,老四忙警告了番,让秧宝不要出声,开门朝外看了眼,姆妈和大嫂去买菜了,二哥守在儿子身边,回身抱起秧宝,单手扣住她的后脑,死死按在胸前,快步出了房门,往外走道:“二哥,秧宝想吃生煎,我带她去胡同口买份。”
沐大林知道秧宝娇气,吃喝上差不得,没多想:“嗯,早去早回。”
出了家门,老四将秧宝放在地上,扯着她一阵急走,到小卖铺要了根老冰棍,直接往她脸上一捂。
秧宝冰得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下。
老四凶狠地瞪她一眼,不耐道:“老实点,别动!”
“玉扣是师公给我的,一共三枚,我和大哥、小哥一人一个,”秧宝敛去心里的失落,平静地朝她摊开小手,“还给我吧,你留着就是罪证。”
法律知识,秧宝在家听爸爸说过些,虽说大多有听没懂,却也知道,方才四姨抢去的财物,数额不少,已够上立案。
老四:“……”
不哭不闹,她以为秧宝被吓住了,没想到在这儿给她等着呢。
捏着秧宝的胳膊拧了把,老四嗤笑了声:“兔崽子懂得挺多啊,可是谁见了,谁见我拿你的东西了?”
秧宝微微蹙了蹙眉,四顾了下,正好看到沐老大瘸着腿回来:“大舅……”
老四一把捂住她的嘴,狠厉道:“闭嘴!再叫我卖了你。”
秧宝双眸闪了闪,没再叫嚷。
老四见她老实了,挟抱着往无人的胡同里一放,蹲在她面前,帮她敷了敷红肿的脸蛋,过了会儿眼见红肿还是不消,老四又狠狠地拧了几把,直把秧宝半边脸都拧肿了,看不出手指印才罢休。
“行了,走吧,回家知道怎么说吗?”
在孤儿院被人威胁惯了,知道不乖,迎接自己的只有更深的毒打,秧宝敛去眸中的情绪,哆嗦了下:“不小心碰的。”
老四满意地勾勾嘴角,牵起她的小手朝家走去。
两人没走多远,沐大同便一瘸一拐地找来了。
秧宝双眼一亮,挣开她的手就想跑过去:“大舅……”
老四一把将人拽住,低声警告道:“我方才的话记住了吗?敢告状,小心我找人把你卖了,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爸妈。”
秧宝惊恐地一把捂住嘴,连连点头:“我不说,谁也不告诉。”
“乖,去吧。”
秧宝被她推得踉跄了步,勉强稳住身形就急急朝沐大同跑了过去:“大舅……”
“诶。”沐大同扬声应了声,满面笑容地张开了怀抱。
秧宝一头扎进他怀里,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大舅,四姨抢我的钱票、玉扣,还想把我卖掉!”
老四眯了眯眼,冷嗤了声:“秧宝不是说游戏结束了吗?怎么,没玩够?”
秧宝惊愕地看着她。
沐大同没把秧宝的话当真,四妹又不是没钱花,怎么可能抢秧宝的钱票,一个“卖”字更是无稽之谈,哪有亲姨卖外甥女的:“什么游戏?”
“抢宝游戏,”老四一步步走近,笑道,“就是比比看谁身上的宝物多,多的那方若在十分钟内保住自己身上的东西那就是赢了,赢家可以向输家任意提一个要求。我的要求就是让秧宝在家住一晚,陪陪爸妈。”
秧宝看着她眼里的冷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哇”一声哭闹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大舅你送我回家……”
“行了行了,东西还你,四姨认输。”老四抬手将荷包丢给秧宝,无语地揉揉额头,跟手忙脚乱哄着秧宝的沐大同道,“实在不行,大哥你送她回去吧,小丫头嫌弃咱家屋小,吃不惯家里的饭菜,别强留了,免得等会儿把嗓子哭哑了,她爷爷看着心疼,觉的咱家亏待了她。”
“好好,大舅送你回家。”
秧宝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哭叫着现在就走。
沐大同只得跟妹妹交待了声,抱着秧宝往站牌走去。
老四眼看人走远了,哼笑了声,抛了抛手中的玉扣和十张卷起的侨汇券,转身回家。
“秧宝呢?”老二朝她身后看了看。
“不想待了,哭闹着让大哥送她回家,没办法,”老四无奈地摊摊手,“小丫头养的娇,打心眼里瞧不上咱家,我看也别勉强了,省得哭肿了眼,回去后,让颜教授觉的咱们不尽心,下回再不舍的她来了。”
郑大梅和戚彩看着手里正在料理的鱼虾,心里特不是滋味。
长叹了声,郑大梅故作轻松道:“走就走吧,咱们自己聚聚。”
沐大林握书的手紧了紧,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对金钱的渴望,家里条件若是再好点,秧宝今晚是不是就住下不走了?
没回思南路,秧宝让沐大同直接送自己去了华大。
从京市回来十几天了,京大经济系那边已打电话催颜明知回去,为了尽快把这边的课上完,颜明知每天的课程都排得满满的,中午没啥事,一般不回思南路,午饭直接在食堂解决。
秧宝在大教室找到颜明知,“哇”一声,哭得那个惊天动地啊,吓的颜明知手中影印的教案一松,快步奔了过来:“乖宝,怎么了怎么了,脸怎么受伤了,谁欺负的你?”
这话听得沐大同一脸尴尬,忙张口解释。
颜明知揽着孙女轻颤的小身子能感到她心里的惊惧,事情的经过绝不是沐大同说的这么轻描淡写,顺了顺秧宝的背,跟学生说了声,快步出了教室:“不哭了不哭了,爷爷在呢,不怕,乖宝不怕,爷爷在呢……”
好一会儿,秧宝的情绪才在颜明知的安抚下平静下来。
晃了晃还在抽噎的孙女,颜明知瞟了眼拘谨不安的沐大同:“还没吃饭吧,我让学生带你去食堂用点。”
“不、不用,家里做着饭呢。”
颜明知微一颔首:“那我就不留你了,今天失礼了,过两天有空了,我再带秧宝登门拜访。”
沐大同喃喃应了声,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秧宝别说挽留了,埋在颜明知怀里的头都没抬一下。
随着沐大同的离开,颜明知明显地感受到孙女的放松,随意在校园内找处避静的地方坐下,拿帕子给小丫头擦擦脸上的泪,碰了下红肿处:“疼吧,谁掐的?”脸上的指甲印他可没看错。
秧宝吸了吸鼻子,哽咽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颜明知越听脸越沉,末了直接气笑了:“真是出息,外甥女的东西都抢!”抢就抢吧,还敢出言威胁,这幸好是秧宝,碰到一个胆小的不敢说不敢言,还不得一辈子受她欺凌奴役。
“爷爷,”秧宝抓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我觉得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想卖了我。”
颜明知霍然一惊,继而怒道:“她敢!”
“不怕,乖宝,爷爷找人查查。”
“嗯。”
这事,颜明知没瞒儿子、儿媳,当晚回家就给他们打电话说了。
沐卉瞬间就信了,她跟秧宝在废土生活那么久,对危险的反应有时全靠直觉。
秧宝既然有这种直觉,那就说明沐丹必然是认识一两个拐子,且极有可能已经参与过拐卖。
颜东铮敲着茶几想了想,打电话给苏团长,问他沐丹插队所在地可有退伍或是在职的战友?颜东铮怀疑沐丹带回来的孩子根本不是她生的。前世他在刑部待过几年,因为案子也没少跟稳婆打交道,生没生育过若要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来的。
早先没在意,一是先入为主了,二是事不关已。
现在想想,他可以肯定,沐丹根本没有生育过。
苏团长在那边还真有两位战友,一位在当地公安局工作,另一个退伍在家。
颜东铮一听,问道:“退伍这位在家做什么?”
“务农。”
颜东铮略一琢磨:“秧宝打电话跟嫂子说了吗?她在帮一位姓袁的港商买贡米。”
苏团长回头看妻子,云依瑶点点头,昨天都九点半了,小丫头打电话过来,兴奋地说了半天,其中就有让她帮忙买米。
苏团长眉一皱,斥道:“颜东铮,私人不让做生意你不知道吗?你一个大学生,不缺吃不缺穿的,这么急着挣钱干嘛?还借秧宝的名头,你可真行……说吧,要多少钱?我先寄点给你……”
颜东铮单手撑额,低低笑道:“大哥你放心,我爸找旧货商店开了几张进货条……”
苏团长一窘:“那、那还行。要东北的什么米?”
“姻脂米,两块一斤。”至于对方多少钱收,那就是人家的事了。
“行,我这就打电话跟他说一声。”
挂了电话,颜东铮盯着茶几上写的“沐丹”二字,双眸难掩厉色,敢动秧宝——嗤,不知死活的东西!
沐卉在他身边坐下:“我明天请假去趟沪市吧?”
“我去。”颜东铮说着拿起话筒,打电话让张栋帮他定机票。
翌日一早,颜东铮拎着个行李箱去学校请了假,直接坐车去机场。
十点多,人就到了思南路小洋楼,彼时,秧宝正在大厅里练舞。
颜东铮放下行李,接过秦秀端来的八宝茶,斜依在钢琴上,一边轻啜着,一边看她跳舞。
半小时结束,秧宝欢呼一声,朝他奔了过来:“爸爸——”
颜东铮放下茶碗,伸手抱起闺女,拿帕子帮她擦擦额上的汗,托着小下巴,仔细打量眼小丫头脸上的伤,肿已经消下去了,只两个浸着血丝的指甲印还在。
颜东铮眸色深了深,没发一言,抱着秧宝上了二楼。
秦秀已经帮秧宝放好水,准备好换洗衣服。
颜东铮将人放下,拍了拍她的背:“别闪着汗了,先洗漱。”
秧宝应了声,边往浴室走,边回头问道:“爸爸,你是来接我回京市的吗?”
“嗯,不急,等你爷爷的课上完,咱们一起走。”
“哦。”
洗完出来,秧宝自动地往颜东铮怀里一窝,让他帮忙吹头发,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坐飞机的经历。
天慢慢热了,颜东铮没吹太干,看着不滴水了,就关了手中的吹风机,取出红梅素软膏,轻轻地给她抹脸。
“不疼了,爸爸别担心。”秧宝收起药膏,带他看从凤山村和姑苏买回来的竹艺、绣品。
颜东铮见过朱师傅、章师傅,挑了几样绣品、一个摇椅和一个凉席三件套,骑上金山的三轮车,带闺女去看老师——博物馆馆长任飞沉。
一听要去看师公,秧宝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爸爸,师公给我的玉扣被四姨拿走了。”
“嗯,回头爸爸再帮你雕一个。”
被沐丹把玩过的东西,便是找回来,颜东铮也不准备再给闺女戴了。
父女俩到博物馆家属院,任老的爱人张老太已早一步等在门口。
“师婆。”秧宝不等三轮停下,已急不可待地朝老人招了招。
“哎哟小秧宝好久不见呀。”
“哈哈……好久不见。”
“师母,”颜东铮恭敬地叫了声,询问道,“老师不在家吗?”
“他啊,方才还在,这不馆里有点事,一个电话又把人叫走了。行了,咱不等他,走,回家。”
老俩口住一楼,门前有一片空地,张老太退休在家闲不住,种了几垄黄瓜、西红柿和茄子。
因为种的早,黄瓜和西红柿都可以吃了。
秧宝下车后,跑进去,摘了个还有点泛青的西红柿,洗都没洗,张嘴就咬了口:“唔,好酸……”
“哈哈……小馋猫。”张老太点着她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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