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徐灵鹿上前拍了拍花少梁的肩膀,这一下直接拍在魂魄上,拍的花校尉瞬间清醒过来。

    趁着他转头去看来人的功夫,露台上那袭红衣闪进了明月楼中。

    “徐公子,魏大人,你们怎么来了?”逛青楼被抓,他有点窘迫的抓抓脸,又俯下……身去,捡那把被狐狸老鸨吐出来的扇子。

    可手伸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抓不起来。

    “别费功夫了,你现在是魂,碰触不了实物的,不是要来找花魁吗,还不快进去。”徐灵鹿厌恶的撇了一眼还沾着狐狸口水的扇子,嫌弃的用脚踢开了。

    明月楼中的场面滑稽又诡异,刚才还各有各的妖艳的女子们,现下都化成了原形,在一群乱窜的小动物和几棵行走的植物之间还飘荡着几个鬼魂。

    平日里植物们都扎在明月楼的后院中,小动物们各自在附近的山林中待着,而鬼魂们则都住在瑛姑娘房间那面妆镜里。

    如今妆镜上的禁制一动,出得来却回不去了,几个鬼魂急得飘来荡去,妖精们也跟着急,它们虽然可以四散回到来处,但若是想不被别人发现却也是靠妆镜的庇佑,没了妆镜的保护,随便一个稍微有点道行的老道就能看破它们的真身。

    所以现在不论是什么成分的都慌乱了起来,徐灵鹿他们刚一进门,就被一只奔窜的鼬撞在了小腿上。

    那鼬憨憨的,撞晕乎了就僵在原地不动,想了想似乎这样也不能解决问题,便就着僵直的姿态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直接开始装死。

    小天师扫了一眼明月楼中的妖怪们,身上的因果都不算重,应该是做过点小坏事,但还没到伤人害命的地步,于是在地上放了个竹筒,便是他之前装垢尝那种。

    他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引了一个放炮仗一般小小的雷火,噼里啪啦的将所有奔窜的妖精们都吓的僵住了,尤其是那几个植物,枝条都被吓得抽抽了起来。

    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欺负爽了妖精的徐灵鹿冲着那群僵住的小妖怪喊话,“都排好队,一个一个进到竹筒里面来。”

    虽然妖怪们现在都是原形,但花少梁依然觉得自己在它们脸上看到了委屈兮兮四个大字。

    那鼬第一个反应过来,生怕被雷火烧了,它可是很爱惜自己的毛毛的,直接一头扎进了竹筒。

    见它进去之后似乎没事,其余小妖怪们都纷纷跟着往里面钻,看上去那样小一个竹筒,等进去了之后却很宽敞,只有柳树因为原形又……硬……又……长,在钻的时候卡在竹筒口,被底下的妖怪拽着柳条才给拉下去,损失了不少头发。

    狐狸老鸨畏畏缩缩的藏在后面,等柳树进去了之后,忽然插队想趁徐灵鹿不注意钻进去,被小天师一张符纸贴在脑门上定在了原地,杂乱的黄毛都炸了起来。

    它眼中忽然蓄起一包泪,委委屈屈的辩解,“我没吃过人,就是嘴馋,刚才也只是想舔一下的……”

    “扇子碎成两截了。”徐灵鹿凉凉道,哪里是想舔,分明就是咬。

    “天师大人,不过就是一把扇子而已,您法力如此高深,一定大人有大量,放我进去吧。”狐狸继续卖惨。

    “我小心眼。”徐灵鹿继续凉凉。

    狐狸也没见过直接说自己小心眼的,又被怼的无话可说,今天遇见的人类都超出了妖怪的认知范围,当妖好难呀!

    “嘤~~~~”它发出一声叹息的长嘤。

    “闭嘴安静待着,虽然你毛色丑了点,但是也不是不能拿来做围脖。”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恶霸天师!

    狐狸老鸨虽然这次起了想咬人的心思,但之前确实没有伤过人,徐灵鹿不过是看它身份特殊打算留在外面问话,没想到这狐狸还是个话痨。

    等所有精怪都进了竹筒,还有几个鬼魂飘在外面,都能投胎,徐灵鹿顺手便将她们度了,如此这明月楼中所有的因果竟然都在瑛娘一人身上了。

    铜质的妆镜面上已经全是裂痕,瑛娘并没有跟着那些妖怪一起逃窜而是独自坐在镜前,手指一条条的抚过那些裂痕,她深知自己因果深重,没了铜镜的保护,过了今晚,太阳一出,等着她的便只有灰飞烟灭一个结局。

    原本倒也不怎么在意,甚至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可今晚在明月楼底下见到了花少梁,听着他声声唤着自己的名字,瑛娘心中的不甘却全部泛了起来。

    她生前纯善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即便死后也不得安宁,尽管她所杀都是该杀之人,最终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

    这天道是何其的不公,她还记得自己死去那日血都要流尽了,她不过是想着能再见花少梁一面而已,为着这一小小的执念,竟然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现在明知花少梁的生魂就在楼下,她却不敢去相见。

    花少梁还是当年那个花少梁,他的魂干净的狐狸老鸨一下子就能闻出来,但瑛娘却早已不是当年的瑛娘了。

    她是明月楼的鬼花魁就,饮过人血吃过生魂,身上背了那么多人命的因果,花少梁会不会觉得她残忍又肮脏。

    瑛娘呆呆的坐在妆镜前,反正镜子已经破了,她便不去相认了,等到天光一亮,一切都化为天地间的一抹尘埃,可到底是意难平呀。

    生魂移动是没有声响的,在瑛娘对镜发呆之时,花少梁早就飘到她屋中,隔着帷幔看她。

    他在明月楼外时,因为相见瑛娘的心思急切,便大声唤了瑛娘的名字,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对着那日思夜想的身影,他想说的话那么多,最终却只是声音低沉的憋出一句,“我来晚了。”

    瑛娘听见他的声音,明显身体震了一下,想回头,却又拼命忍下,她平静了些许时候才开口,“这位公子恐是认错人了,奴家之前从未见过公子,这里不是什么清白地方,公子还是速速离去吧。”

    这就是拒绝相认的意思了。

    花少梁好不容易寻到了她,怎会如此就放弃,即便现在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当年那个何家村中清秀娴雅的何瑛娘,而是身背多条人命的鬼花魁瑛姑娘,但他能确定他不会认错人。

    他不在乎瑛娘此刻的身份,却十分心疼瑛娘的遭遇,自从在匪寨找到那木质鸳鸯玉佩,又听说了瑛娘的下落,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现下只想着和瑛娘相认,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瑛娘救出去,留在他身边。

    刚才徐公子说他现在是生魂,如果长时间不回本体,肉……体就会越来越虚弱,等肉……体彻底没了生息,他便直接变成鬼魂了,大不了他不回去,就留在这里,等身死之后变成了鬼魂陪在瑛娘身边也行。

    “你不是什么瑛姑娘。”花少梁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没有其它解法,他就待在这里,无论下场如何,都要待到瑛娘认他为止,“你就是我的瑛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会认不出你。”

    “瑛娘你听我说,于我同来的徐公子是个很厉害的天师,我现在就去求他,他一定有救你的办法。”

    瑛娘的声音中含着轻笑,可细听起来却又觉得带着啜噎,“公子莫要说笑了,打我清醒时便是孤魂野鬼一条,若不是明月楼留我,我早就消散在天地之间了。”

    “公子可知我是如何才能在这世上留到此刻的?”

    瑛娘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即将出口的话,是她最不愿花少梁知道的,可为了赶花少梁走,她无论如何也要说出口,“靠吃男人。”

    “先将他们引到这明月楼来,吞了他们的生魂,再将他们的□□引到我本体所葬的地方,吸干他们的血,用他们的皮肉做养料。”

    “公子现在还觉得,我是你的瑛娘吗?”

    “你不过是还念着那个曾经救你性命,伴你长大的瑛娘罢了,而瑛姑娘却是个最下贱最残忍的鬼妓,公子还要留在这里,就不怕我吞了你的魂,再把你的血肉都作了养料。”

    她这番话说完,房间里便陷入了沉默,花少梁的生魂没有再答话,想是受不了这事实,早已飘走了。

    自从妆镜破了之后,瑛娘的力量就开始快速的流逝,原本整个明月楼的结界她都能撑住,除非有什么法力非常高深的天师过来,不然能进明月楼的生魂都是由她挑选过的,对瑛姑娘有着浓烈迷恋和执念的生魂,她大约知道花少梁的生魂是如何混进来的,应该是听闻瑛姑娘的事,又有什么契机让他知道了瑛娘的过往,所以将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起了执念。

    如今走了也好,花少梁还有大好的清白前程,又何必和一个鬼纠缠在一起,瑛娘深深叹了一口气,更何况这明月楼也快要消散了。

    若是现在回头,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花少梁远走的背影,她想了那么久,在彻底消散在这世间之前,就再看一眼吧。

    瑛娘慢慢的转身,回身却看见花少梁生魂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正带着泪看着她的背影。

    见她转身,却又露出一个凄惨无比的笑来。

    第122章

    “瑛姑娘不是说不识得我,又是如何知晓瑛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花少梁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又近前几步,直接将瑛娘揽在了自己怀中。

    生魂虽触不到实体,但是却可以碰到鬼魂,只是这么一揽花少梁的魂体便被瑛娘的鬼气蚀出了好几个黑洞。

    直接伤在魂体可比肉……体上的伤疼多了,瑛娘想要推开他,却又怕自己这么一推会更加伤着他,只能焦急的说,“快松开我,若是你的魂体被伤的重了,便回不去躯壳里了。”

    “回不去便回不去了。”明明魂体上忍着剧痛,但花少梁的声音却明朗了许多,“当日我走之前说定要回来娶你,是我回来晚了,不如便不回去,就留在这里与你做一对鬼夫妻。”

    这话听的瑛娘一窒,她在明月楼中见过太多男人了。

    这些男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背信弃义,始乱终弃那只是最轻的,吸干了夫人娘家的财富之后抛妻弃子的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些为了与别人的妻子交……欢将自己妻子拱手献上的,还有些以殴打妻妾为乐事,还闹出不少人命的。

    她有时也在想,或许花少梁早已有了家室将她抛在了脑后,即便没有娶妻,他独身一人在边疆打仗,军营那是什么地方,定也是有过不知道多少女人了,可那狐狸老鸨说花少梁还是童子之身,根本没睡过女人。

    他确实一直想着回来娶她,可正如他所说,他来晚了。

    “来不及了,你快走吧。”瑛娘从他怀中飘出来,花少梁的胸口被她的鬼气蚀出一片扭曲的伤疤。

    瑛娘虚虚的伸手在空中抚了两下,“明月楼是靠着妆镜才能躲过天道的惩治,如今妆镜不知被哪位大师破了,等明日天光一线,这里和我都会被雷火化为这世上的一捧尘。”

    “少梁你便把我忘了,好好的娶一房妻子,生儿育女去过清白的日子吧。”

    花少梁好不容易寻到瑛娘,若是瑛娘早已入了轮回有了新生,也许他还能如瑛娘所愿,但如今瑛娘的鬼魂要在他眼前化为齑粉,他不甘。

    “徐公子!这妆镜是徐公子破的,我去求他,他定有法解!”现在离天亮也没多少时间了,花少梁的魂便直直从房间飘了出去要去寻徐灵鹿。

    还没去到大厅,便遇上了也来寻他的徐魏二人,花少梁想也没想就径直跪在徐灵鹿面前,一个叩首俯下……身哀求,“徐公子,求求您,瑛娘说妆镜破了,她和明月楼都会灰飞烟灭,您有如此法力,一定能救瑛娘!”

    说完一个接一个的给徐灵鹿磕头。

    花少梁在北疆战场上战功无数,也是有功德加身的,徐灵鹿可受不住他如此,但他刚刚审了那杂毛狐狸,对明月楼的事情也了解了大概,瑛娘就算以他的道行,也不一定救的下来。

    鬼魂躲避天道的方法无非就是藏匿,之前能将长安的魂魄藏进他的芥子空间中,也是因为长安虽然怨气重执念深,但魂上却并没有因果。

    可瑛娘不同,她身上起码有十几条人命,他的芥子空间根本不会让瑛娘的魂体进去。

    徐灵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想上去扶起花少梁,“先去看看再说。”

    花少梁听他说的犹豫,坚持不肯起身,定要让徐天师答应下来。

    天师的话只要出口,就需得做到,花少梁如此做便带上了几分胁迫之意,旁边的魏镜澄冷冷的开口,“我劝你还是快些起身,离天亮没有多久了,若是先让灵鹿进去看看也许还有救,但你一直阻在此处便真的没救了。”

    听他说的坚决,花少梁也不得不起身,即便是因为徐灵鹿破了妆镜上的法阵才让瑛娘将要面对魂飞魄散的境地,可花少梁心中却知道,之事一星半点也怪不得徐天师,要怪也只能怪天道不公,任由恶人横行,他不过是想赌徐灵鹿会心软罢了。

    瑛娘怕他惹怒了天师,也跟着出了房间,看着花少梁跪在地上磕头求人的样子,心中一阵酸疼,忍着没有出去。

    花少梁自小就是把硬骨头,在村里被人欺负是宁可被人打死都不愿意低头的性子,现在却为了她这个孤魂野鬼卑微至此,瑛娘想拉起他让他不要再求了,又怕他知道自己看见这一幕心中难受。

    这一犹豫便错过了出去的时机,徐灵鹿他们已经快要进屋了。

    瑛娘这种身缠因果的野鬼是最怕天师的,之前徐灵鹿为了藏身一直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现在气场全开,加上旁边还有个全身紫气的魏镜澄,单单是离得近了瑛娘都觉得自己正在被灼烧,不由的退回到了屋子最里面。

    徐灵鹿一进那间屋子,就感觉到极重的鬼气正在向外逸散,跟之前在匪寨碰到的那些女鬼不同,这鬼气攻击性很强,他忍不住便将符纸夹在了指尖。

    符纸的灵力同时也让瑛娘感到了威胁,鬼气就更加忍不住,逸散的极为厉害,一时间气氛竟然有些紧张。

    花少梁也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飘到瑛娘身前,魂体将瑛娘牢牢的护在身后恳求,“徐天师,虽然瑛娘身上有些过往,但也都是迫不得已,不是她自己所愿,求您手下留情。”

    他话音一落,徐灵鹿便感觉到那鬼花魁有意在收敛自己的鬼气,于是也将符纸收了起来,和魏镜澄落座在了外间。

    说起来徐灵鹿也算是两人的恩人,瑛娘努力的敛住自己的鬼气才去了外间,直面天师她还是有点畏缩,对着徐魏两人福了福,挑了个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徐灵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明月楼的鬼花魁,“你的魂魄是不是融在了匪寨后山的那棵树上?”

    瑛娘的表情微微怔了怔,没想到居然已经被他看了出来,微微颔首应了下来,“当日我从匪寨逃出来,后背中了支箭。”

    “那些土匪见我受伤,带着伤趁夜逃进了林子里,觉得我肯定活不了便没有再追击,血腥气会引来山中饥饿的野兽,根本不用追,过几日说不定就能在山中遇见我被掏吃一空的白骨了。”

    “但说来稀奇,那晚我逃了很久都没遇着野兽,山里黑茫茫的一片,我也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哪里,只觉得自己的血越流越多,身体也越来越累,最终是再也走不动了,就靠在一棵树上睡着了。”

    “在睡梦中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再醒来时,便见那棵树的根须正从泥土里伸出来,将我的身体圈住往土里拖,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听她说起自己死亡的过程,花少梁心疼不已,“徐天师,瑛娘她死的不明不白,我知道让死人复生是逆天而行,也不敢求您如此做,只求您给瑛娘一个容身之所,让她不至于魂飞魄散,若是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我花少梁能给的都给,就是要我的命也没关系。”

    徐灵鹿手指在小茶桌上轻点,这事确实不太好办,即便是要了花少梁的命也不一定能保住瑛娘,但他怕自己若是救不下瑛娘,花少梁会真的跟着瑛娘去了。

    “现在瑛娘之前藏身的铜镜已经破了,须得先给她找个容身的地方,最好是与她本人牵绊极深的。”徐灵鹿看向花少梁,“你那里有没有什么类似的物件?”

    “鸳鸯佩!那枚木质的鸳鸯佩。”花少梁看看自己腰间。

    “去取来给我。”

    花少梁听到徐灵鹿说让他去取东西,迟疑了一下,他怕自己走了就没人护着瑛娘了,万一徐天师真的要收了瑛娘那可怎么办?

    “你若是再拖拉下去,天便要亮了,那时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事实也确实如此,花少梁再不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飘走了。

    “徐天师支走少梁,是为了同我说些什么吗?”等确定花少梁的生魂已经飘走了,瑛娘主动开了口。

    “我救不了你。”徐灵鹿说的坦然。

    瑛娘扬了扬唇角,此刻倒是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瑛娘知道,所以也不强求。”

    “其实若不是今晚遇到了少梁,便是魂飞魄散这个结局瑛娘也觉得挺好,没有什么可怨,即便能轮回投胎又能如何呢?”

    “这人间太苦了,还不若化成一捧灰,日后便能随着风去了。”

    “可我怕……少梁他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不该为了我全都舍了。”

    “所以瑛娘还是有个不情之请,徐天师能留我几日吗?”

    “我想跟少梁成婚。”

    “冥婚?”徐灵鹿皱着眉头问。

    对面的瑛娘欠身俯跪在地上,“求徐天师成全。”

    “你可知,要成这冥婚不但会损花少梁的阴德,还须得给你立名立牌位,仪式一成,你可就再也藏不住了。”徐灵鹿的眉头越皱越深。

    “无非是些阴德而已,总比他丢了命强。”瑛娘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苦意,“少梁他重情重义也重诺,当日说要娶我就至今未娶,若是我们成了礼,我便有把握能让他活下去。”

    第123章

    等花少梁取了鸳鸯佩回来,月亮都快要沉下去了。

    这块鸳鸯佩虽然是木质的,但因为花少梁日日带在身上,时不时还会用手指摩挲,现在表面泛着一层温润的油光,竟然如真的玉质一般。

    瑛娘也上前轻轻的用手触碰着,她的魂体现在已经不能触碰实物了,手指虚虚的飘在上面,画着那鸳鸯佩的花纹。

    这纹样她也曾拿手指摩挲过千万遍,本以为此生再难见到了,没想到它竟然能被花少梁寻了回来。

    “少梁,你走那日许下的承诺,现在可还作数?”瑛娘的声音含着一份感叹。

    “自然作数!”花少梁答的没有丝毫犹豫。

    “天师大人说,若是有个安身之地,我尚有一线生机,可与已死之人配冥婚恐怕会有损你的阴德。”

    “真的?”花少梁激动的跑上去,想要握住瑛娘的手,可他现在已经是活人了,触不到鬼魂,双手只能虚虚的拢着,“配了冥婚真的能给你一线生机?”

    花少梁问完瑛娘又去看徐灵鹿。

    徐灵鹿心虚一瞬,见着瑛娘哀求的眼神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花少梁见他点头了兴奋的说,“损阴德有什么要紧,就是要我的命都没关系,要如何做,徐天师您尽管吩咐,时间不多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徐灵鹿拿起了桌上的木质鸳鸯佩,在上面虚虚画下一道阵法,又在魏镜澄胳膊上蹭了几下,“花校尉,瑛娘,以我现在的法力,也不知道能欺瞒天道几日。”

    “瑛娘你且先进来。”

    “花校尉,我随后吩咐你的事情,要立刻去办,越快越好。”

    瑛娘冲着徐灵鹿和魏镜澄福了福身,钻入了玉佩中,满屋子的鬼气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就连花少梁都察觉到了,他伸手就想将鸳鸯佩取来,继续贴身带着,却被徐灵鹿拦下了。

    “鸳鸯佩现在必须放在我身边,时时加固阵法才能确保瑛娘的安全,待你们成礼那日,我自会放瑛娘出来。”

    花少梁虽然有些不舍,却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三人一边往明月楼外走,徐灵鹿一边给花少梁交代婚礼的各种事宜。

    等出了明月楼天色已经有些麻麻亮了,徐灵鹿给东西两座麻线坊各张了一个结界护住。

    三人刚走出花街,一丝天光乍现,接着几声惊雷滚滚,一道手臂粗的闪电直直劈在明月楼角檐上。

    明月楼是座木质建筑,很快就燃了起来,明明有风可这火却只是直直的向上燃,没一会功夫整座楼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三人站在街口看着明月楼燃完,徐灵鹿默默地解了旁边麻线坊的封印这才一起离去了。

    花少梁又回头看了好几次,见明月楼旁的树木甚至花草都丝毫没有被波及,只那楼被烧的一干二净,可见明月楼中有多少孽债,他心中想着,也不知瑛娘在这么个地方遭了多少罪。

    鸳鸯佩中的瑛娘此刻并不好过,那棵在匪寨后山迷惑人类,吸食人血的树也同时被落雷击中,雷火奇异的顺着树枝子往下烧,连一根须根都没放过,将当时徐灵鹿他们没挖出来的部分烧的干干净净。

    没了本体,瑛娘垂首看看自己的魂体,左边的脚已经开始慢慢变得透明了。

    离开花街之后花少梁连觉都不睡,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他直接便去采买东西了。

    徐灵鹿倒是一觉睡到了月亮再次出来才醒,要替瑛娘藏身须得动用他自己的功德,这东西最近虽说是攒了不少,但他也得靠功德续命,给别人用的多了,自己自然就用的少了,要不是还有魏镜澄身上的紫气加持,他怕是要睡到明天这个时候都不一定醒的过来。

    瑛娘见他醒了从鸳鸯佩中飘出来对着徐灵鹿行礼,她知道徐灵鹿定然有事要问她,只是之前在明月楼来不及讲。

    “你为何要骗他?”徐灵鹿见瑛娘魂体的腿脚几乎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截红色的裙摆忽忽悠悠的。

    “若是不骗他,又如何让他活着走出明月楼呢。”瑛娘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鬼气散去一些之后,她的容貌也跟着变了,没了之前鬼花魁那股冷艳森然的鬼气,似乎又变回了何家村那个温婉清秀的村姑,“等成礼那日,我……”

    “我去了之后,天师只管告诉少梁我还有一丝魂魄舍不得离他而去,被你封在了鸳鸯佩里,只是魂魄现在过于虚弱,无法出来相见。”

    “但如果他好好生活,多做善事,我那残魂就会受到滋养,说不定哪一日便能苏醒过来,与他再次相见。”

    “我在鸳鸯佩中留了几丝鬼气,很微弱,几乎察觉不到,但可以时不时的让鸳鸯佩自己发热或者晃动,这个小把戏足以骗过少梁了,他定然觉得那是我还在。”明明是如此悲惨的事情,瑛娘说完之后竟还调皮的对着徐灵鹿眨了眨眼睛,仿佛对自己这个恶作剧的主意很是满意。

    徐灵鹿心中一痛,难怪花少梁惦念了如此之久,何瑛娘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呀,可这份美好却也留存不了几日了,他一时竟不忍开口再去询问瑛娘那些惨痛的过往。

    反倒是瑛娘先开了口,“天师将我带在身边,定是有些事想问我吧。”

    “如今妆镜毁了,禁制也没了,若是天师想知道什么,瑛娘定然知无不言。”

    “死去那日的事,你没说全吧。”徐灵鹿看向她。

    瑛娘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那日少梁在,我便隐去了一些细节,怕他为此陷入魔怔。”

    “离世那日我靠在树上昏迷之后,其实是有人将我唤醒的。”

    “是个男子,穿着一件斗篷,全身上下都遮的严严实实,面上还带了一张银色的面具,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未尽的心愿,我懵懵懂懂的便想起了少梁,就答复他有。”

    “他又问我想不想留在这世间等心愿完成,我那时便迟疑了,我问那男子有没有什么条件,他说要我在七日之内吃掉一个人。”

    “当时我怕极了,拼命的摇头,我宁可就此消亡,也不愿意去害人,可那男子又说,要吃的都是害过女子之人,他们都色……欲熏心且极为残忍,不知道害过多少女子,若是我吃了他们不仅能为自己报仇,能为之前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女子报仇,还能让更多女子避免被害。”

    “我便动摇了。”

    “那男子见我动摇,又让我看我自己的肉身,曾经无比熟悉的身体被树藤缠满,上面爬着虫蚁被慢慢的拖进泥里,那男子说,若是我不答应,魂魄就要回到躯壳之中,清醒的躺在土中受着虫蚁啃食之痛。”

    “见我依然未应,他却忽然朗声笑了,他说你们这群女子难道只会逆来顺受吗?就如此甘心沉在泥中化作一摊白骨,却看着仇人在世间逍遥,若是我有如此机会,不但要生啖仇人的血肉,还要将这不公的世道也毁个一干二净。”

    “我听了这话也不知怎地,胸中一热,又想着若是坚持下去说不定还有能与少梁重逢的一天,便答应了。”

    说到此处,瑛娘垂下头抹了抹眼角,“要是当日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局,还不如沉在土中,我到是没什么,可对于少梁来说却太残忍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接着说之前的事,“我应下之后,那男子便将我的魂体附在了那棵树上,教我引人之法,很快我就引来了第一个人。”

    “那人是匪寨中的一个土匪,我曾见过他好几次,最是喜欢糟蹋姑娘,土匪在劫掠的时候一般是不碰姑娘的,都是掳到了匪寨再分,他却不是,在劫掠的过程若是看到什么合心意的,他定然会强要了那女子,而且手段极为残暴,很多姑娘都活活死在他身下。”

    “我散出情香,他很快就着了道,从原本的路上拐了弯过来,神色痴迷的坐在树下,在幻境中与我的虚影交……欢,身后却缠满了树藤,枝藤上的尖刺扎进他的血肉里,开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洞,鲜血从那些小洞中流出来,浇灌在树身上,那么肮脏的人,血却又热又甜。”

    大约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瑛娘的鬼气忍不住的带着攻击性开始逸散,徐灵鹿皱着眉用指尖弹开了一条飘到他眼前来的黑气,瑛娘被烫的嘶鸣了一声,恢复了神志,委屈巴巴的看着徐灵鹿,“天师大人莫怪,自从沾了血之后,我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要是等下再出问题,您揍我就是。”

    “这人的血不断地向外流,身体很快就受不住了,昏迷在了树下,等他无力反抗之后,树藤裹着他的身体一点点的拖进土里,我看着他的生魂犹豫,若是真的吃了人的魂魄,我的魂就会染上因果,无法投胎,看着他生魂哀嚎的样子,那么卑微和凄惨,我便想起了那些被他凌……辱过的姑娘们,是不是也曾如此哀求过他,可他却毫不在意,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我将他的魂魄一片片的撕碎,吃掉了。”

    第124章

    “吃掉了土匪的魂魄之后,我便现自己的魂体凝实了一些,甚至可以暂时脱离树干,在林中飘荡一段距离,我有意朝着匪寨的方向飘,在山道上留下情香,很快便又吸引来了好几个好色的土匪。”

    “他们全部被我如法炮制,一一死在树下,又吃下几条魂魄后,我能飘得更远了,甚至可以走路和触碰实体了,这种重生的感觉太过美好,我恨不得将匪寨里土匪全部杀光,可那些土匪太过机警,死了几个人后,竟然封了后山不再让人过来。”

    “眼见着无魂可吃我的力量逐渐流逝之时,那个男子又出现了,这次他要将我的魂魄封在妆镜里,告诉我我的行为已经被天道所知,如果无处藏身,很快便会遭到天谴,被天雷劈个灰飞烟灭。”

    瑛娘的语调拔高,似乎是不解又带着一些愤怒,“天师大人,我不明白,为何我杀的都是坏人,这天谴却要落在我头上?”

    徐灵鹿无言以对,他也曾经问过自己鹿师父,为什么自己从小就被天道所排斥,不得不离开父母亲族,躲到异世才能过活。

    却也只得到了师娘擦眼泪的侧脸和鹿师父的一声叹息,如今徐灵鹿也只能以一声叹息回应瑛娘的愤怒,世上总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因果。

    瑛娘见他不答也没有再追问强求,平复了一下自己的鬼气又接着说,“我没有办法只能进入妆镜跟着那男子离开了,再次从妆镜中出来便到了明月楼。”

    “那男子说因为之前我吃的生魂太多,天道已经盯上我了,所以现在要控制吞吃生魂的频率,每月只能吃两个人。”

    “只要我散出情香,他便会用法术将这香气放大,所有对我情香有感知的人,要么是极重色……欲之人,要么是对我有执念之人,到开楼的日子他们的生魂自然会到明月楼来,我只需要从中选出最脏的那个灵魂,将他引到妆镜前,妆镜自然就会迷惑他,控制他的肉身去往匪寨后山那棵树所在之地,待他的肉身血被吸干,皮肉被拖到地底做了养料,我就可以将生魂吃掉,如此就没有人会联想到明月楼,所有人都只是看到那些人来了昌余县,然后半夜自己走出宅院或者客栈,接着便失踪了。”

    “而其他来过明月楼的魂魄,会在幻境中待上一晚,等魂魄归体,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一夜销……魂,不仅不会出任何问题还会将明月楼的名声越传越响。”

    徐灵鹿越听越想不通,这男子引瑛娘吃人生魂,却为什么又要多次一举整一个明月楼出来呢?

    他完全可以用妆镜把瑛娘保护起来,就扔在匪寨外面让她去吃便好。

    “你将那些生魂引到妆镜前面后,除了他们的躯体会被引至匪寨后山,那些生魂呢,有什么变化吗?”徐灵鹿开口询问。

    瑛娘抬起袖口也变得空荡的左手,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却发现什么都没咬到,看来咬手指似乎是她生前思考问题时的一个小习惯。

    每次在吞食生魂的时候她的鬼气都变得极为暴躁,很难注意到这些细节,徐灵鹿问起来她才觉得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同,是什么呢?

    “好吃……”瑛娘小声的呢喃着,“对,有问题,那些生魂仿佛是被妆镜过滤了一遍,变的好吃了,似乎所有的罪孽都被妆镜吸走了,魂体变得纯净了。”

    “那就对上了。”徐灵鹿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的魂体在明月楼中被净化,其中的色……欲都被妆镜抽走了。

    上次在澄泽那些人要的贪欲,这次在昌余那些人要的则是色……欲,难怪他们会多次一举专门开间青楼选人,徐灵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昌余县伴星的迷也随着瑛娘这些话迎刃而解了。

    只是苦了瑛娘,徐灵鹿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之前还想不明白,按理说那些人都罪大恶极,即便瑛娘吃了他们的生魂也不至于那么快遭到天谴,现在看来是那男子骗了瑛娘。

    这面妆镜根本不是用来保护瑛娘的,反倒是用来害她的,正是因为妆镜将生魂上的罪孽都吸走了,瑛娘吃掉的那些生魂被天道认为是吃了善人的魂魄,所以才缠上了这么重的因果。

    思来想去徐灵鹿还是将真相告诉了瑛娘,本以为瑛娘会因此而愤怒,没想到她听到了徐灵鹿的猜测反倒释然了。

    “公子这么一说,我心里反倒好受了些,说到底我也不愿自己是因为做了恶事而落得个遭天谴的结局,但公子若说是有人害我,瑛娘相信公子,一路追查下去定然能惩治那些害人之人,这样即便魂飞魄散变成了一捧灰,瑛娘也还是当初那个瑛娘。”

    “那你可还记起当日在林中唤醒你的那个男子有什么特征?”这是能不能抓到人的关键。

    瑛娘蹙眉思索着,“他身量挺高,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斗篷中,但能看的出来他不瘦弱,是比较强壮的男子,那斗篷的帽檐很宽,他面上还覆着一张银质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形状很好看,像是一片桃花瓣般,眼尾微微的上扬着……”瑛娘的眉头越蹙越紧,“但是……但是什么呢?”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想不分明,整个鬼都有点焦躁,大约是刚才没咬到自己的左手,她这次抬起了右手习惯性的想要咬手指,余光却瞥见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的一道疤痕,是她小时候烧饭时候留下的。

    “对了!他的左边的眼睛上面有道伤疤,那伤疤应该很长,是贯穿了整个面颊的,在他眨眼的时候我能看出来眼皮上的疤痕,应当只是整条疤痕中的一小段。”

    这是关于那个男子瑛娘唯一能够想起的特征了。

    见她实在想不起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魂体也越来越透明,徐灵鹿便让瑛娘回到了鸳鸯佩中。

    等魏镜澄深夜回来之后,他将瑛娘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讲给了魏镜澄,那个男子应该同澄泽鼓中仙口中的大当家是同一个人,这次好歹得到了一些细节,虽然两人都知道男子应该会随时改变装扮,但桃花眼,面上有贯穿性疤痕也算是非常大的特征了,魏镜澄打算让捕快将他的形象画下来,先贴在各种寻着,聊胜于无。

    花少梁这两日一直很忙碌,他和瑛娘的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是徐灵鹿特地算出来的日子。

    配阴婚是不能布置喜房的而是要布置灵堂,瑛娘的尸骨正是他们之前在匪寨后山挖出的那些白骨中,唯一的一具女性尸骨,花少梁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一直带在自己身边,现在已经找了仵作将这具白骨拼合好了。

    棺椁他特地定了合葬棺,下葬的地方便选在何家村何家的祖坟中,村子最近正在重建,很多坟茔多年无人打理早已被风雨蚀平了,可花少梁却还是能准确的寻到何家那片地方。

    他虽然姓花却一直觉得自己便是何家人,瑛娘的父兄几人都是他帮着下葬的,自己和瑛娘自然也要葬在一起。

    棺木的选了深红色,四角刻着鸳鸯纹样,是寿材铺的老板带着好几个徒弟玩了命赶出来的,这年代要合葬棺的人少,一般家中有些钱财的男子多是有妻有妾的,选排葬的多,男主人棺木的材料和形制都是远远高过妻子的,很少有这种要两人躺在同一个棺中的。

    花少梁去取棺木的时候,面上甚至含着一丝笑意,将寿材铺的老板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这官爷是办丧气还是办喜事,他这铺子来的主顾多是愁眉苦脸的,满面春风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喜服实在没时间定制,好在西沙洲有间喜服铺子有成品,因着刺绣复杂出价颇高是以一直没有卖掉,花少梁倒是很喜欢,二话不说便买了回来,想起那日在明月楼见到的瑛娘也是一身红衣,但若是穿上了他定的这身喜服,一定更美。

    他的宅子不大不小是座三进的院子,这几日便交给了属下,宅中的木梁上都挂上了丧幡,他的手下们不知道有冥婚这回事,只以为这次剿匪花校尉寻到了什么亲人的下落,打算置灵堂和衣冠冢聊以慰藉。

    灵堂就设在前院的主屋,正中摆着的就是那口鸳鸯合葬棺,上方的案桌上摆了‘吾妻花何氏瑛娘之灵位’,再上还摆了花家父母何家父母同兄长的灵位。

    棺木的右侧躺着一具白骨,便是仵作修复出来的瑛娘的尸骨,骨头埋得时间不短了,上面没有任何残留,倒是不用特别刮洗。徐灵鹿特地给仵作了一种汤药,用汤药将骨头泡过之后,骨架竟然变得莹白光亮宛如白玉的质地,这还是瑛娘特地求他的。

    徐灵鹿带着瑛娘来偷偷看过一眼,瑛娘对于这具骨架子非常满意,就算死掉变成了鬼魂女孩子总还是想要美美的出嫁。

    她何瑛娘生而为人之时没能穿过嫁衣,画过红妆,现在死了化成了鬼魂,要将自己的白骨装扮的漂漂亮亮好嫁给心上人。

    喜服是花少梁亲手给她穿上的,他知道瑛娘爱美,之前在何家村没有什么银钱,买不起金银玉石,她发间也总会簪一朵小花,如今没有头发可以簪花了,所以花少梁特地给骷髅的额间贴了一个漂亮的花钿。

    他看着一身喜服躺在棺木中的白骨,脑中却总是不由的想起那个总是穿着粗布麻衣,簪着花朵素着面庞在家中忙碌的瑛娘,若是那时的她能有今日的装扮又会是一副多么动人的模样。

    一滴滚烫的泪珠直直砸在白骨上,花少梁连忙伸手去擦,骨头的手感也如玉石一般,他忍不又摩挲了两下,仿佛在轻抚情人的面庞,最后俯身在贴着花钿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帮瑛娘的白骨盖上了大红盖头。

    明晚就要成婚了,也不知道瑛娘心中作何想法,是不是同他一般既激动,又忐忑,独自一人回房也无法安眠,花少梁便靠在棺木上睡着了。

    有瑛娘陪在身边,他多少能安心一些。

    第125章

    第二日一早,那口鸳鸯棺便被运回了何家村,今晚,瑛娘便要从这里出阁了。

    早在前几日徐灵鹿就把在明月楼收的那些小妖们都放了出来,他想要给瑛娘一个风光大嫁,自然少不了送亲的队伍。

    瑛娘的娘家早就没人了,又不能请真正办红事的人来操办,小天师只好搞起了临时培训。

    狐狸老鸨出来之后,习惯性骚里骚气的扭了两下许久没动的腰,结果冷不丁被旁边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猫一爪子挠在脑袋上,“喵嗷!”

    扭什么扭骚狐狸,是想勾引谁?!

    狐狸被挠的无比懵逼,它不是它没有,它前面连个人都没有,要去勾引谁,正打算反击回去,就看到自己面前还有另外一只长得无比漂亮的蓝眼大猫正猫猫祟祟想要溜边从它身边绕过去。

    可溜了两步还是被那白猫按住,一口咬在了蓬松的尾巴上。

    蓝眼大猫委屈的“呜呜”两声,不仅没有发怒,反而去贴贴那只白猫了。

    阿润:我只是没见过狐狸精,多看了两眼,怎么就被老婆揍了,呜呜呜~老婆不要不理我。

    狐狸看的目瞪口呆,原来当公猫如此卑微的嘛!幸亏自己是只狐狸。

    这群小妖们其实跟瑛娘关系并不亲近,瑛娘鬼气太盛比它们强太多,它们大多不太敢靠近,只是因为受到了妆镜的庇佑,定期会来明月楼打点零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完事便四散而去了。

    徐灵鹿告诉它们,若这次帮了他的忙,将来就给这些小妖找个好去处,云京城外有座九锋山,他认识那里的山神。

    小妖精们听完都面露欣喜,那可是九锋山,传说中的九锋山呀!

    那里出了很多有名气的大妖怪,听闻山神也很强大,山中灵气旺盛是最适合妖怪居住何修炼的地方,这片土地上的小妖精哪个不想去呀,天师让它们干什么它们就干什么!

    然后小妖精们就看见徐灵鹿给地上丢了一堆乐器,锣鼓萧笛还有两把唢呐,这是要上才艺呀。

    它们在明月楼里都没学过这些,只要会扭腰会眨眼就行了,怎么想去九锋山生活门槛如此高呢?

    大白天的小妖们也不能化形,都人立起来,用前爪捧着乐器努力学习。

    狐狸和鼬站立起来时,差不多一边高,被分配在最前面吹唢呐,后面几个小动物则选了比较容易得锣鼓,萧和笛子被分配给了两棵树,它们手比较多,那么多孔只有它们按得过来。

    两只大猫当监工在房檐上边晒太阳边看着底下的一群小妖精,无论谁吹打错了,梨白都是拿狐狸开刀,它的爪子又准又快,狐狸根本躲不开。

    狐狸:我怀疑它在公报私仇,有证据,但没用,嘤~~~~~

    徐灵鹿的院子一整天都响着嘈杂的乐器声,一开始实在不成个调子,两只猫咪都把耳朵闭了起来,压在了脑袋上,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没长耳朵一般。

    后面被梨白收拾的多了,狐狸不得不担任起了主动教学的工作。

    它对这些似乎相当有天赋,很快便能学会,但没用,若是有妖不在调上梨白还是揍它,狐狸被迫内卷,开始一对一的指导各个小妖精。

    很快它们竟然也能奏出曲调了。

    送亲的乐曲不用太细致,就是涂个热闹,小妖精们练了一天就都合格了。

    徐灵鹿专门请麻线坊的姑娘们给它们做了特殊的送亲服,虽然刺绣纹样不多,但这些小妖们穿上人立行走,还挺可爱的,瑛娘也非常满意。

    至于抬轿子的,徐灵鹿特地制了四个纸人,他画技感人,这几个纸人还是找魏镜澄画的脸,虽然不是后世那种精修建模脸,但水墨帅哥也别有一番风味。

    东西和妖精都送去何家村,这场喜事便算是准备好了。

    月上中天,四片纸人的身形忽然暴涨,从原本的薄薄一片变成了真人大小,它们明明没有骨骼筋脉却能将那口六个大汗才能抬动的合葬棺轻而易举的抬起来。

    那棺木被它们抬起后就化成了一顶四人抬的大红轿子,瑛娘穿着一身喜服坐在其中,她的鬼魂附在了那具白骨上,如今的她需要调动全部鬼气才能维持住完整的人形。

    “吉时已到!起!”一个偏柔和的男声高唱一声,便是在队伍最前面的狐狸。

    它这几日被梨白针对的彻底放下了伪装,它其实是公狐狸呀,只是因为女狐狸精比较有名,所以才化形成女子的,它根本不想去勾引那只胖猫的。

    高声唱罢,送亲的队伍就吹奏了起来,阴婚送亲的队伍要避开活人不能走大道,这红彤彤的一队迅速便窜入山道中。

    昌余县城今晚则早早地实行了宵禁,前段时间昌余不太平,所以百姓们也很配合,天刚一擦黑就都乖乖的关门闭户。

    等整个城静下来之后,花少梁这才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出了城。

    他平时多着深色的衣衫,今夜这身大红的喜服将他整个人衬得无比英武,花家也早就没了亲族,跟着来接亲的,就只有徐俊华,徐灵鹿他们几个知道冥婚这回事的人。

    昌余今晚的天空,无星也无月,黑压压的一片,是徐灵鹿特地施法请来的云,能遮一时便是一时吧。

    整个城门口都乌漆嘛黑的,只有城楼上的灯火能幽幽的照一点亮,就连城外时常出现的一些流浪汉今夜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静的人心里发慌。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喜庆的鼓乐声,一片忽忽悠悠的红从林子里淌了出来。

    花少梁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来了!

    他驱马上前去迎亲,面上的笑意憨厚又拘谨,就如同真正的新郎官迎娶自己心上人那般,架着马跟在花轿旁,时不时还想透过飘起一条缝隙的轿帘,看看坐在里面的新娘子。

    徐灵鹿在心中深叹一声,今夜是他主婚,他和魏镜澄要先回到花少梁府上做准备。

    花少梁护着送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进了城,行至花府门口,新娘子要下轿了。

    昌余有习俗新嫁娘的脚不能落地,一般都是由喜倌背到内堂,一个水墨纸人帅哥正打算上前将瑛娘背过去,花少梁就直接掀了轿帘,将瑛娘打横抱了下来。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只有一具骨架一身衣裳的重量,瑛娘那一双红色的绣花喜鞋落在了轿子里,她的鬼气逐渐在衰弱,脚已经完成化成了白骨,穿不住鞋了。

    花少梁将瑛娘抱进府中,在徐灵鹿法术的加持下,那些丧幡都变成了喜布,灵堂也变了样子,正中一对龙凤烛,门窗上也贴着大红囍字,看着无比热闹。

    将花轿安置在堂屋内后,原本吹吹打打的小妖和纸人们便都散了。

    花少梁和瑛娘并排站在中堂,徐灵鹿请出瑛娘的牌位开口,“花少梁,可愿纳娶何氏瑛娘为妻,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我愿!”花少梁答得坚定。

    “何氏瑛娘,可愿嫁于花少梁为夫君,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我愿……”何瑛娘的声音却已经凝不实了,听上去飘飘忽忽的。

    她的话刚一出口,徐灵鹿便觉得夜色忽然亮了一点,在层层的乌云之上似有闷雷之声,他咬破舌尖,又加固了一层,才继续唱道,“一拜天地神明!”

    花少梁和瑛娘却未转身向外,而是同时跪倒在徐灵鹿面前,叩了三个响头。

    于他们来说,外面的天道那是不公的天道,唯有屋内这个天师才是他二人的神明。

    徐灵鹿受了这三拜胸中一股闷痛,他感觉天雷越来越近,一股腥甜的气息从胸中泛上来,他强行咽了下去,“二拜父母高堂!”

    花少梁和瑛娘给他们亲族的牌位再叩三个响头。

    眼见夜色越来越亮,那些乌云就要被破开一道口子,徐灵鹿咬着牙,“夫妻对拜!”

    花少梁瑛娘彼此躬身对拜。

    躬身之时瑛娘的盖头晃动的幅度大了些,花少梁的瞳孔尖锐的一缩,他看到了瑛娘的脖颈已经变回了白骨。

    “礼成!”

    不待徐灵鹿把话说完,一声闷雷就把天上厚重的云层撕出了一道伤口。

    花少梁此时哪里还能不明白,什么能躲过天劫,瑛娘不过是在骗他,他一把掀起瑛娘的盖头。

    何瑛娘的半张脸都已经化作白骨了,但另外半张脸却画着明艳的妆容,她眼角勾着金箔,额上还有半片那日自己贴上去的花钿,比想象中的更为动人。

    “夫君。”何瑛娘的唇角向上勾着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只是那尚在的左眼之中却含着泪,“我终于能叫你一声夫君了,如今瑛娘的心愿已了,唯有一件事还放不下。”

    “你说。”花少梁的眼睛被泪水糊住了,朦胧中似乎再看不见瑛娘那半张白骨面庞,现在的瑛娘在他眼中就是最美的新嫁娘。

    “天师说我是被歹人所害才落得此番境地,得瑛娘走后,还希望夫君能帮瑛娘将歹人绳之以法。”瑛娘仅剩的那半张面庞,也开始从额头渐渐消散了。

    花少梁重重的点了点头,瑛娘见他应下用白骨支棱的手指,轻轻抚了抚花少梁的脸,“夫君能亲我一下吗?”

    她的脸马上便要彻底消失了,到那时何瑛娘会彻彻底底化为一架白骨,在此之前,她还想得到爱人的一个吻。

    花少梁擦掉面上的泪水,即便瑛娘的脸已然大半都是白骨,他也没有犹豫,倾身吻了过去。

    唇上的触感一半冰冷而柔软,另一半却冰冷而坚硬,花少梁闭起眼睛,泪水疯狂的从眼眶中涌出来,全都砸在瑛娘脸上,坚硬的白骨指尖在花少梁的下颌留恋了一瞬,瑛娘将自己最后一丝鬼气渡到花少梁口中。

    花少梁只觉得唇上一麻,接着他便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轰!”一道沉闷的雷声彻底轰开了云层。

    瑛娘万般不舍的从花少梁怀中飞出,像一只艳红的蝶,翩然飘到了院中。

    第126章

    手臂粗的闪电直直劈下,将花家的小院劈得亮如白昼。

    那一瞬间堂屋中的所有人都被这剧烈的强光闪到暴盲,不由自主的用手臂挡住紧闭的双眼,再睁眼时,院中哪里还有那抹红色的身影,只剩下一堆还在燃烧灰烬。

    徐灵鹿面色惨白的将心头泛上来的血再次咽下,这次为了帮瑛娘他又忤逆了天道,反噬的有些严重。

    此刻心口疼的犹如刀绞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就向后面栽去,幸而魏镜澄一直在注意着他,见他面色不对就直接将他接进了自己怀中,在他口中塞入了事先备好的治痛药丸。

    翻起唇瓣后,徐灵鹿齿间残留着的一丝殷红的血迹看得魏镜澄瞳孔一缩,当下什么也不想管了,横抱起怀中软塌塌的小天师,大声喊着让镜一快去请大夫。

    院中的火光很快就熄灭了,花少梁呆呆的望着那一小堆正在被风扬起的灰烬,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出了问题,再也看不见任何色彩,眼前的这一方天地都变成了黑白色。

    喜布变成了丧幡,龙凤烛变成了白蜡,花轿化为棺木,囍字成奠,而他的瑛娘成了散在风中的尘。

    瑛娘仅存的那丝鬼气并没有多大威力,根本困不住花少梁多久,等他发觉自己能动了就想去院中找寻瑛娘,可要迈开步子时却双腿一软直直的跪倒在地。

    徐俊华想去拉他,花少梁的力气却极大,他根本顾不上周围的人,一心只想着赶紧去到瑛娘身边,就这么膝行向前爬着。

    周围人的呼唤声,阻拦声,所有嘈杂的声响,都像是都被隔在了罩子外面,花少梁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心脏一块一块碎掉的声响。

    膝盖和手掌都被粗粝的地面磨破了,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也不觉得疼,就这么一路爬到了院中。

    瑛娘的骨灰早就已经被风卷散了,只剩下喜服的一角尚未被烧尽,红艳艳的在这个黑白的世界中飘呀飘,花少梁想伸手去捉来,腿却软的怎么也站不起来,好容易摸到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将那一抹红艳也卷着飞走了。

    看着越飘越远的红色,他胸中一阵闷痛,一口血直直的喷了出来,接着人便倒在院中。

    刚才散去的乌云又开始重新聚集,黑压压的将整个夜空完全罩住,倾盆的大雨兜头倒下,这一口心头最热的血也随着雨水不知道淌去了何处。

    第二日即便已经到了白日,天依旧黑沉沉的,县城中的百姓昨晚听见一阵吹吹打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今日互相询问才知道原来昨夜是花校尉府上在办丧事。

    这次清匪患花校尉也是出了大力气的,听闻是他家办丧事,民众都自发的采了些白菊,还带了一些自家的特产放在花府门口。

    花少梁并没有昏迷多久,他倒在院中后徐俊华立刻喊了他亲卫中的军医过来,那老军医一把脉说花校尉是心脉损伤过重,给扎了针又灌了两碗汤药,花少梁便醒了。

    他醒来之后还要再去寻找瑛娘,被徐俊华武力镇压,狠狠地按在榻上,“老子弟弟为了你,现在还在昏迷,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找死,能不能冷静一下,别再发疯了。”

    花少梁还想梗着脖子说自己也不打算活了,现在就一头撞死在棺上,请徐俊华将他二人葬在一起算了,但想到徐天师确实是因为他和瑛娘才虚弱至此,便真的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还不能死,瑛娘说自己是被歹人所害,他还要为瑛娘复仇,否则有什么脸面去见瑛娘的父母兄长。

    爱人被人害得魂飞魄散,自己却一味沉溺于悲伤,算什么男人。

    想通了这一点,花少梁像只沮丧的大狗,失魂落魄的垂着脑袋坐在榻上,“徐天师可还好吗?”

    “不好!”徐俊华没好气的回答,昨夜军医一搭徐灵鹿的脉相,整个老头都皱在了一起,他从来没搭过如此虚的脉,感觉那脉随时都要断了。

    老军医面对魏镜澄和徐俊华两张冷脸,生怕自己治不好要跟着陪葬。

    好在随着瑛娘的逝去,昌余县这边的事情算是全都了结了,天道给了徐灵鹿一笔功德,这才让他的身体稍微稳定下来,不过依然是消耗了过多的法力,现在还在昏睡。

    花少梁见上峰面色不虞,也不敢提出现在去看,便想着去处理后续的事情,却又被徐俊华按了回去。

    “能找的,我带着兄弟们都帮你找了,喜服那一角寻了回来……”徐俊华顿了顿,“另外也寻回了一些骨灰,你先歇着,等睡醒了还有瑛娘的后事要操办。”

    是呀,要好好休息才能给瑛娘办好后事,要养好身体强健武艺才能寻到恶人为瑛娘报仇,花少梁依言又躺了回去,将身体转向墙壁的方向,任由泪水默默流淌。

    过了今日他便不再为此事流泪,而是要振作起来,同徐天师一起追查歹人的下落。

    瑛娘的棺椁要停灵七日,即便明知不会有回魂,可花少梁却坚持要等。

    如今棺木中只剩一张大红盖头,一双红色的婚鞋,一角被烧黑了边缘的红布,还有一个小小的锦布荷包。

    那荷包里装着瑛娘的骨灰,花少梁没有再为瑛娘准备衣冠,而是将百姓们送来的白菊扎成了一个人形,放在了棺木中。

    王蝶儿制麻线时有种药水能让植物不腐,花少梁要来了一些,细细的将每朵花都涂抹了一遍,就让这些花永远开在瑛娘身边吧,就在他做完这些之后,徐灵鹿醒了。

    花少梁拎着东西去看望,看见他徐灵鹿多少有些欣慰,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保下了花少梁的命也算是值得了。

    这一次确实是他自己冲动了,瑛娘的经历总是让他无端的联系到自己,才做下了这个决定。

    徐灵鹿将瑛娘之前藏身的那块木质鸳鸯佩交给花少梁,那鸳鸯佩一入花少梁的手,就开始发烫。

    花少梁震惊的看向徐灵鹿,还以为是徐天师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可看着徐灵鹿那惨白惨白的一张脸,又不像是能用的出法力的。

    花少梁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就听徐天师有气无力的开口道,“这是瑛娘留给你的,我偷偷藏了些东西在里面,你曾在北疆救过数名百姓,也是有功德之人,这鸳鸯佩你带在身边养着,说不定还有再相见那一日。”

    鸳鸯佩仿佛在呼应徐灵鹿的话一般,在花少梁的手心中弹动了两下。

    花少梁猛地抬起头来,那双已经黯淡下去的眸子中,再次充满了光。

    他不敢明着追问,便用眼神紧紧盯着徐灵鹿想求一个确定的答案,等看到徐灵鹿微笑颔首之后,花少梁起身单膝跪在床前,“从今日起,我将辞去军中校尉之职,日后便跟在徐天师身边,天师大人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花某去办,花某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灵鹿说了一会话,就已经很疲惫了,只说让他跟着徐俊华也是一样,便谢客又沉沉睡了过去。

    瑛娘停灵七日后,花少梁将她葬在了何家祖坟之中,接着便辞去校尉之职,找到了徐俊华门上,“属下花少梁归队!”

    从此昌余县没了花校尉,徐俊华的军中却又多了几名亲卫。

    昌余县的事情板办完了,黎玄辞也从沙洲传来了消息,“昌余伴星已灭,沙洲大疫,速来!”

    可收到消息那日徐灵鹿不过将将能下床走动,根本没法赶路。

    他们只好兵分三路,由徐俊华先带人星夜兼程赶过去,严忠带着捕快和王蝶儿一起出发,但用正常速度赶路便可,而魏镜澄和暗卫们则陪着徐灵鹿养好了身体再慢慢走。

    听闻沙洲出现的是疫病,徐灵鹿几乎把自己的百宝囊都掏空了,不仅将所有能解毒的药丸,药草,药粉都给了徐俊华,还撑着身体画了好几沓清心防瘴的符咒。

    这还是徐俊华知道弟弟和魏镜澄搅合在一块之后,第一次单独放两人在一起,时间又这么久,自然不是很放心,他收了弟弟巨大的爱心包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对着自己兄弟说,“你好好陪着灵鹿,他身体不好,你老实点!”

    就仿佛魏镜澄不是那个严谨禁欲的皇家子弟,而是个急色的登徒子。

    魏镜澄倒是没反驳,也没怪他多事,严肃的颔首应了。

    徐灵鹿身体不好,他又不是禽……兽怎么会有如此想法,每日只是想着要如何帮小天师调理身体,甚至连公事都不想去管了。

    现在可是夏末,昌余又地处西南,应该是极热的,但徐灵鹿盖着厚棉被睡一晚,都暖不热手脚。

    每晚摸到徐灵鹿在棉被中依然冰冷的手足,魏镜澄心疼的都想直接带着他回云京,撂挑子不再去管这摊烂事了,哪里还有旖旎的心思去想这些。

    心虚的人反倒是徐灵鹿,他是有点想的。

    瑛娘和花少梁的事情给了他很大触动,如此相爱的两个人最终不能在一起就够虐的了,生前却也连一个吻都没有,真的太遗憾了。

    他不想这种遗憾也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他和魏镜澄虽然也有了一些亲密的行为,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他不愿也不想有一日如果两人真的迫不得已分开了,彼此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遗憾。

    而且正巧哥哥不在身边,这可是绝好的机会。

    但看着魏大人严肃承诺的脸,徐灵鹿犯愁了,本来想着稍微钓一下,魏镜澄应该就能咬钩的,但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怎么钓呀,难过。

    第127章

    送走了徐俊华和严忠之后,魏镜澄将昌余县这个宅子退掉,这县城各个方面条件都不算好,他打算带着徐灵鹿去西沙洲最大的一座城南池。

    之前去南池抓人的时候,他们收缴了很多刺史的产业,其中有一栋宅子环境清幽,景观优美,位置也好,既不过分吵闹却又离城中心不远,采买日常用品,药品和请大夫都非常方便,很适合体弱的人居住休养。

    西沙洲的气候潮湿温热,是以饮食都偏重口味,酸辣居多,非常不适合体虚的人吃,魏镜澄就顺道还给宅中雇了两个厨子。

    一个擅长做清淡的江南菜肴,另一个则极为擅长白案,能做各种精美的点心。

    他自己也把手头上的公事全部推掉了,专心的在宅子里陪着徐灵鹿养身体。

    早起魏大人自己晨练完了,简单的沐浴一下,就要去喊小天师起床。

    穿衣,净面,都是他亲自动手,还要把粥饭,点心都端到卧房的小桌上。

    嫌徐灵鹿有时吃饭会走神烫到自己,小天师连自己喝粥的权利都被剥夺了,魏镜澄会举着勺子吹凉了,用嘴唇试一下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才送到他嘴边。

    用完了早膳,要喝汤药,其实徐灵鹿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根本不怕汤药的苦味,可喂药这种事简直是最佳时机,此时不钓更待何时。

    所以他一看见汤药碗就开始皱眉,哼哼唧唧的说自己怕苦,不想吃药,除非魏大人嘴对嘴喂他。

    如此香艳的喂药场面,他就不信魏镜澄能把持的住。

    可魏镜澄还真就把持住了,嘴对嘴喂药可以,喂完就溜,片刻都不停留,徐灵鹿舌尖都追出去了,最后也就只舔到了自己苦苦的下嘴唇子。

    要撩拨自制力超高的魏大人也太难了吧。

    虽然事情进展不太顺利,但徐灵鹿的生活质量倒是嗷嗷的就上去了,养了几天之后,气色好了一大截,身上还被投喂的长了些肉,到了夜间手脚也不再发凉了。

    身体好了他就更加想搞事了。

    最近的天气每到午后都是有些闷热的,但大夫说徐灵鹿还是体寒,最好不要在房间中置冰,内寒外热就有点折磨,好在宅子里有一片池塘。

    塘子不大但很风雅,水里面有寿山石,种了一小片荷花,也养了几只肥肥的锦鲤,还有很多从水中长出来的树木。

    重要的是塘子中间有一处凉亭,恰巧在树荫处,算是一份天然的清凉。

    魏镜澄特地给凉亭中准备了一张贵妃榻,用过午膳之后便会带徐灵鹿过来纳凉,两人有时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天,有时也会彼此就这么安静的陪着对方度过一个下午。

    为了怕小天师无聊,凉亭里放了好多时下流行的话本子和游记,有精神时徐灵鹿会自己翻一翻,懒得翻的时候也会让魏镜澄念给他听。

    魏大人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即便是毫无起伏的读着,可话本中都是情情爱爱的东西,也听的徐灵鹿耳根痒痒的。

    他身体都好了呀,再过不久应该也要启程去沙洲了,出发之前必须把这事办了。

    这天午后依旧是在凉亭中乘凉,两人一进来贵妃榻上的玉枕就被迫成了演员。

    徐灵鹿先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小声的嘀咕着,“奇了怪了,今天怎么头疼……”

    他故意压低声音,假装只是在自言自语,可魏镜澄和他离得近,耳力又极好,好不容易这几天给养的不错,一听又头疼了,魏大人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怎么头疼了,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看看?”

    “可能是今天太闷了,没什么大事。”徐灵鹿装模作样的躺在贵妃榻上,左翻右翻的开始咕蛹,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我不舒服’。

    “真的不用请大夫?”魏镜澄凑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热,应该没什么大事。

    “枕头太硬了……”徐灵鹿一把攥住额头上的手,来了就别想跑,“你帮我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他语气黏黏糊糊的,一听就是在撒娇,魏大人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呗。

    他把被嫌弃的玉枕放在凉亭的矮凳上,自己坐在玉枕的位置,让徐灵鹿枕在他大腿上,轻轻的帮小天师揉着太阳穴。

    徐灵鹿两只手抓着魏镜澄的另一只大手玩,他最近大概被滋补的太好了,看着魏大人修长又有力量感的手指,玩着玩着脑子里就多了很多有颜色的画面。

    想起这双手曾经对他做过的各种事情,小天师红着脸颊,把魏镜澄的手一扔,冲着小圆桌努努嘴,“话本。”

    见他躺的舒服,想来头也不是很疼了,魏镜澄就拿了最上面的一本话本,打算当个无情的念话本机器,可才翻开一页,魏大人就顿住了。

    这话本的内容如此生猛的吗?

    魏镜澄停顿了一下,不确定,再看看。

    定睛一看确实不是错觉,这是一本带图的话本,带的还是避火图,而且主角是两个男子,又快速的翻了几页,张张都是这个内容,只是姿势不同。

    魏镜澄猛地将话本一合,做了两个深呼吸。

    感觉自己枕着的大腿肌肉一阵紧绷,徐灵鹿在心里偷偷笑了两声,看来魏大人是看见他精心准备的教材了,他可是特意选了好几本,本本画风唯美,教学详细。

    “怎么还不念呀……”徐灵鹿故意拖成长调子催促,“魏大人这是忽然不识字了吗?”

    听他如此促狭的话,魏镜澄哪里还能不明白这话本是怎么出现的,他努力定着一张脸将手中的手册放回圆桌,“这本内容不合适,换一本给你读。”

    “好哦。”徐灵鹿翻身向里,温热的呼吸隔着夏季轻薄的衣衫,全都打在魏镜澄的腹部。

    那里的肌肉也瞬间绷紧,小天师甚至觉得自己似乎透过衣衫隐约的看到了腹肌的轮廓。

    魏大人的腹肌他可是亲自鉴赏过的,按后世的话说就是巧克力腹肌,堪称名品。

    徐灵鹿觉得自己有点馋巧克力了,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

    嗯,很好,还是那个手感,沟壑分明,真的好想伸到衣服里面摸一下呀。

    他还没来得及实施,手就又被攥住了,魏镜澄的嗓音明显比刚才沙哑了一些,小天师听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开口,“别闹,我换一本。”

    徐灵鹿果然很听话的不再搞什么小动作,又乖乖的翻了回来,仰面躺着,眼神炙热的盯着魏镜澄不断滚动的喉结,懒懒开口,“好哦~”

    魏镜澄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现在躺在自己的腿上这个调皮的家伙身体不好,不能下重手。

    而且自己答应了人家哥哥,不能食言而肥,这才稳住了心神,伸手换了一本话本。

    还好,魏大人松了一口气,这次是文字的!

    可到了要开口要念的时候,又僵住了。

    文字是文字,哪有第一章 就写这个内容的,魏镜澄又翻了几页仔细的读了一下。

    这话本文采倒是极好的,文辞细腻,描述生动,但坏就坏在太生动了,上来就写了一个男狐狸精勾引书生的详细步骤,这真的是光天化日能看的书吗?

    “魏大人今日怎么了,为何还不念呀,这本也不合适吗?”枕在他腿上的人眼睛亮亮的,笑容里多少含着些促狭和浪……荡。

    因为要躺着,他的发冠早就卸掉了,如今一头如墨的青丝散在自己腿上,大约是因为两人贴的太近,徐灵鹿出了层薄汗,还有几缕青丝粘在他莹白的面颊上。

    魏镜澄伸手将那几缕粘在他脸颊上的发丝拨开,指尖只是轻轻的擦过脸颊,也能明显的感知到指腹下的皮肤柔软滑腻,让人无比流连。

    有两根发丝粘在了徐灵鹿的唇瓣上,魏镜澄的手指抚过他的唇角,打算勾住发丝轻轻把它勾开,却冷不防被两片嫩粉色的柔软裹住,接着陷入了一片湿热中。

    徐灵鹿竟然含住了他的指尖,还用牙齿不轻不重的来回碾磨,痛倒是一点也不痛,却能痒到人心坎里去。

    魏镜澄忽然就不想再忍了。

    连日来徐灵鹿大大小小的暗示和撩拨他怎么可能感知不到,不过是靠着从小在宫中练出的强大意志力苦苦压抑罢了。

    现在对徐俊华的承诺他也不想管了,食言而肥就肥到底吧。

    他抽出手指,双手掐住徐灵鹿的腰,一把将小天师提了起来,面对面跨坐在他大腿上。

    眸中压着不断翻涌的欲望,声音低沉的问,“你是在闹人,还是真的决定要……”

    要什么魏镜澄没说出口,但徐灵鹿不可能不明白。

    小天师两手勾着魏大人的脖子,有点泛红的眼尾向上飞去,斜斜的飞了魏镜澄一眼,唇角也勾了起来,是从来没有过的媚。

    “魏大人刚才可好好看了那话本?”

    魏镜澄低头看进他眼底,闷闷的“嗯”了一声。

    徐灵鹿把整个人都嵌进他怀里,唇瓣贴在魏镜澄的耳垂上,用气声娇娇的问,“我现在可是身受重伤,要吸些阳气疗伤,疗伤的过程,魏大人可学会了?”

    第128章

    魏镜澄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直接站了起来,他不仅有阳气还有紫气,很适合身受重伤的小天师用来采补疗伤。

    被人这么托着屁……股像抱孩童般的姿势抱着往回走,就算是徐灵鹿也觉得有些害羞。

    幸好暗卫们都很有眼力,从他俩进凉亭开始就都各自散去了,否则徐灵鹿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场放弃。

    见他耳根到脖颈都红成了一片,把脸死死的埋在自己肩膀上,魏镜澄这才终于有了点扳回一城的感觉,“怎么,这几天不是很厉害吗,现在害羞了?”

    难得的揶揄调戏让徐灵鹿脸更红了。

    “闭嘴!”他努力要做出一副凶狠的语气,但因为害羞的缘故,听起来有种软萌的小动物张牙舞爪非要把自己装成猛兽的感觉。

    魏镜澄轻笑了两声,用力托住他,向上颠了颠,抱得更紧了些,嘴唇也贴在小天师整个泛着粉红色的耳廓上,“好好好,我先闭嘴,等会用嘴的地方还有很多,现下先让它歇着。”

    用嘴的地方还有很多!

    这是什么荤话?!

    徐灵鹿怀疑自己是不是解开了魏镜澄什么奇怪的封印,君子调戏起人来这么生猛的吗?

    之前明明都是他调戏魏大人的,徐灵鹿恨恨的想着,就觉得牙根有点痒痒,直接张嘴在魏镜澄宽厚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还磨了磨牙。

    魏镜澄被他咬了也不恼,反而笑的更开心了,声音也沉沉的带着笑意,“先别忙咬,省些力气,还有几步就到卧房了,一会让你咬个够。”

    徐灵鹿的耳朵红的快要滴血了,感觉像是一个完全熟透了的果子,被又薄又透的一层皮包着,只要轻轻的戳破吸吮,里面就能淌出浓郁的粉红蜜汁。

    即便还没有尝到,魏镜澄已经能想象到那有多么的香甜醉人。

    卧房的位置十分安静,当时为了让小天师好好的休养身体,门窗都加了可以遮蔽阳光的深色琉璃,即便现在还是午后,外面的阳光却很难透进房间,房间里只有一点昏暗的光线,气氛就更暧昧了。

    徐灵鹿被轻轻的放在榻上,那艳红的耳廓在幽暗的光中显得异常的妖,一直引诱着魏镜澄去品尝。

    他将那段看起来又薄又软的耳廓含进嘴里,可到底也没舍得咬,只是用力的吮了一下,再用舌尖沿着耳廓轻轻的描绘了一圈,味道果然如他想象中的那般香甜。

    这种程度的亲昵比起之前的接触并不算什么,但可能因为有了心里预期,这一下搞的徐灵鹿特别难耐,腰不自觉的往上挺了一下,又黏又软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是一把钥匙,彻底将魏镜澄打开了。

    他的动作并不粗鲁,依然像往常那般优雅,先是脱掉了自己的外裳,接着解开了腰上的银质腰带。

    腰带上面坠着的那几个鎏金香囊,甚至还被他整齐的摆在了榻边的台案上,他慢条斯理的脱,就仿佛是每日放衙回府之后的日常更衣,可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仰躺在他身下的徐灵鹿。

    这是脱给他看的,徐灵鹿在心中确信,忍不住‘咕咚’吞下一口口水。

    但这脱衣秀却没有继续下去,魏镜澄的手指轻轻拉开了自己白色丝绸中衣的系带便停手了。

    就这?虽然我裤子还没脱,但你也不能只给我看这个!徐灵鹿决定自立更生。

    微凉的手指剥开了对襟的白色中衣,贴在了馋了很久的巧克力上。

    指尖沿着越来越分明的沟壑,来回的划着,接着整个手掌都黏了上去,缓缓的向上挪。

    见他主动,魏镜澄笑着揽起徐灵鹿的后腰,将他抱坐了起来。

    等徐灵鹿的手终于离开魏大人紧实的胸膛,从肩头把那碍事的白色中衣挑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也被层层剥开了。

    刚才还斯文有礼的魏镜澄,像是被加了速般,忽然便凶狠了起来。

    他自己的衣裳摆的整整齐齐,徐灵鹿的其余衣衫却都被毫不怜惜的直接丢到了床榻下面,只剩一件同样材质和款式的白色中衣,始终挂在小天师身上。

    白色的丝绸本就轻薄,上面染了汗水和其它不知是什么的液体,衣服很快就被弄湿了,朦朦胧胧的。

    可有两处却透得格外显眼,布料像是已经湿透了,原本包裹在里面的粉色因为被弄湿的过程,而变成了欲滴的熟红色。

    魏大人果然没有食言,他的嘴几乎是一刻都没有闲着。

    魏镜澄年少时在国子监学习便十分出色,同样的东西他学的总是要比别人快上几分,不仅能融会贯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这样可怕的能力,今日被他应用的淋漓尽致。

    只是在凉亭中翻了那么一小会的话本,便将整个过程全部记下了,不但能完美的应用在实际操作中,还举一反三的自创了许多流程和姿势。

    榻边的药匣中那个前几日总是被徐灵鹿有意无意拿出来晃悠的小瓷罐现下也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罐中的膏体香滑腻软,被过分高热的体温一溶,就会变成浓滑的液体,能在手指间牵出几根细细的银丝。

    魏镜澄的指尖,一次又一次的伸进罐中,挖取膏体,在指尖碾搓成液态,再送入它该去的地方,直到罐子见底了,都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灵鹿感觉自己意识都在恍惚,丝绸黏黏的缠在身上,自己却黏黏的缠住身上的人,他眯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眼睫上挂满了因为感官过于浓烈而被激出的泪水。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但还是能看到魏镜澄宽厚的肩膀上印着一个鲜红的牙印,是刚才深的实在太过分了,他忍不住抗议咬出来的。

    魏大人之前让他省些力气也是对的,他现在甚至连想咬人抗议都抬不起已经酸软到有些疼痛的腰了。

    这一口隐隐的快要见血了,可魏镜澄也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更深了。

    徐灵鹿仰起脖颈,视线稍微上移了一些,能越过肩膀看到上方那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在下颌角上还挂着几滴汗珠,晶莹剔透的纯纯的全是欲……望。

    随着几下大幅度的晃动,那几滴汗珠前后落了下来,砸在已经脏的一塌糊涂的丝绸中衣上,很快便侵染了,烫的徐灵鹿五脏六腑都像是烧了起来那般,他受不了了。

    手抚上自己已经有些酸胀的小腹,舔了舔因为缺水而干涩的唇瓣,徐灵鹿终于用沙哑又带着哭腔的音调,叫出了那个之前一直没叫出口的名字。

    “镜澄,不要了……”

    第129章

    身上白色的中衣柔软又干爽,摸上去依旧是丝绸滑溜溜的材质。

    徐灵鹿气鼓鼓的扯着衣摆,他以后再也不想穿白色的丝绸中衣了。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昨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时结束的,只记得自己求饶之后,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魏镜澄反而更凶了。

    大脑彻底的糊成了一片,感受不断地攀升,等到达了极限却也不被允许落下,又要去往下一个极限。

    他最后印象就是魏镜澄那好看的不断晃动的下颌线,和黏缠在自己身上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炙热。

    魏镜澄一直在卧房外面的隔间等着,今日除了必要的事情他几乎没有出门,就安安静静的在外间看书,时不时会到里间来,看看徐灵鹿有没有睡醒。

    小天师大概确实是累的狠了,连睡眠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在锦被中乖巧的团成一小坨,呼吸均匀又绵长,睫毛被他呼出的蒸汽熏到,时不时会挂上一点湿气,总是让魏镜澄想到昨日他半眯着眼睛,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小声求饶的样子。

    魏大人整颗心都软成了一团,会忍不住在他的唇上或者额头上轻吻一下再走。

    这次进来正好看见徐灵鹿鼓着个包子脸正在和自己的衣摆较劲,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念叨着什么,“以后再也不穿了。”

    魏镜澄摸摸鼻子,昨晚确实有点没控制住,是不是来的有些太狠了。

    但小天师嘟嘟囔囔骂人的样子非常可爱,魏大人走过去,坐在榻上从后面揽住他的腰身。

    掌心带着舒服的热度在徐灵鹿的后腰和小腹之间来回的揉按着,帮他放松一下,还顺便哄人说着,“行,以后都不穿了,以后我们什么都不穿。”

    徐灵鹿昨晚哭的有点惨,眼睛到现在还没消肿,此刻瞪圆了,像一个气鼓鼓的小金鱼,手软绵绵的将在他小腹上按摩的很舒服的手掌打掉,真心实意的骂了一句,“流氓!”

    魏镜澄的朗笑声,即便在院中都听得到,几个暗卫面面相觑,他们自小就跟着魏大人,却也没见他如此开怀过。

    徐灵鹿又在床上养了几天,可能确实是因为吸了高档阳气,他身体恢复的速度居然比之前还要快了很多。

    他们可以准备启程去沙洲了。

    这次为了让徐灵鹿走的舒适些,魏镜澄特地包下一艘很豪华的驿舫。

    船支很大,有好几层,甚至连马车都能载下,船上也备足了脱水的干菜和各种熏制的肉类,加上一路都有现捞的江鲜补给,这十来天应该也能吃的舒舒服服的。

    这一趟虽然是逆流而上,但水面平缓,所以行船的速度很快,约莫只过了十日不到,就进了沙洲城的地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之前在南池城被养的太好了,即便只是连着吃了几日的干菜和腌肉,徐灵鹿已经觉得自己都快要入味了,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咸咸的气息,他现在除了每日现煮的鱼虾和米饭,是什么都不想再吃了。

    沙洲城是沿江而建的,跟澄泽不同,横穿沙洲的那条江域,是祁云最大的一条江,所以这里的人都做跟水相关的营生。

    平日里附近村落的人都在江中捕鱼和放养一些虾蟹,水草为食,除了稻谷,这些便是沙洲城中最主要的食物来源了。

    可今日魏镜澄他们的船没能捕到鱼。

    徐灵鹿和魏镜澄正在甲板上吹风加等饭,船上的仆役过来上了一桌饭菜,全是干菜和腌肉,一道新鲜的都没有。

    魏镜澄虽然无意为难这些下人,但是看着小天师兴趣缺缺夹几粒米,咀嚼好几分钟,双眼呆滞一副吃的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叫来的船主询问。

    船主也怕得罪这个大主顾,立刻上前战战兢兢的回答,“这位公子,不是我等不用心准备饭食,而是现在沙洲的各个水段,不允许私下下网捕鱼。”

    “不允许捕鱼?”魏镜澄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没有再为难船主,只是挥挥手让他先下去了。

    “好奇怪呀。”徐灵鹿彻底不想吃了,见甲板上只剩自己人,赖赖的没有骨头一般将自己流到了魏大人怀里,背靠着人家的胸膛,把魏镜澄当个人肉垫子,“现在正是渔季,这里的人不都是要靠捕鱼生活的吗,怎么会封锁水段?”

    “是不是又是当地的官府有问题,搞的什么幺蛾子。”镜一在旁边插嘴道,这一路上,尤其是昌余这个地方,让他对祁云除了魏镜澄和徐俊华之外的官员都暂时产生了怀疑。

    “应当不是。”魏镜澄指着江面,他目力强悍,一眼就看到那艘官船上,站着的正是花少梁。

    暗卫当即让船主将驿舫靠过去,花少梁显然也看见了他们,远远的就在官船上挥着手,等两艘船靠近,搭板刚一搭上,他就运着轻功跳到驿舫上,“徐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昌余县的事情,让花少梁始终心怀愧疚。

    “好多了。”徐灵鹿站起身来,动了动胳膊腿,展示了一下自己最近胖了一小圈的身材。

    “我看着怎么还廋了些呢?”

    行吧,有种寒暄叫熟人觉得‘你最近又瘦了些’,挺好。

    “你们为何将水段封锁了,不让捕鱼?”自打两人亲密过后,魏镜澄的占有欲比之前更甚,就连小天师在别人面前转圈圈都隐隐觉得心里有些发酸,不由的将他揽去身后,自己问花少梁话。

    “这事说来话长。”花少梁叹了口气。

    事情还要从今年春日说起,沙洲治下的官员虽说有点小毛病,可正如魏镜澄所说那般大体上算是十分勤政爱民的。

    自祁云成立以来,这地方几乎就没有发生过非常严重的水患,虽然不如江南富庶,但也饿不死人,近些年因为渔业做的越来越大,甚至有隐隐要赶超江南的迹象。

    但从今年春日起,忽然就有一种怪病,在沙洲周边的区县传播开了。

    得了这种病的人,先是暴饮暴食,即便吃饱了也觉得饥饿,更是怎么都解不了馋,什么都想往肚腹中塞,有些人甚至都快要将自己撑死了,却依旧毫无知觉的继续吃东西,好多患者都是因为无人制止,就这么撑破肚腹而死的。

    若是侥幸能渡过这个阶段,则会开始厌食,吃什么都觉得没滋没味,即便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不愿进食,最后活活将自己饿死。

    这样的病人只有几例就有医馆上报了官府,沙洲的官府也很重视,立刻调集了城中所有的大夫前来会诊,可诊来诊去,也没诊出个名堂,官员们这下慌了神,甚至上奏请了御医。

    云京城调来的御医们见多识广,却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方子。

    城中的病人还在不断地增多,死亡的人数也在不断增加,后面不管什么正经方子,偏方,土方都用上了,甚至还用了玄学都没有什么效果,

    沙洲城的官员们只好按照管理瘟疫的方法,将这些病人都集中在一起建了病营救治。

    在他们死去之后,尸体先用灰水泼过,再用烈酒点燃焚烧,最后将骨灰填埋在土中,还要在土层上面撒上石灰粉。

    之前因为水患也出现过小规模的瘟疫,都是按照此法处理的,很快便能抑制住传染的势头,但这次却没有效果。

    即便官府的人把所有病患以及和其接触过的人全部转移监控起来,可乡里还是时不时便有人发病。

    但若是真要细纠起来,这些天天与病患们接触的医官和官兵却又一点事都没有,沙洲的官员们想破了脑袋都没想通这种病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播的。

    黎玄辞到沙洲之时,正巧是这种疫病最严重的时候。

    他有一个徒孙,是一位游方的道医,医术非常了得,恰巧便是沙洲人,老了就将家安在了沙洲城。

    这次沙洲爆发瘟疫这位叫秋博赡的老道医自然也被请出了山。

    秋老道拖着年近古稀的身体,一直在病营奔忙,听闻官府门前来了一位叫黎玄辞的年轻人要见他,简直老泪纵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出去见了自己师祖。

    他和师父都是资质平平的普通人,谁也没能摸到大道长生的门路,但在医术上算是小有所成,这次的疫病前所未有的棘手,秋老道急的白头发都要掉光,此刻听闻师祖来了,如蒙大赦,当下拐杖也不要了,健步如飞的去往官府门口去。

    沙洲的官员们先前就知晓了黎玄辞钦天监监证的身份,那可是全祁云最神秘的部门。

    所以将他迎进府衙内后谁都不敢多话,就连三品的刺史也将主坐让给了黎玄辞自己在次坐上陪着喝茶,心中暗暗揣摩着这位监证大人的来意。

    秋老道在沙洲也算是德高望重,轻易不出来看病,这次出山也是刺史亲自去请的,可一进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扑在黎玄辞怀中,述说着这病有多诡异,治起来有多难,自己的压力有多大,甚至语气哽咽到打起了嗝。

    所有官员全都傻眼了,又看着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黎玄辞摸着秋老道已经完全发白的头发安慰道,“师祖这不是来了嘛,你且慢慢说于我听。”

    大家更为傻眼,刺史难以置信的在官服的广袖中偷偷算起了黎玄辞的年龄。

    秋老道七十岁,他师父若是三十岁收的他,那到今日便有一百岁了。

    黎监证若是三十岁收的他师父,那今年起码也有一百三十岁了,虽然这么算道门中人的年纪确实有些片面,可这位监证大人看上去甚至没有三十岁,这简直是活神仙呀!

    听过秋老道的大概描述之后,黎玄辞便想着亲自去城中的病营看看。

    刚刚行至病营门口,就闻到一股十分令人不适的气味,仿佛是病气夹杂着各种呕吐物和腐败食物的气息。

    黎玄辞不由皱了皱眉,秋博赡递上一条围面给他,病营附近的人,出入都要佩戴围面,是这里的规定。

    这些围面每日都会用烈酒搭配草药在沸水中煮过,然后暴晒晾干,带上便有一股淡淡的药酒气味,黎玄辞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看上去沙洲的官员并没有说谎,他们确实是非常谨慎的在对待这场瘟疫。

    病营之中的景象堪称人间地狱,第一间房屋中的病人个个肚大如球。

    有人在捧着自己的肚腹叫唤胀痛,时不时还有一些病人会喷射状的将胃中的食物呕吐出来,也难怪营中的气味如此难闻。

    可一转眼,这些肚子撑涨到发硬的人又开始喊饿,不给吃东西便要下地去抢,守营的官兵无奈之下,只好将他们绑在床榻之上。

    即便如此这些人趁着官兵们不注意,会撕咬床上的枕头被褥,甚至是床板来吃。

    而且力气奇大无比,官兵们上前去掰他们的嘴巴,想让他们将布料或者木屑吐出来,还会被咬。

    之前就有官兵手上被生撕下来一大片皮肉,那个咬人的病人竟然将那块皮肉咀嚼之后咽了下去,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自那以后便再没有官兵愿意上前阻止,只能放任他们去吃了。

    如今病营中的床榻,床头的木板都刻满了齿印,可见曾经住过的病人们咬的有多用力。

    第130章

    另一个病营里的场景看着则更令人心酸,里面的病人早已丧失了生机,个个骨廋如柴。

    就只剩下一层皮挂在空落落的骨架上,像是活着的骷髅般,看着便十分令人不适。

    随行的官员中感情比较充沛的,每次过来巡查都忍不住要落泪。

    几个病人被官兵奋力掰开咬的死紧的牙关,强行喂些米粥。

    可他们根本不往下吞咽,就瞪着一双死鱼眼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过一会那些粥水又会顺着病人们的嘴角流出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不过只是能让他们延长几日阳寿罢了,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可依然没有人放弃。

    巡查完两个病营,黎玄辞拍了拍刺史的肩膀,感叹一声,“你们沙洲的官员们辛苦了。”

    年过不惑的三品封疆大吏被这一句安慰弄的直接红了眼眶,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这几个月以来,他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每天都有人被送进病营,可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再走着出去,最后无一不是在受尽折磨之后,被烧成了一捧灰。

    病营日常要监看病人,要巡查,还要阻止病患伤害自己,帮忙换药喂饭,打扫病患的呕吐物,清洗消毒营中的物品,但最艰难的工作是,每天都有人死去,可他们无能为力。

    沙洲毕竟是个大城,官府中所有人几乎都有固定的事情要做,能调派到病营中的人手本来就有限。

    日复一日的繁杂工作,加上让人不适的悲惨情景,医官和官兵们似乎陷入了一场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噩梦一般。

    有很多人因为在病营中受到的折磨过多,精神上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这就造成了人手上更加吃紧,反反复复恶行循环。

    刺史作为一洲之长,当然所有压力最终都会压在他身上。

    不仅要定期亲力亲为来病营巡查,他甚至动用了私人关系,给愿意来病营工作的人私下补贴,可这些也都像是将一捧沙土扔进了沙漠之中,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如今就连他也快要绝望了,甚至在前几日夜里愁的睡不着觉的时候,生出了干脆一把火将沙洲全点了的狂暴想法。

    待清醒之后,刺史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觉得自己现下便是沙海中饥……渴到快要死去的旅者,多么希望能有人给他一口清泉,让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而黎玄辞的出现,正是这一口清泉,虽然还没有解决沙洲的问题,却让他们知道,他们没有没抛弃,总算又在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

    等巡视过病营之后,黎玄辞短暂的休息了一下,用了点饭菜就又叫来了秋博赡再次问起了病人患病的过程,并让他一定要仔细的想想,有没有遗漏什么细节。

    秋博赡一边捋着自己长长的白色胡须,一边回忆。

    在对谈期间,黎玄辞找到了两个之前被众人忽略掉的细节。

    首先,病营中收治的很多病患都是有亲缘关系的,他们往往是有顺序的依次发病。

    这病一旦染上,住在一起的一家人就都会死绝了,可那些日日与他们接触的街坊邻居却没有染病。

    医官们先前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据此判断出疫病不是由水源或者食物传染的。

    因为若是由这两个原因造成的疫病,区域化都很明显,往往是住在水源附近的人都会发病,但这次的瘟疫却没有这种现象。

    但以家族发病后面的原因,官府却没有去查。

    再就是后面进入兵营的一些病患,因为发现的早收治之时神志尚且是清醒的。

    医官问诊时询问过他们在病营中想吃些什么食物,几乎所有病患都回答想吃小虾。

    可惜他们清醒的时间很短,并且沙洲人都是吃鱼虾长大的,想吃小虾算是很常见的回答。

    当时医官们将重点放在开药方上,便也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可小虾这两个字却让黎玄辞瞬间联想到了一种东西,他只见过两次却终身难忘的怨病。

    虽然眼前病患的症状和当日卜忠尧病发时并不相像,但却很像云京城那个老大夫口中说的,多年之前那桩青楼案。

    在老大夫的描述中也曾提到了呕吐,还有最后那些人在死前都骨瘦如柴,这让黎玄辞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事情似乎是被抓住了一些关键的症结,刺史听了黎玄辞的分析之后,立刻便派遣手下官兵去江里打捞,想要找出有没有这种小虾,给神志尚且清醒的病患辨认,可捞了数日都是正常的鱼虾,并没有见到什么特殊的小虾米,本来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沙洲城再次陷入了僵局。

    正是此时,黎玄辞发出的消息到了昌余,徐俊华带着花少梁一行人星夜兼程,只用了四日便赶到沙洲城。

    他是军人思维,哪里有可能出现风险,那便彻底封锁,在他的提议之下,刺史下令封锁了沙洲所有水段,直接停掉了最为紧要的渔业。

    这一举措也实属是没办法的办法了,现下正值渔季,是渔民们一年收入最丰厚的时候。

    短时间的封锁,那些渔民因为担心生病还会安分的听从官府的安排,但若是长时间找不到问题根源,一直不让渔民去捕鱼,就相当于是断了周边村县渔民的活路,恐怕是要发生暴乱的。

    徐灵鹿和魏镜澄听花少梁详细讲了沙洲的事情,驿舫也刚好停船。

    沙洲刺史早前在京中任职时候,便知晓魏镜澄这个人,当今圣上的胞弟,长年掌管大理寺,虽然品阶不高,但实权在手。

    并且只要是在京中任职的官员,都知晓他早晚是要封亲王的,到那时可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听闻魏镜澄也要来沙洲,刺史早早就带着一行属下来接。

    可魏大人却没有皇亲国戚京中高官的那个谱,他全程的小心翼翼的照顾着身边那个长相非常好看的青年,甚至在下翻板之时,害怕青年走不稳跌入江中,竟然亲自打横将青年抱下了船。

    官员们心里嘀咕,都在猜青年的身份,但面上却一丝也不敢显露,等到了刺史的别院,本来安排给魏镜澄那间位置最好的房间,也被青年住了。

    将那青年沐浴,更衣,用膳,歇息的流程都安排妥当了,魏镜澄自己反而一刻也没歇,又跟着他们去府衙办案了。

    魏大人长年在大理寺,见过各种案件,所以相当明白,有时解开一件无比复杂事情的症结,恰恰会是最普通最不起眼最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

    官府中也有渔人家出身的孩子,从小便跟着家中的大人打鱼,刺史派出的便是这些人,要是论起捕鱼的技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应该跟那些日日捕鱼的渔民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捕鱼的水段也是同一个水段。

    这些水段都是渔民日常捕鱼的水段,水流平缓,水底没有什么暗涌,近日来沙洲也没有落雨,不存在那虾米忽然被水流带走的现象,那为什么官府派出的人就是捕不到这种虾呢?

    魏镜澄将各种条件一一列在纸上,然后又一一排除。

    天气,地点,技术,都没有问题,也没有意外发生,那唯一有可能的区别就在于‘器具’了。

    “是不是渔网有什么区别?”他询问等在一旁的官员们。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之前所有人都未曾往这方面去想。

    刺史立刻派官兵连夜出去搜查,那些病患因为都已经绝户了,家中还保留着病发前的样子,周围的人也嫌晦气,即便是流民乞丐都不会进去偷盗,所以很快就真的查到了一些线索。

    官兵们在第一个发病的渔民家中找到了一种特殊的渔网——绝户网。

    靠着山川江河讨生活的猎户和渔户们,都是世代传承,从小就会被家中长辈教授生生不息的道理。

    猎户们不打幼崽,不打怀孕的母兽,这都是板上钉钉的规矩。

    而渔户们也会规定渔网网眼的大小,不捕小鱼小虾,若是今年将小鱼小虾都捕干净了,那来年岂不是没有了大鱼大虾,这是每个渔户自小都懂的道理。

    所以即便没有律法的约束,渔民对渔网网眼的大小自有要求,鲜少有人会下这种网眼小于三寸,织的极密的渔网了。

    加之祁云立朝修缮历法的时候,也已经明令禁止,这种绝户网早就无人使用了,所以官府压根没有朝着这个方向想。

    虽然不知这个渔网是不是解开事情症结的关键点,但有此发现众人还是决定查一查。

    便由魏镜澄亲自带人去了沙洲城西五十里开外的这个小渔村。

    发病的这户人家在村中的人缘不算好,男主人小气且爱占便宜,经常会偷些别家晾晒在外的熏肉,香肠,和村中的人发生过多次矛盾。

    虽然不至于辱骂或者动手,可村民都不喜欢他。

    坏名声传开以后,村中几乎无人愿意主动跟他往来,如今他们一家又生了怪病,村民们更是嫌弃,觉得他们家晦气,全都推说不认识,不知道。

    魏镜澄一行人问了一天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打算离开之时,却看见一个老渔户背着刚从山中打的柴火和山货,晃晃悠悠的向那户人家走。

    严忠最擅长跟百姓们套近乎,两三步冲上去,想接过老渔民的柴火,“呦,大爷这柴火看着挺沉的,我帮您拿回家里去?”

    老渔民上下打量了严忠两眼,谨慎的抓着背柴火的带子,向后退了几步,没有言语。

    “我们是从外乡来的,这户人家是我们家老爷的远房亲戚,虽说出了好几代,已经不算亲近,但既然路过此处,不来看看也说不过去。”严忠憨厚的抓了抓头发,一副很发愁的样子,“大爷您知道这家人去哪里了吗?”

    老渔户再次打量了一下这群人,感觉非富既贵,不像是骗子,态度终于有些松动,严忠趁机接过柴火帮他背着,就听那老爷子用沧桑的声音叹了口气,“唉,既然你们想知道,那便进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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