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老妪的声音本就沙哑,加上激烈的情绪波动,竟宛如厉鬼的哭嚎一般,字字泣血,在房间中回荡。

    嗜血的青蛾卫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要挟了皇子,将女孩带进了自己的卧房。

    那一年女孩不过才九岁。

    她不愿!

    听闻是激烈的挣扎,然后狠狠的咬伤了青蛾卫,被毒打了一顿又关回了地下的石屋。

    几个男人为了驯服她,断了她的水粮。

    婢女也被关在了柴房中不能出去,她摸着藏在床榻中的那把破柴刀,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的冲出去,但却又莫名觉得自己若是能忍,也许小小姐还能活命,但若是冲动了,两人怕是都要命丧当场。

    在石屋中饿了好几日,虚弱至极的小女孩到底还是被那青蛾卫得手了。

    他从石屋中出来,面上挂着得逞之后淫……邪笑容,甚至还特地到柴房去亲自放了婢女出来。

    虽然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但婢女只能忍下来,装作自己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继续日常的劳作。

    在又能靠近石屋时她甚至不敢睁眼去看,小小姐还那么的小,日子才好过一点,怎么就又走到了如此境地。

    她不敢想象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有了轻生的念头,之后便再也活不下去了。

    可石屋中的场景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惨烈,虽然头发凌乱,浑身都是伤痕,但小女孩面上是平静。

    男人们在断了她的水粮之后,给她的第一顿饭是一屋子的活蝴蝶,扑簌簌的在石屋中乱飞着。

    一开始女孩只是虚弱的拿指尖去碰,这些蝴蝶就如她一般,美丽却弱小,只要攥在掌心轻轻一捏就能导致死亡,即便是现在的她也能轻易的杀死一只蝴蝶。

    这不是她心目中的蝴蝶,不如用来当做养料,吃下第一只蝶后,便自然的有了第二只,第三只,她只想活下去。

    就靠着食用这些蝴蝶女孩再次等来了婢女,如今石屋中的蝴蝶不多了,她正捏着一只蓝色的蝶,举起来借着隔窗洒下来的光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翅膀,然后就塞进自己口中,吃掉了。

    婢女险些惊呼出声,但看着小姑娘毫无波动的眼睛,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打那之后,宅子里就时常出现一些陌生男人。

    女孩却毫无情绪的迎来送往,再也没出现过第一次咬伤青蛾卫的事件,大宅中的人都认为她是彻底屈服了。

    皇子经常在女孩面前说些,‘跟你下贱的娘亲一样’这类的话语,女孩也只是平静的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婢女好多次都想带着女孩逃走,即便豁出命去也比过这种日子强。

    她开口说过却被女孩拒绝了,有心想教育几句,话到唇边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自从看见女孩生嚼了活蝴蝶的场面之后,婢女从心底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一种畏惧,两人的关系也彻底改变了,她从一个保护,照顾女孩的长辈,彻底的变成了一个服从,听令的下人。

    皇子因为不断出卖自己的女儿,倒是笼络了不少人,眼看他的势力越来越大,逃跑也越来越难,婢女甚至生出了先杀掉女孩再自……杀,干脆一起去死这种想法。

    在真正实施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即便是陷在绝望中,杀……人尤其是杀亲近尊敬之人,对于婢女来说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柴刀磨的很锋利,刺过去的力度却是软的,女孩很轻易就躲过了,见没有刺中,婢女手腕一酸,柴刀落在地上。

    还没等她从惊惶中回过神来,那带着铁锈味的微凉刀锋便已经贴在了她的喉头。

    “你想杀我?”年幼的公主握着刀的手很稳,仿佛下一秒就能利落的割开刀下人的喉咙。

    婢女终于崩溃,腿一软跪在地上,哭道,“这样绝望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先送小姐走,我也会跟上的,与其日复一日的活在烂泥中不干不净的挣扎,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眼睛不好,这一哭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罢,自己没有那个勇气,不如让小小姐动手。

    就在婢女等死之时,刀锋却慢慢的撤开了。

    “即便是在烂泥中,也要活下去才有希望不是吗?”声音虽然稚嫩但很坚定,“这世界本就如此肮脏,又有谁是干净的呢。”

    刀柄被塞回婢女手中,“这刀不错,你且收好,总有能用的一日。”

    “总有能用的一日……”婢女麻木的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像是忽然被人泼了冷水般清醒过来,她将柴刀收好,再没提过一次‘死’字。

    当晚入睡之后,婢女在梦中见到了小小姐。

    听女孩一句一句的说着自己的计划,醒来之后那些话里的每个字婢女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喜极而泣,这是蝴蝶的能力。

    涅宪的蝴蝶最初级的能力,便是能操控人的梦境。

    因为这场梦,婢女的心定了下来,柴刀她要认真的磨,若是小小姐哪一日要用,可不能钝了。

    两人在大宅中的表现似乎是让皇子和青蛾卫们彻底放下了戒备,皇子的路子越来越宽,交际越来越多,人也就变得越来越松懈。

    以前做事总要思虑再三才会动手,现在认为自己有了依仗,似乎是对自己的势力更为自信,反倒放肆起来了。

    他本就没有受过皇家的精英教育,打着复国的幌子招揽了一批供养者之后,就开始肆意挥霍,几乎是夜夜笙歌,每次回到宅中都醉醺醺的。

    意志不坚定的人,最容易被人操控。

    皇子虽然也听说过,蝴蝶可以操控人心,但那么高深的巫术早已在涅宪时代就失传了,离他太过遥远,不过是记载在皇家经典中的传说罢了。

    却没料到自己有一日会在十来岁的亲女儿身上见识到这种巫术。

    虽然日复一日的努力练习,但女孩到底没有受过正经的教学,只能凭借着天赋施展蝴蝶的能力。

    索性那个战斗力最强最嗜血的青蛾卫曾多次跟她有过肌肤之亲,还曾经咬破了她的蝶状胎记,舔舐流出的血液。

    那些血液进入宿主体内,就会成为一种代谢不掉的高级致幻剂,瞬间便能让青蛾卫陷入女孩为他编织的幻境中。

    醉醺醺的皇子与女孩是血亲,也不算难对付,即便不能让他入幻境,也能让他暂时失去行动的能力。

    如此只剩下最后一个青蛾卫,婢女的柴刀终是派上了用场,她们捅伤了管家青蛾逃出了大宅,在几个相熟乞丐的帮助下一路逃出了城。

    两人逃的匆忙身上没有多少银两只能暂时在郊外的一处破庙落脚。

    婢女每日会出门去附近找寻有没有野生的药材,想以此积攒一些钱财好带着女孩彻底逃离。

    可这城中的乞丐也分派系,与她相熟的几个乞丐轮流帮她去城中售卖药材时还是被另一批人盯上了。

    他们趁着一个老乞丐落单,活活将他打死在了破庙外面,抢了银钱还不算完,看到了庙中的女孩又起了歹意。

    婢女本想上去和这几个乞丐拼命,即便是被打死,也能给小小姐争取一些逃命的时间,她正要动作,脑中却忽然响起了女孩的声音。

    她说,“别动,怕就把眼睛闭上。”

    被几个又脏又臭的乞丐盯着,女孩不仅没有慌张,反而脱掉了身上的衣裳,只剩单薄的中衣。

    白皙的背上那只蝴蝶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妖异又美丽。

    几个男人被她背上的蝴蝶迷惑住了心神,不由自主便向女孩靠近。

    就在此时,藏在身下的柴刀被抽出,刀刃划出一个饱满的弧度,干净利落的割喉。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丝毫没有犹豫和恐惧,平静的就好像是碾死了一只最不起眼的蚂蚁。

    三人接连被女孩迷惑又杀掉,婢女看着她如此干脆的手起刀落,僵在那里无法动弹,直到闻到喷溅在脸上血水的腥臭味,才回过神来,爬到角落大口的喘息和干呕。

    对小小姐只剩下惧怕。

    尚未缓过神来,门口又有一男子从暗处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修行者打扮,盯着女孩的目光幽深,看样子是在庙外目睹了全程。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身有残疾的女人被三个男人围堵却丝毫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这样的修行者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即便再畏惧,本能依旧让婢女爬起来,再次挡在女孩面前。

    “你可愿随我去修行?”那男子的目光却越过婢女直直的盯着清理完身上血迹,正在慢条斯理穿外衣的女孩。

    女孩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整理完身上的衣裳,又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才转过身来看向男子。

    他看上去像是个修道之人,身上却没有道家人的正气和灵气,反倒有一些邪戾和血煞之气,但是他很强,女孩一眼便能看的出来。

    她背上的胎记发出了轻微的痒意,蝴蝶骨耸动了两下,从婢女背后绕了出去,脑袋歪了歪,“你要收我做徒弟?”

    道人没答她,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掏出了一块玉递给了女孩。

    玉石远看温润油亮,等接到手中才发现其中有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细丝,这是一块巫玉,是涅宪祖上的大巫们施展巫术时最趁手的器物,现下已经十分少见了,在如此的短的时间里,道人已经看透了女孩的来历。

    手心的玉石始终散发着森森的阴寒之意,女孩用手指搓磨了几下,又举在火堆前反复的看了好久。

    道人也不催促默默的等在一旁,婢女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凑在女孩旁边悄声的劝说,“小小姐,我们也不知道这人的来历,刚才如此危机的情况,却不见他出手,你如何能跟他走?”

    女孩没有理会婢女,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玉石,直到看见那玉石中的细丝缓缓的蠕动了起来。

    玉中诡异的红色细丝居然让女孩面上忽然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这是婢女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纯粹的笑。

    看着那些蠕动着令人头发麻的红色细丝和女孩火光中的笑脸,鼻端还有人血凉掉后腥味,那些想说的话被婢女全部吞回了肚子里,她隐隐的感觉到其实她根本不了解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姑娘。

    女孩子欣喜的将玉在手心攥紧,起身看着道人,“玉是送我的吗?”

    道人点了点头,“这种低等级的巫玉我那里应有尽有,不必如此珍惜。”

    背上的蝴蝶印记隐隐发烫,女孩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扑簌簌振翅欲飞的声响,道人强悍的气场得到了蝴蝶的肯定,跟随他也许是展翅的第一步。

    刚才杀人时的狠戾和冷漠被女孩收敛的一干二净,她主动走到道人面前伸出那只没有握玉的手,是全然的乖巧姿态。

    “师父好,我叫漓蝶。”

    第142章

    漓蝶,是蝴蝶在梦中告诉她的名字,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道人带走了漓蝶,随后便有人过来清理了几个乞丐的尸体。

    破庙被付之一炬,婢女则被安置在附近山中一座庵堂里。

    本以为这么多年自己的身体底子早就被掏空了,恐怕活不了太久,索性现在小小姐已经有了新的倚靠,婢女觉得她去便去了。

    山中不知岁月长,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活到这么大年岁。

    就在婢女打算在庵堂终老之时,却有个被人称作大管事的男子带这一队人去了庵堂,将婢女接了出来,又重新带回了沙洲城中。

    那时她的视力已经很微弱了,在一片朦胧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宅。

    宅子似乎进行过修缮,之前丛生的杂草都被移除了,脚下的路面也重新铺过,碎石被铺成了等宽的条状,即便无人牵领,婢女也能行走自如。

    一看便是特地为她修的。

    一路走到石屋前,她才真正有了实感,那间充满了噩梦的地下石屋并没有被铲掉,婢女隐隐看到底下有个人影在爬动。

    她看不真切,但听觉却异常敏锐,石屋中的人似乎被人卸掉了下巴,只能呜呜啊啊发出些不知是咒骂还是求饶的动静。

    那声音分明是皇子的,曾经反复的在她的噩梦中回荡,咒骂她与小小姐,现下听到这声音如此凄惨,她的噩梦终于消散了。

    婢女沙哑粗嘎的大笑声,像乌鸦的啼鸣,关在石屋中的人被这刺耳的声响吓得一缩,接着便从屋中飘出一股腥臊的气味。

    那个曾经心比天高,认为自己一定能重新站上权利巅峰,为此不惜出卖自己亲生女儿的人,如今也只配在地下室中当一滩连自己便溺都不能控制的烂泥。

    为了照顾几乎眼盲的老婢女,大管事又给宅子中配置了好几个定时来洒扫的下人,还给婢女配了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

    一生颠沛流离,到了将死之时,竟然也能过上被人伺候的日子,婢女虽然满足,但她心中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再见自己的小小姐一面。

    眼下皇子的势力已经被除掉了,小小姐为何还是不来见见她呢?

    婢女等了许久还让贴身丫鬟找大管事去问过几次,却始终等不来她的小小姐。

    那只蝴蝶,飞走了便不愿意再回头。

    大管事后来带走了关在石屋中的皇子,只说让婢女再帮小小姐做最后一件事。

    若是有人上门来问,一定要将过往的事情和盘托出,不能有任何隐瞒和篡改。

    如此便有了今日之事。

    说到最后,老妪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等她粗粝的声音消失,堂屋中也是一片安静,久久没有人接话。

    众人心中的情绪一时很难理清,又愤怒,又心酸,人说虎毒尚不食子,没想到前朝那个根本没可能复国的皇子,为了自己不可能触及的权利和永远无法实现的欲望,竟将年幼的女儿反复送给不同的男人糟践。

    沙洲刺史也有两个女儿,此时眼眶早已通红,拳头攥的死劲,恨不得都砸在那前朝余孽身上。

    有了这样的前情,那泥潭中的绿瓢是从何而来也就水落石出了。

    “老婆婆,你可知晓沙洲城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徐灵鹿试探着问的更深入了些。

    老妪的脸皮抽动了几下,似乎是想冲着他笑一下,但因为皮肤的大面积烧伤反倒显得狰狞,“老太婆我只知道,做人千万不能贪心,比起我们那时现在的年景已经好了数倍了,尤其是沙洲这富庶地方,莫说是饿肚子,不少农家人甚至顿顿都能吃的上细粮……”

    说到此处,老婢女顿了顿,“可为着贪一口鲜,他们却依然要赶尽杀绝。”

    她如此说辞,必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刺史的面色变了变,厉声追问,“你是否参与了此事,知不知道那幕后之人的下落?”

    “若是老身真有如此能耐,倒是愿意去做,只是这残破的身子除了尚能喘气,吃喝却也很难再做些什么了,今天与诸位贵客言语了一会,此时就已是疲惫至极了。”

    “说起来除了诸位,老身好久没见过外人了,每日身边只有这一个小丫鬟,也是身世可怜之人,大人却要为难她不成?”

    她话音落,徐灵鹿的百宝囊口一个雪白纸人正奋力的将自己缩回去。

    在老妪开口之前徐灵鹿特地放它出来,为了就是鉴别谎言,如今纸人没有变黑一点,说明这个老太太确实一句假话都没说。

    见再问不出什么,众人拿这个一生坎坷,现下半只脚已经踏入棺材的老人也没有什么办法。

    只好先回去梳理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回到刺史府后,所有人的心情都越来越沉重,听老妪的话,这个漓蝶和大管事的手段简直太神鬼莫测了,他们怕是已经布局了很多年,现在正在一点一点收网。

    而漓蝶背后还有个修道的师父,听起来相当厉害的样子,说不定这人才是操控整个大局背后的那只手。

    迷雾似乎在魏镜澄一行人眼前拨开了一层,但只前进了一步,就又走入了更浓的迷雾中。

    不过他们好歹知晓了那群人的大致情况,首脑应当是大管事和二管事,还有便是漓蝶和她的师父。

    本来此次出门是要查明当年那被青蛾卫带走的前朝皇子和青蛾卫的下落,但绿瓢的出现已经昭示了前朝皇子的下场。

    那么当日在皇宫地下密室中发现的那座邪神像,有很大可能就是老婢女口中那位嗜血的青蛾卫。

    在纸人的幻境中几人曾看到的他被人挖眼,割舌,断足,活生生做成了怪物,而那个手足皆佩戴银镯的行刑之人应该就是成年后的漓蝶。

    根据秋博赡在古籍上查到的方法,只要点出绿瓢所做的恶事,让千万人唾骂,就能彻底将这个怪物除掉。

    众人都觉得既然漓蝶也不是什么善人,手段如此狠辣,干脆直接将这事原原本本的写下来,贴在城门上告知百姓。

    “疑罪从无。”徐灵鹿却坚决不同意,“我们不可如此草率的就做决定。”

    一想到要将这些事情以官方的身份全都公布于众,他就有些踟蹰。

    听老婢女的讲述,当年那个被关在地下室的小姑娘如今应该已是三,四十岁的妇人了。

    若她已经嫁作人妇还有了自己的孩儿,那如此作为,无疑是撕开了陈年的疮疤还撒上了一把盐。

    万一被有心人挖出旧事,影响了现在的生活,那他们的作为和那狼心狗肺的绿瓢又有何异?

    虽然这整件事有八成都是那位漓蝶公主在背后搞的事情,可也不过是他们的推断罢了,在没有十足证据的情况下,怎能如此随意就牺牲掉她。

    疑罪从无这词众人从未听过,但细想一下也能想出其中的道理,唯有进门送茶水的王蝶儿没听懂。

    她一直跟在徐灵鹿等人身边,现在已经是越来越大方了,听不明白的地方就直接开口,“公子,你说的那个疑罪从无是什么意思?”

    “若是我们找不到笃定的证据,便不能将罪责强加在嫌疑最大的人身上,虽然此人看上去最有嫌疑,但也可能是因为被人欺骗或者受人胁迫才会做下恶事。”

    王蝶儿听的一知半解,小声嘟囔,“可是那个什么蝶,听起来挺坏的呀,为何还要保护她?”

    “而且不将这事说出去,那绿瓢就解决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是呀!这可如何是好?”门口的人显然有些气愤,是刚刚载着黎玄辞从笔架山回来的敖玄。

    绿瓢一日不解决,就会源源不断的产出新的怨病,他也就一日不能休息,最近每日都要飞笔架山好几次去烧那些怨病。

    好好的一条龙,现在像个橐龠1,除了吹火还是吹火。

    就很影响他在阿辞心目中的形象!

    敖玄的抱怨徐灵鹿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嘴里反复小声念着,“什么蝶……什么蝶……”

    “我们可以用化名。”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刺史,“我们去寻几个话本书生,将这事编成故事,再找些说书人在城中,乡镇的茶馆,茶摊,街头讲出去,一来避免有心之人再次伤害受害人,二来还可以增强故事散播的范围,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甚好!”刺史立刻起身去吩咐手下办理。

    沙洲富庶多年,文化生活很是发达,有几个相当出名的话本书生,一听能吃上公粮,立刻扔下手头的事情投入进来。

    故事本身也足够曲折,话本中隐去了前朝皇子的身份,只说是个落魄小官,把重点放在了他欺骗风尘女子感情和逼迫亲生女儿卖……春的情节上。

    如此猎奇的故事一经说书人的讲述,立刻就在沙洲城中和周边的区域散播开了。

    不仅骗了人家去生孩子还骗人家的钱财,有了孩子也不好好养,居然逼着亲生女儿去做腌臜的皮肉生意,简直是个十足的渣男,大婶大娘们听了第一天就恨的牙痒痒,故事中说这烂了根男人被人做成了怪物丢在笔架山的泥潭中,她们觉得大快人心,有几个好管闲事的还真的结伴上了笔架山。

    按着说书先生的话一路找过去,不得了了,泥潭中真的有个怪物。

    怪物虽然形貌可怖,但说书人讲了,它可是不能动的。

    其中一个大娘壮着胆子过去将那怪物骂了一通,话音落,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大娘们吓得后退几步,却见那怪物身上掉下一块腐败流脓的烂肉,跟泥潭融为一体之后,它便又安生了下来,继续往口中填着烂泥,可那掉肉的地方这次却没有再长出来。

    见它是真的不能动也没有危险,那大娘又试探着骂了几句,这次怪物却没了动静。

    另外几个也见到了这神奇的一幕,都来了胆量,轮流上前去骂,大娘们发现每人只有第一次去骂时能伤到怪物,再重复便不管用了。

    几人下山后,周围的邻里就很快都知晓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沙洲城中的婆婆婶婶们就都知道了。

    有空闲的大娘大婶们会三三两两的约着上山,去辱骂那怪物。

    此次城中疫病的起源也被书生们用春秋笔法按在了绿瓢身上,因为这事沙洲城中的男人们近段时间都没法下江去捕鱼,被影响了生计自然也是相当不爽,反正官府发了告示,说是在准备一场盛大的祭典,仪式过后才能重新开江捕鱼,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如此干脆去唾骂怪物,散一散心中的怨气也好。

    一时间笔架山上山的道路竟然排起了长队,比附近最灵验的山寺人气还要旺。

    在最后一句骂声止歇,最后一团腐肉消散之时,那个一生都在妄想自己能登上万人敬仰之位的前朝皇子,终是在经过万人唾骂之后,彻底化作了一滩烂泥。

    绿瓢之害已除,它藏身的泥潭本就不大,刺史亲自带人去将潭中的污泥全都铲了出来,运到山下的官道上铺了路,以后还要日日被行人车马踩踏碾压。

    第143章

    事情解决后,那些食用了怨病幼年体被感染寄生尚未死去的人,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疯狂的呕吐了几日之后,便逐渐痊愈了。

    相对于那些在痛苦中死去的人,他们尚算幸运。

    送走病营中最后一位病人之后,沙洲刺史特地请徐灵鹿等人多留了几天。

    因为疫病的事情,城中气氛不好,他想搞一场祭江仪式,一是超度一下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亡魂,二是在祭典上他要严令禁止渔民们再下绝户网,还要一同在水君面前起誓,若是再用就必遭天谴。

    朝廷例律或许会有人钻空子,但是靠江吃饭的渔人们若是在水君面前起了誓言,却是从来不会违背的。

    刺史打算借着这次祭典,一扫沙州城中的阴霾,安抚和激励一下民众的情绪,所以计划的很盛大,样样都要最好的。

    搭祭台用的木料,是他自己攒下来为了翻修府邸的上好木材,还从周围各乡县调来了几十面大鼓,做祭品的五谷要挑颗粒最饱满的,不仅要样子好看大小也要一致。

    主持的礼服也非常华丽,几乎是找了城中所有能做的绣娘连夜赶制,才绣出来的。

    共有九层,每层的刺绣都不一样,叠在一起风一扬居然能形成一副非常生动的动画,是沙洲人自古在江上讨生活的画面。

    看到这繁复的衣服,徐灵鹿立刻就想退缩,明明有钦天监的大监证在这里,哪里轮的到他这个野天师主持。

    但黎玄辞倚老卖老,说自己头发都白了,形象不好,干不了这活。

    更可气的是,敖玄也跟着闹,祭典上有个环节是要请出他这个新水君给民众整点神迹的,但敖玄说要黎玄辞陪他一起,不然当天龙息可能会失灵呢。

    那狗腿的样子让徐灵鹿深深怀疑他的属性。

    真的是龙吗?

    不是什么其它动物?

    最终还得是咸鱼天师扛下了所有,这个祭典主持的活完全属于加班,不想干!

    祭典仪式要求在金乌初生之时开始,非常之早。

    徐灵鹿被魏镜澄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在半昏迷状态,眼皮半点也抬不起来。

    魏镜澄只好半抱着他像摆弄一个大人偶一样,依次给他穿上繁复的礼服。

    徐灵鹿的腰太细了,礼服的腰带是按照正常男子的尺寸做的,他系上之后图案交叠的太多,反倒失了本来的意味,配个普通的腰带又不好看。

    魏大人便把自己不常戴的一条玉带给他系上了,这条玉带是御赐的,顶顶好的材料,魏镜澄也只有在搭配礼服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今日既然用了,干脆发冠也给小天师配成一套的。

    咸鱼天师平时最是不耐烦打扮的,穿着方面只能算是大方得体,很少有如此华丽的时候,看着自己亲手装扮起来的人,魏镜澄有些晃神。

    如此华贵的衣裳和配饰丝毫没有压住徐灵鹿身上那股灵气,反而为他添了一丝威压,即便现在人还是迷迷糊糊睡不醒的样子,也让人不由的心生敬仰和崇拜。

    从南池到沙洲多日,两人都没有什么能彼此亲近的机会,魏大人今日还是借着来叫早的名义才能单独和心上人待上一会。

    此刻自己亲手装扮好的人,还哼哼唧唧的赖在怀中不想离开,魏镜澄耳朵耸了耸确定旁边房间的徐俊华已经出去晨练了,干脆用自己想了多日的方式将怀中的人叫醒。

    自打从昌余县出来,在南池修养了一段时间后,徐灵鹿就被自家大人养的越发懒惰,真的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床了。

    要不是魏镜澄伸出援手,他晕乎的脑子连衣裳都穿不明白,见有人替自己效劳,干脆闭目养神再眯一会,但魏大人的怀抱过于熟悉和温暖,瞬间便让他又回到了在南池城时每晚都抱着睡的时候,这一眯竟然又睡了过去。

    在梦中他的唇瓣被含住,齿关被挑开,舌尖也被抓住,是熟悉的力度和熟悉的气味。

    我难道这么饥^渴吗?做梦都梦到被魏镜澄亲?

    小天师一边做梦还不忘吐槽自己。

    可是,就是很久没亲了呀!委屈!

    这么想着,舌尖就主动追了上去,换来更为热烈的交缠和占有。

    唔,有点窒息。

    大概是魏大人亲的太过激烈,梦中的人忘了换气,终于被憋得睁开了眼睛。

    带着水雾的眸子半睁着,入目是近在咫尺的英挺鼻梁和鸦羽般的长睫。

    原来是真亲呀!

    徐灵鹿一下子就开朗了,默默给自己英俊的男人点了个赞,这种独特的叫醒方式,请务必每天早晨来一次。

    即便万般不舍,但旁边那个出去晨练的人显然马上就要回来了,魏大人轻轻的把怀中的人推开一点。

    徐灵鹿这回也算是彻底清醒了,他把脸又埋回魏镜澄触感超级好的胸肌里,左右蹭了蹭,埋胸充电什么的在早起的时候最管用了。

    等徐俊华进院的时候,房中的两个人已经出门了,自家弟弟穿着华贵庄严的礼服但眼神迷离,唇瓣也有些红肿,再仔细看一下腰带和发冠,都是天家人才用得上的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是谁的东西不言而喻。

    这种行为跟撒尿标记地盘的动物有什么区别?!

    哥哥愤愤不平的走过去,路过两人时越想越气,还用肩膀狠狠的撞了一下魏镜澄的肩膀。

    快走进屋时还听见自己弟弟小声的嘀咕,“我哥最近是不是有病,怎么越来越暴躁了,你以后离他远点……”

    这泼出去的弟弟,真想把他的狗男人拽到演武场去打断一条腿。

    祭典的场地是沉沙江边的一处高地,来祭祀的民众们早早的就带着自家准备的祭品等在底下。

    随着清晨第一道光芒出现,徐灵鹿抽出凌霜半敛着眉目走上高台。

    江风扬起他的衣摆,晨光为他的身影镶上了一圈浅金色的光晕,好似马上要御风而去的神祇。

    底下乌压压一片的民众本来还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徐灵鹿一出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讨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时间除了江水滔滔流淌的声响和江边猎猎的风声再无其它声响。

    纤白的指尖擦过凌霜的剑身,幽蓝的咒文在朝阳中乍现,左手的符纸无火自燃,江风明明是东南风,可符灰却直直向上飞去。

    下面的民众心中不由的泛起一阵伤感来,有些眼窝比较浅的或者在灾祸中失去了亲人,友人的,已经开始暗自垂泪了。

    待三炷香燃尽,‘咚’一声鼓,如炸雷般唤醒了众人。

    鼓点起初缓慢而沉重,随后越来越急。

    激越的鼓声将众人心中的哀思一扫而去,所有人都忍不住仰首看向高台。

    台上的人随着鼓点动了起来,似是在舞蹈,但一抬手一转身之间却又充满了力量感,衣袂随着他的舞动翩然飞舞,衣摆上层层叠叠的刺绣如海市蜃楼般,投在江水扬起的迷雾上。

    虽说咸鱼天师平日里又娇气又懒散,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平就不会再有其余形态,打怪全靠符咒远程,凌霜除了神器自带的作用以外,其余时间就是用来耍帅装……逼的,但此刻随着鼓点舞剑的他,身姿凌厉,仿若和凌霜融为了一体,锋芒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魏镜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小天师,即便被他的光芒刺的双目有些疼痛,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凌霜剑刃划出的锋芒像是能搅动天上的风云般,朝阳分明还在上升可祭台附近的区域已经迅速被云层覆盖了。

    急促又有力的鼓点连续砸下来,密实的云层中隐隐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他逆着光在云中游动,虽不显实体,但光线勾勒出的轮廓却能清楚的被看见。

    “是龙!”人群中有人高呼。

    这是请来了真神呀!

    即便只是看一眼云中流动的光芒也让人忍不住泪流满面,所有人都附身叩首,为沉沙江的新水君献上自己最虔诚的信仰。

    一声悠远的长啸和着鼓点仿佛从远古传来的神谕,雨水随之温柔的洒下来,落在发顶的感觉,像是被长辈的手掌轻抚过头顶,朝拜的众人都觉得自己的头脑更加清明了。

    鼓声止,高台上的天师也停下动作,云层慢慢消散,光线丝丝缕缕从云的缝隙中射……出,照满了江天,一道金鳞沿着水天的尽头直铺到江边。

    徐灵鹿扬手将早已备好的五谷撒入江中。

    沙洲刺史高声宣读着新的禁令,此后严禁在沙洲境内大小水域使用不符合规格的渔网,禁止向江中倾倒污物……

    底下的民众也跟着他小声的诵读着人类和江河之间的约定。

    敖玄刚才去天上转了一圈此刻已经回到江中,新上任的水君第一次收到信徒的敬仰,为他漆黑的龙身镀上了一层薄光,他载着黎玄辞像巡视领地般在江底游动起来,风势明明没变,水面上却掀起了阵阵波涛。

    浪头虽大却不急,就连江边最小的竹筏也丝毫没有倾翻的风险,反倒像是江中所有的停船在向它们的水君致意。

    民众们也纷纷起身来到江边,将自己准备好的祭品洒入江中。

    祭品并不贵重,有自家产的粮谷,也有亲手做的小食,还有精巧的绣品和栩栩如生的木雕,这是百姓们最质朴的祝福。

    “咚!咚!咚!”擂鼓再响三声。

    官府中的官员,衙差们齐声高唱,“开江!”

    官船率先驶向江心,将那道金鳞劈成碎金随着柔和的波涛上下涌动,憋了好久的渔民们跟着登上自己的船只,划向固定的水段。

    鸬鹚在船头振翅群飞,一张张渔网自渔人手中洒出,新鲜的渔获很快就被捞出,银色的鱼尾在水面上拍出一团团细碎的泡沫。

    水上的闪金和水底黑龙身上的光芒一同游动着,江面上鸬鹚的啼鸣,渔人的大笑,高歌,鱼儿拍打水面的声响也和在一起。

    罩在光中的天师微微眯了眯眼睛,这台子太高了懒得走。

    徐灵鹿定定看着还站在台下望着他的人,笑着跳了下去。

    下面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稳稳的接住了此刻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神明。

    第144章

    敖玄还没从成为一个真正水君的兴奋劲中缓过来,就得到了一个噩耗,黎玄辞要离开了。

    沙洲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众人收拾收拾就要前往鹤黄。

    龙龙不高兴,龙龙想贴贴。

    毕竟人家只是一条万把岁的小龙,不想跟前主人分开也是正常的。

    缠着黎玄辞磨了好久,冷酷的监证大人依旧没有松口,还是坚持要走,粘人小龙只能自己想办法。

    鹤沙江和沉沙江其实是一条江,严格来说沉沙江是鹤沙江的一条支流。

    虽然水君对自己管辖的区域都有着非常强烈的领地意识,但也不是完全不允许别的水君进入。

    敖玄还是条小蛟的时间曾听说过,海里的龙王都是会来回串门的,那他去鹤沙水君的水域里逛一圈也不算什么吧。

    将黎玄辞送上岸之后,他趁着夜色偷偷变小,逆流往鹤沙江的水段游过去。

    还没游进鹤沙的水域,就差点被呛死在江底,这边的水实在是太腥气了。

    龙对于水中的气味特别敏……感,人类闻起来毫无差别的两片水域,龙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其中的区别。

    而这种气味的差异,主要来自于水君的情绪。

    情绪平和宁静的水君所管辖的水域闻起来多是纯净的,有些比较活泼的水君,他们的水域闻起来会有种果酒的香气,要是雌龙管辖的那多半是花香。

    水君暴虐易怒的水域就容易产生腥气,而且暴虐的程度越深,水就越腥。

    敖玄毕竟还是新水君,怕自己硬上打不过,没敢贸然往鹤沙江中闯。

    他们理智的龙都是这样的,现在就是选择回去摇人。

    徐灵鹿一行人打算后日出发,祭典结束后,他想再去看望一下那位老婢女,结果才走到巷口就看见一队身着缟素之人吹吹打打的向外走,巷中有人家在办丧事。

    可这条巷子是条独头巷,里面就只有一户人家。

    徐灵鹿掐了掐指节,叹息一声,上次见面竟是和那老人见的最后一面。

    果然,稍稍等了一下,就见老婢女身边的小丫鬟打着招魂幡洒着纸钱出来了。

    因为没有亲人和后代,老婢女的丧事办的非常简单。

    她是前一天午后走的,走的安详无声无息,本是在院中的竹椅上晒太阳,等丫鬟觉得有些凉去唤她回房时,人已经去了有一会了。

    根据老婢女的遗言,没有停灵也没有大肆操办,只说将她葬在城外早就看好的墓地便好。

    小丫鬟受了她不少恩惠,亲手为她穿了寿衣起了棺,思索再三还是请了送葬的队伍,婢女一生孤苦,想让她走时能热闹些。

    徐灵鹿跟着送葬的队伍走了一趟,有天师的愿力加持,希望婢女来世能投个好胎。

    葬礼结束后,徐灵鹿问小丫鬟日后要如何生活,丫鬟回他说婢女早早就给她安置好了,是在一家庵堂,自己日后便去那里和师傅们一起生活。

    虽然是清苦了些,但好歹有个落脚之地不会在世上飘零。

    因为要查这个庵堂,众人才推迟了两天启程。

    晚上徐灵鹿一行人聚在一起讨论沙洲城的伴星到底是因何点亮的,结果刚落在‘口欲’上,敖玄就急匆匆的进来,说了自己刚在江中的发现,形式听上去非常严峻。

    本来打算走水路让敖玄送一程的众人不得不思考要不要换成陆路。

    徐灵鹿给了敖玄一张能暂时遮掩气息的符纸,让他第二日先去鹤黄看一看水路还能不能走。

    黎玄辞不放心他独自一龙去,就打算跟着敖玄,他体内有敖玄半颗龙珠即便壳子是个肉体凡胎也能承受在风云间飞行的压力。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敖玄就化成真身带着他飞走了,只是短短几息就飞到了鹤黄上空。

    黑龙藏身在一团乌云之后,即便是在空中也能看到底下的鹤沙江江水翻涌不止,浪头又高又急,整条江似乎都在咆哮,莫说是逆水向上了,此刻目之所及,江面上一条船也没有,岸边堆了很多沙袋和石块,已经被涌上岸的江水冲的七零八落,也没人再去归置。

    靠近江岸的地方全是淤泥和江中的杂物,这里应该是刚刚发生过洪灾。

    鹤沙江是沉沙江的上游水段,按道理来说上游有洪涝下游必定涝的更加厉害,可两个江域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上游的鹤沙洪水泛滥成灾,下游的沉沙却宁静平和。

    这样的情景一般只有水域的水君在愤怒惩罚供奉自己的信众时才会出现。

    云上的敖玄就非常纳闷,这水君都有鹤沙这么大一条江了,如此宽广的水域,如此多的信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怎么还要生气呢?

    他尝试着用龙气息联系了一下鹤沙江的水君,却发现这里的水君根本接收不到他的龙息,甚至还有些害怕。

    敖玄的龙须抖了抖,心中更加纳闷了,不是说天下的水域都是龙族在管理吗?他应该是这世上最新的一条龙,其余龙不会怕他才对,所以鹤沙的水君可能不是龙吗?

    他将这个猜测传音给了黎玄辞,吞了半颗龙珠的黎监证对于各种兽类的感知也大大增强了,听到了敖玄的传音之后,他放出了灵力探查,底下不仅没有神兽那种磅礴的灵气,反而有股浓郁的邪气。

    他两不敢贸然下去,还是决定先回沙洲再说。

    沙洲城那边已经查清了庵堂的底细,还确实是个正经庵堂,里面真正出家的师傅有三四个,其余都是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

    这些弟子大多是周边区域的孤女,有的是因为身子不健康被丢弃,侥幸让师傅捡了回来,从小在堂中长大的,有的则是实在无处可去,自己找来堂子里来生活的。

    庵堂在半山,屋子后面被她们开垦出了挺大一片地,种了些谷物和蔬菜,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师傅们虽未要求这些女子也必须入佛门,想成婚的随时都可离去,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人离开。

    大多数人都是在此终老的,孤女们在堂中做些农活,杂事,也会帮着办法会为周围的善信们制茶膏点心。

    识字的则抄写经卷誊写经文,善女工会绣佛前的香粽和佛幡。

    庵堂香火不算旺,应该是有人在背后资助才得以绵延这么多年。

    善心们资助的账目又多又杂,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就只能移交到沙洲城官府继续调查。

    无论如何这堂子对于无依无靠的女子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善义之地。

    严忠带人查完后,给庵堂供了一笔香火,回了魏镜澄,他们便打算启程了。

    黎玄辞和敖玄也恰好回来,徐灵鹿听了黎玄辞的描述眉心狠狠的皱了起来,他心中有个非常不好的猜测。

    之前在云京城出现过好几次的邪神不会让他们给弄成功了吧,还弄去了鹤沙江当水君。

    听说沿江最平坦的路已经被洪水冲的淤污不堪,地面湿滑马匹很难前行,恐怕要绕到高处行走。

    一般主水段发大水,势必伴随着暴雨和山洪,可一路上的驿站又都说鹤黄周围最近几乎日日都是晴朗的天气,即便是阴上一两日也很少落雨,没收到山洪的消息,山中到还安全。

    这个消息让徐灵鹿心下稍安,这邪神即便是做成了,似乎也只能控制水还不具备搅动风云的能力。

    徐俊华和魏镜澄在刺史府中连夜研究了沙盘,终于定下了一条能走通的路,绕行不算太远,但也要比水路晚上几日。

    他们走的那日沙洲刺史亲自带官员们去送,还给补给了马匹和干粮,众人先走水路,有敖玄的护送,逆水船也走的非常快,不出两日就到了沙洲和鹤黄之间最后一个码头。

    下船之后,路便开始难走起来,经过了之前去昌余的赶路徐灵鹿现在对这样的路程已经免疫了,这次还带了个小姑娘自己更加不好显得太过娇气。

    本想着跟小姑娘一起坐马车的,不想王蝶儿在严忠的教导下早就学会了骑马,人家直接跟捕快们一起骑马走了,反倒是魏镜澄厚颜无耻的以照顾人为由,钻进了马车。

    沿途经过的多是一些在半山处的村庄,前面的行程还算顺利,越靠近鹤黄的腹地,那些离江岸越近的村庄,气氛就越发的紧张。

    鹤黄是祁云最大的一个内陆港口,这里的人虽然不全是以渔业为生,但大多数人也要靠江吃饭,最主要的便是水运,祁云的商船队大约有半数都是鹤黄的,由于这里的人从小长在江边水性极好,还有好多去了外地商户的船队做船老大或者做船工。

    如今鹤黄港一瘫痪相当于整个祁云的水路都断了,不仅官府头疼,百姓也被断了生路,虽然现在还不到闹饥荒的程度,但要是再这么下去,大量劳力得不到安置肯定要发生暴乱。

    没想到这样的担忧,就在前方的一个村庄发生了。

    这个村庄大约百来户人,在沿途路过的村庄中算中大型的,才踏上这村子的地界不久,就听见了一阵吵嚷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亲兵,立刻示意队伍停下。

    村子里也不知道在闹什么竟然闹到官道上来了,徐灵鹿钻下马车看热闹,人刚刚站定就看见几个人护着一个十来岁的漂亮姑娘往官道上跑,还没跑多远又被几个壮汉拽住了。

    出逃的显然是一家人,有老有小的,姑娘正被爹妈和兄弟护在身后,可很快家中的两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少年就被按在了地上,只剩那个中年女人将自己女儿死死压在身下,被追上来的壮汉踢了好几脚也不肯挪开。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强抢民女呀!

    两个亲兵收到徐俊华的眼神,立刻飞身上去,‘噌’的一声腰间的短刀就出了鞘。

    第145章

    冰冷的刀锋搭在脖颈上,抢人的壮汉意识到自己脖子上搁着的是真家伙,又转头撇了一眼后面,对方人数也不少,这是遇上了硬茬子,无奈之下只好松手放人。

    那家人得了自由,连滚带爬的聚到一处,瘫坐着哭成了一团。

    “你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为何要管别人家的闲事?”一个大汉很服气,高声朝着车队叫嚷,“若是耽搁了祭江,江里的神仙发怒要淹了俺们村,我就宰了你们祭江!”

    他这么一喊,其余人也躁动起来,纷纷开始推搡叫嚷。

    亲兵们到底不能真的伤了他们,又抵不过这群大汉人多,这么闹起来竟快要压制不住了,正想着要不要伤一个杀鸡儆猴震慑一下,村口处就有人高呼,“做什么!”

    “都做什么!快住手!”

    随即就看见另一队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老者,虽然已经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

    他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气质,走到亲兵和那几个大汉中间,将双方隔离开,原本躁动的汉子们见他来了都安静了下来,乖乖站在老者身后不再动作。

    “诸位……官爷。”老者显然是见过些世面的,几乎一眼就认定了徐灵鹿他们一行人的身份。

    “若是村里的人冒犯了诸位,老夫先替村人赔个不是。”说完他冲着队伍躬身下拜,一躬到底,确实已是谦卑之极的姿态。

    后面的汉子见老者如此又闹了起来,被老者举手制止了。

    “此事是我村中之事,还望各位官爷能高抬贵手,就此过去,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夫能做到的,必会倾尽全力。”

    话音落,冲突倒是缓和了些,但彼此依旧戒备着对方,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制衡状态。

    “你们为何要抓那姑娘?”王蝶儿饱含怒气的质问,打破了这种平衡。

    老者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似乎对被一个小姑娘质问有些不悦,但依旧很有礼数的回应,“这是老夫的家事,怕是不方便说与姑娘知道。”

    “大人们救命呀!”那个刚才被压在地上的少年,此时也豁出去了,“他们要将我姐姐沉江去祭神!”

    虽然听说过有用活人做祭品这回事,但真正遇上时还是给了徐灵鹿一些震撼。

    “祁云律法是禁止用活人当祭品的。”魏镜澄上前一步,让捕快们先将那一家扶起来护住。

    前朝曾有用活人祭祀的习俗,在祁云立朝之时,就已经明令禁止以活人为祭了,既然遇上了这种事当然要查个明白。

    老者也知道以现在的情况,事情是不可能轻松的揭过去了,只能叹息一声,“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诸位执意要管,那便随我来吧。”

    魏镜澄示意捕快将那一家人先送回去,安顿好,他们几人则随着老者进了村里。

    进村的过程中,魏镜澄和徐俊华的手都紧紧攥在刀柄上,但这村子倒没什么古怪的地方,若说真的有什么特别,便是房屋都像是新翻修的,甚至还有些建筑尚未盖完。

    他们的落脚点便是一栋尚未完成的建筑,应该是村中的议事堂之类的地方。

    正堂中的圈椅都是不成对的,案桌只有一张是看着有些年头的老家具,其余几张都是簇新的,还有一张连漆都没上。

    “各位官爷请上坐,我是这村中的里正。”老人将众人让在上座,还派人上了热茶水,“诸位也看见了,村中的屋舍,还有家具都是新造的,前些日子刚发了一场大水,将村中大半屋子都冲毁泡塌了,最近才将将建起来。”

    徐灵鹿几人警惕的没有去碰茶杯,老里正也没劝他们,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村中的情况。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诸位,有什么罪责老夫一力承担,跟村中的人没有关系。”

    “那女娃子确实是准备送去祭江的,原本鹤沙江的江水是很平稳的,虽然也有汛时,可年年的汛时大多都在同一时间,只要提前做好防备,基本都能安稳的度过去。”

    “可最近这江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忽然就发了水患,有经验的老人说是因为江中的神仙缺了人伺候,要沿江两岸的村子都挑选年轻漂亮的黄花大闺女沉进江底去伺候江中的水君,有几个村子如此做了之后,果然没有再发水患。”

    “我们这村子的人大多都沾亲带故,这女娃子也算是我从小看大的,要不是实在没了法子,这么好的女娃娃我们也不舍得。”

    “眼下时限就要到了,老夫求求各位,就让我们将那女娃子送去吧,不然全村的人都得葬送在水里头呀!”

    说到此处,老里正眼眶都红了,忍不住垂下头去,狠狠的抹了两把眼睛。

    众人还在消化信息,就见严忠从门口进来在魏镜澄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魏镜澄点点头,两个捕快带着一个人走进了堂屋,竟然是刚才逃跑的那个姑娘。

    她脸上还留着泪痕,和着泥土看上去有点脏兮兮的但也难掩清秀,在村里应当是个小美人了。

    姑娘大约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走路晃晃悠悠的,除了偶尔抬眼瞄一眼周围的情景,其余时候都是垂着头的。

    她全身都在发抖,不断用手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反复的深深吸气,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下来,开口声音还带着颤,“我……我愿意的……我愿意去伺候江神……”

    说到后面声音又陷在哭泣中,只是反反复复的小声重复着自己愿意,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不甘和恐惧。

    徐灵鹿心下不忍,驱使一个画着笑脸的小纸人从百宝囊中掏出一颗药丸扔在茶水里。

    纸人抱起杯子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杯中的水没洒出来一点,它一扭一扭的跑到了姑娘面前,还将水杯往上递了递。

    刚才还哭的抽搐的女孩忽然就顿住了,惊讶的看着底下这个小东西。

    小纸人见她不接东西,把杯子放在地上,左右甩了甩胳膊,一副被累着了的样子,然后又扭着身子跑回了徐灵鹿的百宝囊里。

    纸人送茶的镇静效果比药丸还要好上一些,姑娘惊讶的目光一直追到徐灵鹿身上,盯着他俊俏的脸发了会呆,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礼数,红着面颊垂下了头。

    “是有人逼迫你如此说吗?”俊俏的徐灵鹿开口问。

    “没……没有……”

    说到做祭品这件事女孩还是会害怕到生理性的颤抖。

    毕竟她的人生才开始不久,明明有疼爱她的亲人,父母也开始给她相看一个如意郎君,说不准再过些时日她就能有恩爱的夫君和乖巧的孩儿,可今日却说要将她绑缚手脚沉在那幽暗冰冷的江底从此长眠,她如何能甘心!

    强烈的恐慌之下才有了全家一起出逃的事。

    可等到真的被送回家中,女孩脑中又全是上次水患爆发时的场景,那滔天的大水迅速便吞噬了一切,他们一家人侥幸抓住浮木在冰冷的江水中泡了将近一日,才终于被村中人救起。

    她想着若是再发水患,这次爹娘兄弟说不定都会沉入江底,村里的人也会因此丧命,或许整个鹤黄都将变成一片汪洋,她不该如此自私,她该去江底的。

    “诸位大人,没人逼迫我如此说,若是送我去伺候江神能保住亲人性命,鹤黄平安,我愿意去的!”女孩说到最后竟是有几分激动了。

    这姑娘家虽和里正家关系不近,但说是看着女娃长大的却也不是假话,听她如此说老里正又红了眼眶。

    “我觉得江里的水君不一定喜欢这样的。”

    里正拼命忍住的眼泪,因为这句话瞬间又憋了回去。

    话题怎么发展到了这么奇怪的走向。

    说话的是敖玄。

    他们龙族风评是有些差,但按照龙的审美来说,这小丫头就是个人类幼崽而已,甚至只是个形状模糊的人类幼崽,连记都记不住,谈什么好看不好看,敖玄偷偷瞄了一眼旁边正在吹茶水的银发监证大人。

    嗯,要说龙族喜欢的美人,那还得是黎监证这样的!

    “这位大人刚才是说?”里正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到听不懂人话了。

    “我说水君不一定喜欢她这样的,也有可能喜欢你这样的,为什么不是你去伺候水君大人?”

    敖玄的语气太过理所应当,老里正一时竟然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抬杠。

    “这,大人若是要降罪,尽管将老夫羁押便是,何故要折辱老夫!”老头子被敖玄的话气的胡子都吹起来了。

    “谁要折辱你呀?”小龙也很莫名,“你是龙吗?”

    “你怎么知道龙喜欢她不喜欢你呢?”

    “说到底你们人类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想法,选一个代价最小的牺牲掉罢了。”

    “今日把她沉了江,那明日呢?要是鹤沙再发大水,就再挑个姑娘沉江。”

    “那要是大水永不平息呢?”

    “所有姑娘都沉到江底了,你们又待如何?再选老弱的男子去伺候水君吗?”

    敖玄说话不像徐灵鹿他们,多少顾忌些人类的颜面,他本在人之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戳痛处,一时老里正和姑娘都说不出话来了。

    是呀,活活淹死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过是为一时的安稳找个代价最小的牺牲掉罢了,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难道还能和神去斗吗?

    第146章

    敖玄话语中描述的未来太过残酷,姑娘面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堂屋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黎玄辞暗暗瞪了一眼他的龙,开口收拾烂摊子,“老人家,鹤沙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

    “要说起来也有两年多了。”再回忆起那时的事,老里正满心苍凉。

    “我家世代都生活在鹤沙江边上,前朝贫弱之时确实每年都会用活人祭祀江神,说是只要给水君选一位新娘伺候,便能保江边的村落不受水患,我阿姐便是水君的新娘……”

    “那时我尚且年幼,只记得自己在屋中哭了整晚,暗自发誓若是长大之后再碰上此等事情,定要反抗和阻止,却不想今日,我竟成了那刽子手。”

    “从祁云立朝开始,官府就一直尽心的修缮江堤,即便没有再给水君送新娘下去,稳固的江堤依旧能够护住村落的安全,村子越来越富庶,我也就渐渐忘了儿时日日活在水患阴影中的日子,直至前年的年中……”

    说到这里老里正眼中充满了恐惧,似乎还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那时本不在汛期,天气晴朗,天天都是大日头,江水也平和,一日我随着大儿子去江中捕鱼,渔获不少,回村时晚霞格外的漂亮,可到了夜里水忽然就来了。”

    “大水直接从江岸冲上来,浪高数尺,许多老房子瞬时就被浪拍塌了,有些村人悄无声息便死在了水里,那些房屋结实,住的高或人机警的暂且逃过一劫,村民的嚎哭和呼救响了整夜,可没人敢在夜里下水救人,第二天,一轮血日升起,水才终于退了,老夫侥幸活了下来,但整个村子都被冲毁了。”

    老里正抹了两把眼泪,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我那年幼的幺孙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可村中还有那么多人泡在水里,老夫一刻也不敢停,带着村里的壮劳力将完好的船拖出来,挨家挨户去救人。”

    “为防疫病,那些沉在水中死去的人,都没能入土,被我们堆在村中央的空地上一起烧了,现在想祭奠都找不到个地方。”

    “他们走了,其余的人还得生活,全村人都挤在仅有的几间破屋子里,我们没日没夜的清理污泥和杂物,先搭了临时的屋子,然后挨个帮着村里人先建起来一间房子,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事之后,好多村民夜里都不敢睡觉,生怕自己睡着了就无声无息的死在梦中,我们便安排了专门的人巡逻,每天夜里轮班去放哨,一旦水来了就立刻报信。”

    “也幸好如此做了,第二次发水竟是在涸水期,冬日夜里忽然锣声大作,全村的人都爬起来上了屋顶,这次死的人虽少了,但新养的牲畜鸭禽,家中为着过冬囤积的米粮木炭却被冲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剩下,我们村很久没有过过如此苦的冬日了。”

    “此后鹤沙江发水就越来越频繁,一些有门路或者有家底的人彻底迁离了鹤黄,可村中还有这么多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也无余钱能在其它地方置办房产,又能往哪里去呢?”

    “沿江两岸的村落都人心惶惶的,各村的里正和大家族的族长聚在一处,商量对策,有人便提议说以前若是江河无故泛滥那便是水君发怒了,嫌供奉不足,各村都要挑选年轻貌美的黄花女去江中伺候水君,老夫自然是没有同意的,不然也对不起我那沉在江中的阿姐!”

    “事情没有谈拢,回村之后我便加强了村中建筑的强度,安排了更多人手放哨,让所有村人都必须学会涉水,那些离江岸更近的村子则真的开始用活人去祭祀,起初老夫也认为是病急乱投医,可那些以活人为祭的村子居然真的躲过了大水,江水就像长了眼睛般,将周围几个没祭活人的村子全部冲毁了,独独那个村子一点事都没有。”

    “见活人祭祀真的管用,周围的村子便都开始效仿,而且祭祀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从三个月祭一次到如今已是一月一次,别的村都安然无恙只有我们村次次都躲不过水患,村民们自然也有怨言,我实在不愿加入却也无可奈何,在上月我们进行了第一次祭祀,水果然就没有再来了……”

    “是小月对吗?!”女孩忽然高呼出声,“你们都说她和情郎私奔了,可小月爱慕的是一位外村的猎人,那人前些日子还频繁的向我打听她的消息,说是猎到了一只熊卖了好价钱,要来村里向小月家中提亲,可你们却将她沉了江!”

    老里正面露愧色,没有应答却也没有辩解,算是默认了。

    “我不去了!”见老里正这副样子女孩便已确定了真相,“她为众人而死,死后却还要背上污名!”

    “难怪她日日来我梦中哭,边哭边让我快些逃,快些离开村子。”女孩说着就要往堂屋外跑。

    “这可由不得你!”刚才看着还愧疚疲惫的老里正忽然疾言厉色的大喝,“时限马上就要到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送你去,你以为真的来了几个当官的就能救得了你!”

    随着他的呵斥,从堂屋的后门中忽然创进来几个大汉,徐俊华瞄了瞄还是刚抓人以及随行的那批人,看来这村里能用的人也就这么多了。

    “法不责众!女娃子!”

    “沉了你一个,能换得众人安稳,江水平静,官府是不会管的。”说着老里正看向徐灵鹿,“诸位官爷可去打听打听,老夫说的是不是实情。”

    “今日若是让老夫将这女娃子送去,平稳度过这个月的水患,老夫便让村里人为诸位官爷送上万民伞,诸位什么都不必做还可得一笔功绩。”

    “若诸位执意要管,那这鹤沙江的滔滔江水和我们全村人的屋宅性命,诸位可要管好了再走!”

    这明晃晃的威胁差点给徐俊华气笑了,在北疆时敌国将领都不敢在他面前如此叫嚣。

    “呵。”徐俊华的冷笑还没出音,倒是旁边的徐灵鹿先冷笑了一声,不亏都是徐家人,“我的手段刚才老爷子你也看见了。”

    老里正面色一白,这群人里虽然拿刀的他也怕,但最怕的还是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驱使纸人那神鬼莫测的手段,看起来是有真本事的。

    “我刚才问了鹤沙的水君,他传音过来说,之所以一直发水就是因为你们这祭品没送到他心上。”徐灵鹿说着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叠符纸放在木桌上,“他托我在人间帮他选几个合意的送下去。”

    “若你们把水君想要的人送去,那这鹤黄的滔滔江水和你们村中所有人的屋宅性命都包在我身上,如何?”

    老里正一时猜不透徐灵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没有接话,只是警惕的盯着他。

    徐灵鹿也无意跟他耗下去,冲着敖玄使了个眼色,“水君大人可是等不及了呢。”

    案桌上那叠空白的符纸上忽然浮现出金色的龙纹。

    龙纹一闪,整叠符纸便从桌上飞了起来,竖直着悬停在空中,像是在寻找目标。

    徐灵鹿的嘴唇以肉眼几乎不可辨的幅度细微的翕动了几下,符纸在空中打着旋飞了几圈,然后四散开来。

    老里正和进门的那几个大汉,有一个算一个,每人身上都贴上了一张符。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大汉沉不住气,高声叫嚷着伸手去揭胸口的符纸,手将将碰在符上,就被烫的一个哆嗦,哀嚎着缩了回去。

    其余的人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去碰身上的符纸,只能愤恨的瞪视着那个面容俊俏的年轻公子。

    “都看着我干什么?”徐灵鹿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水君已经选好了人。”

    说着走到老里正面前,指着他胸口带着龙纹的符纸说,“里正大人,准备准备,祭江吧。”

    被贴上催命符的人面面相觑,都迟疑着没有行动。

    “怎么?!”王蝶儿的语气很有一股胡搅蛮缠的劲头。

    刚才听着那老头子说已经沉江了好些女子,她都快气炸了,碍着公子一直没出手才隐忍至今,现下一定要出出这口气,“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刚才说的大义凛然,牺牲一个就能救全村,现在只要牺牲了你们几个就能救整个鹤黄不再受水患之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们有如此大义不会不愿意吧?”

    老里正一生最要脸面,不然也不会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给被沉江的小月泼一盆与外男私奔的脏水,此刻被一个丫头架在火上烤,也不得不暂且应下,再做打算,“若这位官爷真能保一方水土平安,那老夫万死不辞。”

    就这老爷子,估计在江里泡上十天半个月,全身上下都泡软了,嘴都还是硬的,徐灵鹿在心里吐槽。

    既然话都出口了,就没了再回转的余地。

    刚才还走路带风的老里正,这会腿脚也不利索了,找了根拐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那就请吧。”严忠上前,准备带着这些人去江边。

    里正嘴硬要面子,那几个大汉却不愿意,立刻挣扎叫嚷起来。

    “我尚未娶妻生子,不能去呀!若是去了,家中便绝后了!”

    “照你们村一个月沉一个姑娘的速度,你不去也可能娶不上老婆。”王蝶儿在旁边小声吐槽。

    “我家中尚有老母亲在,如何能去沉江?快放开来我!”

    “你说不定哪一日会亲手送老母亲去沉江。”

    见几个壮汉拖拖拉拉,徐俊华给亲兵们使了个眼色,‘唰’的一下数柄短刀同时出鞘,刀刃森寒,举在那些人面前,明晃晃的给出了一个选择,要么在江里死,要么在这里死。

    那还是去吧,也许事情还能有转机。

    刚才还吵闹不休的人,一时噤若寒蝉,只能颤着腿脚被逼着往外走。

    在门口听热闹的村民们早就将这事散播开了,众人经过村子的时候,除了这些人的亲眷在哭闹着试图救人,其余村民都没太大的反应。

    能保住一方平安,牺牲几个人又算什么,只要这人不是我,那便没什么不对的。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人性本就是如此不是吗?

    一路将这些人押到江岸附近,还没靠近江边一股水腥味便扑面而来。

    “诸位,谁先请呀?”徐俊华的环首刀指向江边,示意官兵把人押到江边一条长堤上。

    面对汹涌的江水,那些在抓人时凶神恶煞的汉子们此刻被吓得腿软的腿软,尿裤的尿裤,哪里还有一点人样,每个都是一滩烂泥。

    唯有老里正尚存一丝体面,他强撑着自己挪步走向江边,心想,不过就是眼一闭脚一蹬的事情,自己年岁也这么大了,有妻有妾子孙满堂又做了许多年里正,也算是活够了,能如此死了还是个英雄。

    他垂首走到长堤的边缘,本想自己跳下去,可真的看见那不断翻滚的水面,联想到口鼻被泥沙堵住的痛苦,还是双膝一软跪倒在长堤边上,然后又连滚带爬的退了回来,瘫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原来面对死亡竟是这种感觉,他自认一生中正,所作所为皆是为着家族和村庄的繁盛兴旺以及村人的安居乐业,但此刻却动摇了。

    那小月姑娘和他的阿姐被绑住手脚丢入江水之中时,心中在想些什么,有多无助,多害怕,又有多怨恨!

    泥沙是如何一点一点的灌入她们的口鼻,冰冷的江水是如何慢慢的浸透了她们的五脏六腑,江里那些鱼虾在啃食她们皮肉之时,她们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老里正恍然的想着这些问题,他幼时觉得将女子沉江是件错事,明明发誓以后不会如此行事,可还是因为要选择一条更容易的路而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想到此处他爬起来,跪着膝行至长堤边,狠狠几个头磕下去,“我错了!我错了呀!”

    “我愿意赎罪,大人们,我愿意赎罪!”说着又将身子转向徐灵鹿等人的方向磕了几个头,“求大人们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那些瘫在地上的大汉此时也醒悟过来,纷纷下跪求饶。

    “窝囊废。”王蝶儿在旁边小声的嘀咕,一副愤愤的样子。

    徐灵鹿好笑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走上前去,“好,就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第147章

    “说吧,这次祭祀中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女孩都被你们关在何处?”徐灵鹿开口问他。

    “在隔壁村后山的水君庙中。”

    因为此次所有村庄都参与到了祭祀中,所以场面搞得也比较大,‘祭品’们要先净身三日,眼下都被关在一处。

    这三日他们几乎不给女孩们吃食物,只给些冷水保证能活命就行,一是可使女孩们体内更加干净,二也是要将她们饿到没有力气挣扎和逃跑。

    “你们可真是够歹毒的。”徐灵鹿看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老里正。

    一抹血痕正慢慢的从他的发髻中趟下来,徐灵鹿却丝毫没有心软。

    这些村子大张旗鼓的用活人祭祀,还整出了一套流程和手法,如果传出去了,难保没有别的同样受到天灾的地区有样学样。

    天灾已是极惨的事情还要加上人祸简直雪上加霜,朝廷花了大力气终于禁制的陋习也会卷土重来。

    鹤沙江沿江两岸的村子加在一起不是一个小数目,想来关押人的地方看守应该是相当严格的,即便徐灵鹿他们手中有兵器也会武功,但要是硬碰硬,在对方人数众多的情况下,还真的不一定能安全的将所有的女孩都救出来,但现在有了这老里正就好办多了。

    “里正大人,带路吧。”

    “官爷们是想去救人?”老里正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现在所有村子的壮劳力都在那庙宇外的村子中住着呢,就是担心女娃子们逃跑或者出现意外,即便是官爷们怕进去便难出来。”

    “你们就说是去送祭品。”王蝶儿插口。

    严忠似乎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皱起眉毛看着她,”胡闹,不可做这么冒险的事情,有魏大人和徐大人在此,哪能用的上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那用我法子最是方便,就将我当做祭品送进去,我们里应外合,我保证能把那些姑娘都保护好。”王蝶儿不甘心的小声嘟囔。

    “这到也是个办法。”徐灵鹿摸摸下巴。

    亲兵们嫌弃的将还瘫在地上的汉子们拽起来,一起回了村。

    这些人被暂时关在了村里,徐俊华带来的亲卫中有一位擅长易容的,找了几个身型差不多的亲兵分别画成了那几个汉子的样子,虽然只有六七分像,但是应付外村人应该是够了。

    一路上徐灵鹿都拉着王蝶儿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话,又给了王蝶儿几样东西,嘱咐她一定要随身带好,这才放心的让老里正带着亲兵们和王蝶儿去了隔壁村。

    送人的过程还算顺利,进门之前要搜身,没法藏太多的东西,王蝶儿有一个玉质的长命锁说是从小带在身上的,守卫的人本来想让她取下来自己私吞了,可老里正为她求了半晌的情,说人都没几日了,就这么点念想了,先让她带着吧,等到了祭江的日子再摘了去,就算是积点德,守卫的人这才将她放进去。

    王蝶儿一进庙门就看见十几个姑娘被关在一处,大的约莫十四五岁,小的怕是只有七八岁,这群小女孩应该也知道了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要么神情呆滞,要么一直在啜泣,看着让人心疼。

    但徐公子说了,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第三日的晚上将徐公子交待的事情办好就成。

    到了夜里久未进食的女孩们肠胃都在哀鸣,王蝶儿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划破了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长命锁。

    这锁其实是一个小小的芥子空间,里面虽然只能放几粒药丸子和一片树叶却全都是救命的好东西。

    药丸子是一种食香,有点类似闻香玉,捏碎了之后会发出异香,这香气被人闻到就像是吃到了美食那般会产生饱足的感觉,但也只是应急几日还可,不能真的代替食物。

    若是久不吃食物即便是有食香,人的脾胃依旧会衰竭,还是要死去的,应付这几日却是够了。

    王蝶儿偷偷捏碎了一粒,很快便有香气散了出来。

    “什么味道?”一个女孩使劲吸着鼻子,“好像我阿妈烧的鸡肉。”

    “我闻着不像,倒像是我阿哥烤的兔子。”

    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腹中的饥火也渐渐地熄了,就这么在饱足中睡去了。

    第二日守卫的人来查看时还纳闷,这群女孩怎么比上一群精神那么多。

    上一次祭祀,在第二日的时候,因为饥饿加上马上要面临死亡的精神压力,有几个女孩子已经陷入癫狂了,不断伤害自己,还差点死了几个,让他们无法交差,没想到这批反倒省心,守卫来的便也没有那么勤了。

    就这么安稳的到了第三日晚上,天一亮就是祭祀的时间了,姑娘们被食香安抚的情绪再次躁动起来。

    王蝶儿这才站出来,”我是来救大家的,咱们就在这庙中好好待着,我保证你们一个也不会有事。“

    女孩们虽然心中还有疑问,但这时有个人说这样的话,对她们来说就是救命的那根稻草,不信也会信。

    王蝶儿取出长命锁中的最后一样物件,一片玉质的树叶。

    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叶子飞快的吸收了那滴血,接着玉质的外壳开始脱落碎成粉末,那些粉末落在地上便迅速的生根发芽,一根根藤蔓从地下钻出来,沿着庙堂的墙壁攀爬,最终爬满了整个屋子,在墙壁和屋顶上织成了一张没有缝隙的绿色的网。

    那片已经柔软下来的叶子则被王蝶儿又放回了长命锁中。

    这是徐灵鹿自己炼制的法器,用的是曦梧本体的叶子,虽然功能单一,品级也不高,但曦梧本身就是因为要守护山林所化,所以这叶子的守护能力非常强。、

    能防水火刀剑且一旦成型外人不可入,外力不可破。

    等到要出去之时,只需要用叶片贴在藤蔓上一刻,这些藤蔓就会自动散去。

    当时考虑也不知道解决这件事要多久时间,一直用结界护着这么多人太消耗法力,王蝶儿能混进来刚好可以解决姑娘们的安全问题,他们只需要专心对付鹤沙江的假水君便可。

    祭祀当日,晨光刚刚一亮,所有村子的里正和有威望的族长就都到了庙宇所在的山脚下,他们特地沐浴焚香,才上山去请祭品。

    庙宇的四面都有人把守,根本不存在出逃的可能性,但几个汉子上去推门的时候却发现庙门怎么也推不开。

    堂子的门栓早就叫他们拿走了,屋中也没有任何可以堵门的重物,不应该呀。

    就算是女孩们一起在屋内顶着,他们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去撞也多少该有些晃动吧,可是十来个人轮流撞了好几轮,肩膀都撞的青紫了,那门竟然是纹丝未动,就好像谁从里面彻底砌死了一般。

    有人找来了砍柴的斧子想把木门劈开,斧子劈上去却连个印子都没有,又搭了梯子想从屋顶掀开瓦片进去,人都因为吃力太过差点从房顶上掉下来,瓦片也不见有任何移动。

    这下请祭品的人彻底着急了,连忙去给里正们汇报了。

    “在庙外点火,用烟将她们熏出来。”一位年纪看上去最大的老头子开口。

    庙外很快就被摆上了一圈干柴火,火点着之后,却像有一堵风墙般,火苗和烟气都冲着外面走,一点也进不去庙中,还差点将点火的人燎着了。

    那个下命令的老人一看是这种情况,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顿,脸色更加阴沉的开口,“都别管这火,让它烧,我到要看看她们如何出来。”

    说完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没时间了,各位里正,族长,现下只有去各自的村中临时抓一个姑娘来了,不然在入夜之前水君大人没收到这次的祭品,怕是又要发怒了。”

    一行人听到他的命令之后便准备回到各自村子里去抓人,却没注意有两只猫咪从高处踏着树枝跑走了。

    收到梨白和阿润的消息之后,徐俊华带着花少梁去调来的兵迅速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想回村抓人的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官兵们把刀架在脖子上又逼了回来,所有人都被慌乱的堵在祠堂的前院中。

    那位年纪最大的里正出面交涉,“诸位官爷,这是何意呀?”

    “有人报官,说你们私自用活人祭祀,犯了律法,我等特地来调查的。”花少梁官架子摆的十足,直接将人往后一推,差点推了个踉跄,“都老实点!”

    众人都不想担上罪名,一院子的人瞬间便鸦雀无声,没人愿意再当这个出头鸟了。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那个年岁最大的里正又坐不住了,终于是认下了活人祭祀这件事,反正所有村子都做了,每一个村民都是受益者,总不能将这几万人全部杀掉。

    徐灵鹿撸着手里的阿润,听着他陈词滥调的说着什么牺牲一个保一村这种话,眸光极冷。

    阿润刚才可是说了,就是这老家伙下令点的火还不许人去灭。

    “既然牺牲一个可以保下一村,那便先保你们村吧,将这位里正大人请到江边去祭祀。”

    他话音一落,两个官兵立刻上前拖着老人往外走。

    “我是朝廷亲封的儒林郎,是朝廷命官,你们没有权利抓我!”这老里正早年捐过一个文散官,凭借着这层身份,私下没少做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事情,用活人祭祀这事也是他先提议的。

    听着他叫嚣自己还是个朝廷命官,魏镜澄掏出一块令牌,大理寺的名头一出,那老者声音一顿,自知说什么都无望了,瘫软着身子被拖了出去。

    本想着用自己的身份吓一吓这群不知哪里来的官差,却不想自己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他被拖走之后院中再次安静下来,但跟之前满是暗涌的感觉不同,这次院中的人是彻底的泄气了,只能等着这群官爷发落。

    就这么一直等到入夜十分,远处忽然锣声大作,听到这动静,院里的人再次躁动起来,没有等到祭品,水君果然又发怒了。

    预警的锣声很快就淹没在隆隆的水声之中,听起来水势格外大。

    “好臭!”本来还摩拳擦掌打算跟假水君干架的敖玄被率先攻击到了。

    水一涌,气息就泄露的更加明显,这一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还很晦气,对龙来说真是太不友好了。

    第148章

    已经臣服的人类这次竟然没有献祭一个祭品,这彻底惹怒了鹤沙江的假水君,他决定给这群渺小的人类一个惩罚。

    夜空中隐隐显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身型似金刚罗刹般形容可怖,有多条手臂在空中挥舞,每条手臂都握着不同的法器,身下还有一条看起来同样凶神恶煞的黑龙将那罗刹稳稳的托在空中。

    “哇偶~”徐灵鹿赞叹了一声,有那味了,看来这伙人确实是在不断进步的,这次除了邪神本身的造型之外还给整了个坐骑。

    几个村子里的村民也看到了天上的异象,被有心之人一煽动,全都朝着关押里正们的院子涌了过来。

    听说是有官差阻挠了这次祭祀,惹怒了神明,所以神明才要现身降下惩罚。

    既然是官差阻碍他们祭江,那便抓了这些当官的扔进江里献给神明,以平息神明的怒火,赎清罪孽。

    有些当先赶到的民众开始向院中投掷石块和杂物,院里的关着的人一见有人来应,也趁机暴起想要冲过去将徐灵鹿一行人擒住。

    有人趁乱高声喊着,“朝廷命官又如何,难道还能大过神去,眼下已经到了这番境地,就算是将这群人都杀了,到时就推说是淹死在大水里,即便是朝廷也拿咱们没办法!”

    周围的人一听是这个道理,便更加坚定了,他们虽然只是村夫渔民,只能用菜刀,鱼叉,棍棒做武器,可人数一旦多起来还是颇为凶险的。

    官兵中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徐俊华拿着不出鞘的刀加入了战局,他身手好几乎可以以一当十,也不知那群愚民中谁说的,“擒贼先擒王!”

    所有人都朝着他们的方向涌过来,魏镜澄则一把将徐灵鹿拉过去,牢牢的护在自己和几个暗卫中间。

    眼见一块碎石差点砸中黎玄辞,敖玄将石头捏碎,轻嗤一声,“哼,我看你们这些愚民当真是有眼不识真神。”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有一道龙啸之声同时从云上传来,震得天上那个罗刹都不得不向后退了数丈。

    伴着龙啸声院中刮起一阵龙卷风,风沙吹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只能抱头躲避。

    待这阵风过去,敖玄早已不在院中,空中风云搅动,云中多出一条身姿更加威武的黑龙,直直冲着那罗刹像飞撞了过去。

    江水翻涌的更加剧烈,水汽凶猛的对撞然后弥散在空气里,将天地全罩在浓重的雾气之中。

    这雾像一床潮湿的被褥压在众人身上,让人喘息都困难更别说争斗伤人了。

    徐灵鹿和黎玄辞撑起了结界,只容官兵们进来,至于外面那些被真龙威压压的抬不起头,只能俯趴在地上的暴民,他们应该为自己的盲从和愚蠢接受一点惩罚。

    天上风云巨变,地上的雾气越来越沉重,除了徐灵鹿和黎玄辞无人能看到空中的景象。

    邪神罗刹可不管世人的性命,推动江水就要冲压过来,浪高数丈几乎冲到天际,敖玄则在奋力压制江水,滚动的江水被一堵透明的气墙挡住,不断地回涌再冲击。

    敖玄虽是真龙可体内只有半颗龙珠,为了挡住江水不伤鹤黄,一时竟然落了下风,被罗刹压抑的放不开手脚。

    龙鳞坚硬无比,凡器不可伤,但邪神的法器上居然有这和他本源的灵气,轻易就能划破他的鳞片,敖玄反复被邪神掷过来的法器伤到,黑色的龙身上满是血痕。

    看着敖玄陷入困局,黎玄辞就想着将自己体内的半颗龙珠也给他,便对着徐灵鹿说,“你能不能将我送上去?”

    “你上去干什么?”徐灵鹿震惊。

    黎监证一个看星星的要去打架,真的不是在添乱?

    “我去将龙珠给敖玄。”

    “不可。”徐灵鹿拒绝,“没了龙珠你会死的,但有种方法倒是可行。”

    “我给你一颗药丸,吃下去之后会吸纳你里内的灵气,等下我送你上去,你将这颗药丸给敖玄。”

    药丸入腹,黎玄辞很快便感到自己体内的灵气被抽干了,他面色苍白的朝着徐灵鹿点了点头。

    “将你的灯点起来,我再给你加持一层结界,药丸送到了立刻回来知道了吗?”一个人要维持两个结界,还要送黎监证去云间,徐灵鹿的灵气也开始捉襟见肘,额间开始不断地渗出细汗。

    他抽出凌霜举在眉心默念咒语,手中的凌霜发出铮鸣,接着剑身开始变得宽大,“快走!”

    黎玄辞站在凌霜上直直飞向天际,水汽冲的他睁不开眼睛,只有向着熟悉的气味飞过去,正碰上一根金刚杵朝敖玄的方向飞过来,黎玄辞本能的御剑去挡,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击落的准备,可黑龙反应更快,一个甩尾将黎玄辞圈在身体之中,金刚杵狠狠地插……进龙身之中,几乎整……根没……入。

    敖玄疼的差点从空中掉下去,回过头来看见自己面前的人类,明明那么弱小甚至还没有自己一块鳞片大,可依然坚定的想帮自己挡下伤害。

    黎玄辞见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滴泪水忍不住便从眼中掉落下来。

    一起相伴这么多年,敖玄从未见他哭过,看到这滴眼泪甚是惊讶,刚想传音问问为什么,就被黎监证拽住了龙须,整个人贴了上来,接着一股浓郁的灵气被渡到了敖玄体内。

    带有自己龙气的灵力一进入体内,敖玄瞬间便觉得疼痛消减了很多,本以为黎玄辞是送完这口灵气就走的,没料到黎监证还抱着他的龙脑袋贴了一会,柔软的唇瓣不断地轻轻擦过,有点像是徐天师和魏大人总干的那件事,叫什么来着,敖玄整条龙都愣住了。

    啊,有点害羞,但还想继续。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底下的徐灵鹿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凌霜的剑身开始摇晃。

    “你们能不能等会再亲!”小天师愤怒的传音从凌霜的剑身上咆哮而出。

    啊,对了!这就是亲亲呀!小龙终于想起了这种行为的名字。

    “等我弄……死对面这个臭气熏天的家伙,咱们再亲个痛快!”敖玄瞬间干劲十足。

    黎玄辞红着一张老脸被他从云端送了下来,在徐灵鹿揶揄的目光下,木着脸咳嗽了几声,然后做出一副自己失去了灵气再也支撑不住的样子,闭上眼睛缩在结界的角落里装死去了。

    天上的黑龙像是有了什么超强加持,变得悍勇无比,逮着对面的邪神就是一通暴揍。

    随着他龙息的不断涌出,那邪神的坐骑竟忽然造反了,不愿再受控制,扭动龙身狠狠地给了邪神一尾巴。

    邪神像个皮球一样在空中被两条龙拍来拍去,不多时就从云上砸了下来,他身后汹涌的江水也瞬间退回了河道中。

    厚重的乌云层层散去,星月开始露头,弥天的大雾逐渐稀薄,那种压的人无法喘息的湿意渐渐转成了一种清澈润泽的感觉。

    俯趴在地上痛苦翻滚的人们也都纷纷翻身仰面朝上大口的喘息着。

    夜空再次放晴,只有山中的庙宇上有一小团乌云,正哗哗的下着一场大雨。

    雨水瞬间便将庙外的大火浇灭了,猫咪软萌的叫声从庙外传进来,一直绷紧情绪的王蝶儿取出长命锁中的叶子,轻轻的贴在了藤蔓上。

    敖玄面上多了几道清浅的伤口,想来身上的伤更多,但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关于亲亲的事情,根本懒得去处理,等邪神被封在地上不得动弹之后,就蹭到角落去找黎玄辞邀功撒娇去了。

    周围都是人,黎玄辞又穿上了他那道骨仙风的监证皮肤,冷着脸敷衍小龙,敖玄也不恼,继续热情贴贴,那副舔龙的样子,徐灵鹿简直没眼看。

    结界打开,徐俊华和花少梁带着官兵们将过来闹事的暴民都一一看押起来,到时移交官府统一查办,虽然确实不会有太重的刑罚,但肯定会狠狠地罚些款粮,让他们长长记性,不敢再犯。

    至于那些主事的里正,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下狱,清算一下他们手上到底沾了多少条人命,再看判什么刑罚。

    徐灵鹿带着魏镜澄和捕快们去院子中央细细验看,那被敖玄从天下打下来的邪神已经没了原本巨大的身型,变得和在云京皇宫地下见到的那座一般大小,也就是比普通人稍微高大一些。

    他头部齐全,五官俱在,甚至还能看出之前应该是个长相英武的男子,但身躯却是残缺的,所有内脏都暴露在外。

    徐灵鹿仔细看一下了,心肺都被一团密密麻麻的红色细丝取代了,它们搅在一起,剧烈的跳动着,扭曲着,看上去极为可怖。

    在邪神像的旁边还有一条小青龙,只有手掌长短,手指粗细,躺在一滩黑色的液体里气呼呼的向外喷着水汽。

    敖玄终于想起了刚才在空中和自己一起揍邪神的同类,走过来把小青龙挑在手指上,一口水汽给他把身上残留的黑色液体冲了个干净。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敖玄对着小青龙拱火,“堂堂鹤沙水君,为何被人搞成这副德行?”

    小青龙气的一口咬住他的指尖,疯狂的磨牙。

    “什么什么?”敖玄贱兮兮的,“你说你叫敖傲,是东海龙王的长孙,身份比我尊贵多了。”

    以前被众多龙三代欺负过的敖玄,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龙,他甩甩手腕把敖傲甩在地上,看着小青龙气的像只青皮河豚,嗤笑一声,“那你就这样飞到东海去,让你那龙王爷爷救你呀。”

    小青龙一个弹起,直接咬在了敖玄耳朵上,疼的敖玄嗷嗷大叫,脑袋乱甩,可小青龙就是不松口。

    正打算潜心研究邪神的徐灵鹿和黎玄辞看着两条龙像幼儿打架相扔泥巴一般吵吵闹闹,都很头疼。

    黎玄辞上去拉住敖玄,语气狠戾,威胁的内容却一言难尽,“你要是再皮,就永远别想再亲亲!”

    上万岁的小黑龙瞬间乖巧,还委屈的憋起了嘴巴控诉,“是他先咬我的。”

    黎监证揉揉抽痛的额角把他拉走了。

    徐灵鹿则把敖傲捧在手上,叹了一口气,“你是怎么混的这么惨的?”

    小青龙在他手心中转了一圈,用尾巴对着他,依旧气鼓鼓,但终于打算开口说话了。

    第149章

    敖傲是条和敖玄差不多大的万岁小龙,自出生起就在东海长大,接任鹤沙江水君的职位之前从没上过岸,也没有见过人类,除了修炼就是躺在东海金光灿灿的宝物堆上面玩耍休憩,可以说是妥妥的龙三代做派,和经常到处打架游历的敖玄比起来要清澈愚蠢多了。

    初初来到人间,便是鹤黄这么繁华的大城,敖傲对人世有着诸多好奇,而且年轻性子也比较活泼,便总是忍不住化成人形去鹤黄城中逛游。

    有次鹤黄要办一个大型灯会,早早的就给江上的停船都挂上了造型各异的彩灯,小青龙在江底观察了好几天,看的心里痒痒,等到灯会开始的第一日,便立刻化成人形上岸去逛集市了。

    敖傲知道在人间买东西是需要银钱的,身上也带了些银子,但这次灯会是祁云开海之后的第一次大型贸易集市,有很多外邦的商人也来参与了,好玩新奇的玩意特别多。

    他这种龙界的富三代花起银子来根本没有概念,但出来逛街也不可能带太多银两,沉的慌。

    小青龙这也要买那也要买,很快就将身上的银两花空了,他又不愿中途到江中去取。

    集会上人潮如织,摩肩接踵的,出去了再进来又要走很长时间,敖傲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环节,便只能忍着心里的痒痒,干逛不买。

    成日睡在东海宝藏堆上的青龙哪里受过这天大的委屈。

    好在这灯会的集市上服务做的非常到位,祁云几家大的典当行都在集市上设了点。

    没带够银钱的人可以先典了身上的东西押着,等过后取了银子再来赎。

    敖傲一摸身上还有块玉牌,反正活当三日之内可加价赎回,他在江底的水府有的是钱,先当了买个痛快再说!

    玉牌成色不错,典当行给了个很好的价钱,但在凡人来看,它也就不过是一块上好的碧玉无事牌罢了,根本不知道玉牌中封着水君执掌鹤沙江水域的印信。

    敖傲自然也笃定不会有人知晓此事,这些愚蠢的凡人怎么可能认得出神器,他兴致勃勃的在灯会逛游了一整晚,大……杀四方买了一堆亮晶晶的东西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的水府,化成龙身躺在那些亮晶晶上面睡了个饱。

    第二日等他从水府中取了银两想去赎回玉牌之时,却被当铺告知那玉牌已经被人买走了。

    当铺倒也是很守规矩,按照当票上面写的规则,将昨日玉牌所当的价格按照十倍赔付给了小青龙。

    敖傲昨晚逛得兴起哪里有心思去留意当票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鬼画符们。

    此刻拿着一张大额银票走出当铺,整条龙都是懵的。

    感觉似乎被人类坑了,但是这些人类又很遵守法则,没办法把他们一个喷嚏全部淹死,龙龙会被天道责罚。

    龙好人坏,龙龙委屈!

    即便丢了玉牌敖傲也没有十分担忧,玉牌里的印信其实就是他的龙息,按照气息找过去很快应该就能寻到,等找到了那个买玉牌的人,他再将这十倍的银两给买家将玉牌换回来便是,要加钱要和可以。

    可不论敖傲怎么找,都寻不到自己的龙息,这才真正的慌了神。

    他想回东海去求助,又觉得因为贪玩丢了印信这事太过丢脸,便想着先回水府再做打算。

    才潜入鹤沙江小青龙便觉得江水的气味不对,有些微微的腥气。

    水中出了问题,他这个做水君的自然要去巡查一番,游到江中水最深的地方时,却忽然龙身一软,接着就开始不断地缩小,意识也开始模糊。

    等再次清醒过来,他回到了自己的水府之中,可水府已经不认他了。

    甚至连敖傲本龙都被人控制了,屈辱的被改成了黑色,还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给一个邪物当了坐骑。

    敖傲反复尝试放出自己的龙息去和别的龙联系,却感觉被关在一个透明的躯壳中,怎么都无法打破。

    他就只能看着这个丑陋,恶心的邪神取代了他水君的地位,成了个伪神管辖整个鹤沙江域。

    伪神也不知道图什么,既然费了这么大功夫偷了青龙的印信,可真的上任了又不好好去管理,不仅不去行云布雨保持江水平静,反倒一上任就发了一场大水,将鹤黄周边的村庄冲了个七七八八。

    接着就成日生气,嫌弃沿江两岸的愚民对他不够崇敬,只会往江中扔些五谷,兰草或者自己手工制作的吃食和小玩意,拿这些破烂祭江根本就是不把神放在眼里。

    是以那段时间鹤沙江毫会无预兆的大水频发,都是因为邪神的脾气异常凶残暴躁,时不时就要怒一下,一怒之下就要发大水。

    敖傲不理解,且十分糟心,邪神造下的这些罪孽,可都是要算在他头上的,再这么下去,他早晚要被天雷劈死。

    直到有人开始用活人祭江,那邪神才觉得自己被信众尊重,真正的成为了一个神。

    于是他开始加大力度的去惩罚那些还没有屈服在他神威之下的地方,直至鹤沙江边所有村落都开始用活人祭祀,笼罩在邪神的恐怖统治之下,他才略略觉得满意,准备积蓄力量去征服和鹤黄城。

    可就在此时这些愚民竟敢再次挑衅他的权威,不按时献祭。

    邪神大怒,这才带着滔天巨浪和被他擒住的敖傲现身云端,想要彻底震慑和惩罚鹤黄的愚民,却不了这里竟然还有另外一条真龙。

    敖玄的龙息使得敖傲逐渐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他俩合力将邪神从天上揍了下来。

    可下来之后,敖傲又不受控制的变成了现在这样的身形。

    徐灵鹿看着掌中因为回忆再次变的气鼓鼓的小青龙一阵无语。

    为何如此荒谬,这是什么富三代因为超前消费而被无良商家坑骗,最终深陷罪恶窝点不得不屈服,打黑工的故事。

    但是此刻也找不到让敖傲恢复原形的办法,徐灵鹿只能继续去琢磨那邪神,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这邪神比云京城见到的那两座进化了很多,虽然也无法言语,但保留了一部分清醒的理智,还可以自控和自由行动的,甚至可以动用法力。

    看来正如他们所猜测的,创造邪神的人功力越来越强了。

    当时在李赋家中见到的那一尊,可能并不是由这伙人制造的,只是他们用来参考的一个范本。

    根据那个邪神他们造出了云京城地宫里那一座,因为没有完全成功才被留在了皇宫中当作了阵眼。

    鹤黄这个就高级很多了,不需要那些细丝链接提供养料也可以继续维持体型和活动,甚至能腾云驾雾和真龙斗上数个回合,若不是有敖玄在,徐灵鹿他们都不一定能斗的过。

    想到这个层面,之前见过邪神像的三人面色都十分难看,若是背后之人手段不断精进,这种邪物还将发展到何种程度,最后不会真的被他弄出一个神来吧。

    捕快们将周围的人清了场,徐灵鹿在院中设好结界,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纸人,虽然对显现出幻境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纸人贴在邪神身上,幻境就出现了。

    出现在幻境中的是一位正在闭目打坐的年轻道人,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道人猛然睁眼看向徐灵鹿等人的方向。

    “是霁宸子”黎玄辞惊呼出声,几乎是在看到道人的第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人。

    难怪之前觉得这个邪神有些眼熟,竟然是他的旧相识。

    黎玄辞和霁宸子在玄门中算是平辈,免不了被拿来比来比去,所以他对这人印象非常深刻。

    那时他还没遇见敖玄,霁宸子天分比他强,又非常擅长术法,在他师尊的口中就是别人家的徒弟,不过黎监证不爱争强好胜,被说几句又不会掉块肉,只要不影响他看星星就行。

    玄门中总有交流,也不能整日躲在深山里不出门,每次碰到霁宸子时,这人都非常傲气,几乎不用正眼看同辈,对黎玄辞也是爱搭不理的,当时玄门中的小辈几乎无人与他交好。

    后来听闻他在研究一些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术法,走火入了魔,将自己整个师门都屠了,人也不知所踪,玄门追查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再后来就是乱世,大家能各扫门前雪便已是极好的,哪里还能管得了他人瓦上霜,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黎玄辞遇到了敖玄,跟着老皇帝打下江山成了国师,重振玄门,几乎已是现世玄门中最德高望重之人,却不想竟在此处看见了变成如此模样的故人。

    邪神的记忆保留的十分完整,他年轻时的经历和黎玄辞所说事情几乎完全重合了,可以确定这邪神的前身就是当时名镇玄门的法术新星霁宸子。

    霁宸子自小在术法一道就有着极高的天赋,自修道后很快超越了同门的师兄,再大一些就连师尊和门内的长老也比不上他了。

    那时已进末法,玄门式微,大多数修道者就只能做到比普通人强上一点,早已没了所谓的大能,霁宸子在道门已是顶尖,可他不甘于此,他想成神。

    等全天下在术法一道都没人能与他争个高下的时候,霁宸子迷茫了,他开始在古墓中搜寻一些古籍,企图从这些古书上找到盛法时代的遗存,从而得到突破的方法。

    费尽了心血,下了无数古墓,还真的让他找到一本,古籍上面的记载也不知道用的是何种文字,鬼画符一般非常艰涩难懂。

    为了弄懂古籍上的文字,霁宸子开始在世间游历,主要是寻找一些遗迹的碑刻,从上面拓下形状相近的文字回去再对照研究。

    越是深入他就越沉迷其中,总觉得这本古籍上一定记载了他想要的东西。

    凭着自身极高的天赋,他竟然真的逐步将古籍翻译了出来,霁宸子欣喜若狂,即便不能确定自己翻译的完全准确,依然开始跟着古籍修炼了起来。

    只是修炼了一小段时间,他便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增长比过去十几年的还要多,这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翻译的正确性。

    若一直如此练下去说不得真有得大道脱去凡胎化身成神的那一刻。

    霁宸子更加勤奋的修炼起来,却忽略了他越发暴躁,甚至变得有些嗜血的脾性。

    随着修炼的深入,他发现古籍上记载了很多辅助修炼的方法,便广收门徒,一不要求人品二不要求资质,收来之后也不精心培养,只是打算将他们当作试验品,研究古籍上的修炼方法。

    这些人多不是良善之辈,会了些术法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的行凶作恶,搞得师门的名声臭不可闻,为此他师兄弟和师尊规劝了多次却依然无果。

    自记事起霁宸子就没见过父母,他是弃儿,被他师尊拣回道观中养大的。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师尊终是舍不得将他逐出师门,只说让他离开道观,之后不能再打着师门的名号出去行事,这倒正中霁宸子下怀。

    对古籍破译的越多,上面的术法就越邪恶,在师门的地盘反而不好行事,他当即从道观搬了出去,修整了一座荒山中的废弃道观作为据点,在里面潜心研究古籍。

    等整本书上的文字全部被他破译,霁宸子发现古籍上记录的最后一种术法果然是成神之法。

    这让他激动难耐但同时又背脊发凉,因为这个神并不是什么良善的正神而是强大嗜血的邪神。

    想成神,须得先亲手献祭三人,一是血亲,血缘越亲近越好,二是对自己有大恩的恩人,三便是挚爱之人。

    最后再以数万人的性命做祭,方可获得这世上最强大的法力。

    要亲手杀掉至亲至爱之人,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残忍行径,但霁宸子本就觉得世上无人能与自己同行,若是此法真能成神,他势必是要试一试的。

    下定决心之后,他当即回到师门手刃了救了自己性命又亲手养大自己的师尊。

    第150章

    那一剑干脆利落,热血喷出来染了他半身的道袍,霁宸子伸手去抚,师尊的眼睛还是怎么也闭不上。

    他冷笑一声,一把火烧了自己从幼时住到成年的清修室。

    那日霁宸子师门满门被屠,道观火光冲天,只有他一人浑身浴血的自火光中出来。

    半山上的火焰烧了数日才熄灭,整个山头都化作了一片灰烬。

    玄门震怒,下令彻查,结果令人心惊。

    那日后霁宸子这个人像是消失在天地之间,不知所踪。

    他在寻找自己的第二个目标,血亲。

    霁宸子自幼失恃,还在世上的血亲,血缘已经非常淡薄了,就算是全杀了也算不上是祭品。

    没有血亲那便制造血亲,一心要成神的霁宸子脱下道袍化做商贾入了市井,娶了一个良家女做妻子,很快便有了自己的骨血。

    那是一个健康的男婴,长得雪玉可爱也很聪慧,不仅他妻子疼爱有加,就连周围的邻里都格外喜欢,他却一心只想等着男孩长大。

    只因邪术需要献祭的血亲必须识人知事魂魄清明。

    男孩子长到九岁那年已经是周围很有名气的小郎君了,虽然父亲归家不多,但男孩心中总是对父亲有一份敬仰之情。

    那日父亲忽然归家,还特地为他带回了新的衣裳,男孩欢喜将自己打理干净,换好新衣杉去找父亲,等着他的却是一双冰冷的手。

    自记事起,那双手从未牵过他,也未抱过他,他竟不知道那双手如此有力,力气大到能生生将他的颈骨捏断。

    男孩没有挣扎,只是轻轻的拽着父亲的手腕,即便此刻他依旧是满眼孺慕之情。

    颈上的血管被扼到破裂,他多想问问父亲为什么要杀死他,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吗?可只能嗬嗬的喷着血沫子,喊上一声支离破碎的父亲。

    气管也被生生掐掉,那张玉雪可爱白团子般的脸变成可怖的青紫色,他最终被自己的生父亲手活活扼死了。

    完成了献祭,霁宸子便打算离去,推开房门却看见了捂着嘴瘫在地上哭泣的女子。

    他本来并没有打算杀死这个为他生下祭品的女子,可既然她看见了,那这件工具就只能顺手毁掉了。

    同样是扼死,这对母子的尸身放到腐烂,才因为气味被人发现。

    那时他们已经被鼠虫啃的面目全非,只能托仵作草草的埋在了乱葬岗。

    世人都道是因为主家在外经商得罪了人,才让这母子两死于非命,真相则随着霁宸子的再次消失彻底被掩盖了。

    眼下只需要最后一步便可成神,霁宸子却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他如此残忍冷漠的心性,连自己的恩师和亲骨肉都能豪不犹豫的杀掉,哪里会去爱别人。

    只能接着游历,在茫茫人海中说不定有能寻到挚爱的那天。

    如此独自在世间行走了很多年,他看那些世人却也不过是如蝼蚁一般,没有任何感觉,直到有一日晚上,他行至沙洲城外的一个破庙处。

    庙中正上演着一场好戏,几个男人在围攻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姑娘,这场景在世间再寻常不过了,霁宸子本没有兴趣看下去,转身欲走之时,却看见那小姑娘褪下了自己的衣衫,露出纤薄背脊上那只流光四溢的蝴蝶。

    接下来的表演精彩无比,女孩子杀……人的手法生疏但利落,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

    连杀两人之后,庙中最后一个歹人已经彻底被吓傻了,即便对面的只是个看上甚至没有十岁,身量纤细的小女孩,他也忍不住想逃,可惜腿有些软跑不快,才转身向庙门处跑出去几步,被那女孩像一只蝶般轻俏的跃到背上,细白的手臂从后面缠上男人的脖颈,手背的青筋鼓动了几下,男人的喉咙就□□脆利落的割开了。

    血喷了那女孩一脸,她也只是轻轻的一抹,素白的面颊上沾着殷红的血点,眼瞳中的光芒残忍又兴奋。

    霁宸子盯住那双眼睛,心脏狠狠地跳了几下,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被割喉的男人仰面倒在了地上,因为割断了颈部的动脉,血柱喷溅的很高,女孩仰头看着喷到房梁上的血点子,清脆的感叹了一声,“好高呀!”

    接着便转头看向庙门的阴影处,霁宸子知道,女孩早已发现了他。

    他也从阴影处现身,这一次借着庙内的火光看的更加仔细,女孩子面容清纯,脸颊上肉嘟嘟的还有着小女孩特有的幼态,下巴却是尖俏的,她有一双圆圆的杏眼,眼角微微向下垂着,眼瞳颜色有些偏浅,但因为睫毛浓密上目线却十分明显,看着像刚出生的幼兽,天真又楚楚可怜。

    这样纯情的面庞上溅满了被她亲手杀死之人的鲜血。

    这样无邪的眼睛,眸光中却写满了对于杀戮的渴望和兴奋。

    这种矛盾感让霁宸子的心跳越来越快,若说在这世上他还有可能爱上一个人,那必定是眼前这个女孩。

    在第一眼看见女孩背上的蝴蝶时,他就对女孩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霁宸子拿出了他游历各方时找到的巫玉诱惑。

    女孩果然对这玩意很感兴趣,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答应做他的徒儿和他一起回到南疆修行。

    霁宸子找了几个人善后,妥善的安顿了瘸腿瞎眼的老婆子之后,就带着女孩一起回了南疆。

    女孩说自己有蝴蝶给的名字叫漓蝶,他便没有给她再起道号,漓蝶将是他最后一个徒弟,唯一的爱人,也是最后一个祭品。

    到了南疆之后漓蝶就仿佛是蝴蝶飞入了一片花海中,整个人都舒展了。

    她也非常擅长术法,天赋甚至不在霁宸子之下,可霁宸子傲气惯了,又怎么会去防备一个小姑娘。

    见她对那本古籍也非常感兴趣,时不时就到自己书房一捧就是一整天,霁宸子也不拦她。

    书籍上的文字晦涩难明,自己全部破译尚且花费了几十年,没有对照的文本一个小姑娘又能看懂什么,大约不过是看那些文字形状奇怪自己又整日阅读,漓蝶才有兴趣盯着看。

    直到她培养出了一种古籍上记载的可以寄生在人体内的邪物,霁宸子才第一次正视了漓蝶的天赋。

    看着那白瓷盅中汩汩跳动的粉色虾仁状的东西,就连见惯了邪物的霁宸子也是眉心一跳,他想不明白女孩到底是怎么将这玩意研究出来的,却又对漓蝶更加心动了几分。

    修道之人本是慕强的,若是漓蝶的实力变得更为强悍也许他真的很快便能有一个挚爱之人了。

    所以霁宸子并没有限制漓蝶对古籍研究,甚至还将自己做好的译本全部给了她。

    漓蝶的进步也很快,她似乎特别擅长驾驭昆虫,尤其喜爱蝴蝶,南疆四季都有蝶,她的房间中每日都有师兄们或者仆役们捕来的蝴蝶,她会带着笑意徒手将蝴蝶捏死,再万分温柔的摘下蝶翼,小心的收藏起来。

    她大师兄为她找了好些个透明的琉璃罐子,里面全是蝴蝶的尸体,漓蝶会举起来在阳光下换着各种角度反复端详。

    后来有一日,罐中的蝶翼全部消失了,她用它们造出了一座坐像。

    那坐像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垂首坐在一朵巨大的花朵之上,身后生着蝶翼,全身都涂满了发光的磷粉,在阳光下闪着炫丽的流光。

    坐像看起来面目和善纯良,垂眸看着的花朵的样子就像个天真的孩童,可细看它的眼睛却让人头皮发麻。

    它的瞳仁像蝴蝶或者蜻蜓那般,是复眼,冰冷残忍且摄人心魄,让人即便害怕也会不由自主的一直盯着它的眼睛看,直到彻底丧失神志。

    霁宸子又用手摸了摸那坐像,身体居然是软的,表面细腻柔嫩,触手比上好的丝绸还要嫩滑,甚至带有一丝丝温度,那是人皮的触感,还得是小孩子的皮活剥下来才能如此。

    “这是如何得来的?”霁宸子皱着眉问漓蝶。

    “自然是买来的。”漓蝶歪了歪脑袋挂上甜笑,“我见一男子正打算将自己一对双生的女孩扼死扔进水沟中,便问他是否愿意售卖。”

    说着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坐像上藏在磷粉下细细的缝合线,“那男子是个猎户,剥皮的手艺不错,这皮子可是他亲手做的。”

    “可惜坐像做的不太成功,用处不是很大。”漓蝶看看坐像,语气中有一点点沮丧,不过很快就又扬着语调说,“所幸还算好看。”

    她的语调轻松,仿佛自己买的不是两块人皮而是两块最普通的布料,自己做的不是邪恶的坐像而是一件普通的衣裳。

    霁宸子手臂上的汗毛都不受控制的立了起来,之前他一直觉得漓蝶和他很相像,冷血淡漠甚至是残忍,对人世间的事物很难产生感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什么都可以舍弃。

    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漓蝶,她擅长找出人心最黑暗的地方,然后去操控,去利用,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和欲……望,这种能力似乎是流淌在她血液中的,与生俱来的,她无师自通且为此自豪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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