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女子和那罗刹猫抓耗子般,在冈绵各处游荡,又毁了好几座寺庙。
这些庙宇可没有护国寺那般幸运,能有法力高深的主持护着。
下场几乎都是整个寺庙被砸成一堆废墟,僧人们能逃的逃,逃不掉的都免不了被罗刹踩死或者扔起来摔死。
一时间,冈绵的佛门掀起了还俗的风潮,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说要皈依佛祖的僧人们,现在却为了活命,纷纷逃离寺庙。
砸到后面罗刹都觉得有些无聊了,随着苏醒时间的增长,他的神智已经越来越清醒,大闹护国寺那日,喉咙还是只能发出金石的撞击声,现下却已经可以人言了。
整个冈绵都陷入了他恶意的游戏,选定一座寺庙之后,他会先让想活命还俗的和尚跑,有时是真的会放过那些逃跑的僧人,可有时候又会将他们全部杀死。
护国寺主持为保佛骨舍利坐化于佛塔废墟之上的事情,很快便上报到了云京城。
魏帝听闻此事之后震怒,他对魏镜澄一行人一路以来的遭遇了如指掌,当然知晓幕后之人是前朝皇室遗孤,做下这许多恶事就是为了倾覆祁云的天下,妄图复国。
祁云立国之初,道佛两教的地位相仿,但在黎玄辞之后道教便再未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倒是佛家出了几位高僧。
加上佛家的教义更易于控制民众,所以皇室也在大力推广,这些年佛教早已成为了祁云的国教,这次的行动,对方想要摧毁的是祁云的宗教根基。
其心可诛呀!
魏帝直接调派了自己手底下的禁卫军,星夜赶往冈绵,一定要守住云京城的西大门。
同时他也给魏镜澄送了消息,想要里外夹击这伙人,直接将这个威胁彻底掐灭在冈绵。
接到消息时,魏镜澄他们都启程好些天了。
时间已经走到了盛夏,队伍中所有人都想尽办法避暑,可徐灵鹿却变得极为畏寒。
他虽然能走能动,身体却比刚刚来到祁云时候还要虚弱,晚上睡觉的时候盖两床厚被子都还冷的发抖。
所幸男朋友内力深厚,像个人形火炉子,有魏镜澄夜夜抱着他睡,倒还好过些。
徐灵鹿就像个要吸人精气的小妖怪一样,每晚都缠在魏镜澄身上睡。
徐俊华就算心中再嫌弃,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忍了。
队伍虽然在前进,但魏镜澄一直在劝阻徐灵鹿,想让他先回云京城去,回去之后就到曦梧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目前祁云不安全,也只有灵雾山有曦梧和锋九共同守着,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而且有了象域天师村的供奉,徐灵鹿一时半会也不会缺少续命的功德。
黎玄辞也很同意魏镜澄的说法,他自得了半颗龙珠之后,观星之术大有进益。
以前他看徐灵鹿的命星都是隐在一团雾中,看不真切,现在竟然是可以看清楚了,只是那星星忽明忽暗,一副随时都要灭掉的样子,让人很是担心,他是真的害怕徐灵鹿会折在这场事里。
只是因为害怕添乱,他只私下跟徐灵鹿一人提过此事。
黎监证苦口婆心说了一堆,没想到咸鱼天师只是笑笑,说一切都是命数。
对自己的性命也如此不上心,是当真咸鱼。
徐俊华自然也是站在他们这边,他都心疼死自家弟弟了,即不愿意徐灵鹿再搅进这么危险的事情中,也不愿意他跟皇家的人来往,恨不得徐灵鹿一辈子都能住在灵雾山。
三人轮番在徐灵鹿耳朵旁边念叨,终于把小天师念烦了。
然后他就问了一个无比扎心的问题,“那罗刹,你们能打过吗?”
“要是你们没问题的话,我就喊曦梧过来接我回云京城了。”
这次轮到那三个念叨的沉默了,他们连那罗刹是什么东西,弱点在哪都不知道,要如何破局?
见他们一个个皱着眉头不吱声,徐灵鹿默默的给自己裹好了小披风,又要出发了。
他现在吹不得风,但凡风大一些就吹的头疼欲裂,魏镜澄从象域的官驿调来了最好的马车,自己也不骑马了,整日陪他待在车上。
徐灵鹿就枕在男朋友大腿上,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魏大人的眉头始终皱着,自从在昌余徐灵鹿出事之后,他的眉头似乎很少再舒展了。
他恨自己无能,明明是最爱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灵鹿一次次受伤,一次次倒在自己面前。
反倒是徐灵鹿,时不时就要拿指尖揉揉他的眉心,还会撒娇卖乖,要亲要抱的哄自己男朋友开心。
一行人在赶往冈绵的途中,居然遇上了域北军。
域北军的现任将领是徐俊华之前的同僚,亦算是他半个老师。
在北疆时曾教授了徐俊华很多行军打仗的知识,自他回到中原后,其麾下的域北军就成了祁云在中原的定海神针,很少会调派,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上。
双方互通消息后,徐俊华他们才知道,关于冈绵的形势,他们之前还是想的太乐观了。
护国寺事件发生后,魏帝立刻将皇帝亲属的禁卫军调去了冈绵。
这支队伍中的兵都是从各个军中抽调来的精英,可以说是祁云战力最强最忠诚的一支部队了,可派到了冈绵还是伤亡惨重,节节败退,很快就从冈绵中心退守至了边缘。
为了守住云京城,现在临近的郡县城邦都在拨调人手,他们也是前去支援的。
域北将领皱着脸说着,那罗刹不仅刀枪不入,甚至连火药都不能伤他分毫,分明就是一副铜皮铁骨,众人都担忧的望向徐灵鹿。
小天师此刻也在垂头思索,“刀枪,绳索,凡火都没用……”
“那是什么让他没能一举毁了佛塔呢?”
“光!他怕含有灵力的光!”
想到这点,徐灵鹿立刻请黎监证将敖玄喊来,高浓度的龙息会产生瞬光,再加上他的光咒和黎大人那之前那没什么大用的法器照星,应该可以克制罗刹。
徐灵鹿现在法力虚弱,每天只能施咒几次,便将光全部都攒到了黎玄辞的照星之中。
圆溜溜的宫灯,亮的像个小太阳。
等到了冈绵,眼前真实的景象比众人想象中的要惨烈许多,这里已经仿若一座死城了。
房屋塌的塌,毁的毁,入目全是狼藉的断壁颓垣
几乎所有幸存的百姓都被暂时分散到了周边其余州县,已经没有一点人烟了。
虽然罗刹不杀普通人,专挑佛寺下手,但冈绵的寺庙又多又密,很多寺庙都建在城中,山中的寺庙被血洗过后,城中的自然也不会放过。
罗刹第一次进城之时,当地的百姓都吓呆了,他们难以相信世间竟还有如此可怖的巨怪。
城中百姓的居所都是些一进二进的小宅子,罗刹一脚下去,就能踏平半间屋子。
他虽不故意屠杀,却也不刻意闪躲,若是谁刚好倒霉出现在他的行进路线上,那下场只能是成为一张肉饼。
在城中毁一座庙,要踩塌多少民房,这其中又死了多少人,都令人不忍去算。
罗刹在城中杀了一圈,毁了所有庙宇,居然又杀回到了护国寺。
他肩膀上那名女子已经不见了,不必担心人会摔下来,所以动作更加的狂放。
禁卫军和几支刚刚调派来的军队联合在一起,死守护国寺,可层层守卫也不过是拿人命去填。
罗刹又进化了,他现在不仅铜皮铁骨,水火不侵,甚至在身体表面生出了带有腐蚀性的黑膜,行动也更加的敏捷。
之前士兵们用投石车装上巨石砸击,罗刹会因为被巨石砸到而摇晃,减缓行动的速度,甚至单膝跪在地上,缓解后才能继续行动。
但现在巨石还没砸到他身上,便被他用法器击飞了。
以前铁索尚能困住他一时半刻,现在却是刚刚碰上他体表的黑膜就会化作一滩黑水。
唯有被众多高僧加持过的佛幡尚且有些作用。
士兵们虽然悍勇,但此刻面对这个无法战胜的巨大怪物,队伍的精气神越发的涣散了,纷纷开始泄气,只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们,不可退!不能逃!
他们的背后就是云京城,那里是祁云的心脏,一旦他们守不住,整个天下都要倾覆,到那时亲眷,友人,爱人全都要陷入战乱。
想着自己要守护的人,心中便能燃起最后一丝战意,即便是拿自己的命去拼,去填,他们就绝不能后退!
徐灵鹿等人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悲壮的一幕。
一波一波的士兵手持着被僧人加持过的佛幡冲向罗刹,企图将他缠住。
有些士兵会被当场踩死或者被击飞数丈之远,遍地都是血液,残肢和士兵们扭曲的尸体。
但他们的死亡会给后面的人创造短暂的机会,牺牲一波人就能换取几个士兵将佛幡成功的缠在罗刹身上。
罗刹身上的佛幡越缠越多,动作也因此慢了下来,众人战意越来越高,毫不畏惧的冲杀到阵前,想要将罗刹彻底困住。
罗刹任由他们缠了一会,忽然发出极其诡异的一声笑,接着用力一挣,士兵们用命一层一层缠上去的佛幡瞬间断裂四散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不可能……”
“我们根本不可能赢的……”
“跑吧……”
“跑不掉……怎么可能跑掉……”
有些士兵开始退缩,有些甚至彻底陷入绝望,直接待在原地等死。
将领们一看取胜已经无望,那便不能让士兵白白送死,他们组织着士兵们后撤,暂时先撤到佛塔后面。
主持的金身还坐在佛塔的废墟上,应该可以帮他们抵挡一二。
待他们全部退至金身后面时,罗刹发出更加狂妄的笑声,大踏步的走进佛光里,高高抬起左脚,重重踩下,一脚将那具披着袈裟泛着浅淡金光的白骨踩成了齑粉。
深红的袈裟被卷到风里,天边的那一束光,灭了。
见他连这个都不怕了,所有人都绝望了。
几个将领厉声高呼,“跑!都跑!”
“能逃到哪就逃到哪去!”
他们一边喊一边御马结成军阵,打算牺牲自己,给后面的士兵换一条生路。
听到上峰的指令,刚才慌乱逃窜的士兵们反而镇静了下来,他们又纷纷回头捡起了被扔了一地的佛幡。
一直在后方给佛幡加持的僧人们,此刻也手持法棍,走到了骑兵旁边。
这背水一战,他们宁死也不逃。
“跑呀!没听见我的命令吗?!”
“违抗军令是不是想掉脑袋?”
将领们还在高呼。
底下一个士兵满是血痕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笑,“此次若能回来,将军尽管砍我的脑袋!”
说完他高举佛幡高喊,“兄弟们!最后一次,冲啊!”
一群人随着他冲向罗刹。
领头的将领一抹脸,举起手中的长枪,“冲啊!”
骑兵们一起策马,很快就赶至步兵身前。
僧人们对望一眼,手中的法棍的棍尾急速的擦过地面,扬起一阵沙尘。
罗刹轻蔑的笑笑,身上的所有手臂全部举起准备迎敌。
将领们率先冲至罗刹身前,驱马成阵,准备和那怪物缠斗,正面吸引火力的将领,已经闭眼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可等了挺久,也没等到罗刹的攻击。
巨怪似乎被空中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忘了手上的动作,而是直直的盯着云层。
将领们也顺着看过去,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一截巨大的黑色影子。
影子在云里游动,露在云层外的部分,鳞片的形状清晰可见。
“是龙!”
有人惊呼。
接着龙影浮现的地方,射……下一道刺目的金光,直直劈向罗刹。
罗刹痛的大吼,他右边的手臂,瞬间被削去了三条。
手臂的断口处不断冒出黑色的烟气,离得最近的那名将领不慎吸了几口,直接从马上坠了下来。
见他如此,其余人都用布巾遮住了口鼻,既然来了援兵,他们将伤员拖到马上后,就开始后撤。
罗刹疼过之后,扭动了一下右边受伤的身体,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竟然有几条新的手臂又从那断口中长了出来。
第162章
新长出的手臂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法器,罗刹狡诈的笑笑,并没有去管云上的龙影,而是将法器向着还在撤退的军队掷了过去。
法器出手飞行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砸向队尾,云中再次出现了光芒。
这次却不是之前那种强亮度的瞬光,这光芒柔和的形成了一个光域,有些类似之前主持献祭自身引来的佛光。
正在奔逃的士兵都被笼罩在光中,追砸过来的法器,碰到光芒的时候,仿佛砸在一层柔软但密实的棉被上,弹了几下,便直接坠落在地上了。
罗刹见攻击人也行不通了,干脆大跨步的冲向佛塔,身子倾斜过去,想将佛塔彻底撞碎。
他的右肩已经快要触到塔身的时候,背后有传来一阵烧灼的疼痛感,罗刹忍不住回身咆哮,就看见了地上的人。
他手持带着幽蓝符咒的长剑,另一手夹着几张符纸,眉心泛着一抹光。
罗刹定定的看着徐灵鹿,不再动作,许久之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转身大步逃入了树林中。
见罗刹被击退,在场所有人都在欢呼,徐灵鹿却皱起了眉,他怎么觉得这个怪物似乎认识他。
后面双方又有几次交手,徐灵鹿这个感觉就更强烈了。
罗刹不再像之前那样,突袭寺庙然后将人全部杀光再离去,他每次出现声势都很大,也不以杀人为目的,更多的是打打砸砸。
一旦徐灵鹿出现,他便不再恋战,只装模作样的打上几个回合,便又跑了。
罗刹仿佛是在拖时间。
几人都有如此感觉,商量了一下,担心云京城有异动,只能兵分两路,让魏镜澄先和徐灵鹿一同回云京去。
黎玄辞最近也在勤修光咒,他本就于星光有链接,在光咒上倒是颇有进益,照星被塞得满满当当像个小太阳,他和敖玄联手,在对付罗刹上要比虚弱的徐灵鹿强上许多,也不能再让小天师为大家拼命了。
这样的分工徐灵鹿也觉得可以,二人带着队伍出了冈绵,山顶树林中的罗刹看着下面道路上疾驰的马队,捏碎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尖。
指尖化为齑粉,簌簌的飘落,在空中飞散又聚合,最终化为一群灰色的蝴蝶,噗啦啦的向着云京的方向飞走了。
人还在路上,蝴蝶却先一步飞到了云京城。
它们飞过窄巷,飞入窗棂,落在女子葱白的指尖上。
指尖轻轻一捻,蝶翼上的荧光粼粼闪过,她拿起妆台上的犀角梳,一下一下梳着自己黑亮的长发,唇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
“终于要来了呢。”
*
一个十来人的马队星夜进了云京城。
徐俊华不在,魏镜澄自然不可能让徐灵鹿回徐府住。
现在朝廷外有涅宪遗孤不断搞事,内部也是暗流涌动,各大派系的利益相互拉扯,在朝堂上大家都是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可下了朝,谁知道谁是什么妖魔鬼怪。
徐府也搅在这些势力拉扯中。
陈氏被收入狱之后,一开始因为癫狂只是说些自己做下的恶事和胡话,可她左等徐正清不来,右等徐正清还是不来,就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主动交代起了自己所知的官场龃龉。
将陈家如何给徐正清提供银钱,徐正清又如何贪墨,如何用这些银子打通官场仕途,钱从哪来到了哪里去,都说的一清二楚。
配合着澄泽的贪墨案件去查,所有的细节都被串成了一条线,鼓中仙的私库中那批官银里面竟然也有徐正清的手笔。
可出人意料的是,给徐正清致命一击的,居然是他最爱的小儿子徐俊崇。
自陈氏下狱,他便一直暗中搜集徐正清贪墨的证据,想以此要挟徐正清将陈氏救出。
却因为徐正清的多番推脱,陈氏被人灭口死在了狱中,徐俊崇极为失望,也极其愤怒。
说到底他和他娘甚至那些他极为厌恶的哥哥们,不过都是徐正清仕途路上的棋子罢了。
这个做爹的根本没有将他们当作亲人,甚至没有将他们当作是人。
徐俊崇从徐府逃了出去,以手中的证据为筹码,要求朝廷保护他,不能和陈氏落得同一个下场。
证据早就递到了魏帝案前,桩桩确凿,但他一直隐忍不发,是看着徐俊华和徐灵鹿还在为祁云拼命。
就算要法办徐正清也得问过徐俊华和徐灵鹿的意思。
可眼下的徐府却也是万万回不得的。
魏镜澄自己以前不住府里,整日宿在大理寺的后厢房中,对自己那按照亲王府制式建的大宅子也不太上心,反倒觉得面积太大有些麻烦。
可这次因为想着接徐灵鹿回去住,便提前派人送了消息,要将府中上上下下全部重新修缮一番。
以前不住人的那些院落也没个景观,甚至说的上寂静到有些荒芜了,如今全部刷洗了一番,移栽了新的花木,挂上了蟠螭灯,门窗也都刷了一遍朱漆,甚至连池塘里都接来了好些锦鲤。
以至于到了府门口,连魏镜澄自己都轻微的愣了愣神,不过很快又冲着管家满意的点点头,带着徐灵鹿进了院子。
宅子很大,这还是徐灵鹿第一次进魏镜澄的府邸,东看西看,看什么的都新鲜,还忍不住调侃,“啧啧,魏大人你府上可真是奢华。”
魏镜澄牵着他,帮他看路,“以前就几间房能用,这次因为想请你过来,特地修缮了一番。”
“嗯?早有预谋?”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哄自己开心,可小天师很容易满足,笑眼弯弯的打趣。
“对!”魏大人揉揉手中微凉的手掌,“早有预谋。”
反倒是调侃人的人又红了耳朵。
徐灵鹿的房间被安排在主院,就在魏镜澄的主屋隔壁。
魏大人虽然想让小天师跟自己睡一个屋,但云京城可不比在外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需要一点一点做,他可不想有莫须有的流言和污水伤害到小天师。
他要将徐灵鹿的那些功绩在坊间散播开,还要在他哥那里给徐灵鹿求一个名分。
安顿好徐灵鹿,魏镜澄便立刻入宫去见了魏帝。
虽然心中已经大致有数,可听魏镜澄亲口叙述此次经历的凶险,尤其是虫落那一段,魏帝还是相当震撼的,也有些心疼。
听到徐灵鹿为着解决这件事,放血,请神被附体,现下虚弱至极,甚至好几次险些丧命,魏帝也很动容。
他表示可以给徐灵鹿封个与黎玄辞同级别的官以示嘉奖,若是徐灵鹿的身体无法好起来,就让他吃朝廷俸禄也可以荣华富贵过一生,魏镜澄却拒绝了。
“臣弟只有一请,那便是与灵鹿成婚。”他长跪在魏帝案前。
这次魏帝倒是没有一口回绝,只是长久的沉默,他只剩这一个亲弟弟了,现在却说要和男子成婚。
祁云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男子之间成婚,可这种事情怎可摆在明面上。
稍微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不允许,更不要说天家。
就算此次两人都居功至伟,他也不能开这个口子。
“此事从长计议吧。”魏帝将此事含糊了过去。
魏镜澄也知道此事不是一次可以办成的,只要魏帝没有一口回绝便还有希望,日后他再慢慢来磨,一点一点渗透,总能磨下来的。
云京城需要彻底的排查,贪墨牵扯甚广也需要一点点摸清楚,这些事都得魏镜澄来做。
只休息了一日他就陷入无边的忙碌中。
徐灵鹿放出自己的纸鹤,在云京城转悠了好几圈,没察觉什么特殊的灵力波动,倒是彻底闲了下来。
又养了几日身体,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养酥了,打算出去转转,去趟灵雾山将两只猫咪抱回来,顺便也去看看王蝶儿现在情况如何,回到云京后还没见过这小姑娘。
捕快们为王蝶儿寻到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虽然说不上多富贵,但地址选的相当好。
云京城繁华,人口也多,皇家和官家主要集中在城北。
城东有水路码头,多是住些在祁云各处往来的商贩,也不乏一些大富之家,之前牵扯到山神的案的李赋便是住在城东;城西则有着规模最大的集市,每日都有许多异邦人来往,有着别具一格的热闹,但这两处一个未成家的姑娘单独住,都感觉还是乱了些。
所以选在了城南一处小巷中,南边是风景最好的地方,依山傍湖基本都是管家的别院,小巷离城中心也不远,方便照应。
附近住的全是云京本地人,安静但不偏僻,而且相当安全。
可徐灵鹿溜溜达达的过去,宅院的大门却上着锁。
他指尖轻轻在铜锁上抹过,又捻了两下,锁上居然已经积了一层灰尘。
云京城灰尘本不算大,这里环境清幽都是青石板路,周围也都有树木掩映,更不要说现在是雨季,已经连着下了小半个月的雨,锁上如何会积了如此多灰。
看样子王蝶儿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她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到哪里去呢?
第163章
徐灵鹿担心王蝶儿出事,掏出一个纸人想要看一看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时是什么情况。
灵气一碰那铜锁,他就猛然看见了王蝶儿的背影。
小姑娘不再是他熟悉的样子,她头上戴着一顶银质的帽冠,乌黑的长发全部披散下来,转过身来的时候,帽冠上银色的流苏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让徐灵鹿无端的心惊。
王蝶儿面带笑意,但却不再是小女孩那种羞涩中带点情怯的甜笑,而是一个成熟女子魅惑又残忍的笑,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她细白的脖颈上那花纹繁复的银质项圈,在阳光下泛出尖锐的寒芒。
手腕足踝的银环上,那些小铃铛们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越的铃音,特殊但又无比的熟悉。
在皇城地宫的邪神幻境中,在霁宸子被制成伪神的幻境中,徐灵鹿都曾听到过。
是漓蝶。
他还在震惊中,幻境里的少女冲他笑笑,声音依旧是清脆的,但语调却慵懒危险,“我在云京城等了公子很久了。”
“公子到底是我在这世上遇过的最特别的男子,所以我劝公子早早离开云京,听闻你与城外山神的关系甚好,去那里住些日子定能安全无虞的。”
“说起来,还得感谢公子派人送我回云京城,不然还要费些事呢,这一路得公子照顾良多,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报答的。”
少女轻轻福身行礼,唇角的笑容诡异又夺目。
“那漓蝶便祝愿公子能……与我永世不再相见吧。”
说完她腕间银铃一响,徐灵鹿像是被人狠狠地从幻境中推了出去。
他尚在愣神,手中的符纸一烫,化作灰尘散在了风里。
徐灵鹿看了看自己被烫红的指尖,怔了一瞬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了起来。
难怪魏镜澄和魏帝将祁云最厉害的情报全都派了出去也找不到符合条件的人,原来漓蝶早就换了皮囊,甚至一直就跟在他们身边。
她在观察他们,思考着他们每个人应该被安排的结局。
就这么看着自己布下的那些局一步一步的实现,看着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最终被她亲手凌迟,心中是不是无比的爽快,还是无尽的空虚呢?
漓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竟然将自己永远留在了最初被伤害的年纪。
徐灵鹿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这件事。
也许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祭典曾经的那个自己,祭典那个因为弱小不得不在暗室中任人摆布,任人欺凌的自己。
徐灵鹿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即便漓蝶做了这么恶事,居然也不觉得有多可恨了。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了魏镜澄的府邸,接着便将自己关进了卧房中。
他所要维护的所谓天道到底是什么?
这一刻徐灵鹿对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来到祁云后,他见不得这里女性的遭遇,所以他任由那些女鬼复仇,耗费自己的阴德帮瑛娘完成冥婚,帮花街的女子建手工作坊。
可他所做的甚至没有万一,不知还有多少女子在遭受着漓蝶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若不是双方敌对,他甚至对漓蝶是佩服的,能够手刃仇敌,通过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出泥潭打破桎梏,她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却最终硬是趟了出来。
涅宪王朝的巫,擅长借自然之力施展幻术和通灵,修习的核心是与自然交换力量,巫自身经历过的苦难越多,能交换到的力量也就越强大。
既然漓蝶是涅宪遗孤的血脉,那能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徐灵鹿甚至不敢细想,她遭遇过多少折磨。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心中暗暗的下了一个决定,若是漓蝶不再出现,能躲得过天道,那她的事情自己就不会再管了。
他只要守护住他爱的人,等魏镜澄回来,就再给他加上三道符。
就在徐灵鹿做下决定的同时,冈绵的罗刹忽然转换攻击的方式。
他不再袭击寺庙,甚至舍弃了护国寺的佛塔,而是直接转向了云京城。
冈绵和云京本就靠的极近,跨过两道山岭,一片原野便能到达。
对于人类来说,可能要走上数日,可对于体型巨大,又能不眠不休的罗刹来说却易如反掌。
他如今四肢关节已经进化到跟常人一般无二的灵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又不用像人类那般,因为需要顾及野兽和地形便要择路绕行。
什么沼泽,渊潭根本困不住他,野兽更是毫无威胁,罗刹选了最近的路,直直奔向云京城。
之前他几乎是三,四日便会来护国寺骚扰一次,徐俊华带人严阵以待了好几天,可过了七,八日那罗刹都没有再出现。
敖玄去云上看了一圈,才发现那巨大的罗刹居然已经快要走到云京的外城了。
外城也有一圈城墙,进了城墙便算是云京的辖区了。
罗刹正在跨越最后一片原野,城外的土地皆是肥沃的农田。
地中的农人们眼见着巨大的阴影从上方投射下来,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都以为是地龙出洞了,纷纷躲避。
结果却看到巨大的罗刹从远处走来,他们还当是真神显灵了,都纷纷跪拜。
随着他们的跪拜,敖玄觉得那罗刹的体型居然又变得更巨大了一些,他似乎能吸收信仰的力量。
看见云层中的阴影,罗刹边跑边将自己手中的法器直直扔了上去。
法器直穿入云向着敖玄扎过来,速度比上一次交手又快上不少,敖玄情急之下拿尾巴一扫,又怕法器掉落砸到下面的民众,便想上去用龙身卷住法器。
没想到他还没转过弯,法器竟然凌空调转,结结实实的在他肚腹上刺了一下。
他的龙鳞坚硬无比,这一下没有刺穿,但也实打实让敖玄疼了一下,吃疼之下他的兽性也上来了,想也没想便招了一道瞬光刺向罗刹。
结果罗刹猛地后退几步,堪堪避过了那道光,反倒是毁了大片农田。
这里人口密集,不像冈绵山多人稀,敖玄怕再伤人财物只能先回转,去找黎玄辞哼唧。
众人一听都是色变,徐俊华磋磨着腰间挂着的符咒,这是徐灵鹿离开前特地给他的,说是保命保平安的。
他顾及着徐灵鹿身体不好,不愿意再让他动用灵力去画符,可徐灵鹿笑笑说,符咒之力其实是借助自然的力量,他不过只是通道和媒介罢了,不废多少事,借力。
既然徐灵鹿可以借力,那他们应该也可以借。
这次他要靠着自己的能力将那罗刹制服。
徐俊华点了兵,众人立刻启程,快马加鞭赶去云京。
敖玄给徐俊华的马蹄底下加持了一道风,路赶得极快,等到云京外城时,徐俊华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但事情紧急,他只能压下难受,立刻联系城内的守备军。
城中的将领见到令牌之后一惊,自从罗刹在冈绵苏醒后,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云京城的守备军几乎是增加了五,六倍。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听说那罗刹大约明日就能到城下,守备军的将领虽然极力稳住心绪,让自己看上去沉稳些,可还是被吓得生理性的微微颤抖。
徐俊华苍白着一张脸,让他立即集合所有士兵,将城中能收集到的麻绳,绞索,鱼线这些有韧性不易断的绳索全部收集来。
再去寻一些大水桶大水缸和大木盆,都打上一半水,全部抬到城下。
整个守备军都动了起来,水缸水桶水盆一个个搬来,敖玄开始逐个向里面释放龙息。
水是承载龙息的最好载体,里面泡过的绞索再拽出来,都渡着一层金光。
可他一条龙能制造的绞索非常有限,之前在鹤黄他们救了鹤沙那个愚蠢的水君,东海曾经答应会来报答,敖玄准备摇龙。
玉信被捏成齑粉,里面一股磅礴的潮雾之气直冲云霄。
正在奔袭的罗刹被这饱含着灵气的水汽冲了一下,金石所铸的关节瞬间便有了些滞涩,他卡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喘息了一刻。
再起身速度慢了很多。
潮雾之气很快转化成大片大片的乌云,白日也不见一丝光。
几道金色的游影从远空降下,敖玄满意的点了点头,东海还算有诚意,一摇摇来好几条。
对于龙族来说,人间的战争他们根本不看在眼里,反正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对于龙来说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布云施雨,管好自己辖下的河泽,但既然曾经欠了债,现下就必须要还。
鹤沙那条小龙为了多攒些功德,弥补之前的错误,只能鼓着婴儿肥还没退下去的包子脸朝着水里喷龙息。
他一喷完,水桶中立刻被塞满了箭矢,箭头没入水中浸泡,吸饱了龙息之后,就捞出来,将绳索用铁丝固定在箭矢的尾部。
这样整整忙碌了一晚。
在天光微亮之时,最精锐的弓箭手已经在城墙上戒备了很久,随着太阳的升起,远处那个巨大的阴影正一步步的向着城墙走过来。
‘咚!咚!’随着他的脚步,城墙上的士兵感觉脚下的砖石一震一震的,心中都紧张的戒备起来。
等到罗刹进入射程内后,徐俊华屏息凝神,率先拉开了一张大弓,箭矢逆着风“咻”的飞向罗刹眉心。
罗刹动作也快,抬手想将箭矢打飞,可箭头上含着厚重的龙息,直直的穿过罗刹的手掌,从眉心钉入,穿透,带着金属绞索扎入罗刹身后的泥土中。
绞索的末端系着开花钩,能牢牢的抓进罗刹的身体里,被带着龙息的箭矢穿透,罗刹疼的顿了一瞬,等缓过来后,便是铺天的箭雨,迎面而来。
第164章
几支攻城弩,带着绞索钉入罗刹的腿部。
巨大的开花钩仿佛一根木楔插进他身体中,罗刹开始左右扭动躲闪。
无奈箭矢的数量太多,躲过了一个却躲不掉第二个,攻城弩几乎全部都能命中,那些细小的箭矢,有些能射中,有些射不中,但只要数量多了,总有能射中的时候。
东海过来的龙们,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攻城弩非常新奇,也想上手试一试,这一试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他们射出去的箭矢威力巨大,甚至能在罗刹体内引起一场小小的爆炸。
如果是肢体有损,过段时间罗刹尚可自行恢复,但这些绞索留在他体内若是不拔出,就再也恢复不了了。
罗刹不甘心就此被钉在原地,将手中的法器向城墙上掷出去。
几架攻城弩调转方向去抵挡那些飞向城墙的法器。
有些跟法器对撞,钉在地上,还有些法器却是躲过了弩箭,直直砸向城墙。
黎玄辞的照星亮起,士兵们在照星的保护下撤到了后方,被砸中的城墙却瞬间出现了巨大缺口。
被砸中的位置出现了一大片防御的空白,一时间没人敢上去。
“不行,如此下去阵型要破!”徐俊华见状亲自带将领将缺口处补齐。
只是耽误了这么一刻,竟让刚才守备军占优的声势被隐隐拉平了。
将领们以身作则,当先补上缺口,士兵们就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们很快搬来了一些巨大的石砖,先放在前面当个掩体,弓箭手迅速的躲在掩体后面补上了空缺。
罗刹的腿被攻城弩密密麻麻的钉在地上,不便行动,只能先将手中的法器全部掷出。
等法器全部掷完,再捡起地上掉落的巨石抛向城墙。
双方陷入了僵持,各有损伤。
徐俊华的眉心又皱了起来,战士们会疲惫,劳累,即便人数众多可以轮换,也总有换不动的那一刻。
就连他自己现在也是靠一口气撑着。
弓箭手们虽是轮换在攻击,但徐俊华能看出他们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准头也渐渐开始偏移,射不中的箭矢越来越多,这势必引起另外一个问题,箭矢和开花钩的数量是有限的。
箭矢还好说,攻城弩和开花钩却是需要精铁打造的,根本来不及补给,再如此消耗下去,就是全祁云的攻城弩和开花钩都在此处也不够用。
在徐俊华发愁之际,一声巨响,震的他心中一惊。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罗刹的一只脚已经将钉在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攻城弩拔了出来,另一只脚也在发力。
城墙上的人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大声叫嚷着,“攻城弩继续!快呀!不能让他动起来!”
可军械库的将领却一脸煞白,哆哆嗦嗦的说,“攻城弩已经没了,只剩下地上的这五支了。”
徐俊华亲自上了一台攻城弩,这次不再瞄准腿部。
罗刹正在专注的将另一条腿也拔出来,忽然听到一整疾风,便抬头看去。
这一个下意识的抬头,让这支攻城弩准准的钉入他的眉心。
弩箭又快又准,罗刹被钉个正着,晃了两下身型,定在原地不再动作,仿佛失去了生机。
另外两架攻城弩紧随其后,一支钉进左胸,一支钉进下腹,又有两支分别钉入左右肩膀。
罗刹垂着头,彻底不动了。
城楼上的人屏息等待着,似乎只有片刻,又好像过去许久,见罗刹始终没动,才发出一阵欢呼。
所有人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一些弓箭手也不再继续放箭,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臂,稍作歇息。
徐俊华依旧谨慎的观察着城墙下面的罗刹,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见罗刹还是没有动静,这次才吩咐留下一批人守卫,另一批人将被砸毁的城墙修补好,其余士兵暂时休息。
士兵们的情绪紧紧的崩了好几天,都已经疲累至极了,徐俊华也支撑不住,安排完了之后倒头便睡。
可他感觉才刚闭眼没多久,就被值守的士兵摇了起来,“将军,不好了,那罗刹他,他又开始动了!”
角楼里的钟被撞响,浑厚的钟声传遍全营,刚刚休息片刻的士兵再次披甲上阵,无数火把亮起,将远处的原野照的影影绰绰。
巨大的阴影在黑暗里一步步的向前走着,虽然缓慢但却有着无比的压迫感。
地面随着他的走动一步一震,那些攻城弩被他拖在地上也发出巨响,金属和地面摩擦还会出现细小的火花。
夜晚能见度很低,城墙上的士兵们感受着地面剧烈的震颤,听着金属和地面摩擦的声响,仿佛整个心都被揪了起来。
在黑暗中射箭没了准头,将军没有下令,众人也不敢放箭,更遭的是,空中阴云密布,恐怕是要下雨了。
一旦落雨,城楼上的火把也很难维持,守备军将会彻底的陷入被动。
几条龙也被喊了过来,商量对策。
幸好龙族都比较自恋,多少有些收集癖,之前千百年中换下的鳞片都还攒着。
龙鳞对于凡人来说坚不可摧,但对于龙自己来说,要弄成粉末却很容易。
敖玄带头取了几片以前掉落的龙鳞用手指碾成粉末,再佐以龙息,把这样的粉末扔一点在火中,凡火就变成了龙火,可长燃不熄,也有符火的驱邪除魔之效。
所有火把,火盆都被转为龙火,徐俊华命人在箭头上缠上浇了桐油的纱布,再借着火把中的龙火直接用火攻击罗刹。
射中眉心也钉不死那罗刹,还得换别的攻击方式。
还是徐俊华当先拉弓,三箭齐放,箭矢带着火焰在夜空中划出一条滚烫的弧线,然后狠狠地插进了远处罗刹的右眼窝。
罗刹被龙火烫的抖了抖,虽然箭矢落地,但右边眼窝中的火焰却不熄灭,一直在燃烧。
众人见此法有用,便跟着放箭,很快罗刹的身躯上星星点点的烧了起来。
他似乎被这种烦不胜烦的攻击彻底激怒了,忍着痛意硬生生将用腿拖着的攻城弩拔了出来,开花钩被他团成了一个球形,抡着精铁绞索砸向城墙。
铁索长度有限,但也足够砸到最靠外的塔楼。
被团成球状的开花钩抡起来像是大号的流星锤,威力巨大无比,且它是凡间的铁器,不惧怕照星的阻挡。
一下就能将塔楼砸缺一块,火把和石块一起塌落,白日躲闪尚且还有一线生计,在黑夜里几乎是十死无生,听着外端塔楼上发出的惨嚎,竟然没有士兵敢去补位。
铁链收回的声响在嘈杂的战场中依旧清晰的令人心颤,没有人知道下一击何时会来临。
冷雨终于在此刻簌簌的落了下来。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城楼的却扣上,一道玄色的身影迎风而立,敖玄将自己换下的龙牙握在手中,原本匕首大小的牙齿,在他手中化成一柄长剑。
黎玄辞站在他身后,白发在风中飞舞,手中的照星灯光大盛将整个区域照的一片通明。
铁链再次被抡起,直直向着他们两砸过来,可等铁球进入灯光的范围后,却像是被什么包裹住了一般,速度莫名的便慢了下来。
敖玄趁着这个机会用手中的龙牙剑缴住铁链,开始硬生生的和罗刹角力。
其余人见此场景,心下大定,忽然就如同被鼓舞了一般,坚信他们一定能坚持到天明。
一夜混战。
直到天光破晓,随着光而来的还有援兵。
徐俊华的手下和之前在冈绵集结的军团到了。
骑兵们带着有佛法加持的铁索在罗刹的脚下灵巧的来回穿梭。
铁索缠上罗刹的身躯,又被绕在附近还深深扎在地面的攻城弩上。
罗刹猛然又被限制的行动,一时无暇再去顾及城墙上人,抡着手中的链球对付脚下的骑兵们。
可他能顾左就顾不右,武僧们在不远处摆下法阵,护国寺的舍利被供在正中,光芒比黎玄辞的照星还要亮。
阵阵梵音响起,巨大的佛珠犹如炮弹般射向罗刹。
他身上本就有着不灭的龙火,长出一点新的躯体,转眼又被烧成灰烬,此时再被念珠击中,两厢加持之下,身躯竟是无法修复了。
长时间的苦战,也让罗刹也消耗了过多的力量。
见他被援兵缠住,徐俊华干脆做了大胆的决定,他带队高举燃着龙火的火把下了城墙,主动攻了出来。
龙火将罗刹团团围住,带着佛印的绞索也一圈一圈将他禁锢。
巨大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
在他跪倒之时,敖玄手中的龙牙剑变得巨大,剑身贯穿罗刹的喉头,死死的钉入地面。
龙牙将罗刹的喉头刺穿后,那巨大的身躯居然从喉头处开始石化。
他身体里不断发出“咔咔咔咔”的声响,似乎是在大笑。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吧。”高僧的梵音从远处天边传来。
“哪里有岸?”罗刹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掉了,“绝不回头!绝不!”
躯体内发出一段沉闷的话语,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罗刹化成了一尊巨大的石像。
第165章
巨大的石像垂首跪在地上,身上插满了箭矢和攻城弩,看上去竟然有种怆然之感。
虽然罗刹在冈绵毁了无数寺庙,杀了不少僧人,护国寺的主持也是因他而死,可为首的高僧依旧心有不忍,他不知这罗刹是如何变成罗刹的,又有着何种经历,但身死债消,还是超度一场,送他最后一程。
几个高僧商量了一下,对着那巨大的石像做了一场法事,慈悲的梵音响了片刻之后,石像居然真的有了变化。
它开始慢慢的消解,最终化为尘土重新归于天地之间,等石像要化尽之时,众人发现这巨大的罗刹相中居然还有一躯人类的尸体。
那尸身是一名年轻男子保持着打坐般的姿态,安详的闭目,捻着花指坐在罗刹相的肚腹之中,皮肤惨白中微微带点青灰色,像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僵尸。
他的头上并没有头发,还有四点戒疤,这分明是个僧人的尸身。
为首的那位高僧走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具尸身,面上漏出惊恐的神色,口中喃喃道,“竟然是他!”
男子长相异常清秀俊美,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可面中却有一条斜向的疤痕。
这条痕横贯整个面部,将那张俊秀的脸生生劈成了两半。
疤痕很深边缘也很参差,皮肉向外翻卷着,很是可怖。
虽然已是一具尸体,但众人依旧对于尸身脸上这条疤感到深深的惋惜,若是没有这疤,该是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呀。
唯有发出惊叹那位僧人,知道这疤的来历。
这具尸身生前叫桐明,虽然尸体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可若说实际年龄,可能要比现在超度他的白发僧人还要大上一些。
先皇统一中原建立祁云,一路多有玄门的扶持和帮助,修建护国寺时状况庄严盛大,僧人的待遇也很好,这才有了后续冈绵佛寺林立的盛况。
水潭大了难免就有浑水摸鱼的情况,好一些的自然是一心向佛愿意普渡众生的高僧,普通一些的是在俗世中没有什么更好的技能和营生,为了生活,甘愿出家为僧。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算是讨一分营生。
最可恨的便是一些恶人,以佛寺为名,表面普度众生,里面却是烂透了。
桐明本是一个弃儿,被一座小寺庙的老僧人捡了回去。
寺庙清苦只有他和老僧两人,靠着自己的种的菜和化缘来的米粥糊糊,老僧硬是将桐明喂大了。
孩子越长越漂亮,即便穿着最粗糙的僧袍也像是观音坐下的小仙童一般,玉雪可爱。
人也很聪慧,因为自小在僧人身边长大,开口闭口都是佛家经典。
小小年纪却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很有反差萌,倒是吸引了一些信众。
野山中的小破寺庙,有一位慈祥的老和尚和一个讨喜的小沙弥,虽然地处偏远,但怎么看都是一副温馨的场景。
不管是游览还是上香,到此处都能让人心情愉悦放松,渐渐的寺中的香火竟然也旺盛了起来。
日子平凡但舒心,渐渐的老和尚成了更老的和尚,而小沙弥则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
很多女香客来庙中上香时,看到在佛像旁边打坐念经的桐明都会忍不住面红心跳。
冈绵每年都有很多场辩经大会,之前全是老和尚去,可前段时间阴雨连绵,老和尚的腿脚出了些问题,走山路实在不方便,便派了桐明去,没想到只这一次,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辩经大会结束之后,冈绵一个大型寺庙的管事找上了门,想要将这个小寺庙收编了。
毕竟这个庙只有两个人一座佛像,菩萨甚至连个金身都没有。
老和尚和桐明都对这个小庙很有感情,庙宇虽不大可却是他们的家,便婉拒了管事。
没想到这管事倒是心诚,虽然被拒绝了,也时常到他们的小庙中来,有时带些茶叶,有时带些水果,还给老和尚做了护膝抓了汤药,甚至帮庙中的佛像做了修复。
老和尚的警惕和抵触便慢慢松懈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若是一直和桐明两个人生活在此处,免不得将来要拖累桐明。
为了孩子的未来,被大庙收编,去冈绵城中生活,确实是更为光明的选择。
师徒两人仔细的合计了一番,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随着管事搬去冈绵的庙宇。
桐明想着老和尚在那里能得到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治疗,而老和尚则想着桐明能得到更好的前途。
搬到冈绵后,日子和在山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庙中的僧人都很好相处,饭食和住宿的条件也比山中强上很多,老和尚还能一日三顿的喝上汤药。
可桐明总是有种被窥视感,好像有道视线藏在各种阴暗的角落里,一有机会就黏糊糊的贴在他身上。
但看着面色红润,不仅能自由下地走路,甚至还能在院中清扫落叶,绕着寺庙散步的老和尚,桐明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彻底放下了戒备,努力的融入这所新的寺庙。
可好景不长。
似乎是因为彻底入冬了,天气又冷又干燥,老和尚好了没多久的身体又彻底的衰败了下去。
之前在山中还能坐着吃些固态的事物,现在竟然只能卧床喝点汤水了。
桐明心中急的不行,想尽办法想让老和尚的身体好一些,就忽略了那些越来越放肆的视线。
一天夜里,当初那个找到他们的管事带了寺中的方丈来找桐明,桐明满心以为是要给老和尚治病了,欢喜的将人迎了进来。
方丈年纪不算大,是个中年人,这个年纪能坐到如此位置,不是佛法高深那便是手段了得,桐明垂着眸子听着他对老和尚嘘寒问暖,又保证定要将老人的病治好。
等出了老和尚的房间,方丈借着讨论后续治病的方法为由,去了桐明自己的住处。
门一关,方丈就直接将桐明压在榻上,撕扯他的僧袍,而那之前和蔼殷勤的管事,则守在门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一开始桐明还在用尽力气的呼救和挣扎,那方丈虽然年长身量大但桐明自小做农活跑山路,身体要比方丈强壮许多,那人根本近不了身。
后来方丈也是烦了,用老和尚的性命的威胁桐明,直接言明,他们给老和尚喝的汤药中有一味慢性的毒药,虽然能吊着老和尚的命,但只要这药一断,不出三日老和尚便活不了了。
将老和尚接来寺中就是为了拿捏桐明,不然他们可不白养一个老不死的。
桐明屈服了,那一夜他也不知自己如何过得,在心中求了多少遍佛祖,可无人来救他。
罪恶的口子一旦打开,便关不上了。
此后桐明就很害怕夜晚,每到入夜,若是他的禅房外有脚步声想起,桐明都会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被子中甚至连脸都不敢漏出来。
时间久了,方丈不仅自己会来,还用他来招待一些有着特殊癖好的权贵们。
桐明想过死,也想过干脆毁了自己这张清秀的面容,是不是就能解脱,可寺庙中的人一直用老和尚的命来威胁他。
直至有一天,老和尚大约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在床上失禁了,帮他收拾的僧人实在恼怒,于是骂骂咧咧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也不知道要留着你这个老不死的命到什么时候,真是越来越难伺候,要不是寺中还要靠着桐明化缘,早就将你扔出去等死了。”虽
僧人的声音很小,想着老和尚肯定听不到,但老和尚意外的听的清清楚楚。
那僧人一走,躺在床上的老和尚把这几句话想了又想,反复琢磨,想的自己肝胆俱裂,心如刀绞。
本以为是给桐明找了个光明的前程,谁知道竟是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推进了地狱。
万念俱灰的老和尚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就这么死在了床上。
老和尚一死,寺院便知道瞒不住桐明了,方丈直接下令将桐明绑了关在柴房里。
谁也没发现柴堆下还有一把许久没用的生锈柴刀,桐明就靠着那钝刀将手腕的绳子磨断了。
粗粝的麻绳绑了很多圈,磨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甚至左手腕被他磨的深可见骨,血流了一地,他却丝毫也不觉得疼。
绳索断裂之后,桐明随意找东西包扎了一下,便开始磨刀。
一个雷雨夜,冈绵一处寺庙中,有个身穿破烂僧袍的清秀僧人手持一把柴刀,在寺院里见人就砍。
刀刀狠辣全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庙中那些贪财好色之徒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吓得四散奔走,竟无人敢上前阻挡反抗,一心都只想着自己逃命。
方丈被人发现之时,不知到底被剁了多少刀,整个人都被砍烂了。
在血洗了寺院之后,桐明趁夜还想去要那些权贵的性命。
但他到底只有一人,很快不敌,浑身浴血的逃出城外,最重的伤势,便是那横贯面中的那一条伤疤。
自桐明出城之后,再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
那些城中的权贵为了掩盖他们自己龌龊的事实,只说桐明不尊佛法遁入了妖魔道,妖僧桐明这个名号就在冈绵传开了。
很多人甚至用雨夜中,手持柴刀见人就杀的妖僧来吓唬不乖的小孩子。
而眼下这位认出桐明身份的僧人,他的师叔就曾是那座被血洗的寺庙中的一位。
且曾于桐明在一起上过佛课,也经常一起劳作。
事发之后,师叔一直懊悔不已,怨自己没有早日查出事情龌龊的真相,没有在桐明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
在那场屠杀中,师叔曾和桐明打过照面,那时那人手中的柴刀上全是人血,那张白净的面庞上也沾满了血迹,神情癫狂,在看到师叔那一刻,瞳孔缩了一下,短暂的恢复了清明,师叔就这样逃过一劫。
此后他也曾到处为桐明证明,不幸很快便被那些权贵们盯上,灭口了。
师叔死之前将这件事告诉了僧人,嘱咐他尽力寻找桐明,要制住谣言,却也不要忘了当日之事,如今才有揭开真相的一天。
第166章
冈绵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徐俊华和黎玄辞还要留在此处,负责重建那些被罗刹毁掉的地方。
桐明的经历听的他俩颇为唏嘘。
他在冈绵只屠戮佛寺,这种很有针对性的行为,也找到了原因。
如今罗刹的尸身已经消解石化了,徐俊华本打算将其拖到云京城去面圣的,最好再一把火将成灰烬,斩草除根,免得还有什么反复。
但黎玄辞却坚持让桐明的尸身留在此处,冈绵的伴星已灭,不会再有威胁。
他虽罪行累累,但事出有因,将尸身当作一个雕像,警醒世人也好。
在罗刹尸身石化那一瞬,云京城中的少女擦拭掉了眼角的泪水,轻轻晃晃足踝上的铃铛。
‘呤!’
要开始了。
*
徐灵鹿自从看了漓蝶留下的幻境之后就一直提防着她搞事情,可等来等去都没动静。
魏镜澄照常上朝,罢朝去大理寺点卯,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若说有什么变化,就是魏府的主院开始动工了。
魏镜澄天天在魏帝面前软磨硬泡,终于磨到了魏帝松口,反正祁云例律上没有写明男子与男子不能成婚,那就有操作的可能。
而且他和徐灵鹿都有大功勋在身,要个赐婚,天下人谁也说不了什么。
魏帝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但魏镜澄就是软硬不吃,说急了还拿小时候的事情卖惨。
搞得魏帝这个哥哥也是焦头烂额,恼羞成怒的让他回去先修府邸,等封王的时候再同时下旨赐婚。
到那时魏镜澄就不再只是大理寺少卿,而是祁云唯一一个亲王,亲王府要有个亲王府的规模。
刚巧徐灵鹿最近在家趴窝,修缮王府这件事便交给他了。
说是交给他,其实也什么都不用做,就喝着甜汤吃着点心窝在暖阁里,这里指指那里点点,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好。
魏镜澄下午放衙回来,还会给徐灵鹿带些新鲜玩意,有时是街头新开糕点铺子的点心,有时是异邦刚传进来的安神香。
休沐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去云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逛游,织锦铺子转转,玉器行转转,家具摆设的地方也转转,都是为了给大婚做准备。
最羞耻的是,魏镜澄订了一张比普通床榻要大上数倍的紫檀木大床,铺面更是直接订了五,六种。
有些面料要耐抓耐蹭吸水性好,不容易破还得柔软,有些则要轻盈细腻,哪怕容易损坏也无妨。
掌柜的对于这种要求自然是喜闻乐见的,魏镜澄可是大主顾,天家的生意并非轻易能碰上的。
他专心的给魏镜澄展示着自己店铺中的各种精品,专捡最贵的最好的介绍,一点也不藏私。
魏镜澄侧头听的用心,时不时还询问一些细节,他们俩这边的氛围倒是十分正常,但徐灵鹿耳尖却开始红了。
自从他和魏大人开荤之后,能腻在一起的时间确实没多少,但回到云京城后,他身体也养的好一些了。
魏镜澄的事业脑就彻底变成了恋爱脑,每天都准点回府,绝不加班。
一起吃过晚饭后,还有漫漫长夜。
一开始魏镜澄顾及徐灵鹿身体弱,还拼命克制,但物极必反,压抑的时间长了,再次开荤是真的一|次|一|夜。
魏大人那点勤勉,严谨,好学,勇于探索和善于钻研的美好品质,一点不落的全都用在了徐灵鹿身上,技术进步的飞快。
搞得徐灵鹿非常纠结。
每晚进行运动吧,实在很累,第二天白天是真的只能咸鱼,恨不得连床都不下。
但不运动吧,他自己又心里痒痒,睡前免不了缠着魏镜澄哼哼唧唧撒一下娇。
结局必定是被人摁住,进行一些格外没羞没臊的惩罚。
魏镜澄选铺盖时追问的那些细节,都是和没羞没臊生活有关的。
掌柜的不知道,但徐灵鹿一耳朵就能听明白,坐在旁边脸越来越红。
见魏镜澄还要继续说,他简直臊的不行,伸手就去掐魏镜澄的后腰。
魏大人被掐了也不恼,反而笑着回手去抓徐灵鹿的手,抓住了还按着指尖轻轻的把玩。
一天天也不知道怎么学的,越来越能撩。
自打回到云京城后,魏镜澄就吩咐镜一带人在市井散播他和徐灵鹿的事情。
还特地找了他堂哥出了好些话本,主人公一个是大理寺少卿,另一个是年轻但法力高深的天师,两人携手除妖魔保了世间安稳,历经磨难日久生情,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话本写的精彩,一发售就被抢空了,不知道多少小姐书生暗暗赞叹里面的绝美爱情。
除了话本子,也有说书先生在茶馆讲,那些年纪大的,保守的,一开始还不能接受,可听到若是这二人分开,世间便要再起灾祸,瞬间就也接受了。
这可是老天爷安排的,谁敢拆散?
魏帝一直不松口,魏镜澄就用民意来要挟他,多少也算起了些作用。
书中的天师被写的超凡出尘,又英武又俊秀,说是神仙下凡都不为过,好多小姐夫人们都特别迷这个角色。
这也是魏镜澄想为徐灵鹿造势。
毕竟男子结亲没有先例,他可以不在乎,他是亲王,除了他哥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不好听的。
但徐灵鹿却不一样,若不有意强化小天师的地位,恐怕免不了要遭受一些流言蜚语。
那些不中听的话,他不允许传到徐灵鹿耳中一句。
经过魏镜澄的一番操作,现在云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有位姓徐的小天师,法力高深,手段莫测,若不是他,灵雾山还依然锁在雾中,昌余会匪患横行,鹤沙江的江水会日日泛滥,甚至连云京城都会陷入大灾。
民众对于这种自带法术的高人都敬仰的不行,徐灵鹿的声望在整个云京城甚至祁云都水涨船高。
甚至好些民众都盼着他们早日成婚。
魏大人当然也急,他甚至已经将喜服都准备好了。
喜服是魏镜澄亲自设计的,极为隆重华丽,云京城最好的绣庄被他包了下来,整座绣庄的绣娘们最近都在赶制这两件衣服。
这日收到消息,说是衣裳制好了,两人便约好了一起去试。
徐灵鹿自己先晃晃悠悠的到了绣庄,等魏镜澄放衙了再过来。
毕竟魏大人有很多次穿礼服的经验,可徐灵鹿平日里打扮都是偏简洁轻便的,没穿过几次这么繁复的礼服,就想着先试试看,免得等会不会穿丢人。
两件喜服被木制的衣架子撑在雅间中央,尺寸小一些的那件便是徐灵鹿的。
层层的布料堆叠在一起,内外共有十多层,徐灵鹿上前仔细的查看,每层的布料上都用金线绣着暗纹。
喜服的胸口处是一片祥云的纹路,大气又喜庆,随着动作,那些云朵似乎真的能飘动起来一般。
而下摆的花纹叠加在一起,竟是他和魏镜澄初次合作的场景,层层山峦锁在雾中,只有一条窄道,道路的尽头是一棵参天的巨木,那是曦梧的本体。
翻看过自己的,小天师又好奇的去看魏镜澄的衣服。
魏大人大婚当日要封王,喜服的前胸上绣着代表亲王形制的三爪金龙,很是威武。
龙游云海,胸口的图案竟然还挺相配的。
等翻到下摆的时候,徐灵鹿的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胸口绣着那么霸气的金龙,下摆的暗纹却是一只小鹿站在林中抬首张望,刚好和徐灵鹿喜服下摆上的图案能拼成一幅画。
这是什么高级情侣装。
徐灵鹿耳尖烫了烫,心里啧啧两声,男朋友真的好会。
他在绣娘们的辅助下,将十来层喜服都穿好,一身金红束上紫金腰带,再带上紫金的头冠。
偷偷观瞧的绣娘们都齐齐吸了口气。
这小公子装扮起来,那通身的贵气就是跟天家的人比也是毫不逊色的,如此一看甚至还觉得是王爷高攀了。
繁复华丽的衣服自带约束效果,徐灵鹿平日里那坐没坐相的咸鱼样子被收了个干净,腰背挺得非常板正,大气都不敢喘,端着茶盏在绣庄的雅间里一边喝茶一边等魏镜澄。
魏镜澄心中也挺急切的,今日甚至翘班,早早就离开了大理寺,他想着最好能先徐灵鹿一步到绣庄。
小天师一向不耐烦穿复杂的衣服,之前在鹤黄祭江也是哼哼唧唧的不愿意穿,还是他动手给穿的,想到那时的情景,魏镜澄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若不是云京城中闹市不许纵马,他定要命令马车再跑快些,最好即刻就能赶到绣庄。
他要亲手帮徐灵鹿穿上喜服,再束发带冠,也想成为第一个看见徐灵鹿穿上喜服的人。
徐灵鹿茶都喝了两盏,却还没等来魏大人。
定然是大理寺有什么事情绊住了魏镜澄,小天师叹了两口气,感觉男朋友的工作还是有点过于忙碌了。
就在他打算去端第三盏茶时,心口忽然一阵闷痛,像是被人一记重拳直接击打在心脏上。
‘啪!’的一声脆响。
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热气蒸腾而上,氤氲水汽窜入喜服的下摆,山间的风云瞬间涌动起来。
徐灵鹿的指尖用力的抓着自己膝盖,撑着身体大口大口的喘气。
疼,好疼!
一定是魏镜澄出事了!
第167章
车轮发出规律的‘咯噔,咯噔’的声响。
魏镜澄在车厢中翻看着,因为翘班而没看完的公文。
半册文书都看过去了,马车依旧在‘咯噔,咯噔’。
他记得大理寺离绣庄并不算远,也就距离三四个坊市,早就应该到了才对。
魏镜澄狐疑的喊了两声暗卫的名字,却无人应声。
车夫呢?
不对劲。
他掀起车帘一看,马车居然行驶到了皇宫之中。
车窗外的皇宫并不是现在宫中的样子。
它破旧,幽暗,到处都是忽明忽灭的烛火和巨大狰狞的阴影。
这是魏镜澄记忆中幼时的那个皇宫。
他闭上双眼稳了稳心神,再次睁开,眼前的景象依旧没变。
魏镜澄抽出腰间的短刀握在手中,打算从马车上跃下去,可就在这时,马车却慢慢的停了下来。
当车夫的暗卫和车前的马匹,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车外也是空无一人,只有萧萧的风声和闪烁的树影。
魏镜澄握紧手中的短刀,谨慎的向着路的尽头走过去。
路的尽头是他小时候住的那间宫殿,就连栏杆上青苔的形状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魏镜澄的心跳的极快,攥着刀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甚至爆出了好几条青筋。
幼时根植在心底的恐惧再次涌了上来,他深吸两口气,没有退缩,一脚踹开了屋门。
屋内的样子和幼时一模一样,魏镜澄一踏入房间,所有的灯烛齐齐熄灭,房门‘啪’的一声关了个严实。
窗外巨大扭曲的鬼影慢慢飘过来,投影到房间里,将魏镜澄整个罩在里面。
诡异的怪声也开始响起,他被完全包裹在了恐惧之中。
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摔在地上,魏镜澄仿佛又变成了幼时那个弱小,无法自保的孩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走向木床和墙壁之间的那条狭小缝隙。
成年人的体型已经很难挤进那条窄缝中,可魏镜澄还是不由自主的在缝隙中蹲坐了下来。
厚重的木床都被他挤的移动了位置。
手臂一直在颤抖,尽管魏镜澄用尽了力气想要控制,不让自己的手臂抬起来。
但他还是用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头,捂住耳朵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整人仿佛被一分为二,内在是成年的魏镜澄,知晓自己的恐惧早已被徐灵鹿抚平了,现在的他不再畏惧黑夜,更不害怕鬼神,眼下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幻境。
而外在的则是那个幼小的魏镜澄,像是被永久的困在四岁那年的夜晚,只能瑟瑟发抖的环着自己,一边流泪一边战战兢兢的等待天亮。
魏镜澄努力的想要掐一下自己的指尖,徐灵鹿还在等着他一起试喜服,他要想办法自救。
短刀就掉落在他面前不远处,魏镜澄努力的想将自己的手从耳朵上移下来,去够地上的刀。
就算凡兵在幻境中没有作用,但若是见血或者触发痛感,也许能稍微拉回一些心神。
两股力量来回拉扯,即便手臂已经十分酸涩,可魏镜澄还是没能挪动它半分。
见此法行不通,他又开始尝试咬自己的舌尖,就如陷在梦魇中一般,疼痛往往可以打破幻境。
面部的肌肉紧绷到极致,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连眼泪都逼了出来。
可结果依旧是徒劳,他身上的任何部位都无法被自己控制。
因为眼中有泪,魏镜澄的视线发生了一点变化,他隐约的看到地上刀刃的反光中,有人影不断的变幻。
这屋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
胸口的疼痛稍微褪去,徐灵鹿连喜服都没来及的换下来就往府中赶。
两个跟着他的暗卫,见他面色煞白,又听闻可能是自家主子出事了,将回府的马车赶得飞快。
徐灵鹿很久没有坐过如此颠簸的马车了,下车的一瞬甚至有点站不稳。
可在府门口看到神色焦急的镜一后,所以的不适都顾不上了。
“天师,你可见到主子了?”见到他,镜一直接迎了上来。
徐灵鹿摇了摇头。
镜一见他摇头,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素来沉稳的暗卫头子无助的看着徐灵鹿,“徐天师,主子他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事已至此,反倒是徐灵鹿先冷静了下来,“你莫急,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给我听。”
平日里若是没有特殊的任务安排,镜一都是贴身跟在魏镜澄身边,负责保护他安全的。
略略想了一下事情发生的过程,镜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争取将每个细节都回忆起来。
“今日大人早早就出了大理寺,说是要陪您去绣庄试喜服,马车行至西市时,碰见个卖荔枝酒的摊子。”
“荔枝产于南方,在云京城不常见,也不耐储存,大人曾在宫宴上喝过,他说这酒自己喝着太甜太清淡,公子喝起来却恰恰好,见摊子上的酒,酒液清亮正是最甜美的时候,便念着要给公子带一小坛回来。”
听到此处,徐灵鹿眼眶一红,心口又是一阵闷痛,他抬手示意镜一先暂停,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平复着剧痛。
他是有点贪酒的,但因为身体原因一直不能多喝,昨晚还缠着魏镜澄给自己弄点好酒解解馋。
难道就因着这坛酒。
徐灵鹿抹掉眼底的湿润,抬头让镜一继续。
“荔枝酒是新鲜玩意,摊子周围聚了很多看热闹的,大人不愿扰民,便想着自己挤进去买酒,我就跟在他后面,只是被撞了一下,一错身的功夫,主子就不见了。”
徐灵鹿蹙眉询问:“周围都找过了吗?”
“找了。”镜一点头,“摊子附近的人全部暂时羁押了起来,周围几个街坊都寻遍了,可……”
说着他垂下头,“属下实在是没法子了,正打算去绣庄找您,听闻您已经回来了,才等在此处。”
“在闹市人群中不见?”徐灵鹿一边小声嘀咕,一边从百宝囊中摸出个纸鹤。
他身上有很多跟魏镜澄共用的物件,要找人非常容易,纸鹤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停了片刻,展翅飞出去,可绕着魏府飞了一圈,竟然又落回徐灵鹿的掌心中,不动了。
在现实中寻不到人?
那定是有人将魏镜澄带入了幻境。
“走,带我去卖酒的地方看看。”徐灵鹿当即有了打算。
一众人带着他很快就赶到了卖荔枝酒的坊市。
街巷已经被封锁了,没有一个人,他们进去转了一圈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徐灵鹿唤出凌霜,剑尖将眉心划破一个口子,解下头上束发的红色布条,将血染在上面。
血液一落在布条上就溶进去了,本来更为端庄的朱红一瞬间鲜艳的妖异。
接着徐灵鹿将布条蒙在了自己眼睛上。
“公子,这是……”镜一开口询问。
“神遮。”眼睛被蒙上后,徐灵鹿的神色蓦然冷了下来,“只有目不见俗物,才可入幻。”
说完他拎着凌霜往前面走,步履坚定的仿佛视线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镜一本来想搀扶他,见此情景才松了一口气,正从腰间抽出布条,打算学着徐灵鹿也将眼睛遮住时,再一抬头刚才还在眼见的人,竟然也不见了。
最终,真正进入幻境的只有徐灵鹿一人。
在一片猩红中,他推开了破旧皇宫的大门。
周围全是飘渺,扭曲的残像。
疯癫的亡国之君,手持长剑将宫中的嫔妃和宫人一一斩杀。
几个青蛾卫抱着幼小的皇子,从密道逃出皇城。
新皇带着军队杀入皇宫,残阳如血,他踏上三千玉阶,手中提着那疯癫旧君的头颅。
天下定,玉阶上的血水被冲的一干二净。
场景一转,幼小的皇子躲在木床和墙的夹缝中,捂着自己的耳朵,流着泪发抖。
窗外是巨大的怪影,和阵阵尖啸的声响,让那男孩子向缝隙内缩的更深,彻底没入了黑暗中。
在小男孩惶恐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徐灵鹿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那是幼年的魏镜澄。
凌霜的剑刃发生铮鸣,他用剑尖在左手的无名指的指腹上割出一道伤口。
剑刃见血之后,立刻发出一阵幽光,徐灵鹿顺着光的指向走,很快就走到一处非常偏僻的宫殿门外。
这里的场景要比前面那些残像要凝实的多,徐灵鹿摘下眼前的神遮,推开房门。
里面响起一阵少女的轻笑,还伴着银铃清脆的响动。
“公子你真是不听话呀。”少女甜美的声音响起,伴着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听的徐灵鹿一阵的心慌。
他快步走进屋中,一眼就看到扔在地上的短刀,顺着刀刃的方向看过去,魏镜澄高大的身躯卡在红木榻和墙壁之间的狭小缝隙里,不断地颤抖着。
榻上坐着个少女,乌发全部散下来批在肩头,身上装点着各种银饰,只要轻轻动作,饰品的流苏相撞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赤足,手腕上和脚踝上都带着银铃,雪白的小腿晃晃,铃声一响,魏镜澄的身体便肉眼可见的抖的更加剧烈了。
漓蝶见徐灵鹿进来,唇角微微扬起,“公子若是现在想走的话,还来得及哦。”
第168章
“放开他!”徐灵鹿冷冷的举起凌霜。
“公子确定吗?”漓蝶慢慢抬起右手。
她手指上缠着许多又细又密的红丝,里面的红色汩汩的流动着,同邪神相中链接怨病的血脉一模一样,而红丝的另一端就连在魏镜澄身上。
“那我就先放一根。”她轻笑。
手指上一根红丝应声而断,魏镜澄的手背上炸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公子还要我放手吗?”漓蝶的手指轻轻弹动着。
“我再说一次。”凌霜的剑身发出幽光,徐灵鹿冷声,“把他放开。”
“着急了?”少女轻笑,然后迅速的扯断了好几根线。
‘啪,啪,啪,啪。’血花依次在魏镜澄身上爆开。
漓蝶专注的盯着徐灵鹿,面上有一丝不解,“我不懂。”
“我明明告知了公子,快些离开,公子为何不听?”
“这天下与你有何关系,何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耗尽心力。”
“你要救世人,可有想过,他们如此愚昧,值不值得你救?”
“这世界污秽不堪,一路上,公子还没有看清楚吗,为何不跟着我建立一个新世界?”
“漓蝶,确实如你所说,这世间是否污秽,世人是否愚昧都和我没有关系。”徐灵鹿抽出三张符纸夹在指尖,“其实我很佩服你,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建立你想象中的新世界,却不应该用这么多无辜的人做陪葬品。”
“当朝的皇帝已算是明君,手段温和些,未必不能等来你想要的新世界。”
“无辜?”漓蝶攥紧手中的红丝,“公子我问你,昌余那些被埋在匪寨后山,卖进花街的女子无不无辜;鹤黄那些被沉在江底的女子无不无辜;只要家中有人犯错,就必须在画舫上世代为妓的人无不无辜;冈绵的小沙弥无不无辜;我无不无辜?”
“我知道公子你愿意舍身救人,可你能救几个?”
“用温和的手段,要等到哪一日才能等来我要的世界?”
“要等到昌余后山堆满女子的白骨,鹤沙江底填满女子的尸体,那一日才能来吗?”
“我可等不了,”说着漓蝶上身往前一倾,姿态充满了攻击性,“因为打小我就知道,等待毫无任何意义,想要什么东西,只能用尽全力,使尽手段,去抢,去夺!”
“你明明也喜欢那样的世界,为什么不能帮帮我,为什么要阻挠我!”
说着她用力一拽,这次魏镜澄的身上没有再爆出血花,那些红丝开始向他的皮肉里钻,往更深处扎进去。
徐灵鹿手中的符纸燃起,魏镜澄的心口一烫,红丝受到了阻挡,无法寸进,软软的垂了下来。
这是徐灵鹿给魏镜澄的第二道护身符。
之前魏镜澄被拉入幻境时,燃了第一道,现在燃了第二道,他身上就只剩下一张符纸可以保命了。
徐灵鹿暂时保住了他,可症结还是在漓蝶身上。
将凌霜放下,轻轻的叹了口气。
“蝶儿,”徐灵鹿叫了之前在路途中总是称呼的那个名字,“我根本不在意这个世界会怎样,你想抢便抢,想夺便夺,自从进入你留在云京城的幻境后,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插手阻挠你的事情,只是你不能伤害他!”
“这一路以来,你也知道,他是我的爱人。”
“公子以为只有你有爱人吗?”漓蝶惨笑一声。
手中的部分红丝从魏镜澄身上抽出,直直向着徐灵鹿身上扎过来。
徐灵鹿没有闪躲,任由她将自己带入幻境。
昏暗狭小的地下石室,腐败和枯朽的味道挥散不去。
幼小的漓蝶被关在里面,唯一能接触的人类,是那个总来辱骂她是婊子的生父和一个送饭食的哑仆。
她不像别的孩子,会说话时都是先叫娘亲,漓蝶会的第一个词是‘婊子’,因为这是生父对她最常用的称呼。
索性哑仆并不是真的哑,在男人看不见的时候,她总是细心的教导漓蝶说话,甚至教她识字。
地下室墙顶那扇小窗,便是漓蝶除了父亲的辱骂外和世界仅有的联系。
窗外时不时会飞进来一些虫子,漓蝶总是对它们很好奇,有时会追逐着它们玩耍,看着它们在屋中飞行那自由自在的样子发呆;有时则会将它们抓住直接吃掉。
她总是吃不饱,这些虫子的味道虽然不好,但也算是食物。
有一天从窗外飞进来一只蝴蝶,她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生物。
虫子的翅膀大体是蓝色的,在扇动的时候有着变幻莫测的流光,漓蝶一时间都看痴了。
蝴蝶没有飞出去,它轻轻的落在了小女孩的头发上。
漓蝶看着水碗中自己的倒影,想着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东西,她头一次生出了要走出这间屋子的念头。
从那天开始,女孩背后的蝶状胎记就开始显化。
她背后那只蝴蝶让父亲暴怒,砸了整间地下室,胎记上也被抽的全是血痕。
最后男人在石屋中找到了一只蓝色的蝴蝶。
天气快要入秋,那只蝶本就快死了,它虚弱的扇扇翅膀,无论如何都飞不起来。
蓝色的翅膀被男人粗壮的手指拈起来,轻轻一拽就生生扯了下来,接着那美丽的蝶翼被人在手心中揉成了一坨看不出形状的烂泥。
丑陋的虫身被狠狠丢在地上,用脚碾成了一滩黄绿色的恶心液体。
男人畅快的大笑着离开了。
那是漓蝶第一次哭,之前她并不懂什么是害怕,也不知道什么伤心什么是委屈,但在看见地上的蝴蝶尸体的那一刻,她通通明白了。
男人饿了漓蝶好几天,饿到精神都恍惚了,才让人从窗户外扔进去好多蝴蝶。
那么缤纷的色彩,对于饿极了的漓蝶来说,不过是食物罢了。
她边哭边扑活的蝴蝶吃,翅膀上那带着流光的粉末染的满脸都是。
吃了一会,女孩又开始拼命的呕吐,最终昏倒在石室的地上。
再醒来时,餐食恢复了,但那个向往自由美丽的会哭泣的漓蝶却死了。
此后若是再有虫子飞进来,她都会抓住它们,揪掉它们的翅膀和细腿,看着虫身在地上扭曲挣扎,再将它们碾死。
在这间霉味始终不散的地下室,漓蝶长大,被父亲亲手送出去,成了利益交换的工具。
她出逃又被霁宸子当作祭品养了起来。
霁宸子虽然收了漓蝶当徒弟,却并不怎么管她,师门中的人又大多曾是恶人,那些师兄弟们常会调笑漓蝶,甚至有人上手占便宜。
只有大师兄桐明不会。
这位大师兄总是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黑斗篷,脸上带着一张银质的面具,他性子温和,漓蝶的生活都是他在照顾。
一日三餐吃什么,穿什么衣裳,住在何处全是桐明一手安排。
他会亲手帮漓蝶梳头,簪发,会漫山遍野的帮她捕捉蝴蝶,会做一切让她开心的事。
可漓蝶想摘掉桐明的面具,他却总是不愿意,说是怕吓到小师妹。
这世间再丑恶的事,漓蝶都见过了,又怎么会在乎一道伤疤。
在漓蝶不长的人生中,从未在异性身上拥有过这种不带任何目的看顾。
之前所有男人靠近她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那具身体。
清纯却又美艳,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媚态,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样子,可桐明偏偏三番五次的拒绝了,有时漓蝶闹得厉害,他也只是隔着银面具轻轻的亲一下小师妹的额头。
他本以为自己此后的人生会一直活在黑暗里,小师妹的出现像一只翩然幻彩的蝴蝶,桐明怎么能不爱。
可他自己那么脏,那么丑,又那么可怕,有什么资格去碰触。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感情也愈发的深厚,漓蝶特地炼制了一种致幻的□□给桐明师兄,却意外的看到他早年间的遭遇。
在那之后漓蝶就不再缠着桐明做那种事,她只是揭开了他的面具,亲吻了那道伤疤。
漓蝶将自己的计划对桐明和盘托出,没有一点藏私。
桐明便陪着她一点点的实施计划,他在明,漓蝶在暗,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到了七杀阵的倒数第二阵时,漓蝶问桐明,是她来还是他来。
如果桐明想要成神,那么漓蝶愿意献祭自己。
可桐明义无反顾的选择牺牲,他让漓蝶将他制成罗刹。
他要回冈绵杀个痛快,要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全部宰了,还要毁了所谓的佛家至宝佛骨舍利,将护国寺夷为平地,他要痛痛快快的复仇。
那是漓蝶和桐明之间唯一一个吻,两人的嘴唇贴了贴,都尝到了一些苦涩的味道,然后漓蝶将她此生挚爱的师兄,制成了罗刹。
等桐明彻底石化散在风中之后,她启动了杀阵的最后一步,将魏镜澄拐入了幻境。
‘铃!’
徐灵鹿整个人抖了一下,从幻境中退了出来。
“公子现在知晓,我要用皇朝的血脉祭阵,所以他……”漓蝶的手向上一提,魏镜澄整个人都跪趴在了地上,“必须要死。”
“若是你想救他,也可以,用龙椅上的那个来换。”
“要是换不了,我劝公子现在回头,漓蝶会安安稳稳的送公子出去。”
第169章
徐灵鹿再次举起凌霜,“你要皇帝便自己去抓,但你不能动我的人。”
说完便向着漓蝶攻了过去。
榻上的漓蝶并没有闪躲,凌霜的剑气在她的喉头处切下一道血痕,她依旧笑着拨弄着手中的红丝。
“我还没告诉公子,霁宸子的资质真的很差,那七杀阵他根本没弄明白,”她红唇微微嘟起,甚是可爱,将白嫩的脖颈朝着剑身送过去,“这上古七杀阵的最后一阵,是献祭自己呀。”
“你以为阵眼真的是魏家这一位吗?”
“其实,是我呀!”
“我劝公子离开,公子偏偏不听,一定要入我的局。”
说完她近乎癫狂的笑了起来,笑到眼泪都出来了,用手抹掉之后,森森的盯着徐灵鹿,继续说道,“这世上只有你和魏家的两个能杀我,我就等着你来要我命呢。”
“大阵一开,云京城全城百姓的性命就是祝我成神的贺礼。”
徐灵鹿握着凌霜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将剑刃撤了回来。
“公子不杀我吗?”漓蝶声音中带着笑,面上却冷然,她用力一拽红丝,魏镜澄的头狠狠的撞在红木床脚上,额前滲出一片殷红。
“那我就杀了他祭阵,将所有妖魔鬼怪都放出来,搅的整个云京鸡犬不宁,然后我再趁虚而入,夺下祁云。”
“公子,你选哪一种呢?”
“其实,我可以两种都不选的。”徐灵鹿轻笑。
他将凌霜丢在地上,和魏镜澄的短刀撞在一起,接着咬破自己指尖,以血为媒介直接在空中画着符咒。
“我劝公子还是别耗费精力了,我知晓你的本事,可在我的幻境中,除了杀我,任何咒法都是不起作用的。”漓蝶悠然的坐在榻边晃悠着小腿。
徐灵鹿丝毫不受到她的影响,依旧在默默的画符,念咒。
在他嘴唇停止翕动的那一刻,魏镜澄里衣中贴身带着的那道符纸燃了起来。
幽蓝的光芒一闪即逝,漓蝶还没反应过来,徐灵鹿的生魂离体,魂魄和魏镜澄交换了位置。
那些污邪无比的红丝碰上天师纯净的魂体瞬间便化作了灰烬,魏镜澄也从被人控制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
指尖触到地上的刀柄,他顺手就抓起来,打算去救回徐灵鹿。
可地上的凌霜却张开了一道结界,将他牢牢的罩在了其中。
就像是在灵雾山中那样,无论魏镜澄如何击打结界,都毫无作用。
徐灵鹿的魂体看着结界内躺在魏镜澄身边的自己的肉身,轻笑着说了一句,“镜澄,你可要帮我看好他。”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再次开始念咒。
魏镜澄滑坐在地上,将一身喜服面色惨白倒在他脚边的徐灵鹿轻柔的抱起来,放在自己怀中。
“值得吗,公子?”漓蝶手中的红丝再次长出来,绕在徐灵鹿的魂体周围,想将他的魂体包裹起来,“我的血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你的生魂离体久了,会死的吧。”
徐灵鹿不为所动,魂体的光芒越来越大。
等魂体的光芒亮到近乎刺目之时,红丝离得很远就会被灼成灰烬,徐灵鹿睁眼定定的看着漓蝶,启唇,“以魂为咒,缚!”
巨大的能量冲击爆炸开来,即便在结界内,魏镜澄都受到了冲击。
他弯下|身体,蜷缩起来,将徐灵鹿的肉身紧紧护在怀中。
不知等了多久,光芒逐渐开始消散,魏镜澄忍着心脏的剧痛直起身来,眼前却只剩下一个人。
漓蝶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样子,她恢复了成年后的模样,妖娆魅惑,美得让人失语。
周围的幻境也全部消失,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冷宫中早已废弃的一角。
但此刻魏镜澄根本没心思再去管这些,他专注的唤着怀中的人。“灵鹿,醒醒。”
漓蝶也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红木的大床已经变成了肮脏的土炕,她依旧坐在上面,带着轻笑一边整理自己被灵力震荡到有些散乱的头发和衣衫,一边看着痛苦的魏镜澄。
唤了半晌,也没见徐灵鹿醒过来,魏镜澄一把抄起地上的短刀,起身将刀刃搭在漓蝶的脖颈上。
“你把他怎么了?”他难道情绪失控,直接吼了出来。
漓蝶似乎是被吓到了,身体轻颤了一下,将脖颈送到刀刃前面,“我可什么都没做,他为了救你和你们魏家的天下,用自己的魂魄束缚了我的法力,然后呀……”
说着她轻轻的笑了几声,将脖颈送的更近了一些,一字一顿慢慢说着,“魂飞魄散了。”
“我不信!”魏镜澄的刀刃向前送了一分。
细白的颈子被划出血痕,漓蝶笑着继续,“公子他最怕疼了,你知道以魂体为咒有多疼吗,那可是要比肉|体的疼,痛上千倍万倍!”
“将他的魂魄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魏镜澄的手有些发颤,语气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绳索,只需再轻轻一拉便会彻底断裂。
“杀呀,魏大人。”漓蝶扬起下颌,将最脆弱的脖颈全部展露出来,“我可不像你们魏家人如此薄情,要是不管你们魏家的天下,不顾你的死活,公子他大可以安安稳稳的活着,我早就给了他消息,让他搬去灵雾山,可就是为了救你,他宁可用生魂画符,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魏大人,公子一路上待我不薄,仅这点情谊,我便愿意以身殉他,你呢?”
“怕是过几年就能把他忘了,娶上一院子的娇妻美妾,做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享受用他的血换来的荣华富贵吧?”
漓蝶的话彻底扯散了魏镜澄脑海中最后的理智,刀刃切入就要将脖颈彻底划开。
魏镜澄的耳尖忽然像被扎透了一般,一阵剧痛。
手腕一软,刀刃卸了力气,魏镜澄转头发现有只纸鹤,正用尖尖的喙啄他的耳朵。
纸鹤是临时用符纸折成的,非常不符合徐灵鹿一贯的审美,想来折的时候非常匆忙。
它见自己被发现了,停下了啄咬的动作,在魏镜澄耳边低语,“镜澄,你听好,切记不能杀掉漓蝶,这个七杀阵,她便是阵眼,若是杀了她,整个云京都要陪葬,你去找黎监证将阵法封印,再将漓蝶软禁在灵雾山,她现在已经是普通人了,逃不出去的,你们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这是徐灵鹿的声音,他还在!
纸鹤传完话就化成了一堆灰烬,于此同时刚才撑起结界的凌霜,剑刃寸寸断裂,竟也跟着化为尘埃消散在了风中,像是徐灵鹿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羁绊都消失了。
魏镜澄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滞了,莫说是杀人,心脏疼的他连站都站不住。
‘咚’的一声跪坐在地上,他将徐灵鹿的肉身揽进怀中,手指颤抖着伸向颈侧,虽然微弱,但是依旧是在跳动的。
“你还在对不对?”魏镜澄将唇贴在徐灵鹿的耳边,轻声唤他,“我知道你还在,你醒一醒,我们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醒过来。”
可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安静的沉睡着。
一滴泪水在徐灵鹿脸上‘啪’的炸开,“灵鹿,我好疼,好难受,你醒过来好不好。”
“醒?”漓蝶轻蔑的笑笑,“他为了你,把自己的魂都烧成灰了,过不了几日,没了魂魄的躯体也会慢慢死亡 ,徐公子他就要彻底在这世上消失了,可你连帮他复仇都做不到,还奢望他会醒?”
“可笑,真是可笑。”
“真想让公子看看,他拼了性命都要救的人是个怎么的懦夫。”
漓蝶不断地用言语刺激着魏镜澄,可地上的人仿佛丢了魂一般,只是抱着徐灵鹿的身体在耳边轻声的说着什么。
“他不杀你,我来杀!”院中的徐俊华双目通红,环首刀的刀刃划过地面,激起一串细碎的火星。
他举起刀身,向着漓蝶直冲过来,毫不由于的劈砍,用尽了全力。
可刀刃在快要碰触到漓蝶之时,却像是碰上了什么有腐蚀性的东西,削铁如泥的环首刀竟然被溶蚀掉了。
徐俊华被震得退了一步,黎玄辞趁机制住他,“你杀不了她的,先扣起来吧。”
杀不了漓蝶,徐俊华一把推开地上的魏镜澄,想将徐灵鹿从他怀中抢出来,“把他给我!”
魏镜澄根本没察觉到他来了,毫无防备的被推倒在地上。
徐俊华直接上前打横抱起弟弟就要走,喜服的下摆长,魏镜澄只来及死死攥住一个角,“把他还给我,求你,把他还给我。”
处理完冈绵的事情,徐俊华星夜兼程赶回云京城,便去了魏府想接徐灵鹿回家,结果一到魏府就听到了魏镜澄和徐灵鹿失踪的消息。
黎玄辞用照星引路,他们才能顺利找到此处,可为时已晚。
寻到地方时,只看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徐灵鹿和痛哭的魏镜澄。
徐俊华不知道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只听漓蝶说自家弟弟为了求魏镜澄将自己的魂魄烧成了灰烬。
这话听的他心胆俱裂,此刻不想再看见魏家人,也不想去管天下的乱子,他就只想带着他的灵鹿回家。
匕首的刀刃锋利的割开喜服的一角,徐俊华回身冷冷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魏镜澄,“是你将他搅入了这场事端,你不配。”
说完,他抱着徐灵鹿大步的离开了皇宫。
第170章
黎玄辞将阵法封印中,暂时扣下了漓蝶,御林军就到了。
魏帝亲自带人来的,一来就看见魏镜澄跪在地上,垂着头大口的喘息。
他上前去询问,可无论怎么问魏镜澄一句话都不说。
魏帝实在无奈,怕再这样下去人会出事,只能让镜一上前先将人击晕,带去后殿叫御医来看看。
这些人全都指望不上,黎玄辞只能自己将漓蝶押往灵雾山。
徐府的东院如今已经被徐俊华独立出来了,他带着徐灵鹿前脚回去,后脚全云京最好的郎中们就依次上了门,可无论是御医还是江湖郎中看了都只是摇摇头。
这个病,他们看不了。
最后连太医院的老院正都请来了,倒是多说了几句,可徐俊华宁可不听。
最后老御医捋了捋全白的胡须,“徐将军还是早些准备吧,人也许会一直这么躺下去,说不准哪日就会醒来,但也可能明日就走了,一切都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徐俊华不愿意听这话,将老院正送走后,就不再让医生进门了。
他攥着徐灵鹿冰冷的手,苦笑着看着床上似乎已经没了生息的人,“你不觉的,对我太残忍了一些吗?”
“魏镜澄起码还有他那个皇帝哥哥,可你哥有什么呢?”
“娘亲早早就走了,那个爹不要也罢,我在这世上活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你吗?”
“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说着徐俊华用一只手捂住脸,可泪水还是不断从指缝中掉出来,将喜服晕湿了一小片,“你说走就走,现在又剩下哥哥一个人了。”
那片被打湿的喜服,冒出很多红色的小光点,向着徐俊华胸口处飞过去。
他余光看见后,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将手伸进衣襟里,那是当时娘亲留下的半块玉佩,说是要靠着另外半块去认弟弟。
徐俊华猛地一个激灵,他想起徐灵鹿之前同他说过,东院连廊的尽头有个竹篓,其实是连通这个世界和徐灵鹿之前所在世界的通道。
徐灵鹿给徐俊华也开通的权限,他怕哪一日自己不在徐俊华会遇到危险,便可以进入空间躲避,而钥匙正是这半块玉佩。
摩挲着手中温热的玉佩,徐俊华又想到弟弟当时的样子。
小天师皱着鼻子神秘兮兮的邀功说,“这个秘密我可是只告诉了哥哥一个人,就连魏大人也不知道呢。”
如果将徐灵鹿送到那个空间里,也许还有一丝转机。
徐俊华当即将人抱起来,找到了那个竹篓。
将玉佩按在竹篓上之后,眼前一阵模糊,徐俊华忍不住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真的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空间。
这里是一个套房,里面的大部分东西,徐俊华都完全没有见过。
他只认得出桌子,椅子,床榻和柜子。
将徐灵鹿安放在卧室的床上,徐俊华还想仔细看看弟弟在异世生活的地方,人才刚走出卧室就被竹篓的空间弹了出去。
他又将玉佩按在竹篓上好几次,试图打开空间,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
徐灵鹿的身体跟随着竹篓中的房子一起消失了,可徐俊华的心却稍微好受了一些。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样做还能给徐灵鹿带来一丝生机。
漓蝶的七杀阵以黎玄辞在阵法上的修为根本破不了,他只能暂时将其封印起来。
至于漓蝶本人,她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如果哪一日她真的死了,那么她被徐灵鹿以魂力震荡击散的法力会尽数回归。
七杀阵再次启动,她依旧可以成为她想要成为的那个神。
黎玄辞将纸鹤留下的一点灰烬放在照星中,照星完美的追溯了徐灵鹿在里面留下的信息。
暂时将漓蝶软禁在灵雾山,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他不像徐灵鹿那般能随时联络到曦梧,只能在灵雾山脚下办了一场大型的祈神仪式。
徐灵鹿以顶级天师的魂力击散了漓蝶的能量,他自身的灵力便也散了,云京城周围灵气的浓度大增,很多精怪受不住这么高的灵气浓度,都陷入了沉睡,就连锋九都有点醉,连续好几日晕晕乎乎的。
曦梧因为本体是植物受得影响不大,她在灵力溢散的时候明显感到其中一股灵力跟徐灵鹿是同源的,一直就非常担心,所以几乎是黎玄辞一唤她,她便现身了。
听黎玄辞讲完事情的经过,曦梧的藤条疯狂的窜出来,她才不管其它,谁伤了她最喜欢的小天师,她就要谁死。
藤蔓抽动着向着漓蝶甩过去,近身的时候却都被溶解掉了,根本伤不了那人分毫,为了不让曦梧吃亏黎玄辞赶忙上去安抚。
化成人形的曦梧委屈又愤怒的看着自己焦掉的一把头发,随便指了间破木屋给漓蝶住,就走掉了。
灵雾山中有好多精致又有野趣的小院子,都是曦梧特地给徐灵鹿准备的,她才不会给仇人住。
但毕竟是徐灵鹿交代的事情,无论曦梧再怎么不愿意,也表示会帮忙看住漓蝶。
魏镜澄在幻境中损伤非常大,被魏帝带走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大约五日后才醒转。
“灵鹿呢?”他醒来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就着急要去找徐灵鹿,直接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主子你可别乱动了!”镜一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虽说神鬼之事他控制不了,但魏镜澄确实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怎么说都是他护卫不力,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由于在幻境中击打结界时过于用力,魏镜澄的指骨,掌骨和桡骨都有不同程度的碎裂,御医给他上了夹板,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乱动,要好好养伤不然会落下残疾。
怎么这一醒就又摔了一跤。
“扶我起来,我要去找灵鹿。”魏镜澄试着自己用手撑起身体,但腰部以下仿佛失去知觉一般,很难使上力气,根本站不起来。
只能瘫坐在地上喊人帮忙。
镜一赶忙上去,却不是扶魏镜澄走路,而是将人抱到榻上躺下,“主子,太医说您损伤过大,暂时不能动,你且先养养,等能动了咱们再去看徐天师。”
“况且徐天师让徐将军接走了,不会有事的。”
魏镜澄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翻身从床上滚了下去,“你们若是不扶我,那我今日爬也爬去。”
魏帝恰巧来探望他,见到素日傲骨铮铮的弟弟,现下这副样子实在心酸,冲后面摆了摆手,“罢了,你们带些御林军,弄个步撵将他抬去飞花巷吧。”
徐府东院的大门现在都是由花少梁带人把守的,徐灵鹿对他有恩,恩人落得这个下场,他心中也有气,再加上将军三令五申说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等御林军抬着魏镜澄到门口,花少梁佩刀都出鞘了,死活不让他们进去。
带队的御林军禁卫也将刀拎在手上和花少梁对峙,“尔等敢公然持械阻挡御林军,想造反不成?”
徐俊华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一句,他丝毫不惧,反倒冷笑着开口,“那你来拿我呀,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个,若是魏大人和陛下因着我将自己弟弟带回家就认定我造反,那便将我徐俊华的人头拿去好了,反正姓徐的现在死的就剩我一个了,要诛九族也随便你们。”
“你……”御林军禁卫还要上前分辨,却被镜一拦了下来。
魏镜澄刚才喝了一剂猛药,现在多少有些力气了,他手一撑从步撵上下来,直直跪在徐俊华面前,垂着脑袋,颤声哀求,“俊华,我求你,让我见一见灵鹿。”
周围一时间静的鸦雀无声,侍卫和御林军都震惊在当场,魏镜澄是何等尊贵的人物,除了跪天地,跪祖宗礼法,他甚至连魏帝都没跪过几次,此刻却跪在了徐俊华面前。
“见他?”徐俊华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想上哪去见他,灵鹿没了,他是怎么没的,你不是看的一清二楚?”
“他为了救你,连一丝魂都没留下,你要是想见他,你也魂飞魄散呀!”
徐俊华的话一点情面也没留,连日来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即便将徐灵鹿送入了空间,可只要弟弟一日不能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求你俊华,让我见他一面。”魏镜澄膝行两步,到徐俊华身边,竟是躬身一个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他的额头本就有破损,缠着一圈白纱,这么一下瞬间晕染出大片殷红,可魏镜澄丝毫不在意,依旧躬身哀求,“求求你,让我见见他。”
看着那殷红的一片,徐俊华的泪水也忍不住涌了出来,他和魏镜澄年幼相识,没想到有一日竟会走到这一步。
他抬手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声音无比悲痛,“我早就没了娘亲,亲爹现在也没了,只剩这么一个身世坎坷自幼离家的弟弟。”
“魏大人,他的命还不够苦吗?”
“你怎么忍心他搅进这滩浑水里,一再受伤,甚至连魂魄都散了!”
“你以为跪一下,磕几个头便行了吗?”
说着徐俊华也跪了下来,“魏大人,我也给你跪下,我也给你磕头,你能不能把我活生生的弟弟还给我!”
魏镜澄的肩膀彻底塌了下去,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了,确实是他对不起徐灵鹿,对不起徐俊华,但他只有一个请求,“让我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此后,你要我的命也罢,要我做什么都行……”他哀求,“俊华,我只想见他一面。”
“呵,”徐俊华惨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魏镜澄,“我也想见灵鹿呀,见不到了。”
“灵鹿他……”
“他的身体消失了,就在我眼前不见了,什么都没留下……”
“我不信!”魏镜澄猛地抬起头,牙齿要的死紧,这三个字像是从紧咬的牙冠中挤出来的一般。
“不信?”徐俊华嗤笑一声,“徐府的大门就在前面,你不是带着御林军吗,不信就去搜,谁敢拦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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