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晚上七点,正是晚高峰,回学校的路上有些堵车。
前方车流蜿蜒成了一条长龙,郁长安打开了车窗透气,细细的雨丝飘了进来,落在她眉目间,冰凉凉的,减轻了她心中一丝烦闷。
她刚从父母家里出来,二十八岁,已经到了考虑终身大事的年龄。
脑海里又浮起了父母疼惜而隐忧的眼神,郁长安忍不住轻叹口气。
选择回国来,她早就该想到会面临这种处境。
郁长安抬手捏了捏眉心,拆开烟盒,抽出一枝女士香烟,正要点燃的时候想起什么,又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放在副驾驶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新的信息。
郁长安滑开,陌生号码,是迟毅。
她皱眉看完,再次将号码拉黑。
她回国的消息不知被谁传到了迟毅那里,这几天,频繁地收到他的消息。
迟毅是她的初恋。
两人高中毕业就分手了,许多年没有交集,当年结束得那样难看,郁长安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再见面的必要。
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
车龙重新开始流动,郁长安丢开手机,心情变得更加恶劣,打开车载音响放起了音乐。
回到学校已是八点多,夜色正浓,学生们下了晚自习,约会的,吃夜宵的,三三两两走在校道上。
郁长安拐进条人少的路,放慢车速,乌龟似地往前挪。
车里音乐缓慢流淌,“蜡成了灰,沾污了我的脸,众生蔓延,泪海被填……”
郁长安思绪飘远,有点走神,经过十字路口时,没注意到旁边路上开来的电动车,她反应过来踩刹车已经来不及,只听见“砰”地一声,连车带人都摔在了地上。
糟糕,撞到人了!
郁长安抬手抚额,定了定神,赶紧推门下车询问。
“同学,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
骑车的是个长发女孩子,被倒下去的电动车压住腿,动弹不得,郁长安边说边将电动车扶起,蹲下身去查看她的情况。
虽然车速不快,那一下感觉也撞得不轻,郁长安有点担心,伸手过去给她。
“腿有没有事,能站得起来吗?”
女孩子低着脸,还有点懵的样子,慢了几拍才回答,“没事。”声音听着还比较镇静。
她握住郁长安的手,发力想要站起来。却痛得“嘶”了一声,立刻松了手。
“不行……腿好疼。”
郁长安心里一沉,捉住她想去触碰小腿的手,“别乱动,可能是骨折了,我送你去医院。”
女孩子疼得直抽气,抬脸看她,满眼都是害怕,“呜……我、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郁长安这时才有机会看清她的长相。
昏黄的灯光穿过雨幕落在她脸上,女孩子一双圆圆的鹿眼笼着水汽,细细的眉,莹润的下巴,头发和侧脸上都沾了不少泥水,形容狼狈,却有种灵秀孤清的气质。
令人见之难忘。
郁长安心中一动,莫名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又很确信她们是第一次见面。
在哪里见过呢?
正回想着,女孩子一眨眼,眼泪再也包不住,大颗大颗从她脸上滑过,落在郁长安手上。
温热的,令她一时无措。
“怎么哭了?”
郁长安摸了摸身上,没有找到纸巾,只好用衣袖替她擦眼泪,不自觉软下声音安慰她,“别哭,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要自己吓自己。”
“姐姐……好疼啊,呜……”
女孩子泪眼朦胧地看她,脸上两道泪痕,可怜又可爱,郁长安一下变得心软,轻拍了拍她后背,“我知道,我们马上去医院检查一下,没事儿的,不哭了,好不好?”
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声细语。
这边发生的动静渐渐被注意到,几个学生围在周围,不知道需不需要帮忙。
郁长安叫了个女生搭手,猜测是骨折,先做了简易的固定,才小心将人抬到后座,开车去医院。
路上,郁长安从车后镜里打量着后座的人,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叫陆离。”
女孩子很有礼貌地回答,她刚止住眼泪,还在生理性抽噎,眼尾红了一片,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陆离?
郁长安思索片刻,想起来了。
之前有好事的朋友,将迟毅新女友的照片发给过她。
她并不关注迟毅的新生活,不经意间却记住了那张照片。
明媚耀眼的女孩子,像是春日枝头灼灼盛放的桃花。
这么巧?
郁长安想着,脸上没什么波动,心里却不知为何生出一点可惜。
陆离没听到她回应,又轻声问:“姐姐你呢?”
“郁长安。”
郁长安话音落,从车后镜里看了她一眼。
见她点点头,没什么诧异的样子。
她收回视线,安静地开着车,没再说话。
到医院拍片检查,果然是小腿骨折,好在没有明显移位,不用进行手术,上夹板固定就行。
手臂摔在柏油路上,也有几处擦伤。
上药的时候,陆离十分紧张地问医生,“以后走路会一瘸一拐的吗?”
“你听谁说的?”老医生被她逗笑,安慰她,“放心吧,好好休养几个月,想瘸都瘸不了。”
“那会留疤吗?”
“小姑娘还挺爱美,小心别沾水就是。”
陆离这才放心。
郁长安在旁边,瞧见她如释重负,吁了口气的样子,不由地弯了下唇,心里觉得很是可爱。
打完石膏,陆离左腿缠成了一只厚厚的粽子,郁长安替她跑上跑下地缴费拿药。
路上打过电话,两人在走廊并肩坐着等陆离的朋友到。
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之前在郁长安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陆离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地先开口,“姐姐,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郁长安偏脸看了她一眼,淡声回道:“应该的,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撞伤了你,该我说抱歉才是。”
公事公办的语气,似乎变得有点冷淡,陆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没有啦……”
她没多想,笑了一下,开解说:“我自己也有责任,天太黑了,又没有注意看旁边,总之,谢谢你。”
郁长安隐晦地勾了下唇,却只“嗯”了一声。
陆离想了想,主动找话题问:“姐姐,你也是a大的学生吗?”
郁长安:“不是,我是老师。”
“啊?”陆离有点吃惊地张开嘴巴,“姐姐你看起来好年轻。”
a大是国家顶级的学府,陆离平时在美院见到的老师,基本都秃头,很少有这么年轻漂亮的。
她偏头看郁长安,她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穿着衬衫休闲裤,若非鼻梁上架了一幅十分老气的黑框眼镜,陆离都要以为她是自己的同龄人。
“郁老师,”陆离纠正了自己的称呼,笑着问:“您是哪个学院的?”
这么好看的老师,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郁长安:“物理学院。”
“哦。”陆离愣了下,慢慢应了一声。
忽然很有压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从前学不好物理化学,所以对理科成绩好的人一直有一种崇拜心理。
这时再看郁长安,只觉得她浑身都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耀眼光芒。
她不说话,郁长安便也不说,沉默久了就不容易打破,毕竟是陌生人,没什么好聊的,两人安静地坐着,气氛变得有一点尴尬。
直到孟青青赶到医院。
她风风火火地走近,带起了一阵风,视线捕捉到陆离打着石膏的腿,刚要开口,余光注意到旁边的郁长安,脱口的话一变,“郁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青青,”郁长安起身颔首,也有点意外,“你们是朋友?”
“嗯,一个宿舍的,”孟青青点点头,左右看看没见到其他人,猜测说:“不会是郁姐姐你撞到陆离的吧?”
郁长安弯唇笑了下,心里也觉得实在是太巧了。
“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孟青青干笑两声,对有点茫然的陆离介绍说:“这是从前我邻居姐姐,刚从国外回来。”
“喔。”陆离心想,怪不得自己没见过。
孟青青低头看她的腿,“亲爱的你没事吧?我听你电话说出了车祸,着急得不行。”
陆离:“还好,医生说不严重,只是小腿骨折。”
“这还不严重?”孟青青声音提了一个度,唠叨说:“早就跟你说晚上不要骑车了,看不清容易摔,多走走路又不会怎么样,今天还是下雨天,你……”
“好啦好啦,”陆离听着,感觉她大有滔滔不绝之势,赶紧摇了摇她手臂求饶,“我知道错啦,在医院坐了好久,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怎么回去?”孟青青不仅不走,还坐了下来。
“宿舍的床,你晚上爬得上去么?”
陆离呆了一呆。
她还没想起这茬,a大宿舍基本都是上床下桌的铁架子床,四格的梯子,稍微胖点爬起来都难,更别说小腿骨折了。
“那怎么办?”
“得在外面租房子,这之前就先去酒店凑合一下。”
陆离皱了皱眉,现在新学期才刚开始,她行动不便,临时去找房子恐怕不会太容易。
孟青青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她是本地人,但家里有父母在,其他搬出去住的室友,也都不太方便。
“迟师兄那里呢?我给他打了电话。”孟青青同她商量。
“我们才刚刚在一起……”陆离为难地皱起眉头,她对和男生同居这件事还有点接受不能。
更何况,她现在小腿骨折,同照顾她的人之间,肯定会有很多的肢体接触。
郁长安站在一边安静旁听,忽然抬眸看了陆离一眼。
医院偏冷的灯光下,她微低着头,发顶乌黑,几缕鬓发散落唇边,唇角孩子气地抿起,苦恼的样子,很有几分呆萌。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移开目光,心里像是有个声音在催促她赶紧做点什么。
“好吧,”孟青青叹气,“那就先住酒店吧,我抽时间过去照顾你,就是这样开销会有点大。”
“嗯,谢谢青青。”陆离点头,眼眸弯弯的,在心里计算起自己的小金库。
“回头请我吃饭,”孟青青随口道:“要通知你家里人吗?”
陆离捂脸,“不用了,他们会担心得不得了的。”
说不定明天就会丢下工作,千里迢迢赶过来照顾她。
孟青青也毫不意外的样子,三年同窗,她早就习惯了陆离对家里报喜不报忧的样子。
“那走吧。”她站起身。
陆离正要去拿拐杖,一只手忽然截住了她。
她抬眼,两人视线对上。
郁长安轻笑了一下,温声开口说:“倘若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那里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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