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一进殿便察觉到不对,惊奇的发现赵钰身上的衣服颜色不怎么鲜亮,像是穿过几次似的。
乾朝的织物染色工艺虽说很好,但固色效果却很一般。一件颜色鲜亮的衣服洗几次颜色就淡了,穿是能穿,但看着不大体面。
更别说皇帝这样的身份,同一件衣服穿两次就算节俭了。不过颜色虽淡了,却更凸显出表兄的温和,瞧着也更让人亲近。
赵钰在他刚进来便笑着说道:“别多礼了,快过来坐。”
柳安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微微拱手,清透白皙的指尖从袖中露出些许道:“多谢表哥。”
他也并不扭捏,赵钰让坐下便坐下。赵钰见了面上笑意更深,嘴上有些抱怨道:“还是你好些,寻常召见那些老夫子好说歹说都不坐,活像坐了我就要砍头一样。”
柳安闻言抿着嘴笑了笑,坐下后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赵钰眼带疑问的看过来才有些犹豫道:“臣只是忽然想起甄家的事。”
赵钰怔愣了下,没想到柳安过来不是因为正事。但他想起柳安三四岁便没了娘也有些怜惜,目光柔和的说道:“甄家伏诛是好事,姨母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说着便站起身,用折扇敲了敲桌子有些促狭的道:“要不要一起去午门外瞧瞧?”赵钰在从江南回来后对某些血腥的事抵抗力提高,也想亲眼看着甄家人受刑,便开口邀请柳安一同过去。
他也知道柳安看上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但手上功夫却并不弱,不然也不敢去军队搏出身了。再加上他在西北待了这么久,总不至于连这些也看不了。
柳安听赵钰安慰自己眼睛一酸,眼中泛出些许水光。赵钰没想到柳安这般情态,更是柔声安慰几句,柳安这才缓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有些不好意思道:“听表哥的。”
两人便一同乘车绕了小路往午门去,快到的时候柳安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一片乌压压的脑袋。他有些惊讶的说道:“为何人这样多?”
甄家主要在江南活动,就算京城百姓痛恨贪官污吏也不应这样激愤。毕竟被水淹的是江南而并非京城,京城百姓为何这样真情实感?
赵钰也向外看去,算了算时间有些迟疑道:“这个时间该砍的都砍了,也就那四个还在行刑。”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均有些不解,待马车驶近了才恍惚听到百姓都在激动的骂着什么,好像是有人带头。柳安凝神细听,有些犹豫道:“好像是有被甄家害过的人在带头骂,百姓一听都气的不行跑过来骂。”
赵钰有些惊讶的看过去,正对上柳安有些无辜的眼神。赵钰顿了顿才夸赞道:“你听力不错。这里人这样多不好进,不如我们从后面绕过去到严尚身旁去看?”
虽说这样一来会有些显眼,但也好过人挤人都挨在一起。衣裳皱了还是小事,万一有人认出他要刺杀连个防备也没有。
刘康听了便将马车赶到那边去,上前去和衙役交涉,又取出令牌。衙役们连忙让开,一时间整个氛围都变得更加严肃。
这些衙役寻常专管这些事儿,身上气势本就极为压迫。这会儿为了特意表现更让不远处的老百姓害怕,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小了些。
刘康交涉完便回来回话,小心扶着赵钰和柳安下了马车。
出了马车周围喧闹的声音便没了遮挡,听到的声音瞬间大了不少。这会儿就能清晰的听见前面有几个读书人拿着厚厚一叠纸怒骂,上面写的似乎都是甄家的罪行。
他们的口音还带着南方特有的柔和,一听便知道那是南方过来的。又有几个大汉抬了几面大鼓不断敲击,很有几分气势。
“甲子年甄应时强抢民女致死,打死受害人一家!丁卯年甄应嘉贪污赈灾银导致大坝坍塌,伤亡数百户!庚午年...”
“咚咚咚!”
“狗官死的好!”
“我可怜的女儿啊——”
“听说甄家在江南无恶不作,被咱们圣上抄家了!你是不知道,昨天...”
“你们来晚了,之前那可是十几个人头一起砍,那叫一个壮观!”
柳安对声音敏感,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他想捂耳朵。赵钰不经意间看到柳安微微皱着的眉头便想起什么,一双大手忽然覆在柳安的耳边。
赵钰凑近柳安的耳边道:“太吵了,咱们快进去。”
温热的气息打在柳安耳边,柳安下意识的抖了抖身子。他脸色有些发红的看着赵钰,顺着他的力道往里面走。耳朵上的两只温热的手掌存在感太强,一时间竟只能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
赵钰没多想,只是见柳安有些难受便下意识这样做了,反倒让后面跟着的刘康心里忐忑。周围的衙役面上仍是威武,但眼中明晃晃的激动还是显示出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噫!这男的是谁?和陛下有一腿?我是不是该当没看到?
刘康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背后竟有些湿冷。他见两人走了也不好多留,忙跟着一起离开,只是离开之前语气带着些许威胁到:“今日的事诸位还是不要外传的好。”
赵钰和柳安到监刑台不显眼的地方站定,亲眼看着那几个人被捆在行刑凳上,刽子手拿着龙鳞匕首片肉。那肉薄如蝉翼,放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肉的纹理。
几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但看的人只觉得心里痛快。
赵钰的手仍没有放下,柳安此时也没有心思想这些。他看着下面哀嚎的四人,眼前出现的却是千千万被甄家坑害的人。
被爆出来的事只有这些,那还没有被爆出来的呢?
赵钰目光平静的看着下面激愤的百姓、痛苦的罪犯,更坚定了自己要走的路。百姓不是傻子,把他们当傻子的人只会翻船。
两人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都没说话,赵钰忽然说道:“回宫吧。”柳安沉默的点点头,和赵钰等人一同回去。
而此时牢里的女眷们原本都想拖着不肯自缢,却被衙役们按住直接拴上白绫。她们此时都穿着囚衣,一个个都瞧着可怜的很。
“你们家这样的大罪原都是砍头的,只是陛下想到女眷到底不一样才赐留全尸。太太奶奶们别让我们难做,自觉些上路也少受罪。”
有个衙役不忍心劝了几句,被一边儿的衙役拉住。“你快收收你的好心,她们现在瞧着可怜,放印子钱、毒杀婢女、拐卖人口时可是狠心的。”
“就是,这里边儿没一个干净的。就连那几个没长成的也就那小哥儿和那小姑娘身上干净,其余的有一个算一个最轻的都是把人打残。那大的姑娘看着端庄,手上也沾着几条人命嘞。”
“赶紧弄完吃酒去,别在这儿磨叽了。”
*
贾琏和王熙凤在屋子里商量事儿,自有小丫头们在外看着人。
王熙凤压低声音道:“这甄家的罪名我瞧着有一项盘剥重利的,这可是个大罪名?”
她不过略认识几个字,其他罪名与她这个后宅奶奶无关,唯有这盘剥重利...据她所知不少掌家太太们都在外放印子钱,就连自己姑妈也是如此。
原都说这是个解人危急的法子,姑母与自己说起也说的是积德。她不念书可并不傻,知晓这不过是对外粉饰一二,却没想到竟还是重罪。
贾琏在屋内不安的踱步来回走动着,听王熙凤这样说也没疑心她做了这些出格事。“我的奶奶,这可是砍头的大罪!旁的钱都能要,就这不能沾。”
王熙凤心下有了计较,面色顿时有些为难。贾琏一看她这般顿时警觉起来,忙问道:“可是咱们府上有人放印子钱?”
她不过刚嫁给贾琏几年,这会儿和贾琏正是蜜里调油的恩爱夫妻,自然比姑妈亲近些。嘴上不免露出口风道:“京里不少太太放呢,二婶她...”
说着给了贾琏一个意会的眼神,贾琏深吸了口气。“好奶奶,横竖这事你别沾,一分家跟咱们再无关系的。”
王熙凤点头应承下来,同样想到贾琏的皇帝表哥。旁的不说,有这层关系在他们夫妻俩是不担心的,皇帝再如何也不至于砍了亲表弟。
“二爷,昨儿的事?”
昨晚贾琏带消息回来正好赶上晚膳,一大家子都围着老太太伺候用膳。老太太一听这消息脸色就变了,唬的李纨忙把哥儿姑娘们带走。
林表妹本就生得单薄,老太太向来疼爱。只是不知前几日发生了什么,竟也有些冷着林表妹的意思。昨儿被吓了那一下,整晚都没睡好。
贾琏摆摆手道:“别提了,你在内宅不知道,今儿一早甄家人就被拉到午门去了。”
“啊!”王熙凤被唬了一跳,“怎么这样快?昨儿老太太还说要联系亲友故旧救上一救的,今儿就被砍了?不过砍的好,先太太可不就是被这些老亲算计的吗?”
“可不是,我这表兄也是个厉害人物,才登基一个月就把甄家拿下了。”贾琏喝了口茶水才缓过劲,“上次咱们撺掇着二叔去还银子,好歹也算一回。柳表兄也看中我会来事,这些日子也给安排了差。”
王熙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些高兴道:“这横竖也是个正经事,总比在家闲着好,爷们儿在外有本事我脸上也增光。”
贾琏也颇有些志得意满,搂着王熙凤一起坐在美人榻上,点着她的鼻子笑道:“日后封侯拜相,也让你当个诰命才行。”
王熙凤登时脸色羞红,又强势说道:“这可是二爷说的,要是挣不来这诰命,二爷可怎么赔我?”
小夫妻俩又嘀嘀咕咕说些家里的隐秘事儿互通有无,把口风对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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