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假公主被揭穿后 > 17、下棋
    三月的春光正当明媚,积雪已经化完了,风也温煦柔和,不疾不徐。随意仰头深吸一口气,都是满满的鸟语花香。


    午后细碎的日光,被窗下竹帘分割成无数水波般的横影。


    卫旸执笔立在桌边写字,俊脸沉在水影后面,别有一种静谧清远。沉榆香从袖笼里散出来,幽幽的,还带着松塔的干燥,经午后的春风煨过,格外沁人心脾。


    元曦不由恍惚,过去在这间书房,随他读书习字的画面一幕幕都跃然脑海间。


    因她底子实在差,卫旸得从头开始一点一点教导,最开始教的,便是她的名字“元曦”。


    “元”字倒还好说,笔画少,很容易便学会了,可“曦”字就当真愁煞了她。那么复杂,每回写,她不是少了一撇,就是多了一横,如何也写不明白。后来好不容易把笔画都记清楚了,字形却叫她写得七扭八歪,像间随时都要倾垮的茅草屋。


    因为这个,卫旸没少笑话她。


    可笑完,他还是会拿起笔,仔细而缓慢地再写一遍给她看。每次都说是“最后一回”,可这最后之后,总还会有无数个最后。


    以至于后来她都学会了,还是会故意装作不会,抱着纸过去跟他讨教。


    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和他多待一会儿,即便什么也不做,光是看他写自己的名字,她心里便说不出的温暖,像是数九寒天晒着了太阳。


    她出神间,卫旸已经把四句诗重新又写完一遍。


    道了声“好了”,他便拿起书卷,退回到窗边,负手欣赏窗外的风景。余光却从眼尾斜斜逸出,始终未离开过那张书桌。


    元曦正低头研究他新写的字,并没发觉。


    他这回写得明显比刚才认真,字形大了不说,笔锋变化也看得一清二楚。元曦要研究他的字迹,用这个正方便,都可拿回去,直接对着绣绷练习了。


    所以明明可以写好,适才作何还要为难她?


    元曦撇撇嘴,拿起纸,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樱红的双唇撅起来,唇珠娇艳欲滴,像枝头熟透的红樱桃。


    卫旸凤眼有一瞬暗沉,忙转过头去,手下意识抓紧腕间那串奇楠,想压制体内的心魔。


    元曦收好那张纸,过来跟他告辞。


    他却颤了下指尖,脱口问:“这么快?不再多练一会儿?”


    “不了。”元曦抖了抖手里的纸,“有这个就足够了。”


    横竖这字最后是靠针线绣在布料上的,而不是靠笔写,她无需练得多好,只要知道卫旸运笔习惯,便可仿造着绣上去。


    别看她书法上无甚造诣,绣工却是一绝,别说临摹几个字,便是将真正的《千里江山图》拿来给她照着绣,她也能原原本本、一笔不差地拿针线给还原出来。


    如此,接下来几日,她也就无需再过来跟他练字。没人扰他清闲,他应当也高兴了吧?


    然卫旸脸上却丝毫瞧不见半点开心的痕迹。


    一张脸沉得像滴水,蹙眉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纸,一副追悔莫及、欲抢回来撕了了事的模样。


    这又是怎么了?


    元曦百思不得其解,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将纸往身后藏。


    卫旸也没再过问那幅字。


    元曦等着他回话,好从书房离开。


    他却默不作声,只仰头望着窗外舒卷的流云,若有所思,等到元曦耐心快要耗尽,才启唇,却是问她:“下棋吗?”


    元曦:?


    没头没尾突然来这么一句,她实在有些跟不上,圆着眼睛呆呆看他,实在不知他到底在唱哪出?


    她犹豫间,卫旸已经去到桌边,将笔墨纸砚都收回去,摆上棋盘和棋子。见她还停在原地,抬手点了点对面的空位,催道:“还不过来。”


    元曦眉头却拧了起来,“可是我不想下棋。况且我的棋力,殿下也是知道的,您赢了我也胜之不武,何必呢?”


    她说的都是实话,琴棋书画,她都只能算得上略通。可卫旸就不同了,他擅谋划,懂计算,吃她的子儿就跟玩儿一样。过去他也不是没跟自己下过,那嫌弃的表情,元曦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竟主动找她下棋?


    卫旸见她不情愿,难得主动退让一步,“我让你几个子。”


    “那也够呛……”元曦低声嘟囔,磨蹭着不肯过去。


    卫旸耐心告罄,捏着白子在桌上敲了敲,“上私塾拜师都得拿束脩,我今日教了你怎么久,什么也没收,只让你陪我下会儿棋都不成?”


    什么跟什么呀!


    不就写了几个字嘛,如何就久到非要交束脩了?况且自己习字,还不是为了帮他做寿礼,自己没让他送礼表示感谢呢,他居然就先蹬鼻子上脸了?


    元曦心里骂骂咧咧,人还是老老实实坐过去,拿起黑子,同他下棋。


    然后也毫不意外地,被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卫旸忍不住笑。


    元曦眉梢抽搐,手捏着棋盒边缘,很有一种把整盒棋子都扔他脸上的冲动。


    经这一闹,她好胜心也上来了,撅着嘴哼道:“以己之长,攻人之短,赢了又有何意趣?都说殿下高风亮节,原也是这般肤浅之人。”


    卫旸忍俊不禁,将手里的白子丢回棋盒里,朝她抬了抬下巴,“成,不下围棋,下我不擅长的。象棋、双陆,你想下哪个?”


    元曦眼睛一亮,却又不敢直说,滴溜溜转着眼珠觑他,弱弱道:“五、五子棋?”


    卫旸:“……”


    这回轮到他捏紧棋盒,想把它扣元曦脑袋上了。


    他眼风“嘶嘶”如刀扎来,元曦禁不住哆嗦,鹌鹑似的埋下脑袋,不敢看他。


    她也知道自己有多离谱,对面是谁啊?卫旸,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卫旸!让他下这种小孩才玩的五子棋,别说卫旸不肯,便是元曦自己也没法想象那滑稽的画面。


    可这也实在怨不得她,围棋那么缜密的算计,便是将她切成片,她也算不过卫旸。只有五子棋这样,规则简单,又无需大量计算的东西,她才能和卫旸保持同一起跑线,也才希望赢他。


    然就眼下这状况,只怕他不仅不会答应,还少不了对她一顿冷嘲热讽。


    自己这是何苦来哉?


    元曦懊恼地吐了口气,咬着下唇,正琢磨该怎么开口给自己打圆场,棋盘上就先响起一道清脆的落子声。


    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挪开,一枚白子正停在棋盘正中心,天元。


    在围棋里头,要是有人第一步就走这儿,不是极度自信的天才,就是半点不开窍的傻子。卫旸显然不傻,但也还未狂妄至斯。


    元曦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迟疑着在旁边跟了一子。


    卫旸没说话,只紧贴着她落子。


    还真是五子棋的下法!


    元曦喜不自胜,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又恐他反悔,不敢放肆表现出来,只藏在心里暗自窃喜。一双鹿眼却是藏不住,在阳光下璀璨生辉,满院春色都叫她盖了下去。


    卫旸左侧胸膛微微撞跳了下,伴着窗外一支桃夭,在无边春色里怦然绽放。


    元曦见他迟迟不落子,不由抬起头,狐疑地看他。


    卫旸淡然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在棋盘上随意放下一子,收手时飞快觑她一眼,边从棋盒里重新拿出一枚白子,边搭着眼帘,摩挲棋子,状似无意地问:“过几日便是春猎,你想去吗?”


    元曦眼睫一颤,倏地抬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似升腾起了烟火,迸出比刚才还要璨然的光,却是压抑着,小心翼翼问:“我、我可以去吗?”


    春猎乃是国之大事,也是为数不多,她能正大光明离开皇宫,离开帝京,去看看外面的机会。早几天之前,她就已经听到风声,心里蠢蠢欲动,可这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过去她还是公主,想同行,都得经建德帝或者卫旸准许,而今她这副境况,只怕更难。


    况且之前,哪次不是她赔着笑脸,在卫旸面前又是讨好,又是央求,他才肯勉为其难考虑带她去。怎的今日突然良心发现,主动提出来了?


    该不会有诈吧?


    元曦心跟着提到嗓子眼儿,抿紧唇正襟危坐,颇有种如临大敌之感。


    卫旸瞧出她的局促,无声一嗤,道:“不想去就算了。”


    “欸欸,去!我去!”元曦一下从圈椅上蹦起,指着他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是太子,也是君子中的君子,说出的话就更加不能随意反悔。”


    说完,她也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提着裙子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少女的灵动是春日最美的诗,装点得天也蓝了,花木也愈发葱茏,比过去一板一眼的端肃模样不知美妙多少。


    卫旸不自觉便看得久了些,哂道:“蠢死了。”


    一双眼却始终没从她身上移开,直到她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他还在凝望。


    镇纸下还凌乱压着几张小姑娘练废了的纸,风一吹,边角便卷起来,“簌簌”地响。卫旸回过神,抬手将镇纸移开,拿起那叠废纸,欲丢进纸篓里。瞥见脚边的樟木箱子,人一下顿住。


    箱子里都是他平常练字用过的纸,每一张都写满了“曦”。


    小姑娘其实一点也不笨,恰恰相反,她很聪明,开蒙虽晚,但悟性极高,还会举一反三。很多东西,他只要教一遍,她便能轻松领会,比科场上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举子通透不知多少。


    但有时候这聪明劲儿,也没用对地方。


    就比如练字,她明明早就会写“曦”,却要他一遍又一遍地教,还沾沾自喜,以为他不知道。


    他有那么傻吗?不过是看在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没跟她计较罢了。


    只是后来写了太多遍,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养成习惯。旁人练字,写的都是“永”字,只有他,写“曦”。那么复杂的笔顺,他一写就是好几年。等觉察的时候,他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摞,堆起来都到他的腰,全都收到这箱子里,同她过去练废的那些纸混在一块,一张也没丢。


    便是现在,时常也有新的“曦”字加入其中。


    心魔入体,大约很早就已经开始了吧?


    卫旸自嘲一笑,长长叹了口气,无奈也欢喜,将这几张纸也放入箱内。


    *


    元曦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落日尽情释放最后的辉煌,将半片天幕都晕染得绚烂似锦,见者无不感叹。


    离春猎没几天了,元曦没时间欣赏,只提着裙裾兴奋地往铜雀台跑,思索该准备什么去猎宫。一袭红裙在风中潋滟,比晚霞还灿烂。


    连瑾今日奉旨进宫,顺便来拜访这位太子,刚好瞧见这幕,不禁挑眉,“她是谁?竟能在东宫这般放肆?”


    引路的内侍伸长脖子看了眼,恭敬拱手,“回王爷,是曦和郡主。”


    “曦和……”连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想起近日有关北颐皇室的种种传闻,以及那天在凌霄楼发生的事,忽然眉心大展,笑容意味深长,“她就是曦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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