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茜窝在自家懒人沙发里, 一点点背记可能用上的措辞的时候，黎洛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没关系。”他轻声说，“我不想让她知道, 盛宇玩的是什么花样。”
他点着根薄荷烟，却没抽, 只是随意地抖落着点点烟灰。
“太脏了，没必要。”
电话对面的人问：“您不打算告诉宁小姐, 她在星梦的地位, 也是您换来的吗？”
黎洛默了半秒，“你是指合约？”
“……”
“是她本来就值得。”男人低沉地笑了声, 语气凉薄，“我不想再听到这句话。”
“从任何人、任何地方。”
对面一凛, 明白黎洛的意思是, 要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地封死，而且，绝不允许业内流传类似的传闻。
“……明白。”对面顺从地应。
“必要的时候, 我会亲自下场, 和她‘炒作’。”黎洛说, “可能还要麻烦你公关处理。”
“不麻烦的，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对面谦逊道, “少爷客气了，晚安。”-
星梦大楼。
“大小姐, Summer的广告片和海报初稿都定了, 在你邮箱里, 记得看。”
“嫌弃色调妆效的，要快点儿跟人家提。”
唐缘开着车，一边和旁边副驾驶座的宁茜说着话，“听到了吗，别睡了，下高架了。”
宁茜靠着个U形枕，脑袋上还戴着个黄澄澄的海绵宝宝眼罩。
半晌，她抓了眼罩，顶着对国宝似的黑眼圈，不满地嚷：“晓得了！我没睡！车停了就看！”
唐缘被吓了一跳：“这么大火气。”
“又没睡好啊？”
宁茜掐了掐太阳穴：“……看盛宇的资料去了。”
“怕被人抓把柄，做了一晚上噩梦。”
困得浑浑噩噩地起床不说，还在唐缘车上被颠了一路。
早高峰实在堵得可怕，唐缘一会儿加速冲绿灯倒计时，一会儿又一个急刹排长队。
这种时候，宁茜就分外想念黎洛的车。
他开的也算不上什么豪车，只是辆低调不显眼的深色商务款大众。
但偏偏在黎洛的车上，只要她想睡，仰着脖张着嘴就能呼噜着。
什么枕头眼罩都统统不需要。
甚至有天晚上回家，她熟睡醒来的时候，还看到黎洛坐在驾驶位上，拿着本资料，垂眼看得很认真。
她抹了下嘴，有点难为情地问：“怎么不叫我？”
黎洛缓缓摘了眼镜，指节颀长，在浅黄的光线里分明得好看。
“根据睡眠周期理论，三十分钟的补眠有益身心健康。”
宁茜咽了下口水：“现在多久了？”
黎洛清浅地笑：“三十五分钟，从你睡着开始。”
“哦，我是指，仙桥路交叉口。”
宁茜满脸通红：“你别说了！”
“我去交管大队举报你开车不认真！”
黎洛的指尖点在方向盘上：“嗯？”
“交规有规定，红灯的时候，不允许看自己的副驾驶吗？”
他的睫毛在顶灯照拂下垂下密密的影，像是一帘小刷子。
车载香水是几乎闻不到的木香，清冽又舒适。
宁茜往后退了退，后脑勺差点装在窗框上，又被黎洛拿手垫住了。
“……”
宁茜拉开车门，跑路般逃出去，嘴上没理地抱怨着，“你这车也太闷了。”
“换气不行，座、座椅也不行。”
“闷得人想睡觉！”
黎洛锁了车，隔了半步走在她后边：“好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款？”
“都按你喜欢的换。”-
唐缘的车一冲一停地下了高架，朝星梦的方向开去。
下车的时候，宁茜扭着酸疼的脖子和肩膀，不高兴地说：“汤圆儿？咱们还有出行补贴吧？”
唐缘昂了一声。
宁茜：“换个座椅吧，好歹整个新靠垫。”
她回忆着黎洛车上的款：“要那种靠背有弧度的，不要皮质也不要反绒，填充不能太软……”
唐缘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您不然行行好，请资方大佬给我个购买链接？”
末了又补上：“定制的话，求个排单网址？”
宁茜：“……”
录音室。
Summer的策划人等在外面：“宁老师好，之前拍摄的成品还满意吗？”
宁茜点了点头，策划人又道：“今天是打算录制一些可能用到的音频，包括推广曲、广告词和念白。”
“可能会多录一些备选，麻烦宁老师了。”
宁茜很准确地从一盘子润喉糖里挑出了草莓薄荷味的，剥了两颗丢进嘴里。
又把好几颗放进了口袋里，连吃带拿的，相当嚣张。
唐缘没眼看，把她拽进棚里了。
“魏老师正在里面调音。”在录音棚外面，策划人的声音放轻了些，“Summer这边很看好魏老师的音乐才华，所以如果可行的话，也想买断一支demo，用作网络推广的BGM。”
宁茜望向棚里，魏灼然正认真地调试着电钢琴的音色，轻轻叩了一下架子鼓的响铃，音色明亮。
他摆了个OK的手势，外面的工作人员立马放起了音乐。
推广曲的旋律简单，魏灼然又垫了一条贝斯的旋律。
主歌的高潮切进来的时候，他猛地敲击鼓面，极快的钢琴音阶顺次流淌，宛如乐符的井喷。
魏灼然已经全情投入到了音乐的创作里，他撸起袖子，劲瘦的小臂线条清晰，锤击鼓面的时候，力量感强烈得仿佛要冲出玻璃！
“牛！”宁茜由衷地感叹。
『Hey！I say no better choice， I got the perfect show.』
『It is my turn to control， others just catch a cold.』
『……Summer， unique of youth.』
鼓声渐退撤出的时候，外面的音乐老师和策划人都鼓起掌来。
魏灼然收回了架子鼓前那副光芒四射的样子，又恢复成了那个腼腆的大男孩儿。
看到宁茜来了，他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宁老师好，方才都没来得及打招呼。”
宁茜笑：“特别棒的Rap，编曲简直是过耳不忘。”
策划人极其满意地同总部发消息：“我觉得这版demo甚至不用修改，填词也相当符合主题……”
有工作人员把唱词递给宁茜：“方才魏老师编曲的第二段副歌，需要一段女声伴唱。”
“宁老师先熟悉一下音轨，如果可以的话，Summer比较倾向于用您的原声。”
宁茜点了点头，一旁的唐缘不知道抓住了什么关键词，忽然就殷勤地跑过来了。
宁茜：“？”
唐缘笑眯眯：“大小姐，我，我那个陪你练声。”
宁茜：“……”
她没好气地把唐缘赶出去：“就一个耳机，我咋给你听。”
“外头玩儿去，给魏老师吹吹彩虹屁，晓得不。”
唐缘巴巴地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去那头马屁社交去了。
方才魏灼然表现得实在太好，不论是水平还是音乐表现力，都远远高出她这个外行。
自己就算唱得没那么专业，也不能太拖后腿才是。
宁茜想着，旋开了耳机里的音乐。
伴唱是高八度的一段柔缓声阶，类似于欧美电音里虚无缥缈的那段Lead旋律。
曲调是简单的G大调，歌词也不难，来来回回几个Youth重复。
宁茜很快便记熟了，冲工作人员打了手势，录制开始。
魏灼然方才录好的音频经过了简单的剪辑，和背景音一起，双声道地传出来。
透过耳机，他的声音比方才隔着玻璃听到的更加低沉浑厚，有种别样的层次感。
宁茜数着节拍，准确地加入其中。
?
『……For only the youth， for only the youth， only the y-o-u-n-g.』
“很好！很棒！”唐缘夸张地鼓着掌，差点把手机都甩在地上。
宁茜被她整得有点尴尬：“音乐老师麻烦再来一次吧，发音有点颤。”
唐缘：“好！好哇！”
宁茜给她丢了个白眼，碎碎念了一句，叫她安分点儿。
音乐再起，宁茜又唱了三四遍。
听了音乐老师合成的音频，她还是觉得有点不满意。
音色融合得不太好，缺了些感觉。
唐缘看了眼手机，给她殷勤地捧了杯温水来：“大小姐，辛苦了，喝口水再说。”
宁茜还循环着魏灼然的音频，喃喃道：“我唱的好像也没有太难听，为什么就没有魏老师这种感觉呢……”
唐缘：“喝水喝水。”
宁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水杯。
“你今天、似乎很体贴？”
唐缘咯噔一声，迭声大笑：“啊，啊哈哈哈，怎么会，我一直这么体贴你好不，宁、老、师——”
宁茜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去去，别恶心我。”
魏灼然也接了唐缘递的水，见宁茜还在思考，便道：“其实，宁老师的音准基础很不错，只是表现力方面，可能还不太放得开。”
宁茜的眼睛一亮：“请魏老师指教。”
魏灼然摆了下手，淳朴地笑了下：“指教算不上，我就给宁老师分享一下我的小经验吧。”
“我们做Rapper的，有的时候会在天桥啊、大街啊、音乐喷泉啊之类的地方表演。”
宁茜歪了下头：“快闪艺术？还是街头即兴？”
她满脑子都是那种美国民谣风的Blues艺人。
魏灼然很坦诚地说：“啊，没那么高级。”
“应该算——乞讨。”
“就，做音乐最早的时候，大家都没钱嘛。”
“那种地方，人多，嘿嘿，说不定唱得好了，老板丢张大钞。”
宁茜怜爱地看了他一眼：“……”
魏灼然一挠头：“现在有时候粉丝吹的，舞台表现力啊，爆发力啊……其实都是那会儿练出来的。”
“要什么面子啊，不喊大点声，没人听得见。”
“没人听见就没人给钱，那就一起冷水兑泡面，一桶八个人分。”
“所以，街头摇滚也好、我的Rap也好，天生就是个没品位的。”
“再难为情也要大声，要臭不要脸。”
宁茜听着他的自述，目光慢慢地安静下来。
“要大声，要把感情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
“不去顾虑形象，更不能有莫须有的偶像包袱。”宁茜缓缓地点头，眸光明亮，“谢谢你，魏老师。”
“让我再来一遍吧！”
宁茜再次回到录音棚里，默默回忆着魏灼然的话。
——这首歌不应该用她以为的，虚无缥缈的电音女声来演唱。
它是《野性青春》，是放纵不羁、是从泥泞里长出来的荆棘花。
嚣张野蛮，从不为别人所定义。
『Hey！I say no better choice， I got the perfect show.』
魏灼然的歌声再次响起，透过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宁茜仿佛看到了一群穿着五彩斑斓的杀马特服装、站在打折的商贸门口、大声歌唱的一群乐队少年。
彼时玩音乐还是个不入流的爱好，玩物丧志、烧钱又费时。
但偏偏这帮人都很喜欢。
喜欢到宁肯抛头露脸地丢人，也不愿意说一声放弃。
『It is my turn to control， others just catch a cold.』
站在一方架子鼓后，就好像成为了自己的王！
一点激情燃烧起来，宁茜终于沉浸到了同样的状态里。
跟随着愈发急促的电钢琴音阶，她大声地唱出了她的唱词——
『For only the youth， for only the youth， only the y-o-u-n-g！』
高音是实打实的真声，螺旋着往上升，像是要穿破云霄。
到最后的延长音上，她又将尾音抬高了一个半音，融入收尾的鼓槌声里，袅袅震颤不绝。
这次，不止是唐缘叫好了。
音乐老师之前一直凝着的眉展开了：“宁老师当真是一点就通。”
策划人兴奋地传消息：“总部那边已经收到了，我认为完全没问题！”
魏灼然站起身，和前来表达感谢的宁茜击了个掌。
魏灼然笑：“宁老师，我们乐队一直缺个女主唱，考虑来兼个职吗？”
“待遇优厚，薪资可以比我这个队长还高的那种。”
唐缘正按着手机里的指示倒着温开水，听见这话赶紧冲上前来：“不行！不行！”
宁茜奇了：“一家公司的艺人，谈什么钱，多伤感情。”
又看唐缘：“你老板我还没说话呢，哪有你小屁孩插嘴的份？起开起开，你今天怎么咋咋呼呼的。”
唐缘委屈死了。
真的大老板正在她微信里喋喋不休呢！
可她偏偏没法解释！
唐缘在温水里丢了颗VC片，软磨硬泡地塞进宁茜的手里了。
“哎呀大小姐！你少说两句，求你了！”
我这边开着录音呢！
真让资方大佬听见你跑去跟魏老师搞乐队，他会醋疯的！
宁茜接了水，却没喝，一会儿同音乐老师讨论混响音效，一会儿又跟Summer的负责人聊广告片BGM的浅入浅出表达。
唐缘看着自己手机上叮叮不停的消息。
[黎洛：你好，麻烦了，今天宁茜的录音，麻烦全部给我发一份。]
[黎洛：不方便进入录音棚？那在外面给我开音频直播吧。]
[……]
[黎洛：唱得不错。记得提醒她喝水。]
[黎洛：这次更好，但是真声用力太猛，容易声带充血。她有没有咳嗽？有的话，麻烦给她泡一枚VC片，让她喝点温水。]
最新一条消息是：
[黎洛：你好，她喝了吗？]
唐缘心道，大小姐话太多根本停不下来还嫌弃我怎么破啊大佬！
或许是心诚则灵，唐缘真从对面等来了一条消息。
[黎洛：如果她不肯喝，就说VC美白，今天太阳晒。]
唐缘满心打鼓，这能成？
她挤到她家大小姐旁边，扫了眼一动不动的VC水，硬着头皮道：“大小姐，喝点水吧，今天太阳晒，VC能美白。”
宁茜正对比着室内混响和回声混响两款音效的不同，根本没把唐缘的话放进心里。
但那句“美白”堪称宁茜诱捕器，在无意识中，她抬起手，把玻璃杯里的水一口口喝光了。
唐缘如释重负，抬手给资方大佬回消息。
[唐缘-宁茜助理：您好，宁老师已经——]
她的话还没发完，那边又来了一句。
[黎洛：如果她还是不肯喝，那我亲自来劝。]
[黎洛：五分钟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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