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好前行目标,两人再次折回骸轶族营地,把还栓着的马解开,只留一匹,余下的去掉缰鞍,让它们自在离去。
瑶姬没骑过,那马又长得高大,没个矮凳垫着,连够到脚蹬都有点吃力。
察觉到有生人靠近,黑马喷着鼻响用铁掌刨地,大有御敌的架势,连她小心递过来的野草都视而不见。
直到郎元对着马头猛拍一掌,又大力拽了两下绳,黑马这才甩着鬃毛不情不愿站定。
先将瑶姬抱上去,自己再翻身坐在后头,他两脚用力夹了下马腹:“驾!”
当马迈动四蹄跑开时,郎元圈怀中的娇小身躯不禁发慌,紧紧地抓住马鬃,生怕自己会被甩下去。
“别抓那里,马儿会痛,抓着缰绳就行了。”察觉到瑶姬的慌张,他索性又往前坐了几分,直接将人搂在怀中:“实在害怕,就抓我的手。”
“谁、谁怕了!”
瑶姬嘴硬,不想被他小瞧,可这细软的腰却不受自身控制,竟开始轻微颤抖。
“当真不怕?”郎元歪着头,俯身去看她脸上的反应。
“不怕!”
“好!驾!”
这要命的故意使坏,将黑马催得嘶鸣不已,劲蹄踏地彻底撒开了欢儿,周围景色飞速退去,狂风迎面呼啸,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你、你……”瑶姬心慌得厉害,本能想寻找可靠之物,只得彻底挨上他的胸膛。
强烈的心跳隔着薄衣物传给瑶姬,在急速的飞驰中,似乎不止她一人乱了思绪。
瑶姬暗自摇头。
逞强鬼,明明自己也怕,还偏要捉弄她。
***
从虎萧边境往都城赶,足足耗了五天。
待终于望见城镇连成片的暗红屋顶时,天边已现了晚霞,似海浪的云波在穹顶徐徐远去,汇成烟火无法触及的绝色。
城门高悬“燎冶”二字,有手持长矛的兵士把守,穿着不像鹤乘国那样盔甲缠身,和在营地碰见的骸轶族无甚差别。
布料倒是好些,打眼看去就知并非粗麻可比。
瑶姬不是虎萧本国人,乃流亡而来,身上又无任何节、传可递,正发愁该如何是好,郎元却丝毫没驻马接受盘问的打算,径直越过去了。
数名守卫齐齐行礼,手放在心脏处,头低得极深。
“没想到你在虎萧还挺有面子的,家中该不会是朝中贵族吧?”
瑶姬知他素爱旁人吹捧,登时语气惊奇地问道。
果然,郎元但笑不语,腰背却挺得更直,一副臭屁模样:“到我家你就知道了。”
到了城中,马儿行进的速度减缓不少,只慢步踏着,毕竟周遭商贩行人众多,免得刮碰。
瑶姬注意到,主街道附近有很多赤膊的铁匠,系着暗色革围裙,抡圆了臂挥动蜜瓜般大小的重锤,不断敲打烧红的炙铁。
一锤刚起,另一人的锤又落下,间奏和谐,相邻的商铺叮啷声此起彼伏,由街头传到街尾,期间夹杂着打气的号子和拐八腔的小曲,让过路人移不开目光。
除此外,贩卖香料和酒水的小贩最多,脖子上挂着被粗绳捆牢的大木匣,走到哪儿货就卖到哪儿。
若是嘴甜心冷有眼力,同样的东西遇见十人,便能抛出十种不同的价来,不但赚得盆满钵满,还能攒下好人缘。
街上男女都随意走动,不拒礼节,即便偶尔碰腕擦肩,遇到中意的就互抛媚眼,彼此嫌恶便啐着走开,因琐碎小事推搡龃龉的更比比皆是。
纵然街上再热闹,可只要郎元的黑马走到近前,乱市就顺便分出条大道来。
瑶姬能感受到有无数双眼盯着他们,宛如箭场中的活靶子。
察觉到街上不同寻常的气氛后,甚至街边二、三楼的住户也推开窗子张望,彼此递换眼神,交头接耳。
每个人脸上,无非诧异和好奇两种神色,倒也有少部分人忧心忡忡的,骚动不安。
看样子郎元被驱逐之事人尽皆知,可从守城的侍卫和民众的反应来看,他的那位好大哥似乎也没限制他的来回自由。
就他这个性子,八成受罚离宫还是自己提出来的。
在城中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终见毗邻坐落的白色殿宇。
此处建筑风格与鹤乘国也大为不同,皇城周遭虽也建了围墙,布防却不甚森严。
然距墙五百米内却无人敢擅越,高处的哨兵们随时拉弓待发,这无形的隔绝倒更一目了然,连飞过的苍蝇有几只都能数得清。
郎元抱着瑶姬下马,引缰走在前头,让她与自己并肩而行。
“来者相貌必须坦露,否则侍卫会断定访客包藏祸心,无论是谁一律格杀。”
听了他的解释,瑶姬勉强扯出一丝笑:“你家的规矩,还真挺大的。”
这五百米走得人心焦不安,就连那黑马似乎也察觉到了肃杀之气,将步子放轻些许。
无奈它那安了铁掌的蹄子走在石路上,还是发出了不小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更突兀惹眼了。
待二人走到的巨大铁门前,周围仍安静得很。
“要敲门么?”
瑶姬粗略估摸了下铁门的厚度,恐怕就算敲断手,里面的人也未必能听见。
“不必,等着就好。”郎元大大咧咧靠着墙边坐下,从怀中掏出水壶来晃晃:“别傻站着了,过来休息吧。”
“还要等多久啊?”
瑶姬接过他递来的壶润润喉,捶着有些酸痛的腰背:“你家人办事效率也太慢了,难不成要等到子夜?”
“那要看今日管出入事宜的是谁,若遇上粟吉就能快些,摊上别人,熬到明早鸡鸣都未见有信,任你如何在门外叫骂都没有。”郎元一副见怪不见的模样。
“什么?他们为何效率如此慢,难道就没人管管?”瑶姬着实没想到,郎元回宫竟还要有这番折腾。
几日风餐露宿,她着实不想再吹冷风了。
郎元耸耸肩:“记仇呗,我从前脾气爆,除了栗吉外,其余管事都挨过我的拳头,所以他们就变着法子消磨人。”
瑶姬:……
还有脸说呢,他现在的脾气也没好到哪去!
这一路步步坎坷,索性今日老天开眼,不过等了半盏茶功夫,门就开了。
从众多腰佩弯刀的侍卫中,快步走出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身穿黑色尖兜帽连筒衣,手里拄着拐杖,脸上沟壑极深。
在看见郎元的瞬间,老者眼圈儿立即红了,等伸手抱住他时,浊泪早流了两行:“你、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粟吉,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哭,不丢人啊?”
郎元笑着拍拍他的肩安慰,却抱了他很久才松开。
“哎呀,只要你肯回来,我这张老脸,不要就不要了!”粟吉用袖口胡乱擦擦泪,抓着郎元的胳膊就把人往里扯,生怕他跑了似的。
“这次就是说破大天来,你也得给我留下!管他什么宝不宝的,丢了就丢了,难不成死物还比活人金贵?我粟吉就不信了,拼出这条老命去也得跟那帮畜生理论……”
“等下,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人!”郎元知道他絮叨起来可每个完,连忙腾出一只手匆匆牵过瑶姬。
粟吉脚步微顿,目光如炬审视她,还未等瑶姬开口,又豁然大笑起来。
“怪不得你小子从前是东也看不上,西也瞧不起的,出去转了一圈儿,就把人给领回来了!真有本事!”
郎元也没否认,也跟着他一起小声傻笑,弄得瑶姬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目前的处境来看,这个身份的确能让她免去许多麻烦。
反正只要能见到郎乾的面就成。
然而,瑶姬很快就从粟吉口中得到了个不幸的消息,郎乾三日前与部下外出巡视,至今未归。
虎萧王是个风一般的人,兄弟俩还挺像的,做事讲究随性,不时常将自己困于高墙内。
不过按他往日的习性,最晚明日也该回来了。
粟吉有一肚子话要和郎元说,拉着他不放非要去吃酒。
瑶姬不好打扰旧友相聚,提出想先行去歇息。
“别看啦,放心,她的衣食住行皆由我派人负责,万无一失,快走快走!”
粟吉努力拽着一步三回头的郎元,实在累得不行了,就用拐杖抽他两下。
“阿瑶,我晚一点就去找你!”
拗不过粟吉的热情,郎元只得扯着脖子喊,惹得周围的随从忍俊不禁。
瑶姬无奈地朝他摆摆手,待二人走远后,控制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
她想念热腾腾的汤浴和有调味的饭菜,饱食一顿后再躺在软塌上,盖着被舒舒服服睡个踏实觉。
遭了这么多磨难,总算苦尽甘来了。
等养足精神,明天再去面见郎乾,有那三封密信在手,不怕会被他以敌国宠妃的名由治罪。
再者,虎萧王本就是她可攻略的主npc,在宫宴上见面时又没危险值,不管怎么想都比某个混蛋安全多了。
真晦气,怎么又想起他?
瑶姬摇摇头,努力将那抹不祥的身影从脑海中赶走。
以至于当她发现前方院落的槐树下,站着位身削瘦的男人时,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见瑶姬止步不走,侍从对她介绍:“这里便是您暂时休息之处了。”
听见说话声,抬头赏叶的男人蓦然转身,一双竹月色的冷眸转瞬间敛去寒气,笑着弯成弧线。
“啪”,手中包裹坠地,瑶姬忘了该如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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