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雕花大门, 就是季家老宅的一侧花园。
屋外的空气清新,还能闻到刚被修剪过的青草的清香,夜幕低垂, 月色清冷,周围星星点点的亮着几颗细碎的星。
一路走来,两人的高跟鞋发出的声响, 由清脆变为沉闷。
脚下是木制地板铺就的光滑平台, 几个台阶下去, 就是郁郁葱葱的灌木花丛, 中间用青石板铺出一条路。
身后的木门缓缓关闭,尤玉瑶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一时间,寂静又空旷的台阶上, 只有她们两人。
宣清抬眸, 率先打破平静:“尤小姐, 你想和我谈些什么呢?”
尤玉瑶转过身面对她,扬起唇角柔柔的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想问问,阿衡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宣清来之前就想到尤玉瑶可能会旁敲侧击的询问她关于季衡的事,毕竟她们两个不怎么熟悉,唯一能够产生交集的点, 就是季衡。
但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问出来。
还是亲自问她这位季太太本人。
宣清黛色的眉尾轻轻往上一挑,眼底的那抹意外和诧异毫不遮掩。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尤玉瑶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了裙摆,慌忙改口:“抱歉宣小姐, 我的意思是……”
宣清神色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这些问题, 我建议尤小姐可以去问问季阿姨, 或者当面去问季衡也是可以的。”
夜晚温度偏低, 晚风吹在肌肤上带着丝丝凉意,宣清将几缕调皮的发丝重新撩到耳后,语调淡然:“毕竟我才和季衡结婚不过几个月,他的很多事情,我也不了解。”
尤玉瑶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她抿紧了唇。
宣清见状,也不想继续同她谈论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了:“抱歉,如果没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季阿姨还在等我。”
她微微颔首,刚准备转身,尤玉瑶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宣清,你现在真的幸福吗?”
女孩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看到宣清脚步停了来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既然和阿衡结了婚,你一定是爱他的吧,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者问过自己,阿衡爱不爱你呢?”
“宣清,你不了解他,他虽然看起来对别人都冷漠的要死,实际上骨子里是一个温柔又专情的人,但他把他的温柔和专情,都给你了吗?”
尤玉瑶的每一句话都狠狠的叩击着宣清的内心。
季衡的温柔和专情,都给她了吗?
她不知道。
脑海中,这几个月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似的在脑海中闪过。
诚然,季衡对她是温柔的。
毕竟她是他亲口说的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那他对尤玉瑶呢?
宣清不知道那三年他们相处时的模样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季衡对自己的那些温柔,在尤玉瑶面前,是不是连一个零头也抵不上。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身后,尤玉瑶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女孩抽泣着,以近乎哀求的姿态低声道:“宣清,我后悔了,你能不能把他还给我?”
我后悔了。
你能不能把他还给我?
宣清的呼吸一滞。
周围仿佛突然静了下来,只有身后女孩的轻微抽泣声格外明显。
她之前的设想是真的。
尤玉瑶后悔了,
那……季衡呢?
面前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徐怡脸色很不好的朝外边看过来,在看到宣清时,神色才缓和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啊,我都找你半天了,刚刚听别人说郑潇潇拉着你出来了,她没事找你干嘛?”
提起郑潇潇,徐怡的语气里充满了嫌弃。
话音未落,就看到了离宣清只有几步远的尤玉瑶。
女孩眼眶红红的,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徐怡的警惕心一下子就起来了,一把把宣清拉到自己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尤玉瑶,语气不明:“尤小姐,这么喜庆的日子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见有别人来了,尤玉瑶勉强把眼眶里的泪花给眨了回去,扯了下嘴角:“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被风吹迷了眼睛。”
“啊?”徐怡大惊小怪的叫了一声:“那你赶快擦擦吧。”
说着还非常刻意的扭头往大厅里看了一眼,一副十分关心的模样:“这幅样子可别被季爷爷季叔叔阿姨他们看到了,不然今天季爷爷过生日呢尤小姐你在这边哭,多晦气啊。”
闻言,尤玉瑶的脸色明显一僵,那副柔弱的模样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谢谢徐小姐提醒。”
“行了,”徐怡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转头对宣清说道:“赶快回去吧,你家季衡正在那边找你呢,找半天没找到,我看他都快着急了。”
宣清默不作声的点头,跟着徐怡离开。
尤玉瑶小跑几步跟上来,也顾不得徐怡还在场了,只低着头轻声道:“宣清,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考虑考虑吧。不仅是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
徐怡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简直没完没了,刚想开口再阴阳怪气两句,却被宣清给拦住了。
“尤小姐。”她抬起清透的眸子,温柔又坚定的看向对方:“我还是那句话,这种事,你可以当面去和季衡说。”
“不过有一点,我并不赞同你的说法,”宣清顿了顿,语气认真平淡却认真:“季衡是一个独立的有自我意识的人,不是一个物品一个摆件,所以,不存在把他还给谁。”
她的目光毫不躲避的与尤玉瑶对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尤小姐?”
尤玉瑶一时语塞,躲开了宣清的视线。
徐怡懒得跟这个茶香四溢的女人再废话,拉着宣清就走。
到了宴会大厅,才想起来问:“什么把他还给谁?尤玉瑶的意思不会是想让你把季衡还给她吧?”
宣清从侍者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一杯红酒,朝对方轻声道了谢,这才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
徐怡:?
还没来得及吐槽,作为生日晚宴的季老爷子就登上了前方的平台,发表讲话。
整个宴厅逐渐安静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前方精神矍铄的老人。
老爷子今晚似乎很高兴,讲话时笑呵呵的,丝毫没有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时的冷酷和严肃。
季衡则在台下,端了一杯红酒,漆黑无波的眼眸一寸一寸的扫视整个宴会厅,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方才解决了季父那边的应酬后,他就去母亲身边找宣清,没想到人不在,母亲说人被郑潇潇拉走了,一会儿就回来。
可这一会儿的时间也太长了。
最近不知怎的,宣清不在身边的时候,季衡心底总会有种没由来的心慌。
他想起爷爷方才把他拉到书房说的那些话。
老爷子很严肃的问他:“你这份什么乱七八糟的婚姻合约,到底打算怎么跟清清解释?”
季老爷子是最近才知道,自己这个孙子是用谎言骗取了宣清的信任,签订了一份什么两年婚姻的合约,才把人家娶回家的。
季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怪不得上次季衡带清清回季家老宅,他就发现自己的孙媳妇有心结,感情是自己孙子一开始的手段就不正当!
“怕你爸妈拿捏你的婚姻?”
季老爷子都快被气笑了:“你这个臭小子说谎话倒是一点都不带打草稿的!你回国以后整个季家基本都在你手心里了,除了我,整个家谁敢拿捏你的婚事?你倒好,转头就撒谎去骗人家清清!你让我怎么跟你宣爷爷交代!啊?”
季衡只垂着眸,高大的身躯站的笔直,一动不动,任老爷子打骂。
等老爷子气消了,才开口道:“您知道的,我当年跟您定下赌约,就是为了能回来娶清清。”
李老爷子当然知道。
那年季衡不愿按照季父的意思和尤家订婚,自己用手段暗地里搅黄了婚事以后,直接找到了家里最大的主人季爷爷。
老爷子一直都很看好自己这个孙子,于是借势与他做了一个赌约:
三年之内,如果季衡能把季家海外的产业全部收归于自己之手,那么整个季家就由他来接替自己的位置,成为唯一掌权人。
也就是季衡父亲和季衡大伯一直在争夺的这个位置。
说实话,自己的这两个儿子,季老爷子没有一个满意的,要么是眼光不够长远,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要么是没有大局观念,只顾自己的利益。
无论把季家交给谁,老爷子都不放心。
唯独这个无论哪方面都和自己很像的孙子,季老爷子对他寄予厚望。
老爷子当时就告诉他:“如果你做到了,三年后回国,没有人再能拿捏你的婚事,包括我,也绝会不插手。”
那时的季衡答应的干脆利落,没几天就出了国,只身赶赴K国的季家海外总部。
回过神后,季老爷子还是气的直拍桌子:“我当然知道你想娶清清,那你也得用正常手段去追求人家啊,人家清清喜欢你了,答应你了,你才能娶她知道吗?这是对人家的尊重!而不是随便写了一份婚姻合约拿过去让清清签字!”
男人只沉默的站着,顺从的承受着来自长辈的怒火,一句话也不反驳。
如果不是拟定了这一份满是谎言的合约,他又怎么能把她娶回来呢?
回国的第一面,季衡就清楚的意识到,宣清看他的眼神褪去了昔年的温柔,那双眸子里的客气与疏离几乎让他维持不住当时的理智。
于是他忍不住试探了一下。
她却无比坦然的提前祝他新婚快乐,甚至连新娘的名字都懒得问。
在那一刻,季衡甚至有些茫然,心口仿佛被剜了一刀,一阵钝痛。
然后,他做了一个卑鄙的决定:借宣清当时被父母逼婚的困境,诱哄她,嫁给自己。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他的蓄谋已久。
合约只有两年,季衡就当是给自己一个挣扎的机会。
他会努力让宣清重新爱上自己。
老爷子发完火后,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和宣清坦白,又如何跟宣清解释。
见季衡还是不说话,索性下了最后通牒:
“今晚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你正式接替我掌管季家,同时我也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这件事给清清解释清楚,如果时间到了你还不肯说,我就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去跟清清解释!亲自赔礼道歉!”
此刻的平台上,万众瞩目的季老爷子终于说到了重点。
在宣布季衡正式接替他掌管季家的同时,季衡父亲和季衡大伯的表情都尤为精彩,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他们俩的神色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移动到了台下的季衡身上。
男人冷肃清贵,周身气质矜贵且淡漠,只波澜不惊的朝众人点了点头,算作示意。
宣清的目光也随之移动到了季衡的方向。
在无数人的目光中,季衡准确的找到了她,隔着人海与她遥遥对视,冷肃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
也就是在此刻,宣清清楚的意识到,那份合约婚姻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她的母亲不再阻拦她的娱乐圈工作,季衡的父母也无法再拿捏他的婚姻。
宣清仿佛听到了两人之间合作关系开始破碎的声音。
余光中闪过尤玉瑶的身影,宣清恍惚了一下。
女孩和郑潇潇站在一起,满心满眼都是人群中央那个男人的身影。
她不禁开始问自己:
她和季衡的这段婚姻……还有持续下去的必要吗?-
宣清心里藏着复杂的心事,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季老爷子讲完话,宾客们就各自散开,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
季衡穿过人群朝宣清走来,拿过她手中不知是第几个空杯,揽着她的腰肢低头轻嗅。
还好,酒味儿不浓,应该不至于喝醉。
徐怡见季衡过来了,把人交给他,叮嘱了一句“看好你老婆,别让某些乱七八糟的人给拐跑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其实徐怡挺想一直陪着宣清的。
但这毕竟是季家的家宴,宣清又是季家的孙媳妇,理应站在季衡身边去应酬,她可不能霸占太久。
晚宴结束时,已经十点。
后来和季衡一起应对络绎不绝的攀谈时,宣清也喝了不少酒。
上车后,困意夹杂着醉意一同席卷而来,宣清额头抵着车窗沉沉睡去。
等车开到家时,宣清朦胧着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季衡的肩上,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脚上累人的高跟鞋也不知何时被脱掉了,换上了一双粉色的柔软棉拖。
男人发现她醒了,也不松手,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低沉的嗓音哄着她:“睡吧,我抱你上楼。”
他的怀抱温暖,仿佛一个甜蜜的美梦,引着宣清不断下坠不断沉沦。
可是,梦终究是要醒的。
宣清揉了揉有些发懵的脑袋,从季衡的怀里挣扎出来,扶着车门坚持要自己下车。
季衡拗不过她,刚开始还以为她是喝醉了耍小性子,索性就顺着她的意思,跟在她身后虚扶着她上了楼。
下车后吹了吹凉风,宣清的眼神清明了许多,进屋后不动声色的躲开了男人想要牵她的手,率先进了卧室。
季衡眸色一沉,意识到了不对。
就在宣清拿了浴袍准备进浴室时,男人的大掌从后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往怀里一拉,低头看向她的眸色深邃幽暗,语气带着笃定:
“清清,你在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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