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清匆忙赶到医院时, 程迹已经到了,正守在重症监护室外。
青年的背影站的笔直且落寞。
“阿迹!”
空荡荡的走廊里是宣清急促的脚步声,她几乎是跑过去的。
“到底怎么回事?外公怎么了?”她呼吸急促, 气还没喘匀,“明明一直都好好的……”
前几天她还和外公通了电话,老爷子声音爽朗又充满活力, 兴致勃勃的跟她讲了大半天最近新学的和广场舞。
怎么会突然之间昏迷进了重症监护室呢?
程迹垂眸, 声音沙哑:“医生说, 是急性肝衰竭, 并且牵扯了很多并发症……”
宣清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眼底倏然涌上一抹温热的湿意。
她缓慢的,机械般的转过头。
透过厚厚的透明玻璃往重症监护室看去, 一堆冷冰冰的器械围绕在病床周围, 外公向来笑眯眯的眼睛此刻紧闭着, 脸色发白发灰,没了往日里和蔼的表情,变得有些死气沉沉。
老爷子脸上带着氧气面罩,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出来,无数细长的管子从他身体里延伸出来,连在医疗监测仪器上, 只有小小屏幕上不断起伏的线条,昭示着他还活着。
她从来没见过外公这幅模样。
如此的单薄,脆弱,仿佛呼啸的秋风中, 树稍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宣清张了张嘴, 只觉得嗓子干涩的几乎发不出声来。
“我爸我妈呢?他们知道了吗?”
程迹的声音闷闷的:“医院都通知过了, 大伯刚开完会, 正在赶来的路上,伯母还在外地,已经买了最早的航班准备飞回来了。”
程父的速度很快,宣清到了不到五分钟,中年男人的身影就火急火燎的从电梯里冲了出来。
“清清!小迹!”
程父健步如飞,一脸的焦灼:“我这正开着会呢就打电话通知我说你外公快要不行了,怎么回事?啊?医生呢,医生怎么说?”
宣清猛的从走廊的长椅上站起来,眼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爸,外公他……”
才开口,声音就充满了哽咽。
程父见状眼也一红,拍了拍宣清的肩膀:“爸来了,没事啊清清。”
而后抬头问:“小迹,医生呢?”
主治医生是带着治疗方案来的。
说是治疗方案,但其实也没多大用处。
“由于病人的病情爆发突然,恶化速度极快,我们紧急召开了专家会议。”
主治医生神色肃穆,将文件夹递给程父,冷酷无情告知他们:“病人不单单是急性肝衰竭,他体内的多个器官也收到了牵连,并发症几乎蔓延了他的整个身体,情况不容乐观,甚至是非常糟糕。”
“目前我们只能尽力暂缓病人各项器官衰竭的速度,且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进行肝移植。”
最后,医生顿了顿:“但是,即便走最快的程序进行移植,我们也无法保证病人是否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也就是说,即便他们决定了肝移植,也有很大可能性是白忙活一场。
因为老爷子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像是死神的宣判,给一家人下了最后的通牒。
程父沉默了。
宣清牙齿用力咬住唇肉,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目前有合适的□□吗?”
医生摇头:“没有。”
那就只能考虑亲人配型了。
可偏偏,她和父亲,血型都和外公不一样。
唯一和外公血型相同的,只有母亲。
宣清缓缓松开牙齿,唇肉被咬破,溢出血丝,口腔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医生离开后,程父揽着宣清的肩膀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清清,咱们还是等你妈回来再商量吧,好不好?”
程父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外公一定会没事的,听爸的话,坚强点,啊。”
另一侧,程迹靠着墙沉默的站着,漆黑的眸子落在监护室里面的病床上,一言不发。
直到中午,季衡才得到消息,连饭都没吃直接赶到了医院。
漆黑的皮鞋在宣清眼前的地面上停下,男人熟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清清。”
宣清莹白的双手捂着脸,修长的脖颈深深的弯着,垂着头不说话,仿佛还没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
季衡在她身边坐下,温柔又强势的扶着她的肩膀抬起头:“清清,是我。”
仿佛被人唤醒,那双目光涣散的眸子逐渐聚焦,最终定格在季衡身上。
宣清眨了眨眼,忍了一上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她就这么望着季衡无声的哭着,瘦弱的肩膀随着抽泣轻微的耸动着。
像只迷失方向找不到家的小兔子,茫然又无措。
男人幽深的眸底尽是心疼,将人轻轻拥进怀中。
“抱歉,我来晚了。”
程父公司还有事,早就离开了,临走前还让程迹好好劝劝宣清,别让她那么伤心。
季衡来了以后,宣清也不愿意离开。
“等我妈回来之前,我都在这里守着外公。”
她已然冷静下来,眼眶虽然还泛着红,但声音已经不再颤抖了。
季衡也知道她自幼和外公关系深厚,即便担心她的情绪,也没有过多的阻拦和劝导。
中午刘秘书订了一家私房菜外卖,送到了医院VIP休息室。
宣清没胃口,只动了几筷子就不再吃了。
见男人抬眸望过来,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轻声道:“我不饿。”
季衡黑眸微敛,端起一碗粥,用瓷白色的汤匙舀起一勺粥,吹散热气后递到宣清嘴边。
“乖,张嘴。”
男人的声音低沉:”外公要是知道你不好好吃饭,肯定又该念叨你了。”
宣清眸光轻晃,想起以前总是不厌其烦的叮嘱她好好吃饭的外公,和现在重症监护室里双目紧闭的外公,她抿了抿唇,乖乖张嘴,一口吞下。
一碗粥见底。
空碗被搁在桌子上,季衡抽出一张纸巾仔细的擦了擦她的唇角,然后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把人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如同哄婴儿一般轻拍她清瘦的背。
“清清,我会一直陪着你。”
下午一点,宣母发来了登机前的最后一条信息,告诉女儿她已登机,四点就能抵达江城。
宣清又回到了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的望着病房内。
在生老病死面前,一切金钱和权力都是虚妄,买不来生命,甚至连延续生命都是勉强。
季衡去楼梯间接完电话回来,就听宣清说:“你先去忙吧,不用一直在这儿,我自己可以的。”
他应该是有工作缠身,光这一会儿就接了好几个电话了。
男人向上一扬眉,走到她身边坐下:“没事,我已经让刘秘书把我的笔记本电脑送过来了。”
他点了点宣清的眉心:“你一个人在这,还有外公的身体状况,我都不放心。”
程父不在,程迹又不知道接了谁的电话就匆忙离开了,说是一会儿再来。
把宣清一个人留在这里,季衡确实是不放心。
工作在哪里都能处理,在医院也一样-
宣家书房。
“季衡也过去了?”
程父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没事过去凑什么热闹,真是闲的。”
程迹坐在沙发上,垂着眼帘,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桌上的木质小摆件,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毕竟是清姐的丈夫,过来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怎么,”青年慢悠悠的说道:“你怕他?”
“我?怕他?”程父不屑的哼了一声:“一个毛头小子罢了,能有什么值得人怕的,也不知道别家的那几个老伙计对他有什么忌惮的。”
程迹冷笑一声,不再接话。
程父没见过季衡的那些手段,只觉得旁人嘴里说出来的都是经过神化的,就跟谣言似的,越传越厉害,越传越玄乎。
程迹却很清楚,程父最近手上的生意之所以顺畅无比,没经过任何坎坷和麻烦,甚至一点问题都没有过,那是因为他是宣清的爸爸,所以季家待他一贯是最高礼节。
而且对外他又是季衡的岳父,有着这层关系,再加上宣家本来就显赫的家世,整个江城圈子几乎没人敢冒犯他了。
倒不想程父如此自负,一点也没意识到有这么多外在因素。
程迹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那抹弧度很浅,转瞬即逝。
程父也只是有点担心,问了两句就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让你收购的那些股权,都买下来了吗?”
程迹头也不抬,只敷衍的点了两下头。
程父一瞪眼:“那你怎么不叫我去签合同?”
程迹停下手中把玩摆件的动作,撩起眼皮:“把那么多股份都收到你名下,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什么吗?”
程父刚想反驳些什么,就被程迹打断了。
青年慢条斯理的把木质摆件放回原位:“您放心,我亲自去签的合同,那些股份都在我名下好好呆着呢。”
程父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说话也不一口气说完,看让我急的。不过签到你名下也好,你的就是爸爸的,都一样。”
程迹说完就站起身,理了理衣摆,神色漠然:“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医院了。”
程父:“你还回去干什么?不是有宣清在的吗?她愿意守着就让她自己守着呗。”
青年带着寒意的目光扫过来,只一瞬,就收了回去,快的让程父几乎以为是幻觉。
“你不去,如果我也不去的话,你觉得合适吗?”
“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不能让他们有一丁点怀疑的机会。”
说完,程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书房-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宣清给母亲发了一条消息,问她到江城了没。
四点十分,母亲在微信上回复说刚下飞机,正在准备坐车去医院。
宣家的司机早就在机场等着了。
五点十分,母亲还没赶到医院。
按道理说,医院距离机场也就四十多分钟的车程,这都一个小时了,怎么人还没到。
宣清宽慰自己,不要急,可能是路上堵车了。
可是不知怎的,心跳却一直慢不下来,手心微微出汗,总是一阵又一阵的心慌。
五点半,宣清再次发消息询问母亲,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她开始变得焦灼,干脆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让宣清的呼吸猛的停滞了一瞬。
心脏骤停,一股凉意从心底迅速蔓延到四肢。
她从未如此心慌过。
不对劲,这不对劲……
季衡此刻正在休息室开视频会议,程迹见她嘴唇有些干去给她接热水了,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清姐焦灼的神色。
青年在宣清身前蹲下来,拉过她的手,让她拿好杯子,问道:“怎么了?”
宣清握着纸杯的指尖隐隐发白:“我妈她电话关机了,我打电话和司机,司机的电话也关机了……”
她另一只手捂住心口,蹙起眉头,嗓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心慌的厉害,总感觉是出事了,所以刚刚已经打电话让人去查监控了,从机场开始查,看去接我妈的车究竟开到哪儿了。”
听到这儿,程迹的身体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半天没回过神。
还是手机铃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起身接通电话,往前走了两步。
仿佛心中有所感应般,宣清下意识抬头看向程迹。
不知道电话那端说了些什么,只见青年脚步一顿,蓦然回头,漆黑的瞳仁微微瞪大了几分。
青年张了张嘴:“清姐……”
她握着纸杯的手忽然失了力气,水杯瞬间从空中坠落,跌在地板上,
溅起一片水花。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朵绣球花灌溉的营养液~啵唧一口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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