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次日一早,艾什乐便带着这伙人回了驻地。

    人被抓到了,叶嘉这颗悬着的心便放下来。不管那边是不是五姨娘搞的鬼,吴家的事情也该告一段落。叶嘉挤出时间盘点了吴家的财产,并立即着人去吴家罂粟田收成。阵痛药物非常关键,老大夫与驻地的军医联手,已经制成了能在短时间内起效的镇痛药物,等着原料大量生产。

    叶嘉将大部分的罂粟都收回了东乡镇,并命令手下的人继续从中原购入药材。

    不得不说,吴家是真的富裕。北庭境内竟有一千五百多亩良田,在安西都护府和旁处都还有地产。大片的花田、药材田、粮食。叶嘉罂粟田便不说了,除此之外,商铺有四十多家,大多数是赚钱的胭脂水粉铺子和不少玉石铺子。一家有名的商号,跟大燕中原地区许多商户都有生意往来。

    怪不得吴家如此惜命,若是她有这么多钱定然也会十分惜命。

    古时候穷富之间相隔天堑。叶嘉忆起他们两年前还在李北镇王家村时,全家所持有的全部资产不够富人的一双鞋子。

    杨家的产业加上吴家的,再加上叶嘉手中已有的资产:大约两千五百多亩的良田,七十多家商铺,一座矿山,一座作坊,一个商号,外加十五万五千多两现银。两百来号奴仆,这还是不包括三栋五进五出的宅邸……一朝暴富,叶嘉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喜悦跳起来。

    淡定,淡定,深吸了好几口气将嘭嘭跳的心脏给按压下去。商铺的地契虽说落到叶嘉的手上,但下面的掌柜叶嘉却没有见过。账簿资料,经营模式她全都不了解。若是要讲这些产业全部消化,还得费一番功夫。不过倒也不着急,一点一点来。

    吴家的事情在东乡镇掀起轩然大波,许多临近的镇子人也都听说。

    周家的这一番动作恫吓了不少北庭的商户。如今有些人家私下里都开始盘算,是不是该主动奉上孝敬给世子妃娘娘以求得安稳。逃他们是不敢逃的,吴家就是前车之鉴。不仅没保住几代人的祖业,还落得个几日后就要被斩首的下场。

    叶嘉是不知商户所想,她为了整合这些田地商铺,忙得天昏地暗。

    西场养牲畜的事情前些时候得到了回复,周憬琛自然是同意的。但具体情况没细说。他如今人回不来,只信来的快。隔三差五的一封信,生怕被遗忘。

    叶嘉自然也没耽搁,六月底时在西场边缘试养了一批羊羔和猪崽子。

    吴家一家四口被推到瓦市东口时,藏在四道村的妇人最终还是露了面。就是五姨娘,与五姨娘一起的还有没离开的杨成刚。

    那日听令去周家掳人的正是杨成刚。杨成刚此次借送叶五妹回东乡镇之便,暗度陈仓地将五姨娘给带出来。艾什乐抓到的那几个人是他的手下。他们原本是想绑了叶嘉或者余氏,以两人的性命为要挟,让巴扎图放了吴家父子四人。

    杨成刚与吴家没多少矫情,碍于五姨娘请求只能照办。看在苏勒图对杨家兄弟多年器重之恩上,杨成刚心存侥幸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他没想过要伤人,只想救出吴家父子罢了。

    因为叶五妹与杨家老太爷的关系,杨家跟周家也算有点交情。届时若是事发,叶五妹从中周旋还能有转圜之机。但很多时候事与愿违,并非是他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叶嘉太警醒,一点蛛丝马迹都被她给觉察了。以至于抓到人一审就漏了馅儿,落到这么个尴尬的场面。

    “主子,你打算怎么处置?”巴扎图将杨成刚扔到叶嘉的面前,面色有些难看。事实上,他对杨成烈杨成刚兄弟还挺欣赏的。杨成烈兄弟俩都是性情中人,战场上十分能打为人也十分直爽。若是能共事,该是十分契合的同伴。但看杨成刚如今这事儿办的,弄得两边人都不好交代。

    叶嘉对于这个结果一点不意外,有种果然如此的遗憾。

    杨成刚跪在地上,脑袋耷拉着半天没有开口。虽说心里打着小九九,当着叶嘉的面他求情的话却说不出口。巴扎图若是想包庇他,今儿就不会把他丢到叶嘉的面前。

    思索了片刻,叶嘉抬头看了一眼巴扎图,淡声道:“一切按军规处置便是。”

    杨成刚心中倏地一紧,瞬间抬起头。

    巴扎图的眉头也皱起来。他抬眸看向叶嘉,见叶嘉面上冷冰冰的,立即低下头去。

    按军规处置,杨成刚这一队人必然会被处死的。擅离职守、暗中帮助敌方偷袭周家,不分敌我,这一桩桩列出来巴扎图都找不到为他求情的地方。翕了翕嘴角,巴扎图最终闭上了嘴。跪在地上的杨成刚面上早已没了坦然之色,冷汗咕咕地冒出来,嘴唇煞白。

    说实话,在答应做这件事之时,他万万没想过叶嘉会毫不顾念杨家对叶五妹的照拂。想狡辩,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怔住,自然也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去争辩。

    “城门立信,军规就是军规,没有例外。今日若是放过,旁人便当我软弱可欺。望校尉知。”

    丢下这一番话,叶嘉转身边走。

    巴扎图心口一震,杨成刚的脸色已是惨白。

    东乡镇的事情且不说,轮台这边又是一场激战。

    短短三个月打了不下十次场,大燕的军队养尊处优太久,无论耐力、战力、甚至是意志都不如戍边军十分之一,自然是次次以大燕军败北收尾。驻地这边常年抗击外敌,不管战术如何,戍边军的每个人都是战场上见过血的。中原地区的将士操练得再好,真刀真枪地打起来跟操练还是有本质的区别。五万精兵对上戍边军不仅没突出重围,还硬生生被打退回嘉峪关之外。

    嘉峪关内外,死伤无数。因为正在打仗,这段时日连东西的商路基本断绝。中原的商人都怕死,不敢往西域来。为防止内乱时被前后夹击,西域的商路也被关闭了。甚至北庭境内设置了层层关卡,以郭淮为主的文官设置了严密的排查,等闲不会叫不明之人混过去。

    外面的仗打得再凶,苦得也只会是平头百姓。权贵的日子该如何还如何,燕京的世家大族依旧为周晔不愿广开后宫,允许其他世家女子进宫打破头。

    三年一次的选秀,因为顾明月被取消。虽说顾明月为周晔诞下一子,但堂堂皇帝只有一个孩子,自然是不够的。越来越多的矛头指向顾明月的外家顾家,顾家一边应付外面的事情一面又因顾明翼之死陷入了焦灼之中。

    顾明翼堕马之后,顾明熙便急匆匆地带着顾家人回了燕京。

    顾家派人来找周憬琛是私下的行动,这一路上自然不敢惊动驿站和当地官员,更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寻医问药。顾明翼伤势过重,不出意外地死在了归京的途中。棺椁带回燕京之时尸体已经烂得只剩骨头。抬到顾家院子里的当日,顾家长辈就晕过去两个。

    出去两个,回来死了一个。虽说顾明翼的死与顾明熙没有直接关系,顾明熙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迁怒了。尤其是顾明翼的父母,将顾明翼的死全怪罪到顾明熙头上。顾明熙遭遇了重生以来遇到最大的困境,在家的所有优待都被取消了。大房的恨意,长辈的斥责,同辈的幸灾乐祸。自重生以来的顺风顺水的局面被摔了个粉碎,再无往日风光。

    她不敢踏出房门,受不了那些斥责和讥讽,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脑海中不断地回忆上辈子的事情,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到底是哪里没做对导致了如今这个局面?

    顾明熙不是个聪明人,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特殊。

    这辈子,允安哥哥那个乡下妻子没有死。顾明熙日思夜想,她不懂一个乡野村妇没死怎么就造成这么大的改变?更不懂叶氏那个村姑是怎么霸占了她的位置,打动允安哥哥的。为何允安哥哥如今会不顾念他们十几年的情分,对她不理不睬?

    祖父不是说她是顾家的福星么?说她就是上天派来带领顾家走向辉煌的福星,她知道所有事情。

    她不认为当初周憬琛被流放时,自己并未跟随是做错了。毕竟那个时候她没过门不是么?她也不觉得自己退婚的事情做错,毕竟退婚不是她亲自去退的不是吗?思来想去,只能怪叶嘉。若非叶氏趁虚而入,这一次出去一定会十分顺利。她会跟允安哥哥再续前缘。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顾明熙手一挥,将桌子上的瓷器全挥到地上。

    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站在屋外的顾二太太脸色十分难看。顾明熙自幼就是这等脾气,稍有不顺心便砸东西。自打她回来,这院子里的东西已经换了两批。

    当下心中也生了烦躁,看一眼门外候着的丫鬟吩咐道:“这次砸了,不准再给她换新的。”

    丢下这一句,黑着脸就走了。

    因为顾明翼的死,激化了顾家的内部矛盾。如今大房二房的关系势同水火。事实上,大房夫妻本就厌恶二房。只因二房出了个顾明月才不得不避其锋芒。如今两房的交锋闹到了台面上。顾家主也是头痛不已。为了安抚大房,只能下令关顾明熙禁闭。

    这一关就关了两个月,顾明熙本就是个虚荣性子。闹这一出,差点没把她给气疯。她自然是不服,三天一小闹,五日一大闹。人的情分再多也有被消耗光的一日,二房夫妻如今看到她也烦了。

    且不说这些事内部的牵扯如何,却给被权欲蒙蔽了双眼的顾家脑袋上浇了一瓢冰水。他们渐渐意识到一桩事,即便掌握先机,人心也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周憬琛与燕京的权贵不同,顾家仗着一点先机和自以为的高位便妄图拿捏他,绝无可能。

    北庭一行赔了夫人又折兵仿佛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顾家人脸上,打得他们脸颊火辣辣的疼。

    宫中顾明月在得知了此事后畅快不已。连这几日都大摆宴席,邀请其他宫的妃子赏花作乐。只要顾家人倒霉她就高兴,不论死的是顾家的谁。

    顾家内里的混乱且不说。顾家老太爷在此次吃了教训以后决定给周憬琛一点教训。他自认顾家不大不小也是一个世家,虽不算朝廷的中流砥柱,但也是有一定实力。如今又得知先机,等于多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筹码。不如将先机透露给朝廷,干脆帮着朝廷将叛军扼死在西北,改了这命运。

    抱着这股恨意,顾家一鼓作气地倒向了朝廷。为调和大房二房的关系。顾家老太爷也一劳永逸,让二房赶紧把人给嫁出去。

    顾家二太太心下一狠,马不停蹄地就替顾明熙相看起来。

    顾二太太对顾明熙这个女儿也算是仁至义尽。哪怕到了这关头,顾二太太还尽心尽力地给她挑一个相对比较合意的相公。性情敦厚,老实本分,家世出身都算不错的人。然而顾明熙一听定的人是礼部侍郎朱家嫡次子朱元文,差点没闹得把院子屋顶给掀了。

    朱元文是谁?她上辈子嫁的丈夫。

    兜兜转转又找到这户人家,顾明熙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当日就恨不得在屋里撞了头,以死明志。跳下床就一头撞上了柱子,头破血流,顾家二太太吓得差点当场厥过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朱家哪里不好?”

    顾二太太为这个没有血缘的女儿可算是流干了眼泪,“你到底何时能清醒一点。”

    “我如何脑筋不清醒?那朱家嫡次子哪里及的上允安哥哥半分?”顾明熙是两辈子的惦念,不达目的不到罢休,“娘,你这般是要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朱家家世清白,家风清正,朱元文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只需在几年便能入仕。这等有真才实学的世家子,那是外人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到了你这儿成火坑了!”顾二太太气哭了,“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眼睛是长到哪里,举人你也瞧不上!”

    “我只认准允安哥哥一人!”顾明熙是个窝里横,谁宠着她她就蹬谁的鼻子。

    顾二太太差点没被她气出病来。

    旁人不知顾明熙身份,顾家人可都是清楚地很。顾明熙能说到朱元文这样的夫婿,已经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顾二太太特意用了人情才定下的婚事。结果她用了心,顾明熙半点不领情,哭哭啼啼地又是要跳湖,言语之中责怪顾二太太不是亲娘心狠。

    顾明熙这么一通闹腾,顾二太太再是慈母心肠也冷了心。

    “罢罢罢,你不愿,我也不逼你。”顾二太太这才觉出苦涩来,“你往后爱如何如何。”

    ……

    乱糟糟地半年,顾明熙最终没嫁成。

    朱元文她瞧不上,自有旁人瞧得上。这边跟顾家的婚事一黄,朱元文那边立马定了另一家贵女。半年的功夫就成了婚,有了子嗣。此时且不说,顾明熙因说亲一事彻底被冷落下来。顾二太太也不如往日那般时常来看她,不过她没当一回事。

    她一心一意地盼着周憬琛快点打到燕京来,好叫她能一尝所愿做一回皇后。

    春季的某日顾家老太爷进了宫,请求圣上屏退两侧,在御书房呆了一日出来顾家就忽然得了势。在这之后,朝廷对西北发兵。不仅联络了突厥,调走岭南的驻兵,还将散落在大燕的精兵调回京城。燕京的动作,周憬琛略有耳闻。不过他被安西都护府牵制住,暂时分身乏术。

    原定两个月的行程,一直拖到八月底才终于料理清楚。

    此时轮台那边陷入了苦战。以一万兵力抗住中原五万兵力,岭南的援兵也到了,从安西都护府的东南侧袭击,企图越过安西都护府进入东乡镇,直接拿下周憬琛的老巢。

    两军在石城发生了激战。有一支小队绕过石城,从西洲的方向南下,两面夹击周憬琛。

    周憬琛才将将拿下安西都护府,紧急调兵抵抗。仓促之下竟然吃了一个大亏。那群人深夜派人偷袭,毁掉了两座兵器库。烧掉了两个仓库的箭矢。

    岭南戍兵本身就是大燕三大战力之一,不比安西都护府的驻兵弱。且此行大燕一口气调兵三万人,由大燕素来有智将之称的黄轩云指挥。这些人常年在山岭瘴气中操练,山地作战经验丰富。各个身手灵活作战,打起来十分难缠。他们也不跟戍边兵正面对战,只是经常性地骚扰。一时间竟让安西都护府这边陷入苦战,不得不紧急从北庭调兵过去支援。

    一旦打仗,四处开花。轮台那边花费了将近三个月,才终于将那些人赶出嘉峪关。消息传来东乡镇时已经是八月底,彼时叶嘉还在操心棉花的摘取和棉衣的缝制的问题。

    虽说将中原的兵力赶出嘉峪关,却死伤不小。一万兵力折损到不到五千,伤亡惨重。

    轮台伤亡不小,大燕军伤亡更为惨重。李闻竹不愧是西北第一猛将,作战风格刚猛凶残,下起手来毫不留情。一一万对五万兵力,硬生生打得朝廷五万兵力缩水到只剩一万二。且这些人士兵长达四个月耗在嘉峪关,拖得战线过长,早已心神俱疲。越到后面越无以为继,恨不得丢盔弃甲。若非朝廷下令不准退,他们早已经退回关内。

    双方僵持在邕州城门口,轮台的兵力早已越过嘉峪关,剑指邕州。

    邕州刺史不出所料,还未打到他府门口便已经携家眷潜逃。与上辈子突厥来犯时一模一样,丢城出逃得毫无底线可言。邕州刺史这一出逃,本就溃散的士气更是散成散沙。李闻竹毫不费力地就夺下了邕州。一万两千的战俘束手就擒,北庭终于得以喘息之机。

    九月底的时候李北镇又有消息传来,西北边方向有突厥兵跃跃欲试想要南下。

    与此同时,岭南忽然增兵迹象。形势一下子就危急了起来。

    叶嘉这边囤积了好几个仓的药物,镇痛药物试验过,效果拔群。她暂时停下了商铺的经营,暗地里组织人开始往安西都护府和李北镇运送辎重。除了粮草,最重要的便是镇痛药物。有了镇痛的药物和治伤药,大大缓解了战争的局势。

    周憬琛在收到两批镇痛药之后,也越发的想念叶嘉。叶嘉是他的福星,总是能在关键的地方发挥重大的作用。有了叶嘉,他这辈子少走了不知多少弯路。

    “小没良心的也不知身体如何了……”周憬琛对着手哈了一口热气,仰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今年的天冷得非常快,九月一过,十月初西北便迈入了冬季。

    天空的雪粒子降下来,猝不及防的将白热化的局势冷却下来。

    这一冷,就是难以忍受的寒冬。当第一场雪降下来,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不论是西北戍边军还是岭南的戍边军,他们面临的就是大雪封山,缺衣少食和饥寒交迫的现实。叶嘉密切关注着战局的变化,当天气严寒,战争要赢,靠得的不仅仅双方的人数和战力,更多的是军备以及药物。

    叶嘉看着一日比一日冷的天儿,当机立断将早早囤好的粮草四散的运输到东乡镇以外的地区。

    其中,李北镇运送得最多。按理说,北庭去年大燕才跟突厥打了一仗。突厥兵被重创,死伤将近六万人,应该没有精力再打一场。但这个天气可能会造成连锁的效果,列如西北断粮,又或者天寒地冻无法居住。北边游牧民族面临饥饿和严寒,跟深冬出山觅食的野兽一般来犯北庭边境。

    这些都是务必要注意,且时刻警惕的事情。叶嘉从不会在可能的概率上心存侥幸。一旦心存侥幸,极大可能会遭遇灭顶之灾。

    送了几波粮草出去,轮台的局势更加得到缓解。李闻竹率领的戍边军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深冬时节也打过仗。比起身娇体弱的大燕军队,严寒的季节反而增强了战力。兼之叶嘉粮草和镇痛药物的支援,他在极短的瞬间内一举拿下了邕州。

    兵力盘踞邕州,将大燕军队赶出冀州,暂时休养生息。而安西都护府这边周憬琛与黄轩云僵持住了,双方盘踞在吐谷浑的边界处不得寸进。

    天气越来越冷,十月中旬之时下了第一场雪。

    雪降下来,一夜之间就换了季节。从微微有些凉的秋季直接迈入寒冬。镇上的商铺都关了个七七八八,树木草植一夜枯萎。叶嘉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儿,也叫叶四妹关了西施铺子。今年因为粮食充足,叶嘉跟叶五妹叶四妹几个酿了几百坛子烈酒。

    冬日里将士们驱寒的物件就那几样,棉衣,烈酒,以及干粮。

    她心里琢磨着,抽了个时辰召集了府中准备猫冬的几个人。又特意去找了三四个能干粗活的短工,把先前小七小八误食硝石的那个茅厕给撅了。叶四妹叶五妹虽然不晓得她要干什么,但非常听话的按照叶嘉的要求将那块地里白色的晶石给淘出来。

    “姐,这是什么?”着白色的碎石头,看起来有点像盐粒子。叶五妹瞧着稀奇,抓了一点碎屑放手心就想伸舌头舔一下,看看有没有咸味儿。

    还没舔到就被叶嘉一巴掌打在脑袋上:“小七小八吃这东西的样子你忘了?”

    “哦哦,”叶五妹立马想起来,自己这是傻了,“这东西有毒来着,忘记了。”

    叶四妹白了她一眼,看向蹲在簸箕旁边念着碎白色晶石的叶嘉等着她发话。余氏撑着一把伞,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是硝石。咱们家怎么会有硝石?”

    皇宫里夏季热的时候会专门用硝石制冰,余氏自然是认得的。

    一般茅厕旁边是会有这种东西,但量都不会很多。叶嘉也没空解释,裹紧了大麾又去茅厕旁边去瞧。虽然早预料到不会很多,但看到至少有三个立方那么大的硝石,叶嘉还是扬了扬眉头。叶四妹将两小孩子拉倒一边去,不叫他们靠太近。

    叶嘉看了许久,只给家中的人一个任务:把这些硝石都给淘出来。

    炸弹怎么制作的叶嘉记得不大清楚,但炸弹的成分她很清楚。这些日子她托巴扎图去搜罗了会制作爆竹的人。如今正好能用上。不过这些硝石估计不够制作太多,但整个北庭这么大的地界,不会只有沈家府邸茅厕旁边有硝石,估计是有硝石矿的。

    “小梨,你去驻地一趟。”叶嘉站起身,“让巴扎图把寻到的那几个制作爆竹的人给要过来。”

    小梨一愣,立即硬是。

    驻地离得周家不远,不一会儿就找来了四个人。叶嘉叫管家给专门寻了个住处,离得周府不远。让这几个制作爆竹的人,按照最大威力的爆炸制作大的爆竹。

    “先试试,”叶嘉只有这一个要求,“爆炸的威力越大越好。”

    第112章

    这一年的寒冬比去年到来得更早。十月中旬几场雪降下来,气温很快就寒冷刺骨。

    叶嘉的酒和冬衣、镇痛药等物资送来得及时,很大程度上增强了李北镇城寨的战斗力。突厥虽说答应与大燕合作,趁大燕朝廷剿灭叛贼从北边夹击北庭都护府,实则几次偷袭都敷衍了事。突厥上次所受重创并未调整过来,突厥王三子的死以及几位重要战将的陨落,大大消减了突厥的兵力。小打小闹的偷袭都被城寨的驻兵给挡了回去。

    孙玉山为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带兵将突厥逼出蒙古草原以北区域,退回了西伯利亚。

    因其狠辣多变的作战风格和杀人不眨眼的行事作风,孙玉山被突厥人冠以‘北庭最锋利的一把剔骨刀’的诨名。叶嘉挺着大肚子在火盆旁烤火听小梨说起此事都有些不敢相信。实在难以将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敦厚的孙玉山与这个名号堆起来。

    不过转瞬一想也正常,当初周憬琛弄到身边的第一个人就是孙玉山。

    孙玉山镇守着李北镇城寨西北边防线,粮草充足避寒棉衣不缺的情况下坚不可摧。乌古斯镇守碎叶镇,这段时日也兢兢业业。西北、西边防线稳固,只要轮台不破,北庭的百姓就能过一个安稳的冬日。

    进入寒冬之后,安西都护府的形势发生了巨大的翻转。

    黄轩云虽说战争经验丰富,周憬琛也不遑多让。当初周憬琛苦于初步整合安西都护府的散兵,仓促之下无法凝练兵力才会被岭南军牵制在了嘉峪关。几场战役之后军心稳固,周憬琛用兵如神早已深入人心。安西都护府从一盘散沙到训练有数,实战从根本上解决了军心不稳的问题。

    如今安西军已经成为周憬琛麾下一柄久经沙场的剑,剑之所指,锋利异常。

    与之不同的是岭南军的严重受挫。岭南戍边军与北庭安西等苦寒之地的戍边军有本质的不同。岭南常年气候温暖且湿润,戍边军身形偏矮以机动灵活著称。但调离了原地,根本无法适应北边严寒的气候。天气一冷,他们的军备粮草没能及时跟上,落到一个被动挨打的境地。

    周憬琛心里计算着孩子出生的日子,早没了耗在此地的耐心。觉察到岭南军军备跟不上,趁他病要他命。调集了龟兹、于阗、疏勒、高昌等地的驻兵,呈半包围之势围歼岭南军。

    十月底时,成功将岭南军歼灭六成,黄轩云带着剩下残兵丢盔弃甲,硬生生被逼退回泗水。

    周憬琛赶回东乡镇的那日正好赶上北庭大雪。他手提一盏兔儿灯,披着厚重的大麾站在雪地之中,仿佛一根青葱绿竹拔地而起,眉眼之中清冽又难掩锋利之色。大雪落满了他的肩头和眼睫,他站在庭院之中看着抓着一只灰扑扑小孩儿横眉冷对的叶嘉,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叶嘉愣了一下,手里抓着的小孩儿像一只挣脱了猫爪的老鼠呲溜地跑没影儿。她没有主意,不知不觉地迈步向周憬琛走了过去。

    周憬琛到底没有舍得她走这么远,叶嘉的肚子已经七个月了。她本就消薄的身形让只是正常的孕肚显得异常硕大。叶嘉才走一步,周憬琛便已经疾步走到她近前将人抱在了怀中。

    温暖的气息包围了叶嘉的周身,周憬琛将大麾打开,整个罩在叶嘉的身上。

    他微微勾下身子将脸埋在叶嘉的颈侧,呼吸着她身上非常浅淡的梨花香。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上面落下的冰雪粒子便扑簌簌地抖落下来。许久,他才开口轻声地指责了一句:“……真狠心啊嘉娘,每回写信对自己的近况都只字不提。”

    叶嘉的心跳有些快,半年未见,周憬琛的相貌被岁月雕琢得越发的出众。若说往日的周憬琛是翩翩君子,文雅如玉。如今却仿佛注入了灵魂的美人灯,只一眼就能销魂蚀骨。

    “……我没出什么事能写什么?”

    “没出事便不能写了?”周憬琛皱着眉头,有些不满的样子。

    叶嘉无声地注视着他,四目相对,周憬琛的眼神深沉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挠了挠脸颊,脸有些烧。以前也没发现这人的眼神这么欲啊。这是多少年没吃肉了,怎么看到她跟狗看到骨头似的。伸手捏住他下巴一把推开他凑得很近的脸,叶嘉稳了稳心神,义正词严的警告他:“一孕傻三年,我近半年来脑子不好使,你不知道?能记得给你写信已经绞尽脑汁,你的要求不要太高。”

    周憬琛:“……”

    果然叶嘉就是上天赐给他的报应,报复他上辈子不解风情。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默默握住叶嘉全是黑灰的爪子:“……行了行了,别抹了。你这一手的锅灰除了用香胰子刷洗干净,在我脸上是蹭不干净的。”

    叶嘉没忍住笑弯了眼睛,刚才抓手往火盆里掏红薯的小崽子摸了一手的黑灰:“怎么忽然回来了?”

    “怕你把我忘了。”

    周憬琛握着叶嘉的手,冰天雪地里她的手暖烘烘的,叫他放了心。两人此时站在庭院的下方,地上已经堆满了积雪。即便过个把时辰就会有人来清理,还是容易堆积。怕她脚下不稳滑到,周憬琛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往台阶上走,“你这榆木疙瘩长着一颗石头心,日子长了不捂冷得快。”

    “你别血口喷人啊,我最是重情重义。”这话叶嘉听着就不高兴,什么叫她长了一颗石头心?她明明最是体贴不过的,“安西都护府的事情解决了?岭南军打退了?”

    “嗯。”白皙的手指染成了黑色周憬琛也没有半分在意,仿佛洁癖入骨的人不是他一般:“柳沅接替了我镇守在嘉峪关,经过半年的战火,士兵们也颇为疲惫。寒冬结束之前,暂时休养生息。非特殊情况,应该能亲眼看到咱们孩子出生。”

    “应该年底,或者来年开春会……”叶嘉点点头,正准备说话。一只脚上了台阶时不小心踢到台阶的边沿,脚没站稳地差点直接跪下去。

    周憬琛眼疾手快一把将人给扶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他整个环住叶嘉,双臂死死护住了人脸色都变了。叶嘉怀孕至今就没出现过这么乌龙的情况,结果周憬琛一回来就来了个惊喜。她也吓得不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方才死死环住他的脖子。

    周憬琛的脸一瞬间煞白,冷汗一瞬间就冒出来。

    叶嘉有些尴尬,她素来走路很稳的,也从未有过脚趾头踹到台阶边缘的情况。当下有些尴尬,也有些后怕。抱着周憬琛的脖子就吁出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你吓死我了才是。”周憬琛才会来就收到这么大一份礼,“罢了,我抱着走吧。”

    说完,不管叶嘉如何,弯腰打横将人抱起往屋里走去。

    屋子里如今多了几个伺候的,叶嘉原先不喜欢用奴婢,但形势所迫也改了这个习惯。家中庶务越来越多,她的身体越来越重以后,很多事情她自己力不从心。不想从外面买奴仆,便调用了一部分吴家和杨家的奴婢过来府中伺候。

    如今她的主屋除了小梨和环佩,还有两个上年纪懂人事的妈妈,两个端茶递水的粗实丫鬟。为了接生方便,她还特意早早安排了接生婆住进来。

    出了环佩和小梨,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周憬琛。冷不丁瞧见人,一瞬间惊为天人,下巴都要掉地上。显然她们如何都没料到素未谋面的男主子会是这样一副出众少见的容貌。尤其两个年轻的婢女在一个照面时,硬生生闹了个面红耳赤。

    叶嘉没忍住瞥了一眼周憬琛,那只黑灰的手往他的额头上一抹。

    周憬琛:“……”

    沈家的主屋是铺设了地龙的。冬日里一烧地龙,暖和的能仿佛在二月阳春。进了屋子一股热浪扑在脸上,外衣便不用穿得太厚。叶嘉月份大了以后体热很高,外头穿得厚实,其实里头就穿两间单衣。进来后就热起来,她拍了拍周憬琛的胳膊,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卧房的地上是铺设了地毯,不大容易摔。周憬琛将人放下,小梨立马指使了人端来热水。

    周憬琛脱了大麾,许久未回,屋子的摆设都不一样了。

    他慢吞吞地环视了一圈屋子,表情从柔软变得木讷。若说他走之前屋子里还留有他少量的物品,如今是丁点儿不剩了。书架上的书收起来,桌子上摆放的书本变成账簿。连他常常坐着的位置都变成了叶嘉的,周憬琛无奈地扶额,这小娘子真是无情的让人心酸。

    “……嘉娘,屋里给我留抽屉了?”

    许久,周憬琛幽幽地问。

    叶嘉身子一僵,顿了顿,绷着脸指责他:“……别说的这么心酸,我没那么霸道好吧。”

    “哦,”周憬琛洗了一把脸,“几个?”

    叶嘉:“……三个。”

    周憬琛擦脸的手一滞,扭过头,无语凝噎地看着叶嘉。

    “……加一个柜子。”

    叶嘉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啊!她以为安西都护府的乱子至少需要一年时日平息。毕竟周憬琛拿下北庭就耗费了两年,还是在北庭有旧部的情况下。正常来说,安西都护府比北庭还大不少,一年都是叶嘉过高的估计,“你也没多少东西,那些破烂衣物不要也罢……”

    周憬琛的眼眸越发的幽沉,叶嘉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直到变成了:“大不了给你买新的!”

    “嗯。”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的周某人,“床有一半是我的就行。”

    叶嘉:“……”

    第113章

    周憬琛回来的仓促,没惊动任何人就进了院子。余氏得到消息都是许久以后,不过她倒也没着急过来打搅。只等着小夫妻俩得了闲自个儿过来。

    稍作休息了片刻,周憬琛换了一身衣裳去了余氏那边。

    余氏早已经望眼欲穿,叶嘉只是半年未见周憬琛,余氏至少有七八个月没见到人。修长的淡青色人影携一身风雪衣袂飘飘地从门外进来,冰寒之气在他眉宇之中凝结成霜。周憬琛原先出尘的样貌在光影交汇处越发的冷清,余氏恍然一下看到他都愣住了。

    等人走到近前,余氏才终于回过神来:“回来了?”

    “嗯。”周憬琛行至近前,忽地抬手掀起衣裳下摆,跪下给余氏磕了三个头。太久未见,他的心中对母亲总是有一种亏欠在,“娘近来身子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余氏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

    许久未见,她难掩心中激动,绕着周憬琛转了几圈上下仔细地打量他。见他身体康健,身上没受多余的伤便将这颗心稳稳地放下了。安西都护府那边的战事她不了解,但余氏素来不会对一知半解的事情指手画脚。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拉他到身边坐下来才问起了他在外面的情况。

    外面在打仗,局势自然不是很轻松。受伤受累在所难免,周憬琛避重就轻地挑了些事情说。安抚了余氏的心思,顿了顿才说起了余家之事。

    说起来,早在三四月份的时候,周憬琛便暗中做主将余家人送来了北庭。当时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将余家的位置告知其他人。一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是安西都护府的情况复杂,打起仗来顾不上安排。如今西北的局势暂时稳定下来,余氏若是要见,周憬琛自然会安排。

    “娘想见外祖和舅舅他们么?”

    余氏闻言就是一怔,翕了翕嘴角,忽然有种难言的近乡情怯。说起来,余氏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余家人,余家会落到这个地步多少有景王府的关系。余氏嘴上从未说过,私心里却觉得对不起娘家人。顿了顿,她才问起来:“你外祖他们可还好?”

    “自然都好。”周憬琛笑了笑,“外祖担忧娘不能照顾好自己,时常过问娘你的近况。”

    话音一落,余氏的眼睛瞬间便是一红。不管年纪多大,在爹娘面前都只是孩子。余氏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深吸一口气,细细问起了余家人的近况。

    听周憬琛说这一路流放,余家人受到许多人的照顾没受大罪,顿时心安了不少。她流放至今除了感念人生坎坷,最牵挂的便是受到自己牵连的爹娘兄弟。余家四百年的大家族,因为她一朝败落。这是余氏心中永远不敢触及的痛楚。如今得知家人康健,心中积郁的郁气不由散了许多。

    余家不敢说是大善之家,但对许多寒门读书人来说却算的上恩人。这些年余家为天下寒门做了实事,流放这一路没受罪实在是太好了。

    “他们好就好,他们过得好就好。”余氏喃喃道:“得了机会再见吧,如今不着急。”

    周憬琛多少也能猜出余氏的心思,安静地坐在余氏等她消化了情绪。

    许久,余氏深深吐出一口闷气抬起头,笑道:“娘如今不奢望太多,只盼着你跟嘉娘一切都好。嘉娘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能干又聪慧。虽出身乡野,不似燕京闺中女子养的金贵,但这般才是嘉娘比寻常女子强的地方。遇上嘉娘,咱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憬琛没说话,只浅笑地听着余氏念叨。母子俩说了许久的话,余氏如今再没有提及过顾明熙。往日她总担忧儿子认死理,如今想来是她魔障了。儿子如此心性,如何会为顾明熙而裹足不前?

    “罢了,娘也不多留你。你与嘉娘许久未见,去多陪陪她。”余氏说了会儿话就站起来赶人。

    周憬琛笑了一声,点点头离去。

    余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十分欣慰。与嘉娘成婚之后,允安也变得有人气了许多。这些年,景王府虽说遭遇了惨烈的打击,却也在慢慢恢复生机。嘉娘的肚子预计在年底或者来年开春就开发动,余氏别的不想,就盼着叶嘉与孩子能康健。

    大雪一整日没停,周憬琛从余氏的屋子走回主屋肩头又落了一层雪。

    此次回来,他特意换了一身特别修身的青衣。外罩白色的狐裘大麾。本就高挑的人被流畅飘逸的青衣映衬得更加修长挺拔。他站在门前信手扫着胳膊上的雪粒子。叶嘉靠在软榻上透过窗户看向那人。照在白雪上反射的光将他映照得仿佛一尊活得玉像,一举一动都能入画。

    似乎察觉到注目周憬琛侧过脸来,见是叶嘉在看他,不由微微一笑。叶嘉的心口砰地一跳,好吧,她沉寂许久的爱美之心又活了过来。

    此时夜色还未到,但天气不好都在屋中猫着。喝羊奶的习惯自打叶嘉穿到这个世界起就养下来,如今一直没有断绝过。余氏蕤姐儿就不必说,后来的叶四妹母子三人,孙家祖孙三人也养出了喝羊奶的习惯。昨日周家养的羊如今也能产奶了,喝羊奶也方便。

    这段时日忽然闲适下来,正好叶四妹叶五妹被叶嘉带的都好一口吃的。几人便在家中琢磨起了新吃食。

    说起来,周家如今不缺新奇的吃食。下面商铺的掌柜知晓东家喜欢新鲜吃食,每次寄送账本过来时都会捎带不少好东西。叶嘉翻看了家中的存货,发现有不少袁春生从江南淘来的好茶叶,干脆就自制奶茶。

    用的是羊奶,新鲜的羊奶。茶叶洗过之后与羊奶一起煮,加上蜂蜜,煮出来虽说比牛乳奶茶差一些,但也算是改善口味儿。周憬琛进来就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奶香味儿,一抬头就看到圆滚滚的叶嘉捧着一只大海碗眯着眼睛在吸溜不由笑起来。

    估计是太操心,她孕期也没有圆润多少。本身就是单薄纤细的体格,如今除了硕大的肚子顶出来,身体四肢还是消瘦得很。许是没有当母亲的直觉,除了气色差了些,她的面相都没有多大的改变。

    “喝什么呢?”

    叶嘉抬头看了他一眼:“羊奶茶,尝尝?”

    “嗯。”周憬琛是不重口腹之欲的人,往日在家时吃叶嘉做的饭食会多吃几口,平常在外进食只为了饱腹。此时闻言倒也来了兴致,走过来,低头就着叶嘉手里的碗喝了一口。

    叶嘉:“……”

    周憬琛无辜地看着她:“……怎么了?我不能喝么?”

    “……你的洁癖是假的吧?”

    周憬琛:“……”

    ……这糟心的木头疙瘩什么时候能说点人话?伸手一把捏住了叶嘉乱放厥词的嘴,他干脆一把拿过叶嘉手里的碗,一口气给她全喝干净了。

    叶嘉看着空荡荡的碗,撇了撇嘴:“我又没嫌弃你。”

    不管嫌弃没嫌弃,从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周憬琛也算是摸透了叶嘉的性子,也不跟她扯那些闲话。将碗放到桌子上便抬手摸向了她的肚子。

    上次见她还是四月份,当时还没有肚子。如今一晃儿这么大,周憬琛还是头一回亲手摸。也是凑了巧,平常都懒得动的小孩儿不知是否知晓父亲回来,竟然踢了踢周憬琛的手。当手下异样传来,周憬琛差点激动得站起来。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它动了?”

    “嗯。”叶嘉已经习惯了,“这小孩儿是个懒的,平常懒得动弹,你运气不错。”

    周憬琛没忍住脸上笑开了花。

    叶嘉瞥了他好几眼,倒也没有故意泼冷水。她如今月份大了,其实走动很辛苦。不过也算运气好,正巧赶上冬日里天最冷的时候,不用出门。不过考虑到古时候的医疗水平,叶嘉平常即便辛苦也会多走多动,省得将来生产不易。

    周憬琛的手贴着她肚子许久,挨了小家伙四五脚还笑咧了嘴。叶嘉眼角余光瞥着他,不自觉地目光落到他殷红的唇上。不知不觉,她微微支起身体侧脸将嘴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温热的气息靠近,周憬琛眼睫扑簌簌地抖动了起来。

    任由叶嘉舔了舔他的嘴唇,微微启唇放任她的舌尖伸进来挑逗他。他们虽说成婚快一年半多,其实相聚的日子很少。本就想的周憬琛又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心爱的人在怀中,被她这么亲近自然立即就有了反应。不过顾念着叶嘉如今身子重,他什么想法都得按下去。

    安静的屋内只有细微衣料摩挲的声音,窗外大雪漫天,时不时被风吹得灌进屋中来。轻微的吮吸声与略有些粗沉的呼吸交织,周憬琛被人压着倒在了软榻上,青色的衣料与乌发旖旎地滑落到地上。

    他一只手小心地扶着叶嘉的腰身,长腿支撑着地面不叫两人意外摔倒。呼吸被人夺取,周憬琛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人给逼死:“嘉娘,嘉娘你莫闹。”

    叶嘉也不是闹,自家人,给她尝尝味儿总行吧?

    亲吻了许久,周憬琛实在受不了才骤然出手,一狠心将她给拉开。他的嘴唇此时已经红得仿佛涂了胭脂,眼睛里也有了水色。周憬琛缓缓直起腰肢坐起身,斜着眼睛看向她。叶嘉本来就是鬼迷心窍,此时也不觉得尴尬。歪着脑袋看向他,光明正大的觊觎美色。

    “大夫怎么说?”周憬琛的呼吸有些沉,眼眸也幽深得厉害。

    叶嘉眨了眨眼睛,“说什么。”

    “这个月份身子能经得住么?”周憬琛问得毫不避讳,赤裸且直接。

    叶嘉:“……你想啥呢?我就是尝尝味儿。”

    “哦?”周憬琛也不说话,就这么幽幽地往下落,落到她不知何时摸到某处的手,“这么尝?”

    叶嘉:“……”

    他管她怎么尝?反正是她的人,想怎么就怎么不行么?心里愤愤不平,叶嘉翻了他一对白眼,直接起身下了软榻。正好大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渐晚。叶嘉才走到下面,门口就探出一颗小脑袋来。那小脑袋顶着一头小卷毛,一双碧绿的眼睛眨巴着看着喝水的叶嘉。

    叶嘉下午才抓了他一回,这小家伙不怕死又来了:“小八,你怎么又跑过来?”

    小八两只乌黑的手爪子抓着门框,好奇地盯着周憬琛打量了许久。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慢吞吞地从门框后头冒出来,肥嘟嘟的小身体翻过门槛爬进来。张开小手臂就朝叶嘉叫道:“姨母,抱~”

    小家伙快两岁了,说话还只能一个词两个词的冒。

    叶嘉哪里抱得动他,她刚要走过去,周憬琛已经骤然从软榻上起身。束紧的头发有些松散,碎发落了鬓角,显得没那么冷清了。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地上肥硕的小崽子抱起来。小八是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见周憬琛,被抱起来还有点懵。小脸紧绷地看向叶嘉。

    “这是你姨父。”叶嘉喝了一杯水下肚,感觉那莫名其妙的火气还没消下去,躁动的很。

    小八话虽然说不完整,但小脑袋瓜灵巧得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周憬琛,特别小声地喊了一句:“姨父。”

    周憬琛以往是不大喜欢孩子的。上辈子顾明月与周晔的儿子也算是自幼在他身边长大,他都没有半分触动。这辈子估计是自己当了父亲的缘故,对别人的孩子也多了几分怜爱:“嗯。”

    这一应声,小家伙的眼睛立即就亮起来。小孩子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小八对周憬琛好奇单纯就是觉得这人好看。此时见他态度温和,扭动了小身子跟猪崽子似的就拱了上去。周憬琛被他这头小卷毛蹭的好笑,才弯了弯眼角,就发现门边上还有一个。黑直毛的小崽子。

    四目相对,黑直毛的小崽子慢条斯理地爬过门槛,跑到叶嘉的身边抱住了她的大腿。

    “……这个是小七?”

    “嗯。”叶嘉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小七性子安静许多。”

    周憬琛目光在两孩子脸上转悠了许久,小七小八两孩子长得是难得的俊俏。忽然冒了一句:“咱们的孩子往后指定生得比小七小八更好。”

    叶嘉:“……王婆的瓜都被你卖光了。”

    四目相对,周憬琛眼底的笑意浮现:“那没办法,毕竟孩子他爹是靠脸吃饭的你说是吧嘉娘?”

    叶嘉:“……”

    叶嘉有点没抗住脸皮,默默地脸颊烧红了起来。

    小七小八没在叶嘉屋里留太久,不一会儿叶四妹就过来把人给领走。

    自打西北开始降雪,东乡镇街道上的铺子基本都关了。西施铺子自然也关了。叶四妹如今做生意嚼出味儿来,日日缩在屋里盼着雪停,继续做生意。不过显然这老天爷没顺她的意,大雪一连下了三四天没停过。叶四妹这些日子在家唉声叹气的,跟丢了万贯家产似的。

    正好这时辰也快晚膳,叶四妹过来接孩子顺道叫叶嘉过去用饭。

    她一进来就看到抱着孩子的周憬琛,下意识就是脖子一缩,脸就跨下去。说起来,叶嘉也才想起来叶五妹往日也说过,害怕周憬琛。觉得周憬琛骨子里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今叶四妹也这般,连看一眼周憬琛都不大敢的样子,逗得叶嘉有些哭笑不得。

    此时进来了也没敢跟姐夫搭一句话,匆匆跟叶嘉说了两句就拉着孩子回屋:“姐,五妹那边饭食都已经做好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要开饭了。你跟姐夫两人也收拾收拾,快些过来。”

    “好,”冬日里没法出门,除了吃就是睡,“换身衣裳便过去。”

    “你是做了什么事么?”叶嘉也是好奇,此时人走了,她才忍不住问,“怎么一个两个都怕你?”

    周憬琛哪里晓得。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左右只要叶嘉不怕他就行。

    晚膳用的早,天也黑的早。感觉才坐没一会儿,一个人影匆匆跑进来。也是凑了巧,他们才用罢了晚膳,门房禀告说外头有人来。

    夜色笼罩下,雪粒子在光下有些反光。

    叶嘉皱了皱眉头,心道这大雪天能有什么客上门。但想了想还是叫门房将人请进来。

    来人不是外人,是出门之后许久未归的阿玖。

    阿玖不知打哪儿来,穿着一身厚厚的皮子。这一身打扮弄的跟个突厥人似的。也不晓得他在外奔波了多久,脸上嘴唇上都是冻伤。头上戴着厚厚的毡帽,一进来地上都落了一层雪。叶四妹许久没见阿玖,都有些认不出来。还是阿玖张开双臂喊了她一声,她才把筷子一扔扑了过去。

    叶四妹激动的声音都在抖:“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你,你怎么……”

    叶嘉也有些吃惊,定睛一看,阿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的少年。那少年冷不丁一眼没瞧出来是谁,样貌清秀好似好女。等人跪地行礼叶嘉才认出来,竟然是林泽宇。

    “正好赶在天黑之前回了镇上。”

    阿玖哈哈一笑,松开了叶四妹,弯腰一手一个将两胖儿子抱起来。

    亲热了片刻,把人放下来单膝跪地,像周憬琛行了一礼才道:“姐夫,五百匹马幸不辱命。都是塞外好品种的战马,马儿已经送去了西场。”

    叶嘉吃了一惊,看向周憬琛。周憬琛朝她笑了笑,这才将阿玖叫去了书房。

    这次周憬琛回来不是无所事事。兵每日都得操练,该做的事情也一样不能少。戍边的兵虽说整理强势,但步兵与骑兵比起来,还是要差上许多。骑兵必不可少。叶嘉这才想起来周憬琛迟迟没将西场分出来给她养殖,原来是早有打算。西场养马,似乎也十分合适。

    阿玖的归来,家中很是热闹了一番。

    叶嘉发现阿玖的性子比往日沉稳了许多,不仅如此,林泽宇也好似长大了不少。以往那脱奸耍滑的脾气和软弱的性格也被阿玖训得改了,样貌虽还清秀得像个小姑娘,性子却已经立起来了。

    为了养马一事,周憬琛将西场的人挪去了碎叶镇附近。由叶青河亲自看管。

    叶青河小小年纪做事十分有魄力,如今官职还未升上来,却已经有了威势。在碎叶镇驻地颇有威望。周憬琛把人调去看管流放犯,预备锻炼一段时日,再提起来做事。

    他的打算叶嘉没有干预,叶嘉发现周憬琛回来以后,她有点管不住自己,总想去沾人点儿便宜。

    周憬琛虽说也由着人家占便宜,但次数多了也有点受不了。他都大半年没碰过媳妇儿,本就憋的很。结果叶嘉不知道避讳他反而隔三差五地撩拨,他有一次没忍住把人剥干净,直接进去了。但顾虑着孩子不敢大动,浅尝辄止硬生生把他的舌头给憋出两个燎泡。

    一次一次的,憋回去,周憬琛看着叶嘉的眼神都幽怨了不少。

    周憬琛幽幽地盯了她许久,伸手将叶嘉揉乱了的衣裳给整理好,克制地替她系上腰带。叶嘉的嘴唇红肿着无辜地看着他,气色显然比初见那日好了太多。如今两人之间气色差的,反而是周憬琛。他舌头上火起燎泡,疼得他喝茶都不敢喝太热的。

    “来人。”周憬琛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请大夫来。”

    屋子外头立即出现了一个身影,是个陌生的脸孔。

    “是。”

    叶嘉撇了撇嘴。只见门外那人身形一晃,人就走了出去。

    大夫来的比预料得快。这次回来周憬琛特意带了军医。军医平常不大出来,但人早已被安排住进周家。受到召唤背着一个大药箱就匆匆过来。军中人虽没见过叶嘉的面儿,但都知道殿下有一位极为爱重的妻子。主子娘娘在殿下与岭南军对战的这段时日给军中运送了许多的粮草。

    那军医不敢直视叶嘉的面容,垂头敛目地上前让叶嘉把手腕递出来。

    叶嘉应言将手伸出来,他两根手指搭上去,须臾便收了回来:“主子身体虽有些虚,但十分康健。近来有些劳累,歇息一段时日便好。”

    周憬琛点点头,顿了顿,堂而皇之地问起了私事:“她的身子能经得住行房么?”

    这话问的大夫一怔,叶嘉也是一傻。

    许久,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叶嘉反应过来一张脸瞬间红了个透。周憬琛这厮往日很害羞的,如今仗打完了脸皮居然变厚了这么多。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叶嘉心下一窘,直接扑过去伸手捂住周憬琛的嘴:“你特么那什么嘴里能不能吐个象牙!”

    周憬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瞬间笑眯了眼:“不问问不行啊,你要逼死我。”

    叶嘉气死,她哪里要逼死他!她就是最近有点欲望旺盛,这是正常生理现象!叶嘉是有常识的,孕晚期的女子会受到雌激素影响,性欲旺盛。周憬琛这家伙真的是!!

    军医着实没料到素来冷酷得周憬琛在自己夫人跟前是这幅德行,一时间有些惊住。好半天才回过神,低下头不敢乱看。老大夫窘着脸也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才提醒道:“能自然是能的,但主子娘娘的月份也确实有些大了,经不住折腾。殿下,还是忍一忍为好。”

    周憬琛点点头,又问了些别的事儿赶紧把人打发出去,扭头无辜地对叶嘉说:“看吧,不能做。”

    叶嘉绷了脸:“……你请大夫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然呢?”

    叶嘉瞬间恼羞成怒,扑过去死死地捂住他大笑的嘴。老大夫背着药箱跟背后有鬼在追似的,匆匆离开了两人的住处。但周憬琛的笑声还是穿透了门扉漏了出来。

    当日夜里,叶嘉就拿了一把小剪子,一个人气呼呼地跑去了灯下。

    周憬琛约莫知道自己笑得有些过分了,见她半天不搭理他。端了一杯茶水走到她跟前,若无其事地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问她:“在做什么呢?跟你说半天话不理我。”

    叶嘉哼了一声,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张开了五指:“剪指甲。”

    周憬琛瞥了她的手,只见她的那只手指甲全被剪成了锯齿状。他:“……剪成这样?”

    “嗯。”叶嘉的手一张一缩,抬头朝他温婉一笑:“让你尝尝什么叫辣手摧花。”

    周憬琛:“……”真的是好辣的手。

    第114章

    叶嘉在剪这个指甲之前完全没料到,辣手摧花的第一步没摧到该摧的人,反而自己先遭殃。

    突然的这一爪子下去,给她的脖子挠出了四条细长的血埂子。疼得她眼泪一瞬间飚了出来。周憬琛在一旁看得一愣,顿时又心疼又好笑,赶紧过去看。

    叶嘉捂着脖子,疼得眉头都抽起来。

    周憬琛见她脸色不大好顿时就笑不出来。皱着眉头他弯下腰检查了一番,伤口不是很深也没有流血。但叶嘉的皮肤太白嫩了,被指甲刮到的一块皮肤确实全红肿起来。他当下也顾不上调侃,立即转身去梳妆台取了梨花膏过来替叶嘉擦。梨花膏有治冻疮和小创口的作用。

    他叹了口气,手指勾了一点抹上去。冰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上,抹得叶嘉龇牙咧嘴的。

    “你看,伤敌为零自损一千,还胡不胡乱剪指甲了?”听她疼得嘶嘶的,周憬琛终究是心疼了。

    一边皱着眉头替她将药膏抹匀,他忍不住一边开口教训她:“方才你这一爪子要是挠在了脸上,一准要脸花掉的。到时候疼得还是你。”

    “……我也没想到脖子忽然好痒,”叶嘉也无语。

    自打怀孕以后她不知不觉就健忘了许多。方才才剪了指甲要给周憬琛好看,转头就一爪子挠在自己脖子上,脑筋都不大好了,“谁知道真的剪得这么利……”

    周憬琛笑了一声,本还想数落她几句,看她这哎嘿哎嘿疼的模样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叶嘉一脸幽怨。

    他不由挑起一边眉头:“……怎么着?这么看着我是想让我也给你挠一爪子同甘共苦?”

    叶嘉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点了头:“也不是不行。”

    周憬琛:“……”

    挠是没挠成,偷鸡不成蚀把米,叶嘉也消停了。

    夜已深,屋内屋外都只剩下风雪狂啸的声音。叶嘉忧郁地坐在软榻上,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周憬琛斜眼睨着她,叶嘉白了他一眼,周憬琛又伸手勾了一坨药膏给叶嘉摸上去。这梨花膏里面放了清凉的药材,涂上去有种冰凉凉的感觉,让那种抽疼的感觉舒服了许多。

    药膏抹完了见她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周憬琛起身将梨花膏放回去,又顺手从簸箕里拿了小剪子过来。

    叶嘉掀了掀眼皮,没个动作。

    不一会儿周憬琛又回来。掀了衣裳下摆端正地在叶嘉身边坐好。

    叶嘉眨了眨眼睛,只见身边的人忽然伸手抓起她一只手。他的手比她大了许多,能完整地将叶嘉的手包起来。叶嘉任由他把玩着她的手指,而后忽然捏住了她一根手指头。

    叶嘉:“嗯??”

    周憬琛没搭理她,只自顾自地垂眸敛眉,仔仔细细地将她这根手的指甲都给剪干净。这动作真是突兀的令人震惊,叶嘉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根一根把她锯齿指甲给剪完了。

    叶嘉:“……”

    这啪嗒啪嗒剪指甲的声音不知为何让叶嘉一瞬间想起后世的宠物猫,她感觉自己现在跟那没爪子的猫也没差多少:“喂……”

    周憬琛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剪完了一只手便掀了掀嘴皮子:“另一只手。”

    “……”

    顿了顿,叶嘉抬起另一只。

    如今的剪子并非后世专门剪指甲的,用这种剪子反手剪指甲其实很有难度。叶嘉是个非常传统的右撇子。左手估摸着剪得不错,右手就不行了。为了简化,她的右手都不是锯齿状,都是咔嚓咔嚓一边一下,给剪成了三角尖头状。

    周憬琛一看到这个指甲,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一瞬:“……得亏刚才挠脖子的不是这只手?不然你脖子上的血肉都得掉一层。”

    叶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让你挠一爪子的,你死心吧。”周憬琛木着脸,不消一炷香就全给她剪干净。周憬琛弹了弹衣袍上的碎指甲,那一举一动贤惠得像个护工。

    叶嘉:“……”看来老了谁推谁出去晒太阳还不一定。

    ……

    这一年是难得的寒冬,便是在西北历年寒冷的天气中都算的上罕见。

    去岁十月底街道两边的商铺还没有关过门,还能见着大太阳。今年天气一冷,瓦市都彻底关了。街道上几乎没有看到开门的。大部分日子贫苦的百姓没有别的法子抵御严寒,只能猫在家中硬抗,有些人家孩子身子弱些的恐怕都熬不过这个冬日。

    熬不过冬日在当地百姓来看都已经算是稀松平常。虽说这个时代讲究多生多样,大部分人家都生养四五个孩子,但能全部养大的都是极少数。这种状况在西北,更是普遍。不过如今周憬琛既然已经接手了这里,自然就得管理。他除了借用西北的兵力,自然也需要承担起当地的民生。

    他即便是回来了深夜也总是在忙碌的。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改善当地百姓的日子。

    用罢了晚膳,叶嘉回屋没一会儿便睡了。

    她如今身子不能太累,夜里等闲不会叫自己熬着。

    周憬琛端坐在书桌边上正在看文书,墙角的灯笼发着暖黄的光。寒风穿过窗棂吹得木框不停地震动,发出哐哐的响动。偶尔有一缕冷风钻进屋中,拂动得屋内的烛光摇曳晃动。门廊下的灯笼吊绳被风刮得来回摇晃,风雪之中反而越发映衬的四下里静谧。

    许久,周憬琛才仿佛回过神一般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闭了闭眼睛。

    他一手扶着袖子啪嗒一声轻轻放下了笔,抬眸不自觉地看向了床边。果然睡到半夜叶嘉的脚会不自觉的从被子里踹出来。嘉娘睡觉不老实这习惯还是没改,周憬琛嘴角挂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捏了捏眉骨,起身回到床边握着她的脚放回了被子里。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屋子里地龙没有停过,这般穿着单衣倒也不冷。他俯身在睡着的人额前亲了亲,这才脱了衣裳小心翼翼地上床。

    月份大了以后叶嘉起夜很多,如今夜里自然都是睡在床外。周憬琛小心翼翼地抬脚刚准备要从她的身上跨过去,这人睡梦之中忽然抬起脚踹了一下。要不是他闪躲的及时,怕是都要被踹到脸上去。

    一手抓住那人的脚,肚子大了以后叶嘉渐渐不能弯腰,不太好抓到脚趾头。许久未剪,脚指甲有些长了。估计穿鞋子都有些顶脚趾。周憬琛笑了一声,去将先前给叶嘉剪指甲的那个小剪子取过来。盘腿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将她的脚指甲全给修剪整齐。

    啪嗒啪嗒的声音,周憬琛几次抓住叶嘉想抽回去的脚,真是睡着了也不消停。剪完收拾了一番他才侧躺下去,小心地将人拢在怀中,呼吸着她身上暖香味儿闭上眼睛。

    周憬琛夜里其实很少有睡沉的时候,但只要抱着她,他夜里总能睡得很沉。

    接连下了几日大雪,到第四日时才停。这一大早阿玖就已经等在花厅。他自打大前天回来这几日就没怎么冒过头,跟四妹两人缩在屋子里好生地亲近了一番才舍得出门。关于西场如何安顿马匹还需要一个章程,这么冷的天,马儿也受不了冻的。

    叶嘉没有相关养殖知识,她连马都很少见。这桩事情自有周憬琛去安排,她只管当个甩手掌柜便好。

    北庭都护府的商铺如今基本都关了。安西都护府那边商铺也有曹如月和几个后来派过去的掌柜看着。叶嘉如今只管每个月做到了解生意经营状况,理清楚账簿便可。

    余氏每天都要过来看叶嘉好几回,总是担心她的肚子会忽然发动。

    这大雪天的,一旦出个什么事找人都不方便。当真是恨不得将叶嘉挂在裤腰带上。叶嘉偶尔也无奈,余氏也是关心,她只能尽量更小心些。得亏肚子里这孩子跟它娘一样是个慢性子的,这段时日待在叶嘉的肚子里一点动静没有。

    十一月初时,李北镇城寨那边传来消息。倒不是突厥人又南下抢掠,而是先前紧急建造的城寨和防御的围墙出了点问题。雪势太大,压趴了好几座瞭望塔。

    瞭望塔在作战上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能不能第一时间发现敌情就仰仗它。这要是塌了,对李北镇城寨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孙玉山手下的人不懂建造,当初这些塔和防护墙都是周憬琛带人建造的。他们一时间没别的法子,只能紧急传信回来求助。不过北庭这边有能力去修筑瞭望塔的工匠太少,寒冬季节也不好找人找木材,只能说先过去看看情况。

    “我得亲自过去一趟。”周憬琛才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又要走,一时间十分不舍,“应当不是什么大事,过个两三日便会回来。你在家中好生待着,有事叫人去城寨寻我。”

    叶嘉正在算账,她虽说不用操心经营,却需要知晓商铺的运营情况。

    如今她的手下有七十多家商铺,两千多亩良田,这么多资产稍稍大意就是大笔损失。虽说这些商铺另有掌柜管理,但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将账本原本送到叶嘉这边。她从无数的账目中抬起头看过去,看的太专注,冷不丁都有些眼前发黑。

    眨了眨眼睛,叶嘉将这股晕眩劲儿压下去:“这个时节你能寻到人去修缮么?”

    “还不清楚,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周憬琛将她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

    ……倒也是。大雪压趴到什么程度。若是情况不严重,只需稍微懂一点木匠手艺就能修。

    周憬琛没耽搁,当日便收拾了行囊出门。

    余氏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就忍不住叹气,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忙。但愿叶嘉生产的时候别遇上这些事儿,好叫两人的孩子能安安生生的出生。余氏这段时日也没停下来,先前叶嘉叫她捣鼓的口脂,她目前捣鼓出来三个色。一种绛色,一种朱红,还有一种春红色。

    薄涂或者浓涂能呈现出不同的色泽,兼之余氏一手出神入化的点唇妆,能将同一款口脂弄出花儿来。

    原本这口脂是要立即投入到作坊生产制作的。但由于大雪天儿道路受阻,原材料等没有购齐等缘故暂时搁浅。目前来说,余氏捣鼓出来的那点口脂和胭脂,只拿给家中几个女子用。还别说,色泽上比市面上卖的口脂更鲜活靓丽,上唇也能持久。

    闲来无事,余氏也会教一下叶四妹叶五妹如何上妆。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子,尤其叶五妹还没有出嫁,学点拾掇自己的本事是应当的。省得将来妆容衣裳都不会搭配。

    女子爱俏,叶四妹也五妹自然感兴趣。跟着学了两三个月,倒是学出了点兴趣。两人本就是巧手,如今叶五妹叶四妹都被余氏给带着也有点样子,没什么事都爱给自己捣鼓一手好看的妆容自己高兴。

    这些东西余氏暂时没敢拿给叶嘉用,叶嘉人在孕期,怕这些东西不小心吃到嘴里会对身体有损伤。

    叶嘉倒是没怎么在意,不过余氏担心的话她便不用便是。

    倒是周憬琛,这次原本以为是小麻烦,稍微处理一番便能应付。但到了城寨才发现不仅仅是瞭望塔被压趴这般简单,原先建造的城寨护栏等也不够坚固。许多住处都需要重新建。周憬琛跟着城寨的人四处转悠了一圈后眉头皱得打结:“可有尝试找当地工匠来修缮?”

    “找过。”孙玉山也头疼,若不然便不会着急给周憬琛去信,“只是手艺活能找泥瓦匠来做,但真正懂建造城寨和城墙的人没有。若是建造那等坚不可摧的城墙,还得找有相关学识的人才行。”

    说着,孙玉山不由看向周憬琛:“主子,西场那边有没有懂建造的人才能调过来?”

    懂建造的自然是工部的人,周憬琛当初也只是懂一点皮毛。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西场那边虽说有不少流放来的人才,但大部分是官员,真正懂得土木建造工艺的人好似没有什么印象。

    “不急。”周憬琛思索了片刻,“派人过去问一问便知。”

    第115章

    西场这么多年流放了将近千人,大部分人没有活过一个年头就去了。如今还存活的不到五百多。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此地活下来的人便会越来越少。上回被周憬琛带走了一批,如今西场还剩三百人左右。不过今年是几十年难遇的又一次寒冬,也不晓得这个冬日过去还有多少人活下来。

    叶青河接到消息时还有些奇怪,这么大冷的天儿姐夫要这群流放犯做什么?不过他也知周憬琛不是一般人,做事自然不需他质疑,他只是高效地将这群人聚集到一处。按照上面的要求,先一一盘问了一遍。

    三百多个人,最终筛选了七个人出来。

    但这七个人却并不是完全的懂得土木建造,有些只是读过相关书籍,可能懂得一些皮毛。叶青河也不清楚周憬琛需要怎样的人才,能沾上边的他都给列出来。人一股脑儿地送到了李北镇城寨。

    人送过来时周憬琛正在城寨的外围,亲自督促手下的将士做一些简易的防护。

    这种大雪天突厥或者北边的游牧民族不大可能会出现,毕竟在这种天气里到处乱蹿可能会冻死在外头。但也不代表没有被偷袭的可能,去岁就是冬日里遭遇了一场偷袭,粮仓被烧了。

    “主子,西场那边送来的人到了。”一个护卫匆匆跑过来。

    周憬琛站在城垣上眺望着远方,点点头便叫来了孙玉山。

    让孙玉山派人盯紧了这里,自己则转身回了营帐。天气太冷,这薄薄的营帐并不足够保暖。里头烧了火盆。周憬琛心中有些担忧,这么冷的冬日北边的百姓会活不下去。得抽个空让人将火炕给普及下去,先前从叶嘉手里拿的火炕设计图也是时候拿出来惠及百姓。

    心中这般想着人到了营帐,坐下来暖和了片刻。一个将士领着几个衣着邋遢的人过来。

    说起来,这几个人当众还有一个熟面孔。他们才跪下去周憬琛就看到那人,哪怕已经脏污到看不出全貌,周憬琛还是一眼认出来。这个人自诩读过鲁班书的人,正是四年多以前贪污岭南水灾赈灾款的前户部侍郎。当时这个案子还是周憬琛亲自办的,没想到这人没死还又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来。

    那人一看周憬琛脸刷地一下子就白了。他们自打流放就一直在西场开荒,消息不灵通自然也就不清楚西北已经易主。且易主之人正是周憬琛。冷不丁的,那人两股战战,一屁股栽倒下去。

    “你,你……”那人指着周憬琛惊恐得话都说不出来,“怎么是你?!”

    周憬琛连问都没问,就直接叫人将这个人送出去。

    前户部侍郎叫什么周憬琛已经记不大清,但这个人做了什么事他记得很清楚。一个连本职都做不好的人能懂什么建造?企图靠口才蒙混过关,在周憬琛这里行不通。

    当下就进来两个人,夹住那个人便拖了出去。因为这一遭,剩下的六个人面面相觑,面色惨白。有那跟方才那人打着同样主意的已经开始害怕,哆哆嗦嗦的头都不敢抬。周憬琛目光冷冷地在这群人身上扫视一圈,心虚的人就已经双腿开始打摆子。不过周憬琛并未因此武断下结论,而是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一人发了一张纸,让他们将城寨的建造图画出来。

    “这,这……”画城寨的构造图?城寨的构造图怎么画?

    有些还想滥竽充数的,此时额头的冷汗如斗大。周憬琛让人把纸笔发下去便没有再管,只让一旁的卫兵将一炷香点上:“这炷香燃尽之前,你们尽可以思索。”

    想要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碎叶镇那个鬼地方,这个寒冬硬抗真的会冻死人。他们太想摆脱那个地方,有机会被带出来他们自然是用了不少招数。但是他们没料到才一上来就遇上了周憬琛。眼看着那炷香慢慢地燃烧,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蘸了墨水的笔停在纸张上放半天落不下去,根本就不会。

    周憬琛全程垂眸敛目地在吃着茶水。虽没有抬头打量过他们一眼,但那周身肃杀的气势压得有几个扛不住的人尿液一点点润湿了裤子。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儿在空气中蔓延,都不必周憬琛叫人,立即会有人进来速度地把人给拉走。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一个世纪那么久。上首坐着的人啪嗒一声放下了杯盏,所有人瞬间抬起头。

    七个人,进来就被拉走了一个,中间又倒了一个。但剩下五张图还是送到周憬琛手中,只第一张就让他挑起了眉。哪怕并非在工部任过职,但周憬琛博闻强识读的书够多,其实也能看出这构造图的粗糙。这几个人都是燕京那边流放过来的有点学识之人,画工自不必说。但若是按照他们这些图上所标识的东西建造城寨,只怕是要掏空城寨。

    别的不说,光是这些木料都能让整个城寨的将士少吃一年的干馒头。

    “嗤——”周憬琛亲嗤一声,下面的人头皮就是一紧。

    有些觉得自己画的不错的也胆战心惊地看着周憬琛。周憬琛一一将构造图看完,只有一张勉强看着有点像样。周憬琛拿着那张看了半天,问了一句:“这个是谁画的?”

    五个人一言不发,默了默,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是我。”

    “你姓甚名谁?”

    那人的心脏咚咚地跳着,约莫猜到是被看中了有些藏不住喜色:“小人姓赵,名炜清。原在工部任职。”

    赵炜清,工部。原来跟先前那人一样,是四年前岭南洪灾赈灾款贪污案被牵连流放的。看来看去,也就只有这个比较靠谱。剩下的四个,画的构造图都牛头不对马嘴。周憬琛倒也没有将这些人处死的意思,只是让赵炜清留下来,剩下的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七个人最后留了一个,周憬琛让人给赵炜清寻了个地儿洗漱了一番,直接带着人去了外城。

    赵炜清在工部任职许久,对建造上面确实懂不少。他一到城墙附近,先去看了瞭望塔。瞭望塔是木质结构,当初周憬琛建造的时候特意选择了木质坚硬的桦树。但是估计是塔建造得有些高又或者地基部分有哪方面的欠缺,以至于这个瞭望塔没能坚持太长时日。

    “……这个塔要修缮得换一种嵌合方式,这个需要经验丰富的老木匠。”赵炜清看了一遍后,思索了片刻得出这个结论,“若是能寻到老木匠,小人能将图画出来,让木匠照着做便可。”

    周憬琛也猜到估计是嵌合方式不够坚固,这几座瞭望塔才这么轻易被积雪压塌。不过西北这边的老木匠不多,这边并非是草木丰盛的中原。大部分百姓日常用木头的器具少,房子也不常见木质。换言之,这边木工其实不常见。手艺自然比不上中原地区一些木匠传家的老手艺人。但只要赵炜清能把图画出来,让木匠跟着图做,也应当是能做得出的。

    早有预料,虽说有些麻烦,但周憬琛也没有否决。

    让人将赵炜清带回去安置,他则吩咐下去,让人寻手艺好的木匠。原以为很快能解决的事情,这么一耽搁就耽搁了十来日。叶嘉在家中待着实在无趣,账本也看完了,饭菜也不用她亲手做。想着李北镇如今也不打仗,若是修缮城墙这些事情,指不定她能帮得上忙。

    说实在的,上回周憬琛在建造城寨的时候,叶嘉就想过向周憬琛坦白自己会建造。但看他似乎了解相关知识,城寨这边的事务也安排有条不紊,便没有特意去张这个口。

    “娘,你说相公在城寨那边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叶嘉实在闲得慌,“这一去好些日子没回。”

    余氏看着窗外又下起来的大雪,意外地瞥了一眼叶嘉。

    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小两口成婚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从叶嘉的口中听到她念叨周憬琛。眨了眨眼睛,余氏也没有特意把这桩事点出来。只是又扭头看向了窗外,道:“北边也没打仗,估计只是风雪太大耽搁了路程,他那边暂时回不来吧?”

    叶嘉一看外面觉得也是。这么大的雪,马车估计十分不好走:“今年是格外的冷,不晓得贫苦些的百姓能不能熬得过去……”

    她永远记得自己当初才穿过来时周家四处冒风的环境,当时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哪怕被子盖在身上,手脚也没有一处是热的。那时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如今这么冷估计很熬人。叶嘉琢磨着这个天家中若是有炕还能撑一撑,烧点柴火至少能撑过去。

    几个人坐在余氏的屋子,叶四妹跟叶五妹一人牵着一个小不点从回廊那边结伴过来。阿玖难得回来,但是闲不住,又带了一帮兄弟去山里打猎。西施铺子关了,叶四妹没事就跟余氏学妆容和衣裳。

    叶五妹成日里捣鼓她的吃食,时常要琢磨一些新鲜的花样出来。她这个做法若是以往肯定是不行,如今周家有那个条件,地窖里的吃食也多的去。有的是材料给她折腾。叶五妹这一个冬日还没过去一半,就已经琢磨了好些新鲜的吃食出来。此时过来,手里又端了一盘香酥小麻花。

    “尝尝,姐,大娘。”叶五妹一身藕荷色的袄子,面上点了轻薄的妆,瞧着又娇俏又亮眼,“这个香酥小麻花里头我搁了些羊奶揉面,味道是不是香甜许多?”

    叶嘉如今不敢多吃,怕孩子长太大将来生产遭罪。克制地尝了一小口,眼睛噌地一下亮起来:“不错啊,是放了蛋么?甜度也刚刚好。”

    余氏也尝了一块,顿时也有些惊艳:“这个比镇子上点心铺子里卖的小零嘴儿还好。”

    叶五妹乐得眯了眼睛。她离开轮台的时候,师父给了她一些家底子。叶五妹打算等时机成熟就在镇子上开个店铺。她原先是想在轮台开铺子的,但是如今轮台那边叶家爹娘在,她也不敢回去。就想着干脆在东乡镇,干脆还住姐姐家中。到时候在西施铺子附近开一个铺子,也好互相照应。

    “姐,你看这个水准能开铺子了么?”这段时日,叶五妹琢磨了不下十种新鲜的吃食。菜色和零嘴儿都有。都知道叶嘉嘴挑,旁人说好吃她不信,她只直勾勾地盯着叶嘉。

    叶嘉吃了一块,克制地没有再伸手:“能。”

    这一句话,说的叶五妹眉开眼笑:“那成,明年开春,我就在镇上盘一个铺子下来。”

    叶嘉没觉得盘铺子哪里不对,倒是余氏跟叶四妹脸色有些怪异地看着叶五妹。皱着眉头,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倒也不是余氏瞧不上叶五妹,而是叶五妹开春也十六了。正常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该出嫁了,叶五妹反而一点想头都没有。

    不过叶家的情况余氏也清楚,遇上那么一对不顾女儿死活的父母,确实叫人伤了心。沉吟了片刻,她张口问道:“娣娘啊,真不打算嫁人了?”

    叶五妹笑容一滞,旁边叶四妹也是一脸的愁容:“为了爹娘胡来就不嫁人,到也不值当。五妹,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你如今正是说亲的好时候。拖着过了这个年岁,怕是不好寻到合适的人……”

    “再说你如今这个年岁置办产业,”余氏道,“届时被你爹娘发现了,只要他们想,也能顺理成章收走。”

    时下未嫁的女子没有资格拥有财产。哪怕是亲手挣下来的血汗钱置业了,也一样没有资格。大燕的律法规定,女子未嫁之前的产业是归父姓家住所有。换言之,只要叶童生想要,就能理直气壮拿走。除非叶五妹立了女户,又有官府人作保,女子才能理直气壮地保住家业。

    这般倒不是说时下未婚女子名下没有产业,许多官家女子手里也是握有商铺和田地的。但这些商铺只是地契或者契书,真正只有出嫁以后,才能随着女子出嫁落到她的手中。而没有夫婿的女子拥有产业,大部分是寡妇,家中有孩子要养,或者上头有父母需要赡养等等缘由。

    “……”叶五妹倒是没想到这个事儿。她是大燕人,自然知晓女子握不住手里的产业。但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读了几年书却没学过律法。想着只要不告诉爹娘,她只要藏的够深能藏住。

    叶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律法,“还有这个事儿?”

    余氏眨了眨眼睛,一看这叶家三姐妹都傻了眼的样子顿时也有些吃惊。在她心中,叶嘉素来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她着实没想到叶嘉不知道大燕这方面的规定。

    此时看三人瞠目结舌,余氏思索了片刻,干脆把这方面的律法给三人说了一遍。

    叶嘉听完整个眉头都拧成一团。她其实预料到古时候女子握不住家财,猜测是因为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造成官衙在这方面的判决上有性别上的偏向。若是出了什么事,可能会斗不过男性。倒是没想到大燕直接将这些事情明明白白写进律法,这是当真没把女子当成人啊!

    这一口气给叶嘉憋得,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这么说还得亏她当初是嫁人了的。要不然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还得被叶家那对夫妻拿走?

    “那怎么办?”叶五妹倒是没觉得这个律法离谱,只是有些震惊,“那,我这铺子是不能置办么?”

    叶四妹头一回听到这些事儿,整个人都是懵的。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叶嘉又看看余氏。余氏拍拍叶五妹的胳膊,道:“也不是不能置办铺子。有两个法子,要么是你将铺子置办的远一些,藏得紧。只要叶家人没发现,或者发现了不跟你要,这铺子地契握在你手中便是你的。要么就是寻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帮你先拿着这个铺子,待到你出嫁以后,再还到你手上。”

    余氏以往是没有这个顾虑的。余家家大业大,给子女的嫁妆都十分丰厚。虽说如今那些商铺早就被朝廷抄没,但当初余氏未出嫁之前手下是握着十多家商铺的地契的。

    叶嘉坐在一旁,眉头紧锁。倒不是她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打算。而是她如今虽说出嫁了,但手下握着的七十多家商铺是不是也得依托周憬琛才能拿捏得住?

    并非是信不过周憬琛,而是这种主动权让人感觉不舒服。说实在的,大燕这个律法实在是太离谱了。正常的社会,女子居然没有财产继承权。若她生的是女儿。将来她若是跟周憬琛在女儿未出嫁之前出了事,岂不是家业得落到旁人手中?

    不过周家也没有别的亲戚,燕京的那些人也算不得亲戚。

    叶嘉心中不悦,叶五妹思索了片刻,把眼睛丢到了叶嘉的头上:“姐,你说我将这个铺子挂在你名下如何?你能帮我先拿着么?”

    叶五妹不敢保证自己藏私能藏得过叶家爹娘。叶童生当初能不经她同意把她卖给严家那分桃断袖的儿子,将来拿走她的产业是完全做得出来的。叶五妹太清楚爹娘的秉性,在他们眼中,估计女儿就是养来扶持家中的财产,根本不可能留铺子给她傍身。

    “让我给拿着?”叶嘉自然是不会贪图叶五妹那点财产的,“也不是不行。”

    叶五妹眼睛噌地一亮,顿时高兴了:“那正好,明年开春我就去置办铺子。到时候姐跟四姐跟我一道去。”

    叶嘉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自然是答应。

    叶四妹听说叶五妹都想置办铺子,叶嘉的手里也好多铺子和商铺。低头想想自个儿,她如今还在叶嘉的铺子里当掌柜。阿玖虽说办了个镖局,但其实镖局那边的事情叶四妹也管不来。大多时候是阿玖跟阿玖的兄弟在管。抬眸又看了看一脸意气风发的叶五妹,叶四妹忽然有些惭愧。家里三姐妹,好似只有她性子最懦弱,胆子也最小……

    几个人正说着话,门廊外头又匆匆来人。樱桃出去问了问,得了叶嘉的允许叫人进来回话。

    也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是李北镇那边送了一封信回来。叶嘉接过来往信件上瞥了一眼,上面写着‘嘉娘亲启’,顿时偷看的几个人立即把脑袋扭到一边去。

    余氏眼底的笑意弥漫上来,她干脆站起来:“行了行了,嘉娘你若是有事就自个儿回去吧。冬日里天黑的早,等再坐会儿怕是要天黑了。趁着这会儿外头大亮,先回屋去歇着。”

    叶嘉本来没觉得什么,叶四妹叶五妹一个眉来眼去的相视一笑,愣是给她弄一个大红脸。

    “别,一会儿还得用晚膳。”叶嘉干脆走到一边去,拆了信封便一目十行地看起来,“我这么来回地跑也不好,天冷路滑,仔细摔着了。”

    这倒也是。余氏听她自个儿这么咒自己,顿时就呸呸呸了几声:“小孩子说话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叶嘉眯眼一笑,快速地将信看完了。

    周憬琛在李北镇城寨确实被事情耽搁了。原以为瞭望塔塌了几座,只管重新修缮一番便够了。谁知道这倒塌之后就极难再接上,想了许多办法,还是风吹一下就摇晃不稳。且不说找人找工匠花了好几日,就说这懂建造的人来了,按照他说的法子重新修了还是稳不住。

    如今只有两个法子,要么将这瞭望塔拆掉重建,要么就是先放着不管,修缮那边已经倒塌的城垣。风雪天修缮容易眯眼睛,而且天太冷,木头这些一旦没晒干就十分的难锯,实在是耽搁时辰。

    叶嘉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倒是忘了件重要的事。在大西北这冰天雪地里修建木质的瞭望塔,且不说这些木头能搭起来就挺难,就说搭起来了也经不住风沙的侵蚀啊。这个地方,这种气候条件,怎么能选择纯木质的材料去建造这些城垣呢?

    第116章

    “怎么了?怎么这个脸色?”余氏本以为小两口会说些悄悄话,谁知叶嘉看完信之后脸色有几分沉重。想着西北不安定,她顿时就有些心惊胆战,“难道城寨那边又出事了么?”

    “没。”叶嘉将信折起来放回信封之中,“就是城寨那边遇上了点小麻烦。”

    将信件随手放进袖子里,叶嘉扶着肚子走了几步,缓步走到窗边掀起遮风的帘子往外看去。门外的大雪没有停下来的架势,这个天气别说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过不去,就算过去了估计也是没有办法立即组织修建城垣。天寒地冻的根本没办法施工,材料也不好运,只能等雪停了天气稍微暖和一些再说。

    余氏跟着她走了两步,不知她在看什么。

    叶嘉其实也没有在看什么,只是心中在衡量。如今的这个天气,突厥和北边游牧民族是不大可能会南下抢掠的。毕竟极有可能有命抢,没命带回去。叶嘉如今担心的是别的,西北穷苦的百姓会在这个冬季熬不下去。思来想去,叶嘉忽然扭头看向余氏:“娘,你屋里有笔墨么?”

    “要笔墨作甚?”

    余氏话没说完想到叶嘉刚才看了周憬琛的信,顿时意识到她要回信,“有的有的,樱桃,你去拿一下。”

    余氏平常要教导蕤姐儿读书,屋中是常备笔墨纸砚的。樱桃进内室去取了笔墨纸砚出来,立即研好磨,叶嘉思索了片刻便给周憬琛写了一封信。

    其实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叶嘉跟原主不是一个人,周憬琛早就知道。虽说不清楚余氏对这件事有多少觉悟,但余氏是不管叶嘉做什么都坚定支持的。有些事也不用再藏着掖着,她的能力若是对于建筑上能提供一点点帮助,自然是尽早拿出来。

    事实上,叶嘉在信中也没有提出太多的意见,只是详细表述了在极端天气下建造城垣或者瞭望塔都是非常有难度的。若是条件允许,不建议用纯木质材料去建造。采用当地百姓造屋舍的泥浆会更坚固。除此之外,她顺便问起了周憬琛关于教当地百姓盘炕的事。

    她写的飞快,很快写完便让人送出去。

    余氏在一旁看她奋笔疾书,面上的神情不是太轻松的样子,心里免不了就有些担心。

    叶嘉笑了笑,安抚她道:“无事,只是天气太冷,瞭望塔不好修。几次修好,又都被风雪摧塌。”

    “这个天确实不好办事。”余氏一听是瞭望塔的事情,心顿时就放下来。突厥先前已经被打伤了元气,短期内应该不会再骚扰,“嘉娘这般是知道怎么弄么?”

    这话一问,旁边叶四妹叶五妹都看过来。

    叶嘉瞥了她们几眼,倒也没有藏着掖着:“不敢说知道怎么修筑。懂手艺的木匠、泥瓦匠都不敢打包票,我只是稍微提议换一下修筑材料。”

    余氏一想也是,这西北风沙侵蚀的厉害,大部分百姓家中建房子都不敢用木质的材料。怕被风沙吹久了,不到十来年就要腐蚀个干净。那瞭望塔本就是建的高,若是不够坚固风一吹就会倒:“怪不得允安这么久回不来。估计是来回的折腾费时又费力。木头确实是好用,但有时候也不经用。”

    叶嘉笑笑,叶五妹看时辰也差不多便站起身来:“也是时候准备晚膳。”

    她自打被送回东乡镇以后,周家的饭食就不用叶四妹去忙。本身其实下面的人也有会做饭的,但叶家几个姐妹吃惯了自己的手艺,觉得旁人做的不好吃,都是自己做自己吃。

    叶四妹把在外厅地毯上玩儿的两小孩子叫进来,嘱咐了两句就也站起身:“那我跟五妹过去搭把手。”

    两人做自然是很快的,没一会儿就来人过来叫用晚膳。

    冬日里吃的自然是滚烫暖和的,叶五妹将叶嘉原先做锅子的汤底改良了一番。如今做的味道虽说不大像后世的火锅,但也十分美味。

    小炉子在下面烧着,鲜美的汤底都能舀上来喝。

    几个人围在一起,热气烘得人暖洋洋。几个人吃了一顿锅子下肚,叶嘉便在樱桃的护送下回了屋。她这边担忧的事情,周憬琛那边也在想。几乎是叶嘉的信一送到城寨,周憬琛就打开读了。关于换材料这事儿她这么一点出来,周憬琛顿时就豁然开朗。

    确实,当初建造木质城寨是借用的巴蜀地区经验。巴蜀低多山多峭壁。占山建城寨易守难攻,十分有利于战略部署。但北庭都护府的地形地貌与巴蜀有本质的区别,气候也不同,自然不能同一而语。

    但若是换材料,换什么材料更坚固呢?周憬琛不由想到先前叶嘉盘炕用的东西。

    不过当初他们盘炕的时候周憬琛人在外没有归家,所有的事情都是叶嘉一手操办。这般想想,他记得叶嘉当初给的设计图上好似也有标注。那张图他前些时候交给了郭淮,让郭淮借着县令的官势将盘炕这件事普及下去。如今想看倒是要费一番功夫。

    不过转念一想,去喀什城找郭淮过来,还不如回家寻叶嘉更方便。

    思来想去,这个瞭望塔和城垣是暂时修筑不了,那就没必要耗在此处。周憬琛不想将自己陷在无谓的事情上,于是命人找来了孙玉山。孙玉山这些年快速成长,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周憬琛大致告诫了一点,并让他务必密切盯住了李北镇第一道防线,自己则在当日驱车赶回东乡镇。

    大雪纷飞的天气,道路委实不好走。他当日下午出发,原本一天的行程走了一天一夜。

    且不说周憬琛回来遭遇了大雪,就说自从进入腊月以后镇上开始多了不少来镇上找冥店的人。镇子本就不大,除了吃食铺子可能会多些人弄,基本上一种商铺至多只有一两家。似冥店这等不大吉利的铺子,一个镇子翻过来就只有一家。大雪天的也不开门,好几个人在不停地拍门问有没有人。

    周憬琛的马车才到镇子上就撞上这一出,马车外头的人哭得可怜。听说是下属村子里家中有人没挨过寒冷的天气,就这么冻死在外头。大冷天的尸体需要收敛下葬,这才急匆匆地来镇子上定棺材。

    “冻死了人?”周憬琛听到外面打听来的消息,眉头皱得很紧,“如今的情况已经这般严峻了?”

    这些日子,周憬琛忙着城寨破损处的修缮,将普及火炕的事情便交给了郭淮去办。为了尽快普及,周憬琛甚至派出了一支队伍去帮助府衙传信。那张图纸交到郭淮的手上已经有一个多月,东乡镇还有冻死的人。他眉头紧紧地皱起来,立即指了一个人去打听消息。

    打听来的消息并不算好,北庭都护府本就占地非常广,地广人稀,行进困难。兼之大冷天的道路愈加难行,官衙普及火炕这事儿做的并不容易。

    换言之,东乡镇这边尚且未曾有人过来。

    时间太赶,想要及时地改善寒冬难熬的情况,是有些困难的。并非府衙的人不上心,而是本身盘炕也需要耗费一整日。这么一耽搁,自然是更慢。东乡镇这边冻死的人是最靠北边村子的,大多数没挺过来的要么是家中身体抱恙又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要么是年岁尚小身体孱弱的小孩子。

    周憬琛沉吟了片刻,只低声对马车外面道:“先回府吧。”

    马车缓缓走动,他们回到周家已经是傍晚。人才到门口,就有人匆匆冲到叶嘉的跟前来报信。叶嘉原以为他至少在城寨那边待到腊月底,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她如今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走动也不是很方便,便没有着急去大门口迎他。

    周憬琛看着一群人迎出来,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了几圈,没看到叶嘉。

    余氏眼尖地发现了他眼神的扫视,忍不住笑了一声。

    允安如今是越来越像个年轻人了,连神情都生动了不少。不过心中高兴,余氏倒也没有在外面把小两口的事儿挂嘴边,只是帮叶嘉找补了一句:“嘉娘如今身子重的很,这么冷的天儿能不走动就不出来走动了。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

    “城寨那边的事情雪不停没办法修缮,修了也是白费功夫。”周憬琛自然知道叶嘉身体重,不便走动。不过是见着一堆人出来迎,他心中总是抱着那么一丝侥幸这女子挂念他,“娘,你与嘉娘这些日子身体可好?”

    “都好,都好,”这么晚了,周家已经过了晚膳的点儿。余氏还是问了一嘴,“用过饭食了么?”

    周憬琛摇了摇头:“这一路着急赶车,没有停的地方。”

    “这样啊……”

    余氏也猜到他没用饭。这一路坐在马车上,除了啃点干粮也没处儿能寻到一口热乎的。窗外的天色已经很黑沉,这个时辰叶五妹早就回自己院子歇息去了,她自然也不好将人叫出来给周憬琛做饭的。想着要不然叫喜来去,帮着做一顿热乎的汤面送过来。

    “别忙活了娘,又不是孩子,我自己能招呼的。”

    余氏听着就皱眉:“你可别劳动嘉娘给你做饭。实在不行,你自个儿去后厨煮点粥便是。我看你上回给嘉娘煮的那粥还有点模样……”

    冷不丁的这话说的周憬琛一窘,这都好久的事儿,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余氏给拎出来说。

    周憬琛有点窘迫,含糊地点点头:“也成。”

    余氏看他这难得羞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不过也没有过分,脸皮子薄调侃多了怕是会物极必反。母子俩在一处说了会儿话,余氏才放他离开。

    周憬琛这才低声告辞,匆匆回了主屋。

    他到主屋的时候,四下里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屋子里灯火通明的,叶嘉正坐在书桌边上执笔画着什么东西。面色沉静,十分专注。

    事实上,镇上出了些事叶嘉也是知道的。她人就在东乡镇,自然会十分主意打听镇子上出现的异常情况。她本身也是个敏锐的性子,有些事情不需要旁人点,她稍稍一思索便能猜出全貌。天气异常严寒果然带来了不好的结果,冻死人了。真正意义上的冻死人。

    想着先前那个火炕的图纸给了周憬琛她脑海中还有印象,自然愿意再尽一份绵薄之力。说实话,若她没选择跟周憬琛一起,她不一定会出头去管这件事。但有句话叫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如今站到这个位置就必须负点责任。

    虽说过了一年多,叶嘉画图的手法还没有忘。她此时不仅画了火炕的构造图,还顺势将火墙与火地的构造图画出来。有的人家中贫苦,是当真计较那一点盘炕的本的。

    当初叶嘉给屋子里盘了四个炕,人工与材料加一起耗费将近三两多。换言之,一个火炕一两银子是跑不了的。有些人家全家积蓄加一块都不够,估计宁愿挨冻也不会花这个钱去盘炕的。这般弄个火地或者火墙就更方便且便宜。咬咬牙也能盘出来。

    叶嘉正在忙,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等发现有人凑近时,轻轻一个温热的东西从她的身后侧过来碰了碰她的耳垂,她才骤然从构造图中惊醒了。

    刷地扭过头,对上一双弯弯的眼睛。

    周憬琛身上还夹杂了一丝冰寒的气息,乌发垂落到叶嘉的肩侧冰冰凉凉的。周憬琛低头看着图纸上的东西,笑意渐渐淡去,正色起来:“这个是……?”

    “火炕的构造图,”叶嘉知道他要回来,此时看到他倒也没有多大的惊吓,“不过火炕的成本有些高。西北的百姓日子过得苦,没有那么多钱去弄这个。想着便又画了火墙和火地的构造图。这两个虽说没有火炕那般干净安全,但只要多加小心也能用的好。最重要的是,建造成本低很多。”

    周憬琛本打算派人去问郭淮进度,问清楚事情进展缓慢的缘由。他先前也考虑过盘炕的花费,但也只是怀疑。如今听着叶嘉的话,觉得这个猜测估计是火炕难普及的主要原因。

    可再贵也得弄,总不能冻死:“盘好一个火炕大约要花费多少成本?”

    “当初在驻地那边盘了四个,耗费了三两七钱多银子。”叶嘉想了想,算的更明白一些道,“外加家中供了两顿饭食。”

    周憬琛是清楚当初叶嘉没开始摆小摊时家中有多拮据,这些加一块也就是四两多银子。四个炕均分一下,确实一般人家出不起这个钱。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叶嘉已经画好的火墙:“这个呢?”

    “火墙的建造就简单许多。”火墙本身就简单,由炉膛、火墙体和烟囱三部分构成。炉膛可设于火墙体内。也可紧贴火墙体设置,形成连墙炉灶。火墙体中设曲回的烟道,砌成不等的空心短墙。墙内可根据条件砌出烟道,让热烟气在墙内流转。

    流程越长蓄热时间长,热效率高,散热均匀。烟囱则用作排烟通道,算是做饭供暖相结合,不过火墙不能用于承重。简单的利用墙体中控和炉灶相连,用热空气上升的原理来保持供暖。

    “唯一的问题,就是火墙对屋中构造要求比较高。”叶嘉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也不知周憬琛听懂了没有,她道,“若是室内的构造不合理,会产生大量的烟,用着不大舒适。不过这个情况也比受冻强许多,只要注意通风,熬过冬季还是能的。”

    周憬琛对这些不如叶嘉懂,但看图大致也能看明白:“这个建造起来能控制成本么?”

    “能。”叶嘉点点头,“材料用的便宜些也是可以的。不过若是可以,我还是建议盘炕更好。若是官衙能在这方面给予百姓一定的帮助,或许能让大家日子都好过许多。”

    说实在的,周憬琛也想过让官衙出手帮助承担一部分的花费。比如盘炕的人工这部分,让官衙给人支钱。又或者是用料让官衙与商家商议,压低价格。这些不过是他的预想,还没有与郭淮商议。但如果能从其他地方改善这个情况,当然也不失为一条好的路子。

    思索着,周憬琛又想起叶嘉提起的修建城垣更换材料的问题。

    叶嘉当时只是在信中提了一嘴,但关于到底要用怎样的材料却没有给出明确的方法:“对了,嘉娘,你先前在信中提起关于修缮城寨的法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瞭望塔修缮得不顺利?”叶嘉皱起眉。

    “嗯。”赵炜清虽说是工部的,但他往日参与建造的都是亭台楼阁以及皇家宫殿和皇家别庄。对这些军事上十分重要的防御塔等物知之甚少,“赵炜清也试图换成当地百姓建造屋舍用的黄土泥浆,但弄出来的东西总归是差强人意。”

    叶嘉眨了眨眼睛,心道若是差强人意,估摸着应该是比例不对。

    思索了片刻,她开口问道:“相公,你打算何时再过去?”

    “深冬是不会再过去的。”这个天气不论做什么都很难,修缮也务必等来年开春冰雪消融以后。如今少了瞭望塔,只是需要更加小心才是,“如今只是先把火炕的事情料理清楚。”

    叶嘉点点头:“等雪停了,我跟你去一趟李北镇城寨吧。”

    周憬琛抬起眼眸看向她。

    叶嘉托起了下巴,歪着脑袋笑看向他:“不敢说十分精通此道,但也敢保证略知一二。”

    第117章

    “用料方面,主要是砖,石板,灰浆。”

    叶嘉把构造图拆分得细细的与周憬琛解释清楚。为了防止因缺少泥瓦匠而配不出粘合性高的灰浆,叶嘉还将灰浆的成分配比也说得仔细,“这三个东西里最方便的自然是火地。但火地能供热的范围有限,作用跟火盆有异曲同工之效。且看百姓的屋舍适合哪一种,或者能承担的起哪一种。”

    图画出来,普及的事情就刻不容缓。周憬琛这边立即让人叫来了巴扎图。

    让巴扎图调了一支队伍,以减轻泥瓦匠人手不足的负担。营地的将士们虽说不懂建造,但有许多都是干过活儿的。只要有人从旁指导的话,这些事情他们也是能干的。

    周憬琛刚回来也没得歇息,虽说这些事情不需要他亲自去盯。但有些事情既然做了,那就把名声一起承担起来。周憬琛并非是那等施恩不望报之人,他起势自然要名声,要百姓的支持,自然是做不到淡泊名利。如今既然要做惠民之事,趁机宣扬贤德爱民正好一举两得。

    这些事自然少不了叶嘉的协助,叶嘉虽说怀着孩子身子不大方便。但搭建施粥棚只需要安排下面人去做便是。叶嘉在镇子上设置了一个收容所,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可在此处躲避风寒,每日领取两顿饭食。

    这种收容所是先前打仗叶嘉专门设置的,附近几个镇子都设有收容所。当时是专门为了给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暂时居住设置的。后来碎叶镇、李北镇的情况相继稳定下来以后,那些逃难的人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这收容所便没有拆除,叶嘉做主干脆给改成了类似于后世福利机构的地方。

    与此同时,镇子下属村落四道村里,最东头的一户人家此时哭声震天。

    破败狭窄的屋子里头黑洞洞的。几天的大雪没扫,积雪已经堆满了院子。因为积雪太厚,沉重不了从滑落带下了屋顶的砖瓦掉得七七八八,看起来越发的破败。不到井口大的窗户里呼呼地灌着冷风。屋中有影影绰绰的啜泣声,门口站了些人在交头接耳,再看了一眼屋中的情况后不由地唉声叹气。

    “没气儿了?”一个黑脸却藏不住满面冻疮的大汉问了一句。

    “作孽哦……”被问话的年轻妇人摇了摇头,道:“老天爷这是不给人活路啊。没子嗣又没银两傍身,年老体弱,没有人照顾着可不就冻一夜就没了。我方才瞧了,整个屋子翻遍了就一套旧袄子。袄子里头的芯都硬了。李老太昨儿还在说,过两日去女儿家避避寒呢……”

    “嗐,今年天气反常,到哪儿都冷。”

    “是啊,昨日那老杨家的杨三叔不也是,今儿差点就没救过来。”

    “唉……老天爷不让人活……”

    说着话,院子门外就进来一群人。

    这四道村离东乡镇不是最近的,周边的村子都装完了终于轮到四道村。结果驻地的兵一来就撞上有人冻死了。这个冬日,似这户人家的寡居老年人日子都不好过。

    冻死冻病的都是寻常。还有不少是家中没余粮硬生生被饿死。

    驻地的人听了村民七嘴八舌的话,叫了几个人进去将老人家给安置了。而后才让人去叫了村长。村长匆匆过来,也顺势请了村中的族老作陪,这厢才十分客气地将人请到自家家中。由领队的旗长言简意赅地把盘炕或者置火墙火地的事情告知了四道村村长,并说明了上头的打算。

    他们这么一说,一时间屋子里都安静了。

    村民们头一次听说炕,没见过的东西,自然是下意识的怀疑。

    “这火墙火炕等东西确实好用么?”有些人家日子过得好些,能有个烧火盆。或者干脆一大家子缩在灶台后头烤火,倒是头一回听到床下面也能烧火的,“会不会睡到半夜被烧死或者烫死。”

    正好这来四道村的驻地兵里有本村出去的人,当下就将其他地方都盘了炕的事情给说了。

    “叔。这炕可是好东西!”

    那人劝说道:“火炕这些都是贵人才用得起的东西。咱们寻常老百姓本来没那个命享受这等好东西,主子爷怕百姓们挨不过冬天,心疼咱们百姓日子过得苦。主子娘娘亲自画的图,主子爷特地拿出来给咱们百姓也弄上。本地泥瓦匠们也不会弄,这里有主子爷特意派来的厉害师父给咱们家家户户盘。难得遇上这么好的时机可千万不能错过了啊……”

    这话说的,提起别的大家伙儿可能不大信,但提起是叶嘉要弄立即就有人信了。

    别说,这两年叶嘉弄的施粥棚、收容所。当初是耗了两个粮仓的粮食,许多应急的棉衣,以及召集大夫给逃难的百姓义诊……桩桩件件看似不显,但在百姓心中是立下了极好的形象。不说东乡镇本地人知晓主子娘娘心思仁善,最是爱护百姓。就是整个喀什县用叶嘉的名头都是极为管用的。

    这么一说,盘火炕的事情就好办了。

    周憬琛这次派了驻地的兵过来干白活,但盘炕的材料还是要百姓自个儿掏的。不过光是省下人工的钱,就已经能节省出一大部分银两。一些日子稍稍能过得去的人家都承担的起。

    火炕要弄起来得一整日,之后晾干也需要四五日。一队人分出人手去不同的人家去盘,白来户人家的村子得耗费小半个月。这一年的腊月就没有得闲的时候。周憬琛趁着年关没来之前,将整个北庭的将领们召集过来议事,一直折腾到腊月二十三才终于得了闲。

    这段时日都是叶嘉在盯着下面盘炕的事情,原以为会这样相安无事到过完年。谁知道一直很老实的孩子没等到来年,在腊月二十一这日晚上忽然折腾了起来。

    叶嘉发动的很突然,彼时她正在闹腾周憬琛,把人压在榻上起不来身。周憬琛那厮顾及着她身体不敢动,憋红了脸任由她胡闹。气氛正热烈呢,她的裙子忽然就湿了。那温热的水顺着腿肚子留下来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周憬琛一摸摸到湿润才惊醒过来:“怎么回事?!”

    “啊,羊水破了好像。”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叶嘉都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有些懵懂。

    周憬琛一听羊水破了,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当下弯了腰,一把将叶嘉打横抱起。也没管自己衣襟被扯开,修长的脖子跟半边胸膛都露出来。穿着单衣就往外跑:“环佩,小梨!立即叫大夫和稳婆过来,吩咐厨房,烧热水,准备生产。”

    自打叶嘉有孕这些事情就已经在准备了。周憬琛怕出意外,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为了防止小地方大夫做事不稳妥,他还专门找了妇科相关的书籍去看。叶嘉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咚咚咚咚跳动的心跳声,出奇的冷静:“别慌,头一胎没那么容易生。”

    周憬琛看她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有些好笑,但如今这个情况也有些笑不出来:“要不要先用点吃食?”

    很多妇人生着生着便没了力气,叶嘉别的都叫人放心,就是身子骨叫人放不下心。周憬琛总觉得她吃得少,身子骨太单薄。

    想想,他又扭头叫了随从:“去库房将那株老参拿出来。”

    原本应该兵荒马乱的一个晚上,因为周憬琛有条不紊的安排,反而显得十分井然有序。

    余氏得知消息赶过来,叶嘉才坐在床上还没开始阵痛。周憬琛端坐在她身边,明明神情看着很镇定,但仔细一瞧那脸那嘴唇都是白的。他此时身上只穿着一件凌乱的单衣,脚下竟然连鞋子都是穿反了的。余氏本来还有些慌,但一瞧儿子这般模样,顿时就笑出来。

    “这还有好一会儿呢,你赶紧去换身衣裳再来。瞧你穿得这是什么?”

    余氏没有说什么产房男子进不吉利的话。她素来不信这种鬼话,左右儿子愿意陪着她觉得挺好。此时只是单纯觉得周憬琛穿得不堪入目,她作为亲娘都看不下去:“嘉娘生产后,月子没做好之前都体虚的很。你在家得照看着,可不能在这时候感染风寒。”

    周憬琛低头看了眼没说话正捧着碗在嗦面的叶嘉。

    叶嘉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

    面面相窥,周憬琛吐出一口气:“……那我去换身衣裳,你慢点吃。”

    叶嘉吹了吹烫的要死的面,嗦了一口。

    ……这小娘子自打怀了孕以后就奇奇怪怪的,他现在就有点抓不住她的心思。不过这时候也确实不能伤寒,对孩子和叶嘉都不好。

    换衣裳这一会儿,大夫和稳婆都到了。

    稳婆进来别的也没说,摸了摸叶嘉的肚子又掀了裙子看了看,只一句话:“还早,不着急。”

    叶嘉听着一颗心放下去,老神在在地把一碗面吃完,顺便还喝了一碗汤。周憬琛换好衣裳过来,叶嘉甚至还有点想睡觉。不过稳婆觉得她这么坐着不行,让她能走得动最好下来走动。多走动也有利于孩子出来。说实话,躺着不算疼,不代表下来走动就不疼。

    但为了生产的时候少遭罪,叶嘉还是咬着牙下来走动了。

    叶四妹叶五妹觉都不睡了。披了件衣裳就过来陪着。

    当初叶四妹怀得是双胞胎,她跟叶嘉是同父同母亲姊妹,也是个小骨架。可别说当初生双胞胎有多疼,几乎要了她的命。不过叶四妹也不好这个时候说这些吓唬叶嘉,只是绞尽脑汁地给叶嘉传授经验:“一会儿要生的时候,姐千万记得跟着稳婆呼气吐气。”

    叶嘉懂,有效的呼吸也是一种纾解疼痛的方法。她这会儿肚子不疼,还能有精力跟人闲扯。但话没说到一半,脸色忽然就变了。一阵一阵的疼痛涌上来,鬓角的冷汗汩汩地就冒出来。

    稳婆又亲自看了看,还是让她下去走动。叶嘉疼得都有点迷糊了,硬生生被周憬琛抱着走。

    不知走了多久,叶嘉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撕裂了稳婆才终于说好了。叶四妹是生产过的,能在屋里帮得上忙。叶五妹不想走,但余氏怕她看多了害怕,硬是把人给赶出去。余氏看了看周憬琛,犹豫该不该把儿子也赶出去,结果周憬琛刚说了一句‘我留下来陪着她’,就被叶嘉给打断。

    “你也出去。”叶嘉不需要男子在屋里陪着,她不喜欢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太多人围观。

    周憬琛被叶嘉这么说也不恼,只皱着眉头:“我得亲自守着才放心。”

    “不用。”叶嘉很坚持,“你去外面守着。”

    周憬琛还想再说,稳婆干脆开了口:“主子爷,你在这耽搁时辰也是分人的心思,不如去外头叫主子娘娘专心生产。孩子等不及,你别在这耗着时辰。”

    余氏看不下去,直接张嘴呵斥道:“快点走!磨磨唧唧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周憬琛再担心也没办法。只能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叶嘉,转身离开。

    叶嘉原以为就算艰难一些,也不会有多难。结果这一生产就耗费了一天一夜。一直以来十分老实的孩子出来的时候一点都不老实,它就是不出来。叶嘉叫到最后都有些没力气了,要不是外头紧急送来参片进来让她压在舌头底下,估计都要脱力地昏睡过去。

    屋子里传出阵阵惨叫声,周憬琛立在走廊上看着屋中晃动的人影,从未如此煎熬过。

    他从前受过非常重的伤,上辈子伤及性命的伤势受的次数不知多少。但从未有过胆怯的心思。这是头一回看不到里头的情况,光听到一阵一阵的嘶喊声,他整个人绷成了一道弦。周憬琛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任由廊下被风吹进来的雪堆落了他的肩膀也没有反应。

    叶嘉叫的太惨烈了,嘉娘从未这么撕心裂肺过……周憬琛呼吸很沉,生孩子这事儿他无计可施。周憬琛不由地在想,他跟嘉娘只要这一个孩子就够了。往后他跟嘉娘不需要别的孩子,只有这一个就够了……

    从天黑等到天明,再从天明等到天黑……终于屋中传出婴孩的哭声,周憬琛才终于回过神。

    “主子爷!是一位小公子!是一位小公子!”

    稳婆报喜的声音传出来,里面又传出了余氏惊喜的笑。许久,这紧闭的门才哐当一声从里面打开。一天一夜没睡,余氏满脸的疲惫却遮掩不住喜色。冲出来握住了周憬琛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不过周憬琛此时也顾不上安抚余氏,只想去看看叶嘉如何了。

    “别,你别现在过去。”余氏一把拽住他,“嘉娘还没收拾好,你过去了她要发火的。”

    叶嘉是个很冷静的性子,但不妨碍她好面子。双腿大张生孩子的模样,下半身全是血水的样子她实在不想给旁人围观。周憬琛有些着急,却还是等在原处。

    等到叶四妹替叶嘉收拾好,擦拭干净又换好了衣裳出来,周憬琛才终于见到了叶嘉。

    他别的话也没说,鼻尖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儿,那一盆一盆端出去的血水也历历在目。脱下大麾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叶嘉全部包裹起来,径自抱回了自己的卧房。孩子还在一旁的摇篮里,余氏看他抱着媳妇儿就走,刚要动嘴,被一旁的叶四妹给拉了拉袖子。

    余氏愣了一下,叶四妹张了张嘴,用嘴型道:“姐夫好似生气了。”

    余氏瞥了一眼周憬琛渐渐消失在门边的背影,意识到好像是的。她儿子,雷打不动不知愤怒为何物的天生笑面虎,居然在这个时候离谱的生起气来。小心翼翼地包好孙儿,她嘟囔了一句:“他气个什么劲儿?又不是劳累他去生孩子……”

    周憬琛也不知晓自己生什么气,但就是生气了,而且气愤异常。

    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回了床上,他盯着昏迷不醒的人嘴唇都是白的。虽说叶四妹已经叶嘉收拾过一遍,他还是叫小梨去拎桶热水过来,亲自帮叶嘉从头到脚擦拭了一遍。

    叶嘉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睡到次日傍晚才幽幽地睁开眼睛。一睁眼,屋子里一个人没有。

    她正纳闷,刚要撑着起身,远处幽幽地飘来一句话:“别动,躺着。”

    “嗯?”叶嘉原以为屋子里没人,没想到是有的,“你在啊?”

    周憬琛听她说话,绷着脸去桌边倒了一杯水,转身给她喂下去。叶嘉连喝了好几杯水下去喉咙才慢慢好受一些。虽说不是很明显,好吧,就是很明显。周憬琛似乎不大高兴了。叶嘉眨了眨眼睛,心想他怎么这个神情:“小孩儿呢?男孩儿女孩儿?”

    之前在产房太累了,听到稳婆说了一句‘生了生了’,叶嘉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此时醒过来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迷茫:“怎么没看到人?”

    “在侧屋,五妹和奶娘在照看。”

    顾忌叶嘉平日里事情多,没有功夫奶孩子,府上特意寻了奶娘。

    “唔……”叶嘉听完点了点头,也没有着急去看孩子。就是觉得浑身疼。

    她如今体力耗尽,腹中空空,实在难受。看了立在床边一言不发的周憬琛好几眼后,她心中一愣。周憬琛这表情怎么回事?

    “怎么了?”

    周憬琛看她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叹息了一口气。好似终于意识到她肚子饿,一言不发地把人扶起来,靠坐在床柱边上。而后走出屋子,叫人送来了鸡汤面。屋里是有小矮几的,平常叶嘉或者周憬琛会在上面看书做账。他短期一个在她的跟前摆上。

    汤面是叶四妹早就做好的,不过虽说鸡肉炖得软烂,但是一点调味都没放。

    叶嘉抓着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喝了一口汤,就抬起了头:“没放盐。”

    “嗯,不能吃盐。”语气略显紧绷。把面端过来以后周憬琛也没走,又端了个案几放到床上。周憬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脱了鞋子,盘腿坐上来。

    叶嘉愣了一下,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嗯??”

    周憬琛眼皮子抬也不抬一下,扭头让人将饭食送进来。小梨拎着食盒,一样一样地摆放到矮几上。几乎是一拿出来,那精心烹饪过的饭菜香味就扑鼻而来。低头一看,色泽油亮,秀色可餐。周憬琛与她面对面,看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拿起了筷子。

    ……这原本是个食不言寝不语的人,此时却好似被什么奇怪的鬼魂附体了似的。一边吃一筷子一边感慨这菜做的好吃。偏生他口才又好,字字句句勾魂夺魄。

    叶嘉:“……”

    “真香。”周憬琛咽下嘴里一块肉,淡声道。

    叶嘉本身就觉得没味儿的鸡汤面挺难吃,听他这在一旁解说的,越听越难吃。她隐忍不发地喝了三口汤下去,见那厮夹起一块红烧肉在她跟前晃悠了一圈,顿时啪嗒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周允安!你干什么!”

    周憬琛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肉,瞥了她一眼:“你吃啊,不饿吗?”

    她当然饿!但是她的面没什么味道啊!!这厮要是不当着她的面吃,叶嘉估计还能忍受。这当面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她只能吃纯鸡汤面,这是要人命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叶嘉也不是真迟钝,周憬琛这臭脸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她仔细打量了周憬琛的表情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别特么的给我玩产后抑郁这一套!”

    周憬琛差点被她一句话给噎住,顿了顿,还是问了:“……产后抑郁是什么?”

    “字面意思。”叶嘉倒是没有太大的心境改变,瞧着周憬琛反而变得怪怪的,“生产之后变得抑郁了。”

    周憬琛:“……”

    “那不然是什么?”见他神情古怪,叶嘉瞥了一眼他碟子里的红烧肉。虽说嘴馋得口水泛滥,但还是理智克制住了欲望,“你这脸跟我欠了你八百万两银子似的。”

    ……罢了,跟她置气什么呢?周憬琛忧愁地叹了口气,这小娘子就是个不同常人的。

    周憬琛这人是甚少有这幼稚的时候的,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冷静自持,甚至有些冷眼旁观。但不知为何,遇上叶嘉以后越发的情绪多变。就比如此时,当真的是神仙都能被她气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可虚眼一瞥叶嘉,面色苍白,眉眼之中都是疲惫之色。想想自己这怒气生得也挺不讲道理的。他到底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嘉娘,我是你的相公。”

    话说的突然,叶嘉不知为何心中一咯噔,睁着眼睛看向他。

    “任何时候,我都想要站在你身边。”这不是周憬琛的错觉,而是叶嘉对他防备心确实有些重,“不管你是什么模样什么情况,我都是你的相公。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当做内人,最亲近的人。”

    叶嘉:“……”

    “我最狼狈的姿态你也见过,半死不活的时候,赤身裸体的时候,身体残废的时候,你都见过。”周憬琛一直跟叶嘉都是含糊地幸福着,但他心中其实亮若明镜,什么事情都是门清。有时候排外的动作确实是无伤大雅,但生死关头这样排斥他还是让他难受了,“我希望你可以信任我。”

    叶嘉抿了抿嘴角,低下了头。

    “我不需要你完美无缺,也不需要你无坚不摧。有时候稍微依赖我多一些,也是可以的。”周憬琛缓和了口气轻声道,“你可以相信四妹和娘,你更应该信任我。”

    叶嘉被他突然这一番话给说的有些懵,顿了顿,大致猜到他是在说生产时把他赶出产房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周憬琛见她低头思索的样子,又道:“以后遇上事情,能不能第一个信任的人是我?别把我撇出去?”

    “……我没有把你撇出去。”叶嘉啧了一声,没想到周憬琛居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说起来,她当时把周憬琛赶出去,只是单纯不想要让他亲眼看到下面惨烈的情况。倒也不是什么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只是那一瞬间觉得场面估计很骇人,看多了某人会对女子的□□失去欲望。她觉得她未来的人生还好长呢,保持点神秘也多点性吸引力。

    不过周憬琛说的话她也不否认,她确实对周憬琛存有一定程度的戒心。

    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好吧,下回你想进来陪我,就进来陪着吧。”

    周憬琛没想到她会服软,一时间愣住了。

    “你说的对,”老实说,成婚这么久,叶嘉一直没有婚姻的直觉。她总是站在一个人的角度去看问题,周憬琛此时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在此地有了一个家。思索了许久,她才缓和道,“如果我俩没有什么感情破裂,应该会相伴很久。确实应该改变一下认知。”

    周憬琛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澎湃。

    周将她面前的案几端到一边去,周憬琛弯下腰将人抱在怀中。

    “下一回就算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便已然足够。”周憬琛本身并不是很喜欢孩子,上辈子他一个孩子都没有。这辈子能有一个,已经算是稀奇:“咱们只要这一个孩子就够了。”

    第118章

    两人在屋中说着话,余氏端着一碗补汤过来了。叶嘉如今的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趁着这个时候补好了身体,她的体质都会得到改善。

    “你怎么在这吃上了?”余氏刚从外面进来,一眼瞧见那矮几上油亮喷香的饭菜眉头就皱起来,“嘉娘还没用呢,你先用上饭食了?”

    周憬琛冷不丁被余氏这一通损顿时是笑也不好哭也不是:“娘,这边正跟嘉娘说事儿。”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平常没工夫说,这时候说?”余氏这会儿心里头高兴,精气十足的,“嘉娘啊,孩子你还没抱过吧?六斤多重呢,一大胖小子!能吃能睡,好带得很!”

    那小孩儿在肚子里就很乖,叶嘉听着一点不意外。想到孩子已经出世,其他的事情也该落实一下。这头一个就是取名字。叶嘉是不擅长取名的,先前想的几个名字,如今回想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好听。目光落到周憬琛的身上,想着周憬琛文学涵养深,交给他来取名:“相公可给孩子想好名字来?”

    叶嘉昏睡这两日,周憬琛便已经圈了好几个名字:“定了三个。一名为云礼,一名为景和,一名为初尧,一名述白。我觉着景和或者述白挺好。高山景行,地利人和。继志述事,白首不渝。嘉娘你以为呢?”

    “嗯……”名字这东西是关乎一辈子的,叶嘉总觉得一个人的名字长大了可能会影响性格。她于是凝神细细地念了名字:“周云礼,周景和,周初尧,周述白……好像周述白更好听些?不过相公,怎么觉得你起的这些名字都很温和?”

    每一个名字听起来都彬彬有礼,叶嘉还以为会周憬琛取那种带有野望的名字。

    “自然是希望咱们的孩子能有平和顺遂的一生。”

    周憬琛笑起来,若非周晔胡作非为,他自认自己也是个温和有礼的人。他过不了平和的日子,将来可以给孩子打下一片江山,平和顺遂地过一生。

    “述白也可。”既然叶嘉给选定了述白,那便是述白。

    大名定了,余氏琢磨着该给孩子取个小名儿:“小孩子八字轻,取个小名儿也能压一压。”

    这事儿都不是事儿。叶嘉这不靠谱的母亲思索了片刻,想不出好听的,干脆就道:“小名就是叫着玩儿的。若不然你们一人给取一个小名都成,各叫各的也挺好的。”

    余氏/周憬琛:“……”

    不得不说,有时候叶嘉的想法是真的不拘一格。

    既然孩子都已经健康出世,后面的事情也就慢慢筹谋。如今在眼前的是还有不到十日就该年关,家中要准备的事情也挺多。去岁的年关,周家的除夕带上周憬琛那几个孤家寡人的同僚过两个热闹年。今岁家中添了新丁,自然得好好地庆贺一番。

    “我的小金孙还真是会挑日子,”余氏抱着小述白都乐得合不拢嘴,“腊月二十三出世。”

    不得不说,小述白的出世给了余氏莫大的安慰,甚至可以说是救赎。余氏绷直的心弦就这么松弛下来,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若非条件不允许,余氏恨不得办一个盛大的洗三宴,请全镇的有福人来捧场。

    “允安,你外祖舅舅他们如今是在何处?”

    因着有了小孙子,余氏都有勇气见被她连累的余家人了。

    周憬琛早猜到她会问,笑道:“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你何时去接的?!”余氏吃了一惊,想到慈父慈母要过来顿时有些窘迫又掩不住激动,抬手锤了周憬琛几下子:“你,你怎么这事儿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周憬琛任由她打了几下,笑道:“总该要见一见的,这都半年了,外祖那边也担心你。”

    余氏闻言沉默了片刻,不知怎么滴就红了眼睛。

    母子俩这么沉默着,许久,余氏深深地吐出一口郁气:“也是,躲着也不是事儿。你外祖已经年长,也不晓得能硬朗多少年,能趁着如今多孝敬也是上天怜悯我。是我想差了。”

    这段时日,等着余家人来,余氏就闲不住。本来都已经备好了年货,此时却觉得还是不够。早晚都要去库房盘点一番,总是怕少了些什么,招待不周。心里慌,她又没法子跟旁人说,就晨昏带着蕤姐儿去给景王长子次子们上柱香。

    说起来,自打周家在沈府定居下来,余氏就单独辟了一间屋子出来用作盛放牌位的祠堂。景王府无论嫡庶十几口人,除了还活着的和不能供进祠堂的,全都摆在此处。

    连烧了几炷香,余氏忍不住跟景王的牌位念念有词:“允安这倔强头子也算开窍了,终于成家立业,给咱们家一个交代了。咱们小述白生得那叫一个好,孩子的爹娘都是聪慧出众之人,将来这孩子定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日子平缓地过去,因为等待而便的漫长。余氏委实没想到先来周家的不是余家人,而是终于问到叶五妹行踪的叶家人。

    叶苏氏是一个上午忽然敲门的,她来的猝不及防。

    余氏这冷不丁地跟她打个照面都有些发愣。摸不着头脑。这叶苏氏在快年关的时候到周家来是干什么。外头又是大雪天,叶苏氏一个柔弱的妇道人家能吃这个苦跑这来?

    叶苏氏其实是有些怕余氏的,她当着余氏的面不好说什么,只懦懦地说要见几个女儿。

    余氏虽摸不清她的目的,但人家来找女儿,她总不能不让。扭头叫樱桃将叶四妹叶五妹都给叫过来。结果那叶苏氏一见女儿就红了眼睛。眼泪说来就来,哭得她都有些懵。

    叶四妹叶五妹也傻了,大雪天的,亲娘从轮台跑回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还真不经问,一问叶五妹的脸都白了。说到底,叶苏氏跑这一趟,还是为了叶五妹跟严家幺子的婚事。这桩婚事从年前就闹到年尾,还没有消停。叶童生就有那么眼皮子浅,为了严家的财富让叶苏氏亲自来抓人。说是若叶五妹还孝顺还在乎父母,这辈子就算是轹釜待炊也要不给父母亲为难。

    “娣娘,你若是能眼睁睁看着你娘死你便走。”叶苏氏对付女儿向来有一套。家中几个女儿都心疼她,最见不得她落泪。叶苏氏懦懦地往椅子上一坐,扭头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叶五妹脸刷地一下白了。

    “娘,那严家幺子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叶四妹有些不可置信,“就他那个样子,你让五妹一辈子守活寡么?”

    叶苏氏听到她这么说也只是哭。这些话往日叶五妹都说烂了,翻来覆去的,叶苏氏早就麻木了。此时不仅没有动容,反而觉得呱噪:“这是你妹妹的婚事,你没事瞎掺和什么!”

    叶四妹被她这么不给脸的一顶,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有些话往日说过了,此时再说也没意思。叶苏氏就那老一套拿捏人:“严家那三百两彩礼钱咱们家已经收了。你爹为了给你兄长你侄子说亲,早就把那些银子花掉了。如今严家找咱们家要,咱们也拿不出来!娣娘,你难道真的能眼睁睁看着爹娘一把年纪了被人逼死吗……”

    余氏当初知晓叶五妹是因为亲事逃了家,但其实内情如何她不是很清楚。此时听得云里雾里的,想着,还是帮着劝一嘴:“亲家,你这是做什么?亲事不成,再商议便是。大过年的别将死挂在嘴边……”

    “亲家,这是我叶家的家事。”

    叶苏氏这一句话顶的,余氏也不好开口了。

    她看了看叶四妹,叶四妹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似乎还顾忌着给家里留脸面,到底没有捅穿。叶五妹过去哭也哭过闹也闹过,逃都逃了,知道亲爹就没把女儿当人看。她已经不指望亲娘能帮她,木着一张脸,站在一边不说话。

    叶苏氏一看她这模样就生气:“娣娘,娘这一辈子为了叶家没吃过好的用过好的,一辈子苦到头。如今好不容易有点安生日子过,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娘成不成?”

    “娘,我可怜你,谁又来管我呢?”叶五妹心如死灰,她只问她,“我才十六岁,我这一辈子,就不配过的好一点么?”

    叶苏氏一噎,顿了顿,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他严家哪里不好了?”

    这段时日,叶苏氏已经被严家的富贵迷了眼。撑着官家老太太的款儿,严家三天两头的请叶家老夫妻俩去严府坐坐。连吃带拿,严家还承诺只要叶五妹嫁过来,他们甚至愿意给叶家送两间铺子做彩礼。这一来二去的,全轮台的人都晓得严家跟叶家要成亲家了。

    换句话说,叶五妹不嫁给严家,别家也不乐意娶了。叶苏氏觉得自己这般也不是不拿女儿当人,虽说将来可能没有夫妻生活,但严家富裕啊!

    “人这一辈子,只要吃得好穿得好,日子就没有难过的时候!”

    叶苏氏没什么大的想头,她这一辈子就是儿子爬上校尉也没能日日吃肉。有严家的接济,他们才能过上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不仅给长子的续弦有着落,长孙,次孙,甚至下面几个孙子的婚事都能定,且各个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靠着严家的引荐,他们叶家是要彻底飞升了。

    “你别年纪小不着调,成日里想些有的没的。”叶苏氏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育道,“跟你说,成了婚都一样。男人是美是丑都不要紧,只要家里有家底在,你这辈子就不可能苦。”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叶五妹还不听话。

    “你这丫头好狠的心啊!不管家里人死活,只管自己快活!”

    叶苏氏一改柔弱落泪的模样,瞪着浑浊的大眼睛仿佛眼前这个不是她生的而是来坏她好日子的仇人一般:“跟你好话歹话都说遍了,亲娘都求你你都不答应。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你这么一个心肠狠毒的女儿!我把话撂在这,娣娘,今儿不嫁过去,改日就等着给你娘收尸!”

    还没等余氏张口说句公道话,那叶苏氏狠了心往柱子上撞。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把一屋子人都给惊呆了。叶四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亲娘,没叫她撞成功。但叶五妹这会儿是不去也不成了。

    叶四妹哭得眼睛都肿了,可她没办法这是三姐妹的亲娘,没人比她更清楚叶苏氏的性子。柔弱是真柔弱,执拗也是真执拗。根本劝不动。叶五妹瘫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叶苏氏没在周家久待,仿佛着急成婚似的,当日就把人给拉上车带走了。

    这桩事发生的突然,叶嘉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余氏有心让叶嘉少操点心,犹豫了片刻,将叶苏氏来将叶五妹带走的事情给说了。

    叶嘉的脸一瞬间沉下来:“她何时来的?”

    “今日上午到的,来了就找人,接了人就走。”余氏叹了口气,她还是头一回见过这么糊弄的娘。

    事实上,今早那情况她瞧着有些怪,本想出手拦一拦的。叶苏氏虽说带了些护卫,但周家这边有心要拦,叶苏氏也没那么容易闹。但余氏一个外人也不清楚内情,不大好意思掺和人家家事。说到底,亲生爹娘给定的亲,她一个外人根本没有插手的权利。

    “嘉娘啊……”

    此时见叶嘉脸色不愉,余氏心里也有些不安:“到底是什么亲事,闹成这样?我见着亲家母一来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架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昨儿娣娘才说两句话,亲家母就直接往柱子上撞。那架势,我在一旁看着都不敢拦啊……”

    “说来话长,这里头的事情很难掰扯清楚。”那叶家那老夫妻俩就不是好相与的性子。当初叶嘉使计把人送走,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些事。说到底,叶五妹会遭这份罪,多少跟她有点关系。也不晓得轮台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叫这叶苏氏大雪天往外跑,叶嘉一思索便脸色有些难看。

    余氏见她这般脸色,把孩子放回了摇篮:“这事儿要管一管么?”

    “肯定要管,关系五妹一辈子的幸福。”

    叶五妹顾虑给叶家爹娘留脸面,不想在外面把话说的太透。但叶嘉可不会管那家人的死活,思索了片刻。她干脆把遮羞布给揭了:“那夫妻俩给五妹定的夫婿,是个好男色的断袖。听说性子古怪,还有些厌女。严家为了这个儿子,给叶家砸了许多银子。这次我娘过来,要么是严家拿出更多的好处叫我爹心动,要么就是叶家有什么把柄被人捏手上了。”

    当然这些是叶嘉的猜测,不然叶苏氏能这么坚决?那叶苏氏骨子里就没有那么强硬的时候。

    余氏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抬起头看向叶嘉,见她脸上的神色顿时有种荒谬感:“既然是个断袖,那怎么能把女儿嫁给他?亲家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这要是娣娘真进了严家,一辈子都毁了,这还是亲生的爹娘吗!”

    是亲生爹娘没错,但也是将三个女儿全卖出去换彩礼钱的亲生爹娘。原主当初还不是颇得叶家老夫妻的看重,还不是三十两嫁进了周家。不过这些旧事倒也没有拿出来再说的必要。古时候还是重孝道。哪怕叶嘉心中再是看不起那对夫妻,该住的嘴还是的住嘴。

    余氏翕了翕嘴角,喃喃地念叨了两句‘天呐、天呐……’

    转头才想起来自己一时自私,倒是有些着急了:“那,那人都被带走了,可怎么办啊?”

    “人才走,应该还没出喀什县。”

    叶嘉其实也是后来从叶五妹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得知的。虽说这个朝代还没有艾滋、各种性病传染病,但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同妻也是最悲惨的一个群体。尤其是这个时代男尊女卑,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男子是个断袖,也会将生不出孩子的骂名堆到女子身上。

    嫁给一个断袖,基本等于毁了一辈子。

    “相公人呢?”叶嘉如今的身体实在不适合走动,她才生产没几日。身体还是虚弱的时候,等闲余氏都不叫她出屋子,想帮叶五妹也没办法亲力亲为。

    “允安昨儿不是在呢么?”余氏提起来愣了一下,“咦?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两人才说着话,周憬琛就抱着一堆书从廊下走回来。家中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晓,关于严家是个什么情况他也很清楚。周憬琛素来不允许自己身边出现纰漏,跟自己有关的所有事他都习惯性地掌控得清清楚楚。

    说起来,这事儿对叶五妹来说是天塌下来,但在周憬琛看来就不是事儿。一个小小的商贾严家,也就糊弄糊弄叶家没见过世面。那点产业随便找个由头查一查都能掀了那家的家底。何况那严家这些年也没做什么好事,否则怎么死乞白赖地哄着叶家老夫妻?

    他缓步走过来将书堆到书桌上,一边仔细摆好一边便道:“这事儿你们莫操心,交给柳沅了。”

    “柳沅?”

    “嗯。”周憬琛捋了捋垂落到身前的头发,转过身,“正巧给他找些事做。”

    若是交给柳沅去处理,叶嘉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柳沅看似懒散,做事其实挺干脆利落的。不过叶嘉好久没听过这名字,想到柳沅好似也许久没有出现在周家。顿了顿,她开口问道,“相公,柳沅不是人在安西都护府么?怎么跑去轮台了?”

    “轮台那边有些事情要处理。”周憬琛没细说,“他过来一趟,自然是事先做好准备。”

    叶嘉眨了眨眼睛,猜测这事儿估计跟明年开春,跟朝廷开战有关。周憬琛做事喜欢事先部署,叶嘉虽然问,却不会问的太仔细。点了点头,叶嘉终于放下心来。余氏左看看叶嘉右看看周憬琛,忽然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允安,我记得柳沅今年也有二十四五了是么?”

    “嗯?”她突然问这个问题,周憬琛有些反应不过来。

    “成亲了么?”

    周憬琛:“……”

    叶嘉:“……”

    余氏也是随口一句,见周憬琛叶嘉夫妻俩都十分疑惑的样子,便笑道:“就是问问,就是问问。”

    “你们且放心,这桩事会圆满解决,严家翻不出大浪。”

    周憬琛说的圆满解决是怎样解决,叶嘉不清楚。但这一个年过的非常仓促。

    先是赶上洗三,余家人举家来了周家。余家上下态度明晰,对小述白都表现出足够的重视。余家人太清楚这孩子对余氏的意义,自然是爱屋及乌。余老太爷将小孩子抱在怀中不撒手,硬生生睁眼说瞎话说这红不拉几的小猴子生得俊俏无两。

    左右叶嘉是没从那红扑扑的脸上看出俊俏来,但不否认,被人这么夸,叶嘉心里也高兴。

    余家人既然来了,这个年便没有再回去。他们无论是在安西都护府还是如今在北庭,都算是客居。那既然是客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正巧周家的府邸够大,余氏也有心留他们,过年干脆就没有走。叶嘉其实有些不大自在。家里长辈太多,做事都不搭理所。但难得过年,热闹一番也是好的。

    这一个年过的比去岁还要热闹,余氏的脸上笑容就没断过。余家几个舅母又是那等心思通透的人,等闲不会招惹事情。巧的是,二舅母跟余氏一样懂胭脂水粉,两人当真是凑到了一处去。

    余家是能人辈出的,家里人各个有自己的一套本事。有人擅诗书,也有人懂医理。原本叶嘉的身体是余氏在给调理,补药啊,各种练身体的操,多管齐下的弄。如今加上一个懂医理的小舅母。小舅母干脆从根子上给叶嘉调。叶嘉这一个月子,整整坐了四十五日。

    等她能四处走动时,不仅身体比以往强不少,连姿容都好看了许多。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忽然绽开了似的,艳光四色。这长开的姿容被余家几个舅母夸赞,比起年轻时候的余氏都不差多少。

    叶嘉有些无奈,她这厢身体恢复,已经是来年的二月份。

    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一吹,雪就化开了。

    警戒了一整个冬日的李北镇城寨终于可以开工。这些事是耽搁不得的,周憬琛等雪一化便立即去信了孙玉山。让停工了两个月的修缮公务提起来。叶嘉也没有耽搁,抽空赶去了城寨。深冬缺粮少食容易遇匪患是没有错,其实初春才是一个抢掠的最高峰时段。

    这个时节雪已经化了,粮食还未种下去。一个冬日耗下来,家中的存粮也已经耗尽了。北边的游牧民族没有余粮活命,南下抢掠的可能性更高。换言之,修缮城寨刻不容缓。

    事有轻重缓急,既然能帮得上忙,那就尽可能地帮上忙。

    叶嘉也给孙玉山去了一封信,而后跟余氏交代了一声便匆匆坐车去城寨。

    第119章

    天寒地冻的季节过去了,李北镇还是冷得厉害。不过好在大雪连天的季节过去了。

    马车到城寨的时候正好是傍晚。夕阳漫天,金红的光给城寨披了一层光辉。因为提前给孙玉山打过招呼,有人早就等在城寨门口。周憬琛有事紧急赶去了轮台,这边如今还是孙玉山坐镇。马车进了城寨,就被人直接引着去周憬琛的营帐。

    叶嘉这次过来不一定会待多久,只是想看是不是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所以带的行李不多,也不需要孙玉山特意接应,只自己安顿好了便是。

    西北防线是否坚固关系到整个西北的安宁,也关乎到整个周家的生死存亡。叶嘉自然很在意。

    与此同时,城寨外面孙玉山还在亲自监督将士们施工。

    说起来,叶嘉来之前城外的监工和主事人就为修缮这事儿吵过好几场。

    鉴于赵炜清曾经参与过别宫和桥坝的修建。周憬琛没有别的能用的人,自然将修缮的监理权交给了赵炜清。他人不在城寨的这段时日,修缮上的事情由赵炜清全权负责。由于此地的重要性,赵炜清甚至不用对孙玉山交代,直接对周憬琛负责。

    显然赵炜清的能力撑不住过高的姿态,修缮工程陷入了瓶颈。

    二月中旬有一座瞭望塔修建完工,虽说以泥浆和砖为主要材料修建,可最难的是通风问题。为了保证瞭望塔的坚固,此次修缮重点增强的墙体的厚度。但由于瞭望塔本身占地并不广,墙体增厚会挤压内部空间。在内部空间缩减以后,最大的问题是瞭望塔中难以长期有人驻守。

    通风和排水的内部问题解决不了,一旦打起来,有人往里面投烟火之类的。烟气出不去,可能会将人闷死在里头。弊端太明显,弊大于利的东西,效用自然就会大打折扣。

    赵炜清呈现的东西一搬出来就被周憬琛给否决,此时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叶嘉从主帐过来,城寨外面的将士与工匠们已经停下歇息了。瞭望塔暂时得不到解决,城垣却比较方便。换成泥浆去筑虽有些颇耗费人力,可一旦成型确实比木质的栅栏要坚固太多。

    这调制的也是桃花浆,可能配比的比例不一样,没那么黏稠。

    叶嘉捻了一点在手上,若是粘稠些,估计粘黏得更牢固。若说最牢固,肯定是混凝土更好。不过如今社会还没有混凝土这种东西,生产技术达不上。不过这种程度的桃花浆也足够了。不敢说坚持几百年,七八十年肯定是可以。

    她看了会儿,拍拍衣服又晃悠到地基那边去。

    因为要建造的瞭望塔内部结构没确定,地基目前只打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基本框架。其实瞭望塔本身就起到一个放哨的作用,内部构造并不复杂。只要保证视野,内里尽量简单就够。叶嘉在这地方转来转去,哪怕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也十分引人注目。

    城寨里本身女子就少,妙龄女子就更少。好些人发现此地忽然多了个女子,一时间自然好奇。

    说起来,城寨这边也有女子。大部分是城寨中维持生计和日常运营的后勤。主要负责照顾伤患,或者负责伙食和采购。靠近东边还有一个妓营。有不少流放来的军妓生活在此处,必要时为边疆的将士纾解生理。不过出来走动的,大都是些李北镇离得最近西北边防村落里的妇人。

    这段时日着急修缮城寨,人手欠缺。为了支援,尽快修缮好城寨,有时候也会有年轻的姑娘出入此地。但似叶嘉这般貌美的从来没有过。

    叶嘉围着地基转了一圈,又去到城垣处打量。

    “去问一下,那个赵大人如今人在哪里?”叶嘉此次来此地除了孙玉山和一些主帐的近卫知晓,外人是不知晓的。她为了不引人注目,特地换了身灰扑扑方便行动的袄子。

    展临点点头,立即就上去问了。

    几人转过头,目光落在叶嘉的身眼睛噌地一亮。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两个看着不好惹的人后,麻溜地收回眼神指了指东北方向。

    城墙外头赵炜清特地设了棚,叶嘉带人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里头画图。

    “照大人这个图纸建的话,怕是整个喀什县两年的税收都供不起咱们这边一个城寨的修筑。”叶嘉闷声不吭地看着,忽然出声吓了赵炜清一大跳。

    赵炜清突然转过头,见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顿时眉头就皱起来:“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叶嘉眨了眨眼睛,倒也没在意他的态度,指着他的图纸道:“……瞭望塔可以用三合土灌顶。等干涸了拆掉木板便能用,并不需要用这种造价略贵的大瓦。一来不适用,北边风沙大,瓦片易被刮落。二来成本高,城寨这边修缮的经费估计不够用。”

    “你到底是何人?”赵炜清根本就没听叶嘉说什么,先前的失误让他丢了颜面,格外的暴躁,“我做事用得着你说三道四?哪来的女子胡乱闯入要地,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叶嘉:“……”这个什么赵大人不像是能干实事的。

    城寨这边在忙,轮台这边周憬琛在与李闻竹商议好了战略部署以后,便紧急撤离往回赶。李闻竹的作战经验自然不需要质疑,有他守着冀州,朝廷的人根本就突破不了。

    倒是叶家与严家这边的处境有些难堪。这事儿就有些说来话长,要从去年年末说起。

    叶家为何那般着急抓叶五妹回去,实则是严家跟叶家都着急将这桩婚事给定死。叶青山守在洛桑镇回不来,叶青河人在碎叶镇。如今跟叶家父母父母住在轮台校尉府的只有叶青江。巧的是,叶青江别的本事没有,家里地位水涨船高以后他就有些飘了。

    嫌弃妻子丑陋粗糙,木讷不会说话,连人家大户人家婢女都不如。偷偷摸摸地跟轮台一个穷书生的女儿搞上了,肚子大了以后。被那穷书生给拿捏了话柄,要求叶家老二休妻另娶,还得附赠天价彩礼。叶童生哪里能拿得出手这个彩礼?

    但他没有,严家有的。刚巧的是,严家这边也正着急这么婚事定下来。一来是为了盘上叶家,由此跟周憬琛挂上关系。二来也是严家幼子越来越荒唐,私下里闹得身体都有些毛病了。亟需娶媳妇过门,把幼子给死死管住。出手将他在外头那些个肮脏的关系给斩得一干二净。

    正巧,两家都有难言之隐,一拍即合。叶青江那事儿比较紧急,穷书生那女儿的肚子等不了。叶苏氏跟叶童生两人哪里舍得儿子被人指指点点,尤其是到了轮台以后。叶青江又开始读书了。

    叶童生还等着老二出息,考一个功名回来。自然是把小女儿抵出去换儿子。

    这事儿只有他们私底下知晓,叶五妹被带回轮台,两家的婚事直接定在了来年正月。而两家尴尬就是尴尬在这,叶五妹出嫁前夕,那严家幼子短袖之事被人捅出来,公之于众。

    这一次热闹闹得那叫一个满城风雨,严家幼子与男子在轮台元宵节当日被发现在都护府花园之中行苟且之事。彼时李闻竹以副手之名,暂代苏勒图宴请轮台富商武将,恭贺元宵佳节。当日可谓是城中的贵客名流云集于此,最是严肃不过的场合。

    那不堪入目的场面一瞬间吓到了几乎所有在场的高官女眷,叶家老夫妻也是亲眼目睹。且不说这桩事给叶家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就说严家因为此事彻底成了全城唾弃的对象。

    严家的颜面彻底丢尽,叶苏氏跟严家主母更是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桩事一出,叶家跟严家的婚事就成了笑话。都已经发生这桩事,叶家还愿意把女儿嫁过去,那真是把自家的脸皮扔到地上去猜。叶童生最是要脸不过的,当初为了脸能拴紧全家人裤腰带去养叶张氏的妹妹,如今自然也能为了脸皮不吃严家画好的大饼。

    不过大饼他们也吃不上了,严家自打除了这个丑闻以后,生意上面也是一落千丈。就跟八字被粘上血霉似的,铺子铺子没了生意,田地里的出息也受到了人为的伤害。

    这两厢一夹在一起,严家自顾不暇,都顾不上给叶家交代。叶家这边就更尴尬,拿不出银两给老二付彩礼,又被人举报抛弃糟糠之妻。叶青江好不容易拜入的学院,直接把他给除名赶回来。穷书生那边拿捏着不松口,那大肚子的女子日日上门来哭……

    叶家愁云惨淡的,想不出法子解决。最后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写信来东乡镇找叶嘉要钱。不过这信最后没落到叶嘉手里,被周憬琛给拦截了。换了个途径传到叶青山的手中。

    叶青山的处理方式干脆利落,甚至可以说有些狠辣。他别的没说,只给了叶童生一个抉择。

    是要叶青江还是要他,是要全家绑在一处还是保住他的名声。

    叶青山的话也说的不重,就是给叶童生点名了两件事。一是自己要想继续往上升,官声是重中之重。提了一嘴叶青河在碎叶镇也小有成就,往后也是要往上爬的。老二做的这些事,势必会耽误叶青河和家中侄子侄女们说亲。就这两条,让他选。另一桩事自然是强调叶家名声对自己跟叶青河的重要性。若是叶家做不到高风亮节,直接会影响到他跟叶青河的官声。让他往后务必谨言慎行。

    话说的绝对,但唬住叶童生是够了的。

    叶童生在看完信之后果然没有犹豫地做了抉择,他直接把叶青江一家子给分出去。

    虽说许多事情上叶童生拎不清,但涉及到家中最出息的大儿子和他命根子的小儿子,那自然就是脑筋清楚得不得了。他不仅把老二一家给分出去,还为了防止老二一家打着老大的名头坏事儿,特地将人全给赶出了轮台。以家中大家长的威风勒令他不准回轮台。

    至于叶五妹,在婚事被取消以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带上自己所有的家当趁夜跑出了轮台。

    这回她没有再回东乡镇寻叶嘉,她自己一个人走的。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人在北庭,叶家人总是会找到她。这回她不能再胆怯,不破不立。她逃出校尉府当日就跟着一个商队,出了轮台一路向南。叶五妹决心要去到一个叶家人找不到她的地方,好好的活出一个人样来!

    柳沅接受周憬琛的命令处理了叶家跟严家的事情以后就没有关注过叶五妹,自然不晓得她早已离开了北庭。等他发现不对,已经是二月底。

    此时且不提,就说因为这事儿感觉到歉意,柳沅特意给叶嘉写了一封信。

    不过叶嘉人没在东乡镇,信她没收到。她此时人在城寨,倒是先收到了一封来自叶五妹的信。信寄出的时辰比较早,告知了叶嘉她的打算,并告知了她若是安顿下来会给她写信。

    叶嘉有些震惊,同时也免不了佩服,叶五妹是真的够胆儿。

    知晓她没事,叶嘉就放下心来。她如今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该把这个赵炜清给换下来。原本她觉得这边是专业的,自己过来瞧一瞧。如今一看那个设计图,叶嘉觉得这个东西交给赵炜清,十年他都搞不出像样的东西来。城寨这边本来情况就危急,没那么多闲工夫给他浪费。

    思来想去的,她回屋给周憬琛去了一封信。

    第120章

    依旧当地的建筑特点,能建设的防御城寨,叶嘉下意识能联想到的是十几世纪盛行于西欧的碉堡。

    她曾经是看过相关文献的。这种使用木、石、铁或混凝土制军事上的防御建筑物,能十分可靠地规避战争和抵御袭击,或自然灾害的侵袭。说起来,这也是西欧在几次世界大战中幸存的制胜法宝。如今他们的生产条件虽达不成,却可以模仿,利用桃花浆替代混凝土,建造出同等结构的土碉堡。

    叶嘉曾经是研究过几种碉堡的设计图的。除了欧洲的碉堡,华国后世曾在解放战争时期也有过成功的土碉堡。太原东山的土方碉、梅碉、依地势而建,留存百年不倒。

    叶嘉给周憬琛去信的同时,根据现实条件结合中式西式的优点,设计出一种更适合的墩。

    周憬琛先前建造的城寨的目的是抵御突厥的侵袭。仓促之下建成,结构自然不完整。叶嘉在仔细观察了城寨的结构以后,除了能在材料上解决它不坚固的问题,顺便能将该完善的不分完善。她说干就干,给周憬琛去了一封信便根据地势设计了一张土碉的结构图。其中囊括了多项功能。最快速度能到达的武器库、仓储库、救助站。为防止撤离时困难设置了地道、战壕和运输壕。

    至于瞭望塔若是建厚便无法解决的通风问题。其实不需要各个建筑的职责分开,场地不够,只需要将多项功能以竖行结构呈现,将瞭望塔与烽火台相结合,地下部分挖空,做紧急仓储。场地便能扩大。

    此时墙体不管是建到多厚,都有足够的空间发挥。

    叶嘉这边一连画了三个设计图,并对设计图的用料也做出了相应的计算。其中偏欧式的碉堡自然是最坚固的,它呈现出一个封闭形态。建成时间最长,用料也是最高的。依地势的半圆型的中式土碉能节省成本,但如果从后背被人背刺,则就防御效果远不如封闭式。

    考虑到北庭都护府幅员辽阔,李北镇下方是北庭的内部城镇,更下方是安西都护府。不似欧洲小城邦独立为一国,被背刺的可能性较小。目前来说,建造半包围式的土碉更实用。

    不过这些只是叶嘉的想法,具体要怎么弄还得周憬琛根据来年的战略部署再进行拍板决定。毕竟以叶嘉这个设计图重新建造土碉,没有半年是绝对建不成的。这是一项大工程,需要谨慎做抉择。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赵炜清可以撤下来。只需一眼,叶嘉就看出他华而不实。

    决定暂时不能做,叶嘉直接叫停了赵炜清的修缮工程。以他的做法只是在浪费物资。

    北庭都护府本就是苦寒之地,本就不富裕。去岁又逢寒冬,两年的税收养兵都已经捉襟见肘,根本没有多余的资产在此地浪费。周家虽说如今能提供帮助,但叶嘉也不喜欢无效帮助。

    赵炜清对于修缮工程被叫停一事极为不满,几次来寻孙玉山讨个说法。

    孙玉山对叶嘉是非常敬重的。叶嘉在他心中是个非常靠谱的人,非特殊原因不会干扰主子的正事。叶嘉来此地检查过一番后做出叫停的决定,必然是发现了不妥之处。

    孙玉山不作回应,赵炜清便修书给周憬琛。

    他在信中言辞极为不客气地诉说了孙玉山以权谋私干扰公务的之事。声嘶力竭地叱骂了孙玉山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小人行径。因修缮城寨的重要性,周憬琛有给过赵炜清特殊的联络方式。比起叶嘉的信,先到的是赵炜清的信件。

    周憬琛收到信件后眉头皱得老高。不得不说,赵炜清在文书能力上颇有些天赋。极其煽动情绪。

    不过周憬琛倒也没有立即偏信了赵炜清,只是诧异孙玉山为何这么做。

    他人在赶回的途中,快马加鞭的直奔东乡镇周家。结果回到家并未见到叶嘉,听余氏称叶嘉人在李北镇城寨,便立即又往李北镇赶来。

    叶嘉耗费了几天几夜,不断地考察城寨的地形地貌后实时完善她的设计图。在此期间,叶嘉还得兼顾手下的大批产业经营。商铺和良田上的庶务依旧会定时地送往她的身边。下属的掌柜虽说有一定的自由选择经营模式,但却务必对叶嘉禀告财务状况和经营状况。

    而今年的有一个难题便是春耕,去岁在于阗购下的、杨家奉上的、吴家没收的良田则都需要安排。

    这桩事耽搁不得,叶嘉忙得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

    事实上,去岁难得一见的酷寒给了叶嘉非常不妙的感觉。极端天气总会让人有种天灾人祸的感觉。叶嘉不记得原书中是否有过旱灾,但战期逢干旱,可是会伏尸百万的。

    她自打周憬琛决定东征南伐便一直持续不断的囤积粮食与物资。去岁为周济百姓用去了一座仓的粮食。粮食的减少让叶嘉有一种难掩的紧迫感,今年种植作物时,她下意识地偏向了多种植耐旱的作物。耐旱的作物不多,茄子、芝麻、红薯、粟米、辣椒都是。

    叶嘉也算手握着利器。红薯这等番邦食物只有她手中有种,并握有种植方法。偶然所得的红薯在过去两年张昌礼等人的培育下已经能够普及种植,如今的产量十分惊人。

    上面人做决定,下面人虽不懂,却也会听令行事。种植作物的事情由下面人去忙,叶嘉则在等待周憬琛回信的这段时日,又做出了在安西都护府设立粮仓的决定。

    二月很快就过去,周憬琛的人比他的回信来的更快。

    周憬琛到城寨的当日,就在营帐前被赵炜清给拦下来。赵炜清心里头憋着一股火,看到周憬琛就扑通一声跪下来。每一句话都行峻言厉,恳求周憬琛为他主持公道。

    两人在营帐外的动静并不小,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入主帐之内。叶嘉正好在帐中看信,闻声便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走出来。

    营帐帘子一掀开,帘外的两人都看过来。

    赵炜清与叶嘉一个照面,字字泣血的做派忽然卡住。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叶嘉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周憬琛的身边。周憬琛看到她脸上一瞬间迸发的光亮,然后自然地抬手将叶嘉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身子恢复了么?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到这边来?”

    “不放心城寨修缮的事情。”叶嘉瞥了一眼地上的赵炜清,赵炜清此时的脸色已然惨白,“我写给你的信你看过没有?关于城寨修缮的事情我有话要跟你说。”

    “信?”周憬琛没理会赵炜清,只摇了摇头,“回来的仓促,并未收到。”

    叶嘉点点头,转头对赵炜清道:“赵大人,叫停修缮工程是我的主意。你有何不满可以与我说。”

    赵炜清额头的冷汗一瞬间冒出来,他耷拉着脑袋身体开始颤抖。叶嘉问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只讷讷不语的样子。

    “你先起来吧。”如今也没那么多闲工夫你争我斗,城寨修缮是大事,叶嘉一边走一边淡声道:“正好我画了三份图。相公你既然没收到信,正好进来我与你细说。这桩事拖不得了,城寨关系到西北整个大局的稳定,尽早修好尽早放心。”

    周憬琛瞥了一眼正诺诺爬起来的赵炜清,跟着叶嘉进了营帐。

    赵炜清打死没想到那日被他叱骂的女子是主子娘娘,早知如此,当时他就该谦逊些。内里的衣裳都湿透了,他满头大汗地跟在两人身后进去。叶嘉已经将她画好的三份图摊在桌子上。每一张图叶嘉都细致得注出了内部构造的细节,平面图和侧面图,俯视图,甚至还有立体图。

    叶嘉画图的方式比较现代,拥有一定空间思维的人立即看出了厉害之处。赵炜清憋得那一肚子火瞬间被一瓢水浇灭,透心的凉。至少这种立体图,以目前大燕工匠的画技来说是画不出来的。

    叶嘉解释的很仔细:“这种多功能一体的封闭碉堡,防御效果最好,但建造时日太长。但我更偏向于这种环抱式的土碉,能够节省一半以上的建筑材料。也能缩短工期……”

    周憬琛听着听着,看向叶嘉的眼神发亮。

    赵炜清已经大汗淋漓。

    “……我检查过此时使用的泥浆,粘合度没达到我预期,但用上七八十年是没问题。”叶嘉抬起眼帘,“相公,城寨目前已经有一定的规模。若是依照我的设计图重建,整个城寨的将士都去干活也至少得半年。”

    叶嘉这么一说,周憬琛的眉头皱起来:“半年有些太久了……”

    确实有点久。半年足够发生很多事,半年足够周憬琛打下半个大燕。

    “嘉娘,能否只借用一半?”周憬琛原先的预设是三个月,因为寒冬往后拖了两个月。担心夜长梦多,他沉吟许久问道,“例如只采用外围这一部分,能行么?”

    叶嘉目光落到他手指的地方,略一思索点头:“自然可以,那壕沟这部分需要做出调整。”

    赵炜清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工部的时候。那时也是旁人总是比他更聪慧,想到更实用的法子。他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叶嘉倒也没有为难他。赵炜清虽说主理修缮不成,但确实是懂得修筑知识的。只不过这个人不大聪明,做不到活学活用。

    叶嘉虽说提出了设计图,并尽量规避实操问题。但却不可能长期地耗在城寨。手下那么多产业等着她主持,最重要的是,小述白才出世。她得回到孩子的身边去。她需要懂行的人替她执行。

    “赵大人可听得明白?”叶嘉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嘴唇,忽然开口道。

    赵炜清一个激灵惊醒,立即点头:“回主子娘娘,小人都听明白了,都听明白了。”

    “若是让你来看,你觉得战壕、运输壕、排水等都应该设在何处?”

    赵炜清的冷汗从下巴滑落下来,瞳孔都开始震动。他仔细盯着叶嘉画好的图观摩,许久之后才指了一处道:“此地荆棘密布,地势隐蔽,离得瞭望塔距离偏进。设置在此处,能起到最大的拦截作用。排水的话,沿着边缘走,位于水流的下游方向,能防止污水污了水源……”

    他说的战战兢兢,叶嘉却眯起了眼睛:“赵大人也是懂的,怎么偏钻了牛角尖?”

    这一句话,赵炜清扑通一声又跪下去,连连磕头:“主子娘娘,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主子娘娘罪大恶极。还请主子娘娘宽宏大量,饶小人一命。”

    叶嘉倒也没有让他立即站起来,只说了一句:“空有知识不会用是不行的,赵大人还需要做些实事。”

    “行了,你下去吧。”周憬琛仓促赶过来,还有别的事。既然敲定了用哪一张设计图,后面的事情按部就班即可。

    赵炜清逃过一劫,忙不迭地就退出去。

    人一走,周憬琛便拉着叶嘉去到内室坐下来。叶嘉看他这个样子还有些诧异,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他。周憬琛好似有些难以启齿,鸦羽似的眼睫低垂下来遮住了眼眸。似乎在思索如何开口。叶嘉看他这模样福至心灵地灵光一闪:“……你这表情跟缺钱的伸手党大差不差。”

    周憬琛眼睫扑簌簌一抖,顿了顿,他艰难地开口:“……什么是伸手党?”

    叶嘉思索了一下,站起身,一腿往前一岔,下巴微微昂起来。一手叉腰,另一只手的手心朝上往他跟前一伸:“爹,我没钱了,给我点银子花花。”

    周憬琛:“……”

    ……叶嘉总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釜底抽薪。

    周憬琛差点没被她这么直白的话给噎得吐血。许久,他深吸一口气,窘迫道:“……确实是有些缺银子。嘉娘,咱家如今有多少存银?”

    还真被她给猜对了。叶嘉也没有问他要银子做什么,只问道:“你需要多少?”

    “大约十万两左右。”

    十万两银子若是在之前叶嘉肯定是拿不出来,但没收了吴家的财产以后这个银两就不是问题。不过拿得出来也是大出血,她思索了片刻,抬眸看向周憬琛。

    “去岁整个北庭的税收不足十五万两,维持西北的军备都有些捉襟见肘。为了保证立于不败之地,必须做足完全的准备。”话已经说出口,后面的话便不难开口了。他缓缓道:“今年四月中旬,一定会跟朝廷开战。另外,还有些事情也需要资金支持。”

    “还有些事?”

    “有道是,毁誉成党,众口熏天。”周憬琛纤长的眼睫在瞳仁上落下清晰的影子,“战未起,声先行。”

    叶嘉立即就懂了。这是要在开战之前先发起舆论战。有道是师出有名,方能顺水载舟。造势自然少不了银两:“吴家的银库还在吴家,钥匙在我身上。”

    杨家的银库在龟兹,离得比较远。最近的是吴家的。至于周家自家的银库,叶嘉暂时没打算动。

    说着,叶嘉将吴家银库的地址告知了周憬琛,顺手也将钥匙交给了他。既然四月中旬就要开战,还有一个半月的时日,时间紧迫。周憬琛没有在城寨久留,连夜从又赶回了东乡镇。不过他临行之前,将城寨这边修缮的事情交代下去,目前为止是叶嘉在盯着。

    叶嘉不会盯全程,等雏形确定了她便会离开。次日一早,她就将那份设计图拿去了工地,并召集了所有工匠开了一个说明大会。毕竟真正做事的人是这些工匠和工匠下面的劳役。

    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修缮的工程就重启了。

    这之后赵炜清格外的老实,人也踏实了不少。叶嘉时常会去看几眼,大部分时日都是赵炜清在盯着。时间一晃儿就到了三月中旬,土碉的地基已经打出来,内部结构也计划、布置好。最外面的一道防御城垣也已经完工了大半,还没有干透。叶嘉看这事儿只要继续下去便不大会出岔子,便准备打道回府。巧了她正准备走的当日,一支从西域回来的商队紧急求见。

    这支商队还不是生人,正好是程家人。带队之人也巧了,正是许久未见的程小二爷。

    说起来,程家去岁的寒冬也给了城寨不小的帮助。对于程家人,城寨的将士们都有一份情谊在的。程风求见,孙玉山没思索便召见了他。

    程风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西边有一个名为乌桓的游牧民族,这段时日正在西域之路上猖狂截杀大燕的商队。不知何人将大燕内乱的消息传出去,小小乌桓野心暴涨,隐约起了对大燕边境动武的心思。程家商队此次遭遇了截杀,伤亡惨重。

    程家的镖师是李北镇出了名的悍勇,一个镖师能打十个人二十个人。过去马匪最猖獗的时候都不敢对程家镖师队动手,可见程家商队镖师能打的名声之响亮。这乌桓人能明目张胆的截杀程家商队,其心可诛不说,某方面也说明确实势力不错。

    “消息准确吗?”孙玉山守得的是西北面,西边首当其冲的是碎叶镇。

    程风点头:“我亲生经历,乌桓人似乎得了突厥的支持。”

    程风此行受了重伤,能跑到城寨这边已经是精疲力尽。孙玉山立即命人将他抬去了军医的营帐,立即飞鸽传信给周憬琛以及碎叶镇的乌古斯,让他那边立即做足准备迎战。

    与此同时,中原内部忽然掀起了一阵讥讽时政的文化风潮。

    一时间,大量嘲讽当局揭露社会现实的讽刺诗歌在大街小巷传唱开来。朝政黑暗原本人人都知道却麻木的事情,没被人点出来是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如今忽然被点出来,瞬间一句激起千层浪。朝廷的局势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大燕朝廷素来不关心底层人民的死活,等他们发现民怨四起已经无法控制。

    大雁朝廷开始严厉地惩处这些私下里传唱动摇民心的学子、说书人,企图用武力威慑百姓闭嘴,然而他们越是抓捕越是镇压,局势就越乱。

    四月初,周憬琛果然借着这股东风对朝廷宣战。

    此时李北镇城寨的修缮工作已经结束,叶嘉让赵炜清紧急赶往了碎叶镇。乌桓这段时日已经试探地偷袭过一次碎叶镇附近的村庄。因为摸不着大燕的底,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小动作的抢掠。跟先前的马匪行径如出一辙,并不恋战,抢掠一遭立即就走。

    几次的骚扰,碎叶镇最西边的百姓苦不堪言。

    西北边城寨要建,西边的防线也需要加固。原先设计的三分图纸是根据李北镇的地形建造,但聪明的人懂得举一反三。叶嘉派赵炜清过去的同时,她也在回东乡镇的路上。

    与此同时,周憬琛李闻竹等人领军已经越过益州,渡过黄河,拿下朔方,河东道,势如破竹。

    《孙子兵法》所云,‘道’乃五事之首。道既是民心民意,是大局大势。顺人者昌,逆人者亡。周憬琛这一番造势,势如破竹直捣燕京。从西北直线而下,不到两个月的功夫直接攻下了大燕六座城池。南岭军还未反应过来,十万戍边军已经兵临城下。

    事情发生的突然又理所应当。当周憬琛领军出现在燕京城门前,十万戍边军在城外扎营时,当朝皇帝周晔却还在后宫跟顾明月玩替身虐心游戏。

    为了刺激顾明月开窍,周晔将顾明熙纳入了后宫。此时朝政不管,满脑子情爱。为了表示对顾明熙的偏爱他不仅日日招幸顾明熙寻欢作乐,还大兴土木给顾明熙建行宫。

    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带头,下面人自然有样学样。满城文武醉生梦死,为了权势明争暗斗,私下赌注站队,企图能得从龙之功。一朝梦醒他们已沦落成了瓮中之鳖。燕京的前后城门被堵住了,高高的城墙能阻挡大军踏入城内将他们屠戮殆尽。但另一方面也死死困住了他们,不能离开此地。

    燕京中生活着大燕的权贵,一块砖头砸下来十个人里九个是官。城内是没有农田的,大部分人不事生产。一旦城内粮草耗尽,就算是家财万贯也得饿死在城内。

    换言之,就算外面人不攻进来,拖一拖,饿也能饿死他们。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往日金尊玉贵的勋贵们跟被开水浇了的蚂蚁似的,爬成一团。

    周晔着实没想到周憬琛来的这么快,他更没有料到自己的大军如此不堪一击。只不过四个月,周憬琛便能从冀州打到了燕京。柳沅早已带人从南岭以北拦截,截断了岭南军的消息。等岭南军反应过来燕京出事,却早已经远水救不了近火。

    顾明月听说自己送出去的那枚玉佩被周憬琛扔在地上,根本毫无动容,手中握着的一枝梅花簪应声而落。通体洁白的白玉落地四分五裂,顾明月骤然站起身,带倒了椅子翻到在地。

    嘭地一声声响,整个未央宫都静下来。

    只见顾明月盯着铜镜中眼光四色的自己,骤然转身往外跑。这一下吓得宫人们面色发白,不知发生了何事。她鞋子不穿,只穿着罗袜踩在地上。宫人们顿了顿赶紧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在她身后喊,顾明月却全然不顾,自顾自怒气冲冲地冲进了钟粹宫。

    她身形较为高挑,繁复的宫装与她艳丽如牡丹盛开的姿容将人映衬得仿佛一朵怒放的花。

    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扯下正在梳妆台前为自己点花钿的顾明熙,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她别看着纤细,实则力气极大。因幼年时在庄子上长大,打小干的都是粗活儿,所以这一巴掌把顾明熙的脸都给扇肿老高:“贱人,你骗我!”

    顾明熙这冷不丁地被她一巴掌扇蒙了:“你敢打我?”

    “那枚玉佩到底是什么东西?”顾明月气得浑身都在抖,“那根本就不是成亲信物!”

    顾明熙面上慌乱一闪而逝,她瞬间垂下眼帘,一脸无辜加委屈地别过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明月眼睛一瞬间红了,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将她的脑袋按在了梳妆台上。嘭地一声响,顾明熙发出一声惨叫,顾明月却满脸的狠毒:“贱妇!你敢玩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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