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躺着,却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好似有群蚂蚁在噬咬着他的后背,恨不得立刻滚下榻去。但方才神仙让他别动,他不能听神仙的话呀。
易铭又一次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易铭,紧张得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都叫我小……小叫花子……还有……野狗什么的……”
“你没有家?”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没有的。”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愿意愿意!”他连连点头,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愿意!”
易铭莞尔一笑,告诉他说:“我叫易铭,是这抱一阁的三公子,你嘛……以后自然不能再叫什么小叫花子了,你就叫……”他微微抬头想思忖了好半晌,才说:“你就叫不悟吧。”
易不悟傻呵呆呆地笑了,“好呀,我以后有名字了。”
易铭问他:“你知道不悟是什么意思吗?”
他摇摇头。
易铭并没有解释,又对他说:“以后,跟着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
易不悟重重地点头,激动得双手拉着易铭说:“以后跟着公子,公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易铭满意地笑了笑,一双明亮的眼美得像迎着春风盛开的粉色海棠,他看了看眼前这孩子紧握着自己的手。
易不悟也跟随着他的目光,见自己双手正抓着他的手,急忙慌乱地收回手去,低着头一阵不知所措。
易铭轻轻地拍了拍眼前天真的孩子的头,叮嘱他:“好好休息,等你的伤好了,公子我就教你修行。”
“修行!”易不悟顿时又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中满是惊喜。
“对,修行,”易铭说着站起身,“从今日起,你将成为一名道门修行者。”
说完他便离不开了,易不悟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到门口才回过神来,对着他的背影叫了声:“公子!”
易铭转身,“嗯?”
易不悟挠了挠后脑,难为情地问道:“公子,我听说别的孩子都有姓,以后我姓什么呀?”
易铭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间也有些诧异,先想了想,随后微微一笑说:“跟着我姓吧。”
“跟着他姓,那我也姓易了……”易铭离开房间后,他一个人嘀咕了一阵,实在忍不住,抱着带着微微檀香气的被褥,忍着身上的疼痛打了个滚儿。然后将把头埋进被子里,兴奋得手舞足蹈。
小孩子伤好得快,没过两天,易不悟身上那些外伤便养得七七八八,易铭带着他去见了当时的阁主易全书。
易全书听说易铭捡了个孤儿,年龄也不小,看上去约莫有个七八岁,已经错过了初入炼气境的最佳时机,本不抱希望。可见到易不悟后,发现他灵根资质极佳,竟是百年难得一遇。
又听说他无名无姓,易铭还给他取了个名字,觉得这也是种缘份,当际就收他为亲传弟子。
抱一阁每年都会收一批弟子,弟子分作内外门,外门弟子修行三年便可自行回家;根骨佳的则会被阁内长老收作亲传,留在阁内。但阁主却是不轻易收徒的。
当时易全书的亲传只有叶乘风一人,多少人盼着能入内门,做阁主的弟子更是想都不敢想。令大家没想到的是,易阁主再一次收徒,竟随随便便地收了个孤儿。
无论如何从那一刻起,易不悟的命运便彻底和易铭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们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所有人都知道易三公子捡回了个小师弟。
易不悟说是阁主弟子,但更多的时间都是易铭在教他修行,监督他每天练字,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易铭很容易便将易不悟塑造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傲慢,对其他弟子不屑一顾,对自己却唯命是从。
易不悟资质好,悟性强,修为很快就跟上了同龄的其他弟子。但他心不定,自从有了修为之后,他时不时地就会回想起当初欺负他的那群孩子,总想着要回去教训他们一番。
记忆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入抱一阁的次月,他便有了这么个机会。
趁着阁中弟子下山游学的机会,他偷偷溜去了以前他还是孤儿时,必须要孝敬的乞丐头头熊楚生那里。
熊楚生手下还跟着一大群跟易不悟一样不知自己父母是谁的孤儿。但易不悟跟那些人不一样,他从不服从于那什么老大,更不想每天要来的钱和食物都上缴一大半,于是总想尽办法把钱和食物藏起来。
熊楚生发现他要到的东西比别人少,他会挨打;发现他私藏钱粮,更会挨打。自他有记忆开始,他总是在挨打。
他穿着绣有抱一阁标志的白色常服,微仰着头,神情高傲地再次踏进了那个破庙。所有大小乞丐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解气。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来瞧瞧你们没死光了没。”
熊楚生站出来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酸溜溜地说:“我当这个月你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原来是去了抱一阁当神仙。如何?这神仙的日子,滋味不错吧?”
不等易不悟回答,他又说:“诶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太久不见想不起来了,快说给兄弟们听听。总不能以后我们见着您,都叫您要饭仙人!”他话音一落,周围的小乞丐哄然大笑。
易不悟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并不觉得他的话有多好笑。抬高声音,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抱一阁的三公子易铭,不知道他们听说过没有。他亲自给我取的名字,叫不悟。”
话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正当他想炫耀时,又听一个声音拆台道:“不悟……不悟不就是蠢吗?”
他这么一说,刚刚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大家又是一阵大笑,还纷纷应和着:“不悟不就是蠢嘛……还不如叫臭叫花子……”
易不悟眼睛阴冷地盯着那个比他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慢慢走向他。
他收起笑容,渐渐往后退,神色慌张地说:“你……你想做什么!如今你已入了抱一阁,成了一名修行者,不能对我们凡人出手,否则就算犯禁,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易不悟停下脚步,冷声告诉他说:“我现在姓易,叫易不悟,三公子让跟着他姓,明白吗?”
他又看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暗中互相和旁边的人递着眼色,一个个甚至显得有些紧张。
他冷冷一笑,以为是自己刚说出自己姓易,吓到了他们。
灵机一动,继续说:“知道为何三公子要让我跟着他姓?他说我跟他投缘,他很喜欢我,从今以后,我就是他亲弟弟。呵……知道什么是有名有姓吗?知道什么是亲传弟子吗?一群无家可归的野狗,说了你们也不懂。”
狠狠地骂完之后,他终于消除了长久以来积攒在心中的怨怼。带着高傲得意的神情转身,就见易铭一袭白衣,逆着光站在破庙门口,左手拿着剑,右手负于身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易不悟瞬间心头一颤,立即立刻低下了头,异常紧张地走到他身边,低低地叫了声:“公子。”
易铭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离后。
易不悟只好默默地跟着他身后,踏出破庙门口时,忽听身后的一群人都集体大松了口气,还有人大声嘲笑道:“说得那么好听,什么亲弟弟,不就是个跟班嘛。呸!尽会吹牛!”
“那三公子给他取名叫不悟,不就是觉得他傻吗?他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是啊,谁会愿意收他这么个臭乞丐当弟弟,人家公子又不是傻子……”
易不悟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闷头向前,脚步越来越快,他害怕自己走慢了,想来回去和他们打一架。
才没走几步,脑袋突然撞到一个东西,他红着眼睛猛然抬头,见易铭正低头俯视着自己。
他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说:“抱歉,公子。”
不想易铭突然轻轻一笑,问他:“想不想,公子我帮你骂回去?”
他仰着头,吃惊地看着易铭,顿了片刻,才用力地点了下头。
易铭拉着他的手折身回去,对着破庙里的一众乞丐说:“我与不悟投缘,的确是将他看作我亲弟弟,你们以后不许再欺负他,否则就是故意和我易铭作对。”
易不悟他发现他在这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并不凶,反倒显得非常温和。但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对认认真真地听着,充满敬畏地连连点头答应,不敢说半个不字。
不愧是天生的世家公子,真是气度不凡。想着想着,鼻头开始发酸。
易铭说完后又拉着他的手出了门,问他:“怎么样,解不解气。”稍等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一低头,就看见他在用手背抹着鼻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盛满了泪水。
“怎么刚才被欺负没哭,现在反倒哭了?”易铭蹲在他身边,拿出手帕来,轻轻地替他擦了擦眼睛,然后将手帕塞到他里说:“以后,用这个擦,别再用手抹了。”
“哦……”他双手紧拽着易铭的洁白的手帕。
“小家伙,”易铭又微微一笑,转身,“来,公子背你回去。”
易不悟又有些紧张了,“可……可我这次没受伤。”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还是忍不住靠了上去。
易铭背着他,不徐不疾地往回走,沉默少顷,又问他:“不悟,你想不想叫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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