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封信

    对于有些人来说, 对别人好很容易,但当他们接收到别人的好意时,却总是会诚惶诚恐,无法心安理得, 甚至产生了负担感。

    就像小狗消受不了甜蜜的巧克力。

    不知道这件事还好, 岑蔚一直以为她和周然能重新遇到是冤家路窄的缘分, 是阴差阳错下的命中注定。

    但其实不是, 在她对周然产生好感之前,那个笨蛋也许早就在为她撑伞了。

    这种错位让岑蔚觉得难受,她没办法再回到十六岁给那个男孩任何反馈。

    她更害怕自己无意间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伤害了他, 更害怕她留在他青春期的伤害, 是被另一个女孩抚平治愈的。

    而若干年后,坐享其成的人还是她。

    她的心情像一杯倒了冷水的速溶咖啡, 泡不开, 粉末乱糟糟地糊成一团。

    岑蔚只能下定决心补偿他, 以后要更爱他一点。

    列车门打开,周然牵着她的手走进去。

    车厢内还算空旷,他们找到空位坐下。

    岑蔚从包里翻找耳机, 问周然:“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在地铁上,听了什么歌吗?”

    男人说:“忘了。”

    岑蔚佯装生气瞪他一眼, 把一只耳机递给他:“我当时心跳得快爆炸, 你居然忘了?”

    耳边响起音乐, 节奏轻快,歌词暧昧,周然掀唇笑了, 他想起来了。

    Late night watching television

    But how’d we get in this position

    It’s way too sonn,  I know this isn’t love

    But I need to tell you something

    I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like you

    那次他们透过对面的玻璃窗偷看对方。

    他们现在也这么做了, 视线在模糊的车窗倒影上交汇,手指也交缠牵在一起。

    “我也是。”

    岑蔚调低手机音量:“你说什么?”

    周然说:“我也是,那次心跳得快爆炸。”

    岑蔚终于满意地笑了,抱着他的胳膊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戴口罩的好处就是在公共场合她的胆子大了许多,换做以前岑蔚肯定不好意思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但现在管他呢,反正也没人认识她。

    认识她也没关系,哪有恋爱中的人忍得住不贴在一起的。

    过了会儿,周然又说:“还有啊,不用因为我喜欢过你,就要多爱我一点。”

    岑蔚抬头看他:“为什么?”

    “那根本就没有什么,不然我早就告诉你讨你欢心了。它只是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然后在该回来的时候又回来罢了。”周然拍了拍的手背,“按照你的节奏来就好,不用觉得有负担。”

    岑蔚摘下耳边的耳机,坐直身子看着周然,正色问:“那你和我说实话,你不会是因为我才,才突然开始好好学习,还想要减肥的吧?”

    周然笑了声,抬手戳了下她的额头:“偶像剧看多啦?”

    岑蔚不满他此刻的插科打诨,握住他手腕,表情认真道:“别跟我打岔,回答我。”

    周然背靠着椅背,沉吟片刻,回答说:“不管是减肥还是学习,这事说到底都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健康也好,为了我的外表、我能更自信,还是为了我的以后也好,反正付出努力的人是我,受到好处的人也是我,和别人没关系。”

    他掀眼看向岑蔚:“这才是实话,只有没用的男人才说他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岑蔚被他逗笑,点点头:“知道了。”

    “诶。”周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两年前在这里,我还是两百斤的话,你会怎么办?”

    岑蔚抱着手臂想了想,回答他:“那我会在打开浴室门看到你的那一刻就报警,而不是因为看到你裸着上半身又尴尬又忍不住想再看两眼。”

    周然哼了声,骂她女流氓。

    “干嘛?不爱听实话是不是?那你再问我一遍。”

    周然配合地又问了一遍:“如果两年前我还是两百斤的话,你会怎么办?”

    岑蔚说:“我会报警。”

    周然作势要起身离开,被岑蔚拽回来,笑嘻嘻道:“别生气嘛,好哥哥。”

    “那换个问题,如果我以后又胖回去了,你会怎么办?”

    岑蔚一口断定:“你不会的。”

    “假设。”

    “那你最好不要。”

    “为什么?你会嫌弃我吗?”

    岑蔚抬起一只手掩着嘴,在他耳边悄悄说:“吃太胖的猪在过年的时候是会被杀掉的哟~”

    周然:“”

    岑蔚朝他笑着眨了眨眼。

    周然莫名感觉背后有股阴风钻过。

    天气炎热,他们在春熙路上找了家咖啡店消磨时间。

    点单时,周然原本想喝西班牙拿铁,又改口和店员换了冰美式。

    岑蔚在旁边抿唇憋笑,小声对他说:“想喝什么就喝吧,小猪。”

    周然回她:“你才小猪。”

    岑蔚又向店员要了一份招牌莓果松饼。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店里的装修是欧式复古风格,物品繁杂但色调统一,富有情调的同时又不失温馨。

    “对了。”周然放下咖啡杯,问岑蔚,“你有什么做室内设计的朋友吗?”

    岑蔚点点头:“有几个同学在做这个,怎么了?”

    “爸妈前两天问起新房了,我也觉得可以慢慢装修起来了。”

    “哦。”岑蔚用叉子叉了一块草莓喂给周然,“我改天找他们问问。”

    草莓并不是当季水果,酸得周然直闭眼,拿起岑蔚的薄荷牛乳往下灌。

    “很酸吗?”岑蔚面不改色地嚼着草莓块,“还好吧。”

    周然缓缓抬眸,呆愣地看着她。

    岑蔚看穿他的心思,提醒他:“我来着姨妈呢。”

    “对哦。”周然收回目光,摸了下后脑勺。

    岑蔚抿唇憋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失望啊?”

    “没有。”周然摇头否认。

    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难得能在工作日忙里偷闲,岑蔚舒服地叹了声气。

    夏日白昼长,四五点太阳还灿烂。

    夏千北给周然发了个定位,离附近不远,他们打了车过去。

    包厢里一大桌子人都是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周然牵着岑蔚一进来,他们就起哄个不停,问他旁边的人是谁,让他介绍介绍。

    周然先是给了个官方答案:“我们公司的设计总监。”

    其他人显然不满意,齐声吁他。

    周然只好又改口说:“我女朋友,岑蔚。”

    下了班大家就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一口一个“弟妹”地喊岑蔚,把周然的便宜都占尽了。

    周然被拉着去男人那边坐了,沈沁给岑蔚留了个位置,向她招招手,喊她过去。

    沈沁原本不在心橙工作,之前财务出了问题后纪清桓一下子裁了好几个高层,她是被夏千北挖过来救场的,是现在心橙公关部的负责人。

    来得最晚的是纪清桓和戚映霜,人刚进屋手里就被塞了酒杯。

    纪清桓还在找借口推脱,戚映霜二话不说接过杯子干了。

    屋里一下子沸腾起来,大家欢呼鼓掌,有人喊“嫂子威武!”,连纪清桓都不得不佩服自家媳妇的魄力。

    看到戚映霜把蛋糕盒递给服务员,岑蔚问旁边的沈沁:“今天是谁的生日吗?”

    沈沁说:“大老板的呗。”

    岑蔚惊讶地啊了一声,周然都没告诉她,她也没准备个礼物什么的。

    沈沁安慰她:“不用急,一家出一份,你家男人肯定早准备好了,哪里还用你操心?”

    想想也是,岑蔚弯了弯唇角。

    他们喝酒聊天,桌上的气氛一直是热的。

    周然被拉着喝了好几杯,岑蔚隔着圆桌,用眼神示意他少喝点。

    周然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岑蔚用嘴型说了句:“乖。”

    周然喝了酒,脸颊泛着红,看着她时眉眼含笑,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戚映霜捕捉到他俩的小动作,忍不住打趣岑蔚:“你俩怎么还跟热恋期似的?”

    沈沁搭话:“就是啊,我都快和老夏相看两厌了。”

    岑蔚拿起面前的饮料和她们碰杯:“哪有,你们才甜呢。”

    转盘上多了碗虾仁,是纪清桓剥好的,要送到戚映霜面前。

    程易昀不知道,刚伸出筷子要去夹就被周然打手,说:“人家剥了半天给自己老婆的,你别瞎吃。”

    程易昀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嫂,是我没眼力见了。”

    戚映霜摆摆手:“你吃你吃,你是正宫,我算什么?”

    这梗真是几年过去都玩不腻,他们欢笑着闹成一片。

    吃到一半时,男人们坐不住了,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纷纷拿起手边的烟盒,想趁女人们不注意时起身溜出去。

    “干嘛去呀?”戚映霜率先出声喊住纪清桓。

    “厕所。”

    “你们几个手拉手一起去啊?多大了啊?小姑娘啊?”

    岑蔚什么都没说,就安静地看着周然,看得他心虚,看得他第一个叛变,走回自己座位说:“我不抽了。”

    夏千北立刻倒戈:“我也不抽了。”

    其他的男人们也一个一个坐回去,最后只剩没人管的孤家寡人程易昀一人站一边,无奈地摊手:“不是吧,兄弟们。”

    纪清桓对他说:“找个老婆你就懂了。”

    戚映霜笑眯眯地问:“懂什么呀?”

    纪清桓清清嗓子,急速发动他的小脑筋回答说:“懂什么是被人管.教的甜蜜~”

    程易昀指着他们,摇摇头,痛心道:“你看看你们,妻管严一号妻管严二号妻管严三号。”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62章 第六十二封信

    男人们欣然接受这个新称呼, 招手喊他回来。

    “程易昀,你什么时候谈一个恋爱给咱们看看?”

    就剩程易昀一个人,也没了抽烟的兴致,坐回来说:“我不, 我无爱一身轻。”

    纪清桓拍拍他肩膀:“我以前也那么想, 有了你就懂了。”

    周然抬起酒杯, 和他碰了个杯, 表示共鸣。

    程易昀看看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叹气摇摇头。

    几年前他们凑在一起创业,那会儿大家都还年轻, 爱玩爱闹, 向往所谓的自由,每天有用不完的能量, 想要的东西很多。

    现在连最年轻的都到而立之年了, 回过头看看, 也不知道从哪一个节点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人在拼命往上攀之后,就会想要向下沉。

    那种东西像地心引力一样,把他们留在熙熙攘攘的人间, 给他们踏实感。

    程易昀看着以前热闹的一切,抬杯抿了口酒, 兀自低头笑了。

    喝到最后, 纪清桓神智不清地拎着酒杯站起身, 嚷着要发表重要讲话。

    戚映霜和周然换了个位置,在旁边搀着他,让他别喝了。

    “我纪清桓, 从小就一倒霉蛋, 上学的时候考不过我哥, 创业还连续失败三次,爹不疼娘不问,但是,我人生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就是心橙,遇见各位是我的福气,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夏千北拿出手机在录像,沈沁喊:“来点实质性的呗!”

    纪清桓举起手臂:“明年团建咱们去欧洲!”

    “好!”大家纷纷鼓掌欢呼。

    岑蔚凑过脑袋,小声和周然说悄悄话:“他在画大饼,是吧?”

    周然拍着手,点点头。

    岑蔚说:“要我到时候就在国内找个平替,反正有那么多地方号称‘小欧洲’。”

    周然挑眉打量她一眼,说:“我发现你挺有当老板的潜质啊,宝贝。”

    “你是说吝啬和奸诈吗?”

    周然耸了耸肩-

    出差回来,岑蔚联系了几个老同学,找到一家就开在山城的工作室,和设计师约了周三下班见面。

    她先把平面图纸给对方发过去,对方问她是不是婚房,岑蔚说了是。

    岑烨前两天出去钓鱼了,收获颇丰,顾可芳喊女儿女婿们周末回家吃饭。

    周然上午去健身房了,岑蔚从家里直接过来,先去了趟画室。

    她有空的时候就会来看看,给以前的同事们送点咖啡。

    那段难熬的日子里,这里也曾是治愈她的避世乐园。

    同学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变的是少年们身上的青春朝气。

    岑蔚一来就被他们拉着当免费的速写模特,空调吹得有些冷,她借了件同学的校服外套披着肩上。

    周然来的时候,岑蔚正站在走廊里和吴老师说话。

    阳光从窗户照耀进来,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

    今天岑蔚扎了高马尾,脸上架着副眼镜,没化妆,就涂了点口红,校服外套宽宽大大,万年不变的蓝白配色。

    光线转移,她的脸一点一点清晰,看见是他后笑着招了招手。

    胸膛里的心脏跃过一个浪尖,周然的脚步顿了顿,收紧呼吸重新迈步。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那我先走啦。”岑蔚和吴老师挥手告别。

    “有空再来。”

    “好。”

    岑蔚朝周然小跑过去:“来啦?”

    周然嗯了声,看着她身上的外套问:“哪来的?”

    岑蔚低下头:“哎哟,差点忘了。”

    她脱下外套,走进教室还给那位同学。

    “刚刚坐那有点冷。”

    “哦。”周然点点头,屈起手指摸了下鼻子。

    岑蔚看了看他,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周然抚着脸颊,回答说:“外面热,晒的。”

    岑蔚绕到他面前:“你怎么啦?”

    周然摇摇头:“没怎么啊。”

    他说鬼话的样子被岑蔚一眼识破。

    “好吧。”周然深吸一口气,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说,“我好像发现我奇怪的癖好了。”

    “什么?”岑蔚问完就反应过来了,惊讶地用手捂住张大的嘴。

    她用气声低骂:“你个变态居然喜欢清纯女高?”

    周然板着脸严肃否认:“不是。”

    他支支吾吾补完后半句:“是清纯女高版的你。”

    岑蔚:“”

    烈日当空,蝉鸣不歇,两个人到家时脸都晒得通红。

    祝樾还在医院上班,岑悦彤看他俩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拉过岑蔚悄悄问:“吵架啦?”

    岑蔚摇摇头:“没有。”

    岑悦彤说:“没吵架就好。”

    周然被岑烨叫进房间里,让他帮忙把洗好晾干的空调滤网安上。

    “诶。”岑蔚小声问岑悦彤,“咱俩高中时候的校服还在吗?”

    岑悦彤感到奇怪:“你要校服干什么?”

    岑蔚随口搪塞:“怀念青春。”

    岑悦彤说:“不在了吧,多少年了。”

    “哦。”岑蔚又感到后悔和羞耻,她在干什么。

    岑悦彤突然若有所思地“哦”一声,扬起一个暧昧的笑容,拿胳膊肘撞了撞岑蔚:“我懂了。”

    岑蔚指着她说:“你别想歪。”

    “我没想歪啊。”岑悦彤抓着她的手指摁回去,“是你想歪了吧?”

    顾可芳喊开饭了,岑悦彤从沙发上起身,嘴里哼哼笑了声,说:“小两口挺会玩啊。”

    “啧。”岑蔚咬着牙,“都说了让你别想歪。”

    岑悦彤敷衍地点点头:“好好好。”

    当天晚上,岑蔚在购物软件上下单了一套学院风制服裙。

    三十岁半的年龄,也算是豁出去老脸了。

    上次去山城出差,不知道纪清桓又给周然安排了什么任务,他这两天的应酬又多了起来,说是在见一个投资人。

    他不回来吃晚饭,岑蔚就回爸妈家吃一口,有的时候她去岑悦彤那儿,会顺便去楼下陪陪周然的父母。

    杨玉荣总说岑蔚才是亲女儿,知道经常来看看他们,周然是外人,一个月都见不了几回。

    心橙最近和五岳做了个联名,五款双层玻璃杯,外层映有对应的烫金诗句,往里倒入有颜色的饮料,内层蜿蜒起伏的山川造型就会浮现出来。

    岑蔚早上去了趟工厂看打样出来的效果,到公司楼下时已经是午休时间,她累得只想坐下休息,让彭皓吃饭的时候顺便帮她打包一份。

    格子间空空荡荡,大家应该都出去吃饭了。

    自动玻璃门收到感应,缓缓向两边打开,岑蔚抬眸看见周然正从过道里走来,旁边是位没见过的年轻女人,穿着打扮气质不凡。

    两个人在说些什么,脸上都挂着微笑。

    周然也看见岑蔚了,朝她抬了下眉。

    “那我们下次再聊。”女人说,“红酒好喝的话下次我再帮你带。”

    周然颔首:“好,再会。”

    送女人到了电梯口,周然走回公司,岑蔚还抱着手臂站在那儿。

    “回来了?吃饭了吗?”

    岑蔚没回答,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正了正他的领带夹,问:“你很喜欢喝红酒吗?”

    周然回:“还行。”

    岑蔚握着他的领带,身体前倾向他压近,周然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腰抵着办公桌的挡板。

    “还行?”岑蔚手指绕着他的领带向下拽,“那怎么老是有女人给你送红酒啊?”

    “哪有老是?”一共这么两回还都叫她遇上了。

    领带被她拽着,周然被迫弯腰低下头,解释说:“那是投资人的女儿,今天来谈事情的。”

    岑蔚没好气地问:“到底她是投资人还是你是投资人?哪有投资人来送礼的?”

    周然说:“你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

    岑蔚提高声音:“问你话呢,少打岔。”

    周然用余光瞥到人影,往旁边瞄了眼,清清嗓子咳嗽了声。

    “回答不上来了?到底是找你谈公事还是私事啊?”岑蔚越说越气,一想到她一早上在工厂里灰头土脸被太阳晒得脱妆,他和美女投资人在办公室里聊红酒聊人生就怒火中烧。

    周然眨眨眼睛,轻声说:“他们回来了。”

    “什么谁”岑蔚叮地睁大眼睛,松开手转身回头,看见员工们一个一个并排站在门口,表情呆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岑蔚急中生智,开口说:“周总领带歪了,我帮他整理一下。”

    大家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周然的领口,领带被扯松了攥皱了,歪歪扭扭地挂在胸前。

    毫无说服力的解释。

    岑蔚想原地消失。

    周然神色一如既往的淡定,重新理好领带,若无其事地走到岑蔚身边,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知道她这会儿没脸见人。

    岑蔚今天没穿高跟鞋,两个人身高差了不少,她躲在他身后,几乎完全被挡住。

    吃瓜群众们集体倒吸一口气。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岑总监是我招进公司的,人也是我主动追的,之前不公开是她不想大家另眼看她,今后也希望你们一切照旧。”周然牵起岑蔚的手,说,“我先把她带回办公室了,她脸皮薄,你们要讨论的话声音小一点,也别拿这事闹她,改天请大家喝下午茶。”

    说完他就把人牵走,步伐坚定,头也不回。

    还是平时训他们的那张脸那副神情,但说起这些话时又毫不违和。

    像炸开的礼花筒,谁先尖叫了一声,引起一片沸腾喧闹。

    这一天,办公室里的员工们发现了两个惊天秘密。

    一,他们喊了大半年的姐夫,其实就是总裁办公室里那位。

    以及,他们家老板是个耙耳朵来着。

    第63章 第六十三封信

    岑蔚在周然办公室躲到他下午的第一场会议开始。

    期间彭皓来送午饭, 周然开门接的。

    他在附近吃牛肉面的时候微信群里就炸了,彭皓爬完楼,给岑蔚的炒面里又多加了份煎蛋。

    他决心以后要对自己的上司卖狗腿得更用力。

    也有人对这事根本不惊讶,除了苏晚忆, 陈遐也一早知道。

    他俩刚在一起没多久, 周然就找过她。

    她在人事部任职那么多年, 倒也不是没见过同公司男女恋爱, 但还是头一次见老板来报备恋情,也是稀奇。

    岑蔚坐在沙发上,捧着打包盒, 对周然说:“我想过很多种公开的方式, 万万没想到是最丢脸的这种。”

    周然给她倒了杯水,安慰她:“总比被人撞见在办公室激吻好吧, 也不算丢人。”

    岑蔚咬了口鸡蛋, 一着急口齿不清地喊:“我什么时候在办公室和你激吻了?”

    周然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想想还是觉得好丢人, 岑蔚担心道:“以后他们肯定得防着我了。”

    “为什么?”

    “怕我给你吹枕边风呗。”

    周然突然哧哧笑起来。

    岑蔚抬起头:“你笑什么?”

    周然收敛笑意,回答她:“就是想起来之前,我要找你当设计师, 纪清桓让我小心,别招来个妲己。”

    岑蔚的火气刚冒了个头, 又想起两年前的抄袭风波, 站在当时纪清桓的角度, 这话没毛病。

    她用筷子挑了根青菜,问周然:“好的设计师那么多,那个时候干嘛非要找我?”

    “我相信我的眼光。”

    “他们是不是都很反对找我?”

    “也没有很反对。”

    “那你后来怎么力排众议的?”

    “我说祸国殃民的从来只有纣王。”

    一问一答间, 岑蔚的心情回春了, 嘴角重又上扬, 嘀咕说:“还挺有担当的嚯。”

    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岑蔚一路目视前方,坚决不往旁边多看一眼。

    员工们也记得老板的叮嘱,工作时间一切如常。

    下午设计部有个会,估计得加班,岑蔚让周然先回家做饭。

    两个人是电话联系的,没避着下属,但以前他们不知道那头是谁,现在一个个伸着脖子观察岑蔚的表情,生怕错过一点八卦。

    “好,知道了。”岑蔚拿下手机,再抬眸时正好捕捉到他们扭头移开目光的动作。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装作没看见,发话说:“我们继续吧。”

    开完会已经七点多,外头的天还亮着,同事们提议一起去吃个饭再回家。

    “我就不去了。”岑蔚交待彭皓,让他吃完把账单给她,今天她请客。

    “姐,一起呗。”

    “不了,你们去吧。”她放轻声音道,“你们老板在家等我呢。”

    大家异口同声:“哦~”

    岑蔚一开门回到家,粥粥就摇着尾巴从客厅跑过来。

    周然在厨房,穿着一身家居服,看样子已经洗过澡了。

    岑蔚走到水池边洗了个手,问:“做什么了?”

    周然说:“柠檬虾。”

    “粥粥吃了没?”

    “还没。”

    怪不得绕在他们腿边打转。

    岑蔚看见旁边有火腿丁和切好的小葱,问他:“要炒饭吗?”

    “嗯。”

    “我来炒吧,你先去喂它。”

    “行。”周然解下围裙,绕到岑蔚腰上系好蝴蝶结,又弯腰抱起地上的小狗,边走出厨房边问,“饿不饿啊?”

    粥粥叫了声,像是真能听懂人话。

    周然回家前去了趟快递站,把岑蔚的几个包裹也一起拿回来了。

    喂粥粥吃好饭,他走到玄关边上,拿了小刀准备拆开。

    他提高声音朝厨房喊:“快递我先帮你拆了啊。”

    岑蔚应道:“行。”

    把火腿丁倒进锅里,她才猛地想起自己买了什么,拎着锅铲着急忙慌地翻炒两下,赶紧关了火跑出去。

    周然正在整理包装袋和泡沫纸,岑蔚买回来的那套衣服躺在沙发背上,白色衬衫,浅蓝色格裙,还有一个配套的领结。

    她深呼吸闭了闭眼,把蛋炒饭端到餐桌上,对周然说:“吃饭了。”

    “来了。”

    脑子一热,岑蔚先开口解释说:“那是给我妹妹买的。”

    周然哦了一声,像是信了。

    岑蔚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问:“哪个妹妹啊?”

    岑蔚:“”

    周然又问:“岑小蔚还是岑蔚蔚?”

    岑蔚解开腰上的围裙团成团朝他砸过去。

    某人再憋不住,扬起唇角笑出声。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穿的。”

    周然点点头:“行。”

    岑蔚拉开椅子坐下,没等他,自己先吃了起来。

    “给我留这么多?”周然坐到她旁边。

    “我把剩饭都炒了。”

    “匀点给你。”

    岑蔚伸手护住自己的碗:“不要。”

    夏天到了,她最近胃口不佳,饭量下降,不知道是不是苦夏。

    “对了。”岑蔚把手机打开,递到他面前,“汤璨给我发了几张图,你看看喜欢哪种风格。”

    周然一直男,对室内装修没兴趣,谈不上什么审美品味,他大概浏览完一遍,问:“你喜欢哪种?”

    岑蔚纠结道:“我倒是挺喜欢这种原木风的,但就怕太样板房,最好我还是希望颜色多一点。”

    周然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筷子:“你定就好了。”

    看他态度敷衍,根本就不上心,岑蔚拉下脸,重音咬在第一个字上,说:“你的房子。”

    周然未加停顿地回:“你的家。”

    岑蔚突然说不出话,拿起桌上的手机低下头:“我再看看。”

    吃过饭她上楼洗澡,碗筷留给周然收拾。

    岑蔚把头发吹干,拍着爽肤水走出浴室。

    周然上来了,手里拿着那身衬衫格裙。

    岑蔚警惕地看着他,问:“干什么?”

    他说:“总要试试合不合身吧。”

    岑蔚抱住自己前胸:“说了我不会穿的。”

    “那我帮你穿。”

    岑蔚眯了眯眼,摆臂想跑,被周然揽着腰拽进卧室。

    她被他堵在衣柜前,无处可逃,只能软了声音求饶:“别。”

    周然低头吻住她唇瓣,步步为营,温柔诱惑道:“后天我要去出差。”

    “去哪儿?”

    “洛城,估计得去个五六天。”

    岑蔚啊了一声。

    周然挑起她的睡裙衣带,声音贴着她的脸:“所以啊。”

    岑蔚一辈子没穿过这样的制服裙,上学时的校服是最简单的款式,女生的裤子总要长出一截。

    周然扣完最后一颗扣子时,她的脸已经胀得通红。

    岑蔚洗澡喜欢用偏烫的热水,洗完总会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片红印。

    刚洗过澡,里头什么都没穿,轻薄的白色衬衫透出泛着红的皮肤,像某出欲擒故纵。

    她被周然抱到腿上,格裙散开,褶痕歪歪扭扭。

    空调运作送出二十四度的冷风,彼此的呼吸却在此刻一点点升温。

    “把头发绑起来好不好?”

    岑蔚抬头看了看,从床头柜上找到一根发圈,胡乱扎了个马尾。

    今天周然格外喜欢亲她的后脖颈,一下一下,不厌其烦。

    到最后衬衫和格裙还完完整整地在她身上,只是皱得没法看。

    周然问她:“重返十八岁的感觉怎么样?”

    岑蔚闭着眼哼了声:“我十八岁不干这种事。”-

    周然这次出差的行李是岑蔚收拾的。

    算上往返路程他前后要在洛城呆一周,那儿时常高温天气,岑蔚给他拿了一瓶防晒,叮嘱他千万记得涂,就怕他晒黑。

    “放心,我肯定都在室内待着。”周然想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说,“我自己来吧。”

    岑蔚蹲在原地没动:“让我来嘛。”

    以前也都是周然自己收拾行李,不知道她怎么就心血来潮。

    “好吧。”他没再管岑蔚。

    过了会儿,岑蔚问他:“你身份证呢?在哪儿啊?”

    周然说:“好像在我床头柜上。”

    岑蔚起身走向二楼卧室,没在他说的地方看见身份证。

    她蹲下身,拉开抽屉,想看看在不在里面。

    搬进来这么久,周然这边的床头柜她还没打开过。

    里头都是些杂物,岑蔚翻了翻,手指碰到一个小方盒。

    她瞥了眼盒身上的品牌名,整个人却倏地僵住。

    卧室外响起周然的脚步声,他问:“找到了吗?”

    岑蔚迅速关上抽屉,扬声回:“没。”

    周然走进卧室:“那天去了趟银行,估计是在我那条外套里。”

    岑蔚很快神色恢复如常,问他:“哪条?”

    周然打开衣柜门,取出一件西装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果然在这里。”

    岑蔚说:“去放放好,明天别忘了带。”

    “哦。”

    第二天,岑蔚开车送周然去机场,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他的床头柜抽屉。

    她知道不应该打开,但还是耐不住好奇心。

    款式很简单,玫瑰金的窄圈上镶着三颗小钻石,属于低调中不失奢华。

    岑蔚用力提起一口气,哪怕在打开前就猜到里面会是什么,大脑还是宕机短路。

    知道她现在应该合上盖子,把小方盒放回去,然后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但她忍不住取出那枚戒指,缓缓套向左手无名指。

    戴到一半时,看着指圈剩余的空间,岑蔚预感有些不妙。

    等完全推到指根,她的心情瞬间回落到谷底,塌下肩长叹了声气。

    到底什么样的笨蛋男人才会把求婚戒指买大啊?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个五章左右完结。

    第64章 第六十四封信

    为了不让到时候的场面太尴尬, 岑蔚隔天下午和董依纯逛街时,把戒指带去了品牌专柜。

    岑蔚拿出戒指盒递给店员,问她:“要是不能换,看看能不能帮我改个尺寸?”

    店员拿起戒指看了看:“可以往里帮你垫个圈改小一点, 发.票带了吗?”

    岑蔚摇摇头, 周然的每条外套口袋都摸过一遍了, 还是没找到, 不知道他放哪去了。

    店员说:“没发.票的话有点难办,你这都没怎么戴过吧,没什么磨损。”

    “嗯。”岑蔚浅浅笑了笑, “是我男朋友买来打算和我求婚的。”

    “求婚?”店员挑高眉毛, 又举起戒指仔细看了看,“他刚买的吗?”

    岑蔚回答说:“应该是。”

    店员感到奇怪:“但这是我们2018年的款啊, predestined系列的对戒。”

    岑蔚有些懵:“一八年?”

    董依纯在旁边说:“老款比较经典嘛, 说不定他就觉得这个适合你。”

    店员笑着摇摇头:“不是, 我是想说这个系列当时卖得很好,早就断货了,他是怎么买到的?”

    岑蔚问:“现在买不到吗?”

    店员说:“应该很难买到。”

    董依纯挠挠头发:“什么意思, 周然买到假货了?”

    店员说:“这倒不像,你们可以放心。”

    董依纯又猜:“不是给你买的?还是他给你买二手的呀?”

    岑蔚不假思索地反驳:“不可能。”

    “那”

    岑蔚拿起戒指, 把它戴到无名指上, 也不是那么不贴合, 只是抬手间总觉得会脱落。

    所以到底是指圈偏大,还是她手指比以前细了些所以才不合适?

    没有发.票凭证,专柜没办法提供后续的维修服务。

    董依纯说她认识一个靠谱的珠宝维修师, 她有朋友怀孕后要改大婚戒尺寸就是找的那家店。

    岑蔚把戒指送过去, 付了加急费用, 怕周然提前回来。

    两年前她借口家里催婚,向他求了次助。

    他当时想的办法是“娶你”。

    然后这家伙真的跑去买了戒指。

    那会儿岑蔚觉得两个人充其量只是处于暧昧期,但对于他来说,居然已经能做下这样的决定。

    想了想,周然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说空话,不谈未来,不做虚无缥缈的承诺,从他调回山城,到两个人终于走到一起,他给了她新房门禁卡,他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也正是因为他的负责,他的包容,他的妥帖,她才被爱得踏实,才有安全感。

    岑蔚感到眼眶发热,放轻呼吸拿手扇了扇风。

    从店里出来,岑蔚和董依纯找了路边的一家咖啡店,打算喝个下午茶。

    聊起这回事,董依纯说:“现在想想,其实他那会儿的喜欢也挺明目张胆,帮你搬了一年的语文试卷,还每天跑你家门口送吃的,你就是没发现。”

    岑蔚用吸管捣着玻璃杯的气泡水,感叹道:“还好我现在知道了。”

    董依纯单手托腮,看着她一脸姨母笑:“就等着他快来和你求婚了,你到时候千万要装得惊喜一点啊。”

    岑蔚边笑边点头:“我肯定发挥奥斯卡演技。”

    回家之前,她又去了趟商场专柜。

    岑蔚翻了日历,圈出所有可能的纪念日或节日,还侧面向爸妈和岑悦彤打听过,想让他们透露点风声,让她提前准备一下,可他们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两百天纪念日在八月四号,周然订了上次没去成的江景餐厅。

    岑蔚想应该就是这天了,下班后她回家换了身浅绿色长裙,穿上新买的高跟鞋,戴上周然送给她的项链。

    为了届时戴戒指好看,她前两天还特地约同事去做了个亮闪闪的碎钻美甲。

    “走吧,我好了。”岑蔚一只手拎着新高跟鞋,一只手提着裙子,从二楼走下来。

    周然闻声抬眸,忍不住“哇”了一声,打量她说:“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岑蔚捋了捋头发,抿唇压住嘴角。

    她搭着周然的胳膊穿上高跟鞋,说:“帮我把包拿过来。”

    周然走回客厅,从沙发上拿起她的肩包递给她。

    怕等会场面混乱忘了,岑蔚先把周然的礼物拿给他。

    “喏。”

    周然看到盒子的一瞬间展演笑了:“我就知道你要送手表。”

    他之前那块机械表戴了好多年,拿去校准过好几次,前两天还想着要不要买块新的,转念又怕岑蔚会送他礼物,所以就暂时打消了念头,没想到自己猜得这么准。

    岑蔚打开盒子,把新手表取出来给他换上。

    周然说:“你的礼物”

    “嘘。”岑蔚急急打断他,“先别说。”

    “行吧。”周然点点头。

    到了餐厅,他们在预定好的位置坐下。

    七点多太阳还没下山,这家店地处两江交汇处,窗外江水辽阔,邮轮缓缓行驶,城市华灯初上,散落着繁星点点。

    这样的西餐厅吃的都是环境和氛围,对于菜品他俩都兴致缺缺。

    服务员把甜品端上来时,岑蔚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盘子里装的是栗子蛋糕,她握着叉子,又不能吃得太快太着急,只能耐着性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

    “等等,这上面好像有杏仁片。”周然抬头招了招手,喊服务员过来。

    看着面前的蛋糕被端走,岑蔚呆滞地眨眨眼睛。

    过了会儿服务员重新上了一份冰淇凌松饼,她彻底懵了,这一览无余的,戒指能藏哪儿啊?

    岑蔚抬起头问周然:“所以我的礼物是什么?”

    周然说:“在你衣柜里,回家自己看。”

    其实今天她换衣服的时候就瞥到了那个购物袋,岑蔚问:“包啊?”

    没来得及做表情管理,这句话的语气听上去透着满满的失望。

    周然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不喜欢吗?”

    岑蔚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说:“喜欢,当然喜欢。”

    也许是两百天纪念日还不够有意义,岑蔚告诉自己,别急,该来的总会来。

    到了七夕节那天,周然和她去了电影院。

    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夫妻,他取好票,和岑蔚说:“要不要以后在家里装个影音室?”

    岑蔚现在哪有心思和他聊这个,随口说:“都行。”

    她看过很多电影院求婚视频,入场时特地装作无意地环顾了圈观众席,一般来说现在底下坐着的可能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

    “找谁呢?”周然看她东张西望的。

    “啊?没有啊。”岑蔚收回目光,咬着嘴角暗自苦恼,怎么都是陌生人。

    他们看的电影叫《我在时间尽头是你》,典型的青春爱情片,男主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为了拯救自己的爱情,却总是反被命运捉弄。

    影院空调开得冷,岑蔚还喝着冰饮,她搓搓手臂,吸了吸鼻子。

    周然突然抬起胳膊,要从裤子口袋里拿什么。

    岑蔚立刻挺直了背,屏气凝神,目光看似还在屏幕上,其实注意力全在旁边。

    “哭了?”周然往她面前递了包餐巾纸。

    岑蔚低头看着那包餐巾纸,愣了整整两秒。

    “没有。”她接过纸巾,打开抽出一张擦了擦鼻子,然后团成团用力攥在手里,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一个月,岑蔚每天早上兢兢业业地化妆打扮,生怕他来个出其不意。

    可周然每天看上去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是他藏太好了吗?

    山城落了几场雨,天气开始转凉,马上就要到秋天。

    心橙最近在忙一个城市限定快闪店的策划,周然上次去洛城出差也是为了这个事,他们选中了全国五个具有代表性的旅游城市,想结合当地的环境和人文特色开办街头快闪店,目前已经谈下了一半,他下周又要去鹭城。

    工作上的事一多,岑蔚也无暇顾及其他了,反正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她只能安慰自己无需着急。

    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周然还在鹭城,没办法立刻赶回去。

    小姑突然昏倒了,岑蔚一下班就开车到医院,周然的家人都在。

    杨玉荣让她先带爷爷奶奶去吃个饭,再把他们送回家。

    今天是杨玉荣和周建业留下来守夜,岑蔚回医院之前打包了份粥和几样点心。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喊:“阿姨。”

    杨玉荣应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打包袋。

    小姑躺在病床上,正闭眼安睡。

    “辛苦你了啊。”杨玉荣对岑蔚说。

    岑蔚摇摇头:“叔叔呢?他吃了吗?”

    “出去抽烟了,没事,我等会给他留点就行。”

    岑蔚给她倒了杯水,问:“医生怎么说的?”

    “周然爸爸和他聊的,我也不懂。”杨玉荣压低了些声音,“我听着是情况不太好。”

    小姑是癌症复发,岑蔚去走廊里给祝樾打了通电话,他今天正好在值班,得了空立马过来了。

    “姐夫。”岑蔚站在病房门口向他招招手。

    祝樾走过来,伸出手说:“病历本给我看看呢。”

    周建业把收好的一沓检查单全部递过去。

    “这么年轻啊?”祝樾有些惊讶,听说是周然的小姑,他还以为怎么都得有个四五十了。

    周建业说:“上次她就一直说不想治了。”

    祝樾翻看着手里的纸张,眉头越皱越紧:“有的时候确实也得尊重病人的想法,那种痛苦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来的。”

    周建业叹了声气。

    回办公室之前,祝樾单独把岑蔚拉到一边,和她说:“我记得老白有一个导师就是研究这个的,你要是不方便去找他,我帮你去问问。”

    岑蔚点点头,说:“谢谢姐夫。”

    “一家人,不用客气。”

    周然一下飞机就先到了医院,那天小姑醒了之后,怎么说都不肯住院,不愿意再治。

    他们几个都劝不动,只能等着周然回来。

    姑侄俩在病房里说了好久的话,出来时周然眉眼间蒙着层浓雾,声音也是哑的。

    他说了句“带她回家吧”,就去前台办出院手续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封信

    周然进去之前, 态度还是很坚决的,只有生才有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但周展后来和他说了句话。

    “下辈子什么样我不知道,但这辈子我已经看到头了, 你别拦着我去找新生。”

    她不说“死”, 说“新生”。

    这让周然没法再劝了。

    杨玉荣和李明英在病房里收拾东西, 周展被周建军从病床上抱下来。

    他玩笑说:“你结婚那天是大哥抱你下楼的, 我没轮到机会,今天换小哥抱你。”

    岑蔚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找到了周然,男人背对着她, 站在暗处, 手指夹着根烟。

    白天下了雨,到傍晚五六点时又出了太阳, 光辉灿烂,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彩虹。

    岑蔚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才走过去喊他。

    “阿姨说都收拾好了。”

    周然回过身,掐灭烟头。

    岑蔚没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不忍心, 只是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说:“走吧。”

    家人们聚在老房子的时间又多了起来, 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兄弟俩都还没搬出去, 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

    周然每天放学回来, 奶奶一定准备好了点心,他坐在客厅看电视,等着大人们一个一个下班回家。

    妹妹比他小了三岁, 但从来不会和他抢遥控器, 只要给她图画和声音就能看下去, 不管是戏曲频道还是新闻联播。

    周然上小学的时候正沉迷武侠剧,《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和《笑傲江湖》,那个年代的打戏都是真刀真枪,干脆又利落,不像现在的仙侠剧有了特效加持,主角们站着用手比划两下就是招式,也许美观,但不再过瘾。

    那会儿厨房里会传来切菜炒菜声,小姑也还在上学,回家后肯定会和奶奶吵架,杨玉荣和李明英夹在中间,总是负责打圆场。

    那是周然能想起来的最清晰的回忆了,他们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他是被这个家里的女人们带大的。

    最近岑蔚和周然一下班就会回爷爷奶奶家吃饭,晚上他们围在一起聊家常。

    小姑会在旁边听着,但很少说话。

    除了他们,她不愿意见别人。

    家里总是热闹的,周以也结束学业回国了,现在进了申城一所大学当老师。

    小姑在和她通话时,状态会比平时精神一些,笑得也更多。

    她俩长得像,小时候总是会被当成姐妹。

    周然告诉岑蔚,小姑是把自己的遗憾都寄托在周以身上了。

    看着周以替她做到了“展翅高飞”,她高兴。

    “周以上大学的时候,说想出国读研,家里人一开始都不同意,觉得女孩子嘛,读那么多书、跑那么远干什么。小姑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人,她说,她就是笨,听了他们的话,不想念书,早早出来赚钱,等着嫁人、生孩子,结果现在吃那么多亏。她差点把自己嫁妆钱都拿了出来,小叔才点了头。”

    周然说:“我就是从那个时候突然明白,为什么周以后来那么讨厌我了,明明小时候挺黏我的,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可能她也不是讨厌我,是讨厌很多事吧,我做可以,我做是顺理成章,到了她们身上,就成了没必要、不值得。”

    岑蔚点点头:“是啊,每次和亲戚一起吃饭,哥哥弟弟们被问的问题总是一年挣多少、工作干得怎么样了,轮到我们就是什么时候结婚,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明明我的事业也干得挺厉害的,怎么就没人关心呢?”

    周然说:“我关心。”

    岑蔚笑了:“你是我老板你当然关心。”

    这几天回到家她都精疲力尽,周末也只想躺着什么都不做。

    粥粥被送回家让爸妈先带着了,岑蔚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

    周然比她更累,明天又要去总部出差,快闪店的方案马上就要进入实地筹备环节了。

    这晚他们不到十一点就睡下了,岑蔚迷迷糊糊地被吵醒,听到周然在打电话。

    他掀开被子下床,说:“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岑蔚眯着眼睛打开床头的小夜灯,问他:“怎么了?”

    “小姑”他说到一半又停下,“我过去看看。”

    前两天小姑突然精神头很足,说了很多话。

    周建业悄悄告诉周然:“估计就这两天了。”

    岑蔚也跟着起床,现在是凌晨两点多,这会儿打来电话肯定是情况不对劲。

    走下楼梯看到玄关旁的行李箱,周然扶着额头叹了声气,他忘了自己早上还得飞去蓉城。

    岑蔚问他:“能请假吗?”

    周然没回答,这案子他前后忙了近两个月,现在撒不了手。

    岑蔚经历过办白事,知道那几天会有多辛苦,离去的人要好好送走,留下来的人也得小心照看着。

    周然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能不在。

    岑蔚当机立断,帮他做了个决定:“这样,你先回家,明天我替你去见客户。”

    周然皱眉,不认可这个办法:“你怎么替我去啊?”

    不是不相信她的能力,但岑蔚从来就没应酬过,她不是干这个的。

    岑蔚试图说服他:“这案子我从头到尾看着你做的,换别人不会有我更清楚,不就是找那些商场要个店面吗?反正还有沈沁在,小苏也能帮我。”

    周然握了握拳,放不下心,但一时间确实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替他去。

    “有什么事立刻打电话。”

    岑蔚点点头,说:“我先把行李收拾了,等天亮了我和小苏说一声你家里有事。”

    出门前,周然把她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谢谢。”

    岑蔚摸了摸他的背:“你也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奶奶今天半夜突然惊醒了一次,然后怎么也睡不着。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总觉得心里发慌,就起身去小姑房里看了看。

    她轻轻喊了声“采虹”,没有人应,也许是睡得沉。

    奶奶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已经没温度了。

    小姑是在睡梦中走的。

    不幸中的万幸,她没有疼,没有痛苦。

    周以也从申城赶了回来,之前家里人没告诉她小姑到底有多严重,他们总觉得那天还不会来,至少不该是明天。

    可它就这么忽然而至。

    周然一晚上没合眼,早上联系完殡仪馆,爷爷又捂着胸口喊心脏疼,他把人送到医院后,去机场接周以,路上开车的时间就算是他的短暂休息了。

    兄妹俩好久没见,长大之后关系也不亲。

    周然站在出口,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推着行李箱的周以。

    他本来想抬手喊她,但在看到她正脸的时候话又梗在喉咙口,发不出声。

    早上妈和婶婶整理小姑的照片,得拿去给入殓师看,他才发现自己都快忘了她从前的样子。

    现在周以这么朝他走过来,出落得年轻又漂亮,周然晃了下神,以为照片上的人活了过来。

    他垂眸收回视线,等周以一走近就转身迈步,连招呼都忘了打。

    走到停车场,周然缓好情绪,问周以:“吃饭了没?”

    “候机的时候吃了碗面。”

    周然点点头。

    中途家里打电话来,让他带两盘蚊香。

    周然停好车,给了周以钱让她下车去买,再帮他带包烟。

    岑蔚叮嘱过,让他少抽点,但他一晚上没睡,心里头又乱得很。

    一根烟燃尽,他觉得自己精神了些,重新发动车子上路。

    回来没多久,他又被叫去医院接爷爷奶奶。

    路上他去心橙买了咖啡和三明治,刚刚听到周以说想喝,估计也是一大清早被吵醒没睡好。

    到家后周然喊周以出来帮忙拿东西,顺带把咖啡递给她。

    她看着那纸袋,有些发愣。

    周然说:“不比你的星巴克难喝。”

    周以撇撇嘴,从袋子里拿出咖啡,看了看纸杯包装问:“你们公司的?”

    “嗯。”

    周以评价说:“杯子挺好看的。”

    周然勾了勾嘴角,心想你嫂子设计的,能不好看吗。

    来了许多三姑六婆,兄妹俩都嫌屋里吵,不愿意进去,宁愿待在周然车里。

    周以吃着三明治,开口问他:“听大伯母说你有女朋友啦?”

    “嗯。”周然从手机屏幕上抬眸,偏头看向她,“要看照片吗?”

    周以点头:“要!”

    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柔和的笑意,他打开相册,把岑蔚的照片拿给周以看。

    周以一张张划过去,挑眉惊讶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周然问:“什么意思?”

    周以回:“她和学姐完全是不一样的类型。”

    林舞考研去了周以的学校,所以她一直喊她学姐。

    周然说:“我认识她比林舞早多了,是高中同学。”

    “哦。”周以点点头,猛地又想起什么,问他,“她不会就是你高中暗恋的那个吧?”

    周然愣了瞬,诧异道:“怎么连你都知道?”

    周以挠挠脸,告诉他:“大伯母发现的呀,说整理你房间的时候看到有沓语文卷子放得整整齐齐,她觉得反常就翻了翻,发现上面的名字都不是你自己写的,还说字迹那么秀气肯定是女生。很久以前的事了,是有这回事吧?”

    周然眨眨眼睛,没承认。

    敢情他高中那点秘密早就人尽皆知了。

    “不过她确实比学姐适合你。”周以把手机还给周然,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笑容明媚,温和无害,和她堂哥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

    这话让周然起了兴致,问:“怎么说?”

    周以瞄他一眼,含糊地说了句:“老阴b就要配个小太阳。”

    周然没听清:“什么?”

    周以提起嘴角重新说:“大灰狼和小绵羊不是绝配吗?”

    周然笑了声:“她才不是小绵羊。”

    很会咬人会勾魂的女狐狸还差不多。

    第66章 第六十六封信

    下午周然在车里补觉, 周以在旁边戴着耳机看英剧,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互不打扰。

    晚饭前兄妹俩才下车回到屋里,爸和小叔回来了, 他们下午去了陵园, 给小姑挑好了地方。

    杨玉荣招呼他俩去桌上吃饭, 男人和妇女小孩分了两桌, 周然挨着周建业坐下,想周以和那些姐妹姑婶不太熟,刚要喊她, 她就自己走过来了, 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小以,你去那边坐呀。”

    周然替她回答:“没事, 那里位置也不够, 就坐这好了。”

    亲戚们吃饭喝酒, 依旧聊天谈笑,似乎这只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聚会。

    他们甚至回忆起了小姑当年的那些英勇事迹,说她这人是男儿心女儿身, 说她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 口吻都很稀松平常, 听不出什么悲伤或哀悼。

    周然坐着, 没喝酒,偶尔夹两筷菜,一言不发。

    很快周以就成了桌上话题的中心, 叔伯们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了, 说等着喝小叔的喜酒, 也快三十岁了,该结婚了。

    周然偏头看了周以一眼,想起了那天岑蔚说的话。

    她这妹妹名校毕业,现在又在名校任职,实打实的高学历,前途无量。

    可大家对一个女人最关心的问题总离不开婚嫁,她们的事业很少被提及。

    因为不提,所以也总是意识不到,她们身上的价值也可以在于聪明的头脑、在于坚韧善良的品性、在于能力、在于魄力、在于野心。

    而不是贤惠、纯良、勤劳、顺从。

    周以不善应对这些话,只是微笑。

    一盘芋儿鸡端上桌,周然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开口替她转移火力:“我还没结呢,她急什么。”

    说到这个周建业就来气,瞪他一眼,骂道:“你小子还好意思说。”

    两个月前他和杨玉荣就旁敲侧击地打听过,问他和岑蔚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周然只说还早,他们先以工作为重。

    想想从来也只有男人不愿意成家、不愿意被束缚,周建业让他不想结婚就别耽误人家姑娘。

    周然也不反驳,每次都用一句“这种事要顺其自然”打发过去。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提,他是还不敢提。

    第三天要送小姑出殡,天还没亮他们就得起床。

    陵园两边栽着松树,清晨山间雾气弥漫。

    送骨灰盒下葬的路上,周然耳边只有女人们哀哀戚戚的哭声。

    周以怀里捧着一束奇怪的花,绿叶上橘黄色花瓣细长,像飞鸟的翅膀。

    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心里是为周展高兴的。

    她去找新生了。

    这事听起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

    骨灰盒是周然单膝跪在地上放进去的,他心里想,去飞吧,你现在那么轻盈自由,快飞去远方。

    周以学校还有事,下午周然把她送去机场,自己也立马动身赶去了蓉城。

    摁响门铃后,他听到门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岑蔚开门后看见他,先是心虚地挤了个笑,然后张开双臂来抱住他的腰。

    周然捏捏她的脸颊,也弯着唇角:“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吧?”

    岑蔚撅高嘴,和他抱怨:“那真的是群老狐狸。”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周然低头亲在她的额头上,当作奖励一朵小红花。

    “都是沈沁的功劳,我感觉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幸好有她。”

    “哪有,没有你我才不知道要怎么办。”

    周然这三天就没好好休息过,脸色不好看,眼下也有乌青。

    岑蔚拍拍他的背,问:“今天是不是一早就起来了?”

    “嗯。”周然疲惫地叹气,“好累。”

    岑蔚推他去床边:“那你快去补个觉。”

    “没事。”周然在沙发上坐下,“也睡不着。”

    岑蔚让他躺到自己腿上,给他揉太阳穴放松放松。

    这两天闻多了火烧纸的味道,现在鼻间萦绕的淡香让周然觉得心安。

    他听到岑蔚轻声喊他:“然然。”

    周然睁开眼睛,奇怪地看着她,对这个称呼感到不适应。

    岑蔚问他:“小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周然一下子愣在那儿。

    她说:“我一直忘了问你,认识她的时间又太短了。”

    周然撂下眼皮,胸膛里的心脏颤了两下,往下跌。

    岑蔚说的是小姑生病之前。

    “嗯”沉吟间,周然的眼角带上了浅淡的笑意,他说,“她年轻的时候,男朋友一个接着一个,要么长得帅,要么有钱,也都对她不错,但最后她嫁给了一个最普通的男人。我还问过她,为什么就选了这个人。她说,也就他敢娶她了。后来两个人还是离了,小姑说她不爱他,过不下去,还对我妹妹说,将来千万别听家里人胡说八道,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最好又高又帅又有钱,不然干脆就别嫁人。”

    “别人都说她潇洒,但我看也不全是,她也是一堵墙一堵墙,撞得头破血流了,明白很多东西求不来,才看起来那么洒脱。”周然牵过岑蔚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摩挲,问她,“你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那个大人?”

    岑蔚想到了某个人,点点头:“有。”

    “我最喜欢小姑,她就比我大了六岁,跟姐姐一样,要什么都给我。你知道的,小孩子总会喜欢那种有求必应的大人。”

    “嗯。”

    感觉到眼眶发热,周然把胳膊放到眼睛上,缓了缓说:“可她是第一个走的,今天早上在陵园,一想到家里那些人,我”

    周然哽住,没说下去,侧过身把脑袋埋进岑蔚怀里。

    岑蔚轻拍着他的背。

    许久后,他低声说:“好想回到小时候。”

    岑蔚告诉他:“会再见面的。”

    在家里当了三天顶天立地的大人,回到她身边,他却好像变成了个小男孩。

    周然起初觉得难堪,哪有男人在自己女朋友面前哭哭啼啼的,不像样。

    但当岑蔚捧着他的脸,温柔的吻接二连三落下,每一下都伴着一声“然然”,周然真的没法再忍。

    他紧紧攥着岑蔚的手,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乞求说:“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生病。”

    岑蔚回应他:“知道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然还是太累了,渐渐在她怀里入睡,呼吸匀长。

    岑蔚拿了条外套盖到他身上,哪里也没去,就坐着等他醒来。

    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他睡熟了也没松。

    隔天周然亲自和客户吃了顿饭,顺带对自己之前的缺席赔礼道歉。

    他们顺利和一家全国大型综合性商业广场建立了合作,届时五所城市的心橙快闪店都会安排在一楼中心,确保有最大的曝光率和客流量。

    在蓉城待了四天,岑蔚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还得靠你啊,周总。”她对周然说。

    “是你的功劳,我就是出个面。”

    他俩都如释重负,回酒店的路上心情轻松不少。

    周然想起一件事,清清嗓子,装作是不经意地提起:“那个,周以这次回家已经开始被催着结婚了。”

    “是吗?”岑蔚在低头看手机,随口接,“她还不急吧。”

    周然说:“对啊,我就说我都还没结呢,她急什么。”

    岑蔚从屏幕上缓缓抬起视线,眨了眨眼睛,仔细品味他刚刚那话。

    “你什么意思?”她问。

    周然摇摇头,回答:“我没什么意思。”

    岑蔚问:“那你到底是急还是不急?”

    “我不急啊,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岑蔚哦了一声。

    周然抽空往旁边瞥了眼,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路,周身气压有些低。

    周然咽了咽口水,觉得是自己踩到了雷区,选择不再多嘴。

    等他停好车,岑蔚冷着脸解开安全带,从包里拿了样什么东西丢到他怀里,就拉开车门下了车。

    周然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一个小方盒,造型和品牌他都眼熟,意识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他大脑嗡地一声炸了。

    周然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开门下车去追岑蔚,抓住她手腕说:“等等我。”

    岑蔚被他拽着回过身,怒气冲冲地瞪他一眼,又委屈地扁着嘴。

    周然很想保持严肃,但嘴角还是因为窃喜抑制不住地上扬:“给我、给我买的?”

    岑蔚带着火气呛他:“不然给狗买的啊?”

    他伸手把人抱进怀里,笑得恬不知耻:“快帮我戴上。”

    岑蔚哼了一声,接过戒指盒。

    虽然想象中的浪漫画面全毁了,还是她先憋不住,但岑蔚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她把戒指缓缓推进周然的无名指指根,戒圈完美贴合,像是量身定做。

    “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与生俱来的爱,所以我也很难相信有人会真的爱我,我是从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小孩,是大人们犯下错后诞生的恶果。但我又很幸运,我有父母、有家人、有朋友,最重要的是我遇到了你。回头看看,我们已经有了很多种关系,我们当过同学、当过室友、当过甲方乙方,后来你又成了我的领导,但现在,我希望我们有一种更稳定、更确切、更密不可分的关系。”

    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在发抖。

    “我可以”岑蔚提了口气,重新开口,“你愿意”

    她脑子里的词句打起了架,舌头也捋不直,闭眼懊恼道:“我没准备这段!我本来就等着说‘我愿意’的!”

    周然低声笑起来,伸手搂住她,亲在她的额角,和她脸颊贴着脸颊。

    “知道了,留着我来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完结~

    第67章 第六十七封信

    岑蔚逮着机会赶紧诉苦:“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怎么过的吗?我在你床头柜抽屉里看见戒指了, 每天早上都猜你会不会今天求婚,妆都不敢不化。”

    周然笑得更厉害,她不说,他自己都快忘了那枚戒指。

    “我就想啊, 两年前随口一句娶我还能跑去买个戒指, 怎么到今年就没这个觉悟了呢?难道不想结了?”

    “我没有。”周然牵着她的两只手, 无名指上圈着个东西, 存在感很强,不知道要用多久习惯,“我是怕你不想结。”

    岑蔚委屈:“我哪有不想结?”

    “姐和姐夫结婚那天, 抢捧花的时候我看你一点都不积极。”

    岑蔚回忆了一下, 有些哭笑不得:“那是因为我们一早就说好了,濛濛那个时候刚被渣男甩, 我们想安慰她, 所以说好把捧花留给她的。”

    “啊。”知道真相后周然懵了, “我还以为”

    岑蔚问:“你就因为这个事觉得我不想结婚?”

    “也不全是。”周然撇开视线。

    岑蔚用眼神表达疑惑。

    周然摸了摸眉尾,犹犹豫豫地开口:“就,景慎言和我说过, 你前男友就是因为和你提了结婚所以被你判了死刑,我想你和他在一起五年都不行, 咱俩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年。”

    岑蔚真是又无语又好笑:“景慎言怎么告诉你这个?”

    周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说了。”

    停车场空旷闷潮, 他牵着她走进电梯, 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反正我已经是你老公了。”

    岑蔚纠正他:“未婚夫啦。”

    “好好,未婚夫。”

    走廊里没有别人,走出电梯后, 岑蔚对他说:“这事和在一起多久没关系, 得看人, 看两个人的感情,所以我想,哪怕是两年前你和我说’我们结婚吧’,我也有可能答应你,因为是你。周然,因为是你。”

    周然刷房卡开门,两个人进屋后带上门,默契地一个弯腰一个踮脚,贴上彼此的唇。

    暑气消散,要转凉了,他从此永远拥有一个春天。

    这个吻温温柔柔的,持续的时间不短也不长,他们都最喜欢这样的方式。

    岑蔚被周然抱在身上,两个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满足又踏实。

    他们原本打算下午回山城,但岑蔚说要带他去个地方。

    好在那家西装店还在,岑蔚推门进去,看见柜台后的男人,喊了声:“于老板。”

    男人赶紧出来迎接:“哎哟,这不是岑老师吗?”

    岑蔚之前还在景明的时候,接过于远骞的单子,这家店的门店招牌就是她设计的,她之前送给周然的那身西装也是从这儿买的。

    岑蔚挽着周然,向于远骞介绍说:“我老公。”

    两个男人握手打了声招呼。

    于远骞让助理倒两杯水来。

    周然在岑蔚耳边小声说:“不是未婚夫吗?”

    岑蔚瞪他一眼,警告他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于远骞问岑蔚:“找我做西装?”

    岑蔚点头:“嗯啊,想给他定制一套。”

    于远骞上下打量周然一眼,开玩笑说:“这身高腿长的,留下给我当模特吧?”

    岑蔚不答应:“你先把西装给我做了再说。”

    于远骞又问:“急吗?”

    岑蔚和周然对视一眼,回答说:“急倒是也不急,是想婚礼的时候穿。”

    “哦~”于远骞带着他们走进工作间,他笑起来时眼角有皱纹,但在他脸上这就是加分项了,所谓熟男魅力。

    他说:“那我还得祝你们俩一声新婚快乐。”

    定制西装的流程细致而繁琐,面料、工艺和版型都得好好挑。

    于远骞给周然量袖长时忍不住打趣岑蔚:“岑老师,我们家西装可不便宜啊。”

    岑蔚坐在沙发上,捧着纸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新未婚夫:“没事儿,我倾家荡产也得让我们家新郎官艳压群芳啊。”

    周然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漾着笑。

    于远骞对他说:“她可真宠你。”

    周然回:“我福气好。”

    他们在蓉城又多待了一天,老板打着出差的名号,光明正大带着总监翘班。

    回山城后他们先去岑蔚爸妈家里接粥粥,有段时间没见它了,岑蔚把小家伙抱在怀里,感觉它胖了不少。

    她抓着粥粥脖子后的毛,说:“看来你最近过得很幸福呀。”

    到家后岑蔚把粥粥放到地板上,问周然:“晚饭吃什么?”

    “都行。”周然说完,鞋都没来得及换就上楼去了。

    他握着戒指盒回到一楼,二话不说就在岑蔚面前单膝跪了下去,没给她留一点准备的时间,她一只手里还拿着粥粥的水盆。

    粥粥没见过这场面,不明所以地围着他俩打转。

    周然缓了口气,对岑蔚说:“以后在公司我是领导,我说了算,但在家你是我领导,一切以你为准。岑蔚,成为我的妻子,爱我,陪着我,管着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相视一笑。

    哪怕已经知道答案,周然还是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好不好?”

    没有鲜花也不够浪漫,但到了这一刻,眼泪还是盈满眼眶,岑蔚点点头,把左手伸给他。

    戒指戴在她的手上,不大不小刚刚好,周然有些意外,他原本正打算重新买一个。

    岑蔚的这枚是一八年的款式,配套的男戒已经买不到了,现在戴在周然手上的是今年刚出的新款。

    “先戴这个,明天我去把你的买了。”

    岑蔚摇摇头:“我就喜欢现在这个。”

    虽然这两枚戒指在形式上不是一对,但在意义上更完整。

    这说明他们两个人兜兜转转总要走到一起,总要相爱。

    周然站起身,拥她入怀,终于能合情合理地喊出那个甜蜜又腻歪的称呼。

    “老婆。”

    “嗯。”岑蔚踮起脚尖亲他下巴,被周然低头吻住双唇。

    周末他俩回家吃饭,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人。

    可还没等把两个人的戒指拿给爸妈看,就被另一个好消息抢了个先。

    岑悦彤怀孕了,已经快两个月。

    岑烨和顾可芳看着女儿女婿们,高兴得想掉眼泪。

    岑烨坐不住,站起身要出去再买点菜回来。

    岑蔚拦着他说不用,顾可芳挥挥手,拆穿他说:“让他去吧,他就是想出去和邻居们炫耀。”

    岑烨睨她一眼,否认道:“我才不。”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懂得都懂。

    岑悦彤现在有身孕喝不了酒,祝樾和周然的酒量加起来都勉勉强强,最后还是岑蔚陪着岑烨喝的。

    还记得这俩姑娘上学时候一个比一个能赖床呢,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自己也老了许多。

    岑烨喝得醉意朦胧,今天双喜临门,顾可芳就没拦他,任由他尽兴。

    “幺儿。”他喊岑蔚。

    “嗯?”

    岑烨问:“想不想去找你妈妈?”

    岑蔚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举起酒杯,弯着眼睛朝她爸笑:“我妈不就在这儿吗?还要去哪里找啊。”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岑烨红着眼睛点头:“对,对。”

    最近的好事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听说周以也有男朋友了。

    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兄妹俩的关系也渐渐熟络了起来,上次顾可芳做了泡菜给他俩,周然还特地多要了一瓶寄到申城去。

    某天岑蔚把洗好的衣服晾到阳台上,听到周然在和谁发语音,语气凶巴巴地像是在骂人。

    她回到客厅,问:“你在和谁聊天呢?”

    周然放下手机回:“周以。”

    岑蔚皱眉:“你那么凶干什么?”

    周然像个告状的小学生:“她说我是猪。”

    岑蔚乐了,拿起客厅上的一包橘子干坐到他旁边:“那我平时喊你小猪,你不是挺乐呵的吗?”

    周然说:“那能一样吗?”

    岑蔚往他嘴边喂了片橘子干,酸得周然皱起脸。

    “不好吃啊?”

    “酸。”

    橘子干是岑悦彤最近爱吃的,岑蔚上次在她家尝了一片觉得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就也买了一包。

    “多吃点酸的开胃嘛。”岑蔚津津有味地嚼着,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你赶紧多吃点。”周然在这事上还挺有挫败感的,养她养了大半年了,胃口还是不上不下,体重也没涨多少。

    岑蔚倒是对自己现在的身材很满意,还让他不要散播焦虑。

    “我是希望你健康。”

    “我健康着呢,体检报告你不是都看了好几遍了吗?”

    周然决定明天让杨玉荣杀只鸡煲汤。

    岑蔚早上开车的时候发现车门上有道刮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下班后她把车送去补漆。

    周然本来在加班,听说她去了4S店,硬要来接她。

    他和周嘉诚上学的时候都坐最后一排,但也好多年没见了。

    周嘉诚寒暄说他真是越变越帅了,周然笑着回了句:“都是岑蔚养得好。”

    岑蔚在旁边听着,特别想翻个白眼,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么秀恩爱也不怕遭天谴。

    他那点小心思其实猜都不用猜,就是知道她今天要见周嘉诚,特地跑来宣誓主权呢。

    估计他也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明明人家连情敌都算不上,充其量一个假想敌。

    岑蔚由着他使小性子,毕竟她家周然在青春期确实没少因为周嘉诚受委屈。

    周嘉诚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还是忍不住感叹道:“我是真没想到你俩会在一起。”

    岑蔚挽着周然胳膊说:“缘分嘛,挡也挡不住。”

    “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喊我去啊,给你们包大红包。”

    周然回:“那肯定,但人来就行了。”

    走出4S店,岑蔚压低声音对周然说:“我发现你心眼真的很小。”

    某人毫不在意地回:“装你够用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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