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在拍《无间道》。
程澈在短短几秒内,脑海里闪过了一遍剧情,并将自己的故事带入,如果事情败露,被门卫大爷、宿管大妈以及好心同学发现的时候,他也可以说上那句他心仪已久的台词:我以前没的选择,现在我只想做个好人。
或者分给沈凡一句台词:我不像你,我光明正大。
程澈演戏演到底,假模假样地挤出一个认可的表情。
对,他叫程澈,我哥。
“我先回去了。”好心同学非常有礼貌地说,临走还把门带上了。
沈凡把东西放在桌上,没接着讲课,手扶着自己的帽沿,低头盯着卷纸,抿着嘴。
“行了,你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程澈揉了把脸。
沈凡还是低着头。
“沈老师!”程澈敲了下他面前的桌子。
沈凡终于笑出声来:“叫我澈哥。”
“你还挺上瘾是吧?”程澈瞪了他一眼,“赶紧笑,笑完讲题。”
“好,”沈凡拿出卷纸,笑着说,“澈哥给你好好讲讲。”
“操。”程澈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对着笑了一阵,其实也没那么好笑,沈凡可能就是听见有人叫程澈他的名字感觉挺好玩儿的,再看程澈一脸不知所措,感觉更好笑了。
程澈原本还感觉有些难堪,但沈凡总是这种奇怪笑点把他心里的别扭都笑飞了。
是啊,其实没什么尴尬的,没那么多人在意的。
一通傻乐完,沈凡继续上课,把卷纸上面的题给程澈捋了一遍,又上程澈摞着的书里抽出来一套题,让他现做几道,程澈做题不是很快,旁边沈凡一直在盯着。
“别看,你越看我越紧张。”程澈停下笔,把卷纸往自己胸前一扯。
“事儿真厚,”沈凡没脾气地转过,“写答案别太乱,你写的乱证明你思维乱。”
“好,沈老师。”程澈叹了一口气,开始下笔。
一个半小时的课,沈凡给程澈上了快两个半小时,做完题之后沈凡给批了一下,把丢分点一项一项给程澈标好。
程澈看完就一个感觉:太他妈细致个人了。
“差不多了,”沈凡看了一眼手机,“你还有问题没?”
“没有了。”程澈抻了下腰,起身要送沈凡。
“你坐着吧。”沈凡说。
“那你怎么走?”程澈抬头看着他问。
“从大门走,”沈凡指着侧门的方向,“我都进来了,谁还抓我?”
程澈犹豫了一下:“那……”
“别那了,胆子要大,”沈凡笑着看了他一眼,“走了。”
程澈看着他出门,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趴着寝室窗户看沈凡从楼里走了出来,朝着侧门走。
直到沈凡的身影消失在程澈力所能及的目光里,才坐下身来。
沈凡从侧门出去的时候,门卫大爷正在那玩手机,短视频播放的声儿贼大:给朋友们展示一下…大爷压根没留意到他。
沈凡走得很快,用了五分钟就快到了,远远地看见沈建毅的车停在楼门前。
沈建毅连着上了几天的夜班,单位那边也有睡的地方,白天有时候也不回来,已经几天没照面了。
沈凡在车旁边停下脚。
之前他开的那个车,已经撞报废了,这辆是新买的。
可能是听了之前那个看事儿算命的说的,要沈建毅买个红车改运,于是沈建毅挑了个特扎眼那种大红,整片儿小区里,属这辆车最亮眼。
他弯下腰往车里看了看。
车里后视镜上挂着一串平安符,沈凡调整角度,看到平安符里面好像有着沈建毅的名字。
沈凡视线朝着车座扫过去,他眯了眯眼,然后直起腰,开始往楼上跑。
房门被粗暴的打开,沈凡喘着进屋,立刻低头看了眼鞋,突然慢下了动作。
沈建毅听见动静,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回来了?”
“嗯。”沈凡进屋,把帽子扔在一边,走到客厅。
沈建毅从厨房端着一碗汤出来,放在了桌上:“你姑上回来做太多了,不吃要坏了,吃点吗?”
他放碗的过程,转头看沈凡一眼,眉毛稍微皱了皱。
“吃点。”沈凡慢慢坐到沙发上,把碗朝着自己挪了挪。
沈建毅坐到了对面的地凳上。
这两人还是挺难得凑上一桌的,以前沈凡他妈能做一做桥梁,勉强没能形同陌路。
“你的头发什么时候染回来?”沈建毅想装个冷静的家长,“你这样并不好看。”
沈凡拿起汤匙:“那我什么样好看?”
沈凡抬起眼看着沈建毅,眼睛微微弯了点弧度。
这个样子的沈凡很像他妈妈。
沈建毅愣了一下,眼睛很快蹬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凡把汤匙扔在碗汤里,汤汁迸了一圈:“诚恳态度。”
要么就不说话,一说话还是挺噎人的。
“我是不是太惯你了?”沈建毅不禁噎,肝火顶了上来,“有没有谁家孩子这么跟自己爸说话,你马上还就是大学生,只会读书不会做人是吗?”
相比只会吼人不讲理的某妈,文化水平稍高沈爸批评起人来的时候震慑力中等,但侮辱性极强。
沈凡一如既往的淡定,几乎有种默认的态度,捡起匙儿去舀了一勺汤。
沈建毅看着他动作。
“那天来的人是谁?”他突然问。
距离那次程澈和沈凡被堵屋里的事儿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当时沈建毅都没问,突然问这是借题发挥的意思。
沈凡清楚他爸在试探什么。
“还不是我男朋友。”沈凡看着沈建毅。
他一直觉得他爸挺逗的,爱玩看破不说破,继续做父子那一套,妈妈在知道他的喜欢男的这事儿之后可能是受了一阵儿折磨,大概率透风给了他爸。
但沈建毅一直没有正面的跟沈凡发生什么冲突谈话,可能是有他妈在中间调节,相安无事挺长时间,除了对他冷淡了点。
这种冷淡只是在原有冷淡上叠加了一层,对沈凡影响并不大。
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沈建毅觉得沈凡性格并不讨喜,成绩再好,也不是他要的那种儿子。
他擅长领导下属,更想驾驭孩子,但显然从沈凡身上,他一直以来得不到想要的掌控感与建立在掌控上的成就感。
于是他爸一直选择屏蔽他,就连他儿子可能喜欢男人这事儿,他也要摆出了高高在上的态度。
“沈凡,你能让你爸,我,好过一点吗?”沈建毅攥着拳头,紧紧贴在桌上。
“我也想。”沈凡说。
沈建毅一下子被这三个字激怒了,脖筋爆凸。
或许“我也想”并没什么毛病,或许沈凡的态度还算端正,但却不是他要的答案。
沈建毅狠狠地一抬手,朝着沈凡的脸扇去。
打声儿很闷。
沈凡的世界突然静了一瞬。
耳鸣了。
他没动,仍旧看着他爸,死鱼一样冰冷的眼神。
沈建毅抽回来的手微微抖了下。
空调发出嗡嗡的声音,开始制冷,吹得餐桌上的面巾纸飘动。
面对这种画面,沈凡依旧没什么感觉,除了脸辣耳聋了点,这其实算是他的特殊能力,他能够不去感受对方的情绪,不担着对方的感受,这样就可以保持冷静的思考,客观的立场。
这是那种程澈呆不住一秒就得要告辞的场面,而沈凡却愿意身在其中,试图观察与学习。
沈建毅惯用爆发式攻击,此前必有一阵言语铺垫,这样打得有理有据,但也只打一下,他没有再看着沈凡,而是盯着桌面,沈凡却目不转睛,等待对方的反应。
或者可以叫,表演。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空调制冷都歇了,客厅沉寂得像坟场,还飘着一股大骨汤味儿,闻久了很腻。
“儿子,我们之前一直回避,”沈建毅开口的时候嗓音竟然有点哑了,“但问题是需要解决的,你妈已经走了…”
沈建毅谈及意外亡故的妻子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特突然,特戏剧化。
但沈凡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他妈身上去了,严重的答非所问。
“我们没有人怪过你,”沈建毅继续说,“其实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娘俩,你性格一直很内向,跟妈妈更好一点,我知道你内心也很难过,只是不会表达。”
沈凡认真听了沈建毅的每一个字,但却过滤掉了中间夹杂着的悲伤,在沈建毅粗大的手握住他的胳膊时,沈凡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你也长大了,能理解我工作很忙吧,以前没有好好陪你,交流不多,我搬到这儿来的意思就是希望我们有一个新的开始。”沈建毅啜泣着说。
“怎么开始?”沈凡机械地问。
“生活是往前看的,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我要走出来,你也不应该一直这样堕落下去,男孩要阳光一点,我们俩个人不是敌人仇人,没有不可解的问题!”沈建毅声音浑厚带着哭腔,眼神期待着沈凡的反应。
但…什么叫堕落下去。
哪个算堕落,就是染头堕落,纹身堕落,还是喜欢男的堕落?
“很多事我们一起面对会更好。”沈建毅把那双刚抽完他大嘴巴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这是想要沈凡跟他交心的举动,但沈凡纹丝不动。
在沈凡的世界,感情的表达不是这样的开头。
“我没有。”沈凡说。
还是三个字。
漆黑的瞳孔里映衬出沈建毅脸上的茫然。
沈建毅不算太老,但眼周沉着皱纹,不是笑纹,而是审视别人时,眼皮微紧产生的。
“什么意思?”沈建毅哭腔一瞬都干了。
“我没有堕落。”沈凡坚定地说。
握着他的那双手缓缓松了,熟悉的皱纹凹陷,带着泪却投射出冰冷的目光,跟沈凡的冰冷不一样,沈凡冰得是自己,沈建毅冰得是对方。
猜忌、嫌恶、鄙视…
沈凡在那一眼里,全部读懂了,读到了。
一瞬间朝他扑来,啃食着他的感受。
沈建毅站起身来,没再说一句话,缓缓走向了卧室,关上了门。
可能是进去哭了,或者是进去收回了情绪?
坐在客厅木头一样的沈凡不得而知,大脑在运转,突然感觉题目再次超乎寻常的难解。
是谁的错?
谁在责怪?
敌人与亲人身份是否冲突?
谁规定了痛哭流涕倍加感人?
演技拙劣也一定要配合着捧场?
谁的标准?
谁该服从…
一系列复杂且不严谨的问题,不会解答,而脑子里却拼了命涌现。
2mm。
3mm。
…
他不能掌控的自己,拉大的距离。
一滴泪从眼角猝不及防地划下。
他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有些错愕地看着手上的潮湿。
纷乱的思绪在一瞬停下了。
自己真的疯了。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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