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洗澡了。”季天抱着睡衣睡裤，指了指卫生间。
“好。”夏凉说，“我没那么快，想先休息会儿。”
卫生间的门轻轻掩上。
不过半分钟，水声就响起了。
室内灯亮，落地玻璃似一块镜子。
夏凉朝窗坐着，目光却通过镜子，落在季天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三枚耳钉。
黑白骷髅头，亮亮的。
夏凉的认知中，季天对组织纪律从来不很在乎的样子，训练时跑出去抽烟，总结发言就照念数据，也不爱去和一队交流，却从来都稳稳当当把mvp攥在手中。
人和人看来真是有区别的。
夏凉浅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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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开茧窝。
似今天取得首胜，他会忍不住想去看网络上的评论，如果有自己操作的动图，他会一遍一遍点开，甚至还想手动打字和网友互动，可是，一想到季天这么平常的态度，一回来就去洗澡，他又觉得自己是自恋的怪物。
可他就是忍不住这份心情。
他在电竞的圈子里找到了平等，他相信，大家为他点赞，主要是因为他自己打得好，而不是因为怜悯他的残疾。这种认知刺激着他，让他倍受鼓舞。
……
刷完微博，夏凉静了静心，打开下一场常规赛的对手的录像视频。
*
叮咚，门铃响。
“稍等。”
夏凉放下手机，转着推圈穿过房间，顺手关紧卫生间，然后才打开房门。
张明辰来了。
“怎么样，都还好吧。”张明辰笑着，用酒店的行李推车拉进一个大纸箱。
纸箱上有几个醒目的绿色字母标志“hanchen”，印着各类生产标准的logo。
“嗯，辰哥，什么事情？”
夏凉往里退。
这会离查房时间还早，夏凉不知张明辰来意，更想不到纸箱里的究竟是什么。
张明辰说：“季天哪去了？”
夏凉说：“在洗澡。”
张明辰说：“哦，你方便谈话吗，我传达一些事情。”
夏凉说：“嗯，可以。”
两人坐在玻璃窗前。
夏凉看着那个大纸箱。
张明辰在烟灰缸拧灭烟头。
“刚才在赛场，舒珏跟你提起访谈，那是她自己别出心裁，想搞点宣传，你不用顾虑，已经协商好了，绝对不会在比赛期间干扰你们，但，【小欧康复】对你的个人赞助是确有其事的，我也算代表俱乐部来动员你。”张明辰笑说。
夏凉说：“赞助？我？”
【小欧康复】属于墨云科技，主要服务残障人群，是今年年初刚启动的一个智能医疗项目，网上介绍很多，夏凉也不完全看得懂，他只把app里的几个板块轮流点了一遍过去，发现有预约专家、在线诊疗、病友论坛、医疗器械等。
张明辰说：“kl和墨云集团渊源很深，关系可靠，【小欧康复】是他们的一个新尝试，现在3g升4g，很快手机也可以看直播，他们想利用互联网技术，线上进行交流与诊治，我觉得这点子挺好的，对你个人也不错，你会有专属的健康顾问，每个季度可以免费去他们的诊所体检，哦对了，还有这轮椅……”
说着，张明辰把纸箱从推车搬下来，拆开。
原来那是一架折叠电动轮椅。
张明辰拿出说明书，把几个零部件安装起来，拍了拍把手：“我简单研究了一下，这个性能还是不错的，360°旋转，三档控速，智能刹车，300w无刷电机，跑10公里每小时没问题啊，续航30千米，锂电池还轻便，可以上飞机做高铁。”
夏凉扶着自己的手动轮椅，绕着电动轮椅转了一圈。
电动轮椅，光是扶手就有好几个按键，让他瞬间有一种使用轮椅需要考驾照的错觉。
这些事他之前毫不知情，因为俱乐部有他们的代理权，他也并不熟悉商业部。
“哇。”
夏凉哇了一声。
张明辰说：“怎么样，酷不酷？”
“嗯。”夏凉缓缓点头，“谢谢辰哥。”
……
他却不敢说，其实自己并不很喜欢这个新轮椅。
他的旧手转轮椅虽然简陋，却是他多年的窝，有他自己熟悉的气味、熟悉的使用方法，忽然换成一个他不知道怎么用的，很没有安全感。
最关键的是，他并不喜欢被别人提醒自己有多特殊。
尽管他知道这是社会的好意。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社会的好意，因为这还牵涉俱乐部的利益。
夏凉抿了抿唇。
“我需要做什么呢？”
“很简单，就使用他们的医疗器械和诊疗方案，每周在app打卡签到，定期分享一些经验心得，包括照片和视频等等。”张明辰说，“出席活动是另算的。”
夏凉说：“那，我之前交过体检报告，还要去诊所吗？万一，之前医院说合格的项目，在他们的诊所又不合格了呢？”
听到这里，张明辰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先把hanchen牌轮椅推到角落，放好。
“你有什么隐瞒吗？”
夏凉说：“没有没有。”
张明辰定定地看着夏凉，两秒。
“夏凉，不管接不接小欧康复的个人赞助，如果身体情况不能达到训练条件，该休息就要休息，这个不是你说了算的，这个是我的责任。”张明辰说，“所以，春季赛结束，以及之后每个赛季结束，你都要重新体检，我跟你一起去。”
“好……”
夏凉几乎咬着唇。
*
季天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张明辰已经走了。
“怎么了，一脸生无可恋，辰哥跟你说什么了？”
季天一眼就看到了那架威风凛凛的电动轮椅，同时，他也看得出来，在夏凉的心中，那不是一架普通的轮椅，那是一头张牙舞爪的铝合金怪兽。
是怪兽，就得打掉。
……
夏凉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这轮椅，用还是不用呢，小欧康复app他已经下载了，打卡签到这些都没问题，可是要他换轮椅，就好比让他搬家，这个建设过程不是顷刻能完成的。
突然，呼，呼，轻柔的马达转动声传来。
夏凉抬起头。
“你……你在干嘛？”
“真他妈是轮椅中的劳斯莱斯啊！”
季天坐在轮椅上，一边操纵变速档，一边甩着头发，无师自通地开动了起来。
呼
呼
呼
从左边开到右边。
从右边开到左边。
季天的笑脸晃来晃去。
……
“很吵啊！你停下！”
一阵风暴卷过心口。
夏凉收起了自己的思绪。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不愿意再让季天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么横冲直撞了。从前季天分量小，所以闯破天也就那点风浪，然而现在，季天似乎长成了一头鲲。
轮椅智能刹车，停下了。
“夏凉，我试过了，很好用啊。”季天笑笑，坐到夏凉旁边，“别不开心啊，听话，大不了旧的不扔，两个我以后都帮你带着……”
“我帮你戴耳钉。”夏凉说，“你耳朵都发炎有点肿了，自己穿很难的吧。”
……
季天的话卡在喉咙里。
房间登时安静。
夏凉从床头拿起黑骷髅，拆成两半。他的动作在柔和的灯光中几乎没有声音，他的手白皙通透，墨玉珠子在那两片整齐精致的指甲之间，粗糙得像一粒沙。
“坐过来啊。”夏凉说。
“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季天说。
……
夏凉不相信这个世上当真有全无所谓的人，即使是季天，也一定有什么东西能令其伏法。夏凉看得出季天在游戏中的认真，认真得不输于他自己，所以，他决定先寻求二人关系中的这份平等，再征服那架新轮椅。
床前，夏凉扒拉着季天的耳朵。
耳骨处有轻微的脓肿。
三耳洞之间也有淡淡的疤痕。
疤痕，他之前倒是没有观察到。
“你说戴这玩意又麻烦，还会发炎，干嘛非得找罪受，还一口气弄三个。”夏凉从自己的手术匣取出酒精擦拭针端，然后对着床头灯，找准最上面的小孔，一扎。
“嘶……”
夏凉说：“痛吗？”
季天说：“不痛。”
夏凉说：“不痛咧什么嘴。”
……
季天说：“夏凉，你是不是……对我有感觉了？”
“没有。”夏凉摇头。
……
“艹！……那你几个胆子敢动我布鲁克！”季天跳起来，伸手去抢另一半耳钉，突然，耳骨被夏凉拉扯了一下，“啊！痛痛痛痛痛痛！！！”
季天正叫着，夏凉松开手，季天眯起眼，摸了一下耳朵，另两枚耳钉已戴好。
消毒处理好了，很快就不疼了。
只是那两下又热又辣，叫季天再也撒不动野。
之后，一整个晚上，季天窝回自己的被子里，翻来覆去的，不说话了。
睡前，夏凉看着天花板，笑得很开心。
*
下一场常规赛之前，夏凉在季天的悉心陪同之下，花三个小时，像熟悉新版本那样，在酒店的走廊里熟悉了hanchen牌新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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