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显然对他们那温暖的腿很有兴趣。
陆满看不清水中的光景，但能感受到怪物们一直围绕在腿肚子附近打转。冰冷滑腻的鳞片此起彼伏刮蹭过皮肤。
慢慢的，传来阵阵瘙痒。怪物在尝试啃噬他们腿上的皮肤，血的气息潜藏在薄薄一层皮之下暗香浮动，更是让它们兴奋无比。
郑青淼身形巍然如山，一动不动，似乎在镇定地等待着什么。但从陆满这个角度，能看到郑青淼脖子上起了一圈的鸡皮疙瘩。
在瘙痒转为疼痛之前，远处传来了“噗通”一声响，炸开了一片猩红的血花。腿边冰冷的触感飞速离去。
下一刻，远处那片血水中，无数张寒光闪闪的嘴一张一合。怪物们你争我抢，鳞片四溅，沾了血的箭簇时起时伏。
郑青淼一手捞起还留在原地看热闹的陆满，三步并作两步，逃命似地往岸边拔腿跑去。
岸上，张轻燕手拉满弓，箭头上绑着一个压缩血袋。她对准远处的河面，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别乱动。”郑青淼还不忘叮嘱一声，换了个更方便跑动的姿势。
陆满被扛在肩上，世界颠倒，眼前淌过的河水中有几丝血翻卷起来。郑青淼走太急，脚底被河床上尖锐的砂石磨破，血一点点渗出来。
原先没入水中的那根箭镞顷刻间即被啃得一干二净，连点铁屑都没留下。
“噗通——”“噗通——”张轻燕连着射出两根血箭，在远处炸开水花，大部分怪物被引诱着往更远的地方游去，但依然有一小部分怪物调转尾巴，选择了郑青淼他们的方向。
郑青淼听见背后的水花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头也不敢回，拼了命地蹚水往河岸的方向跑。
张轻燕面色冷酷，眉头微颦，不敢在他们附近继续放血箭，以免把已经远去的大批怪物重新吸引回来。
她站得更近了些，从箭筒里抽出三根锋利无比的箭，深吸了口气，摒除杂念，把弓拉到最满，朝追赶他们的鱼群中射过去。
箭头深深没入鱼鳞，暗红的血在水中蔓延开来，鱼群前进的节奏被扰乱了一刹。有几只受伤的怪物掉了队，但剩下的怪物反而被激得更凶，杀气腾腾地继续前进。
被扛在肩上的陆满，看着那绞肉刀般的怪群如箭划破水面，锯齿状细密的牙齿在他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
此时，郑青淼甚至能听见鱼怪牙齿不停咬合发出的刺耳咔嚓声，感受到鱼鳍扑打水面激起的急切浪花，而他们距陆地还有几十米的距离。郑青淼心下已了然自己的腿是在劫难逃了。
他咬了咬牙，对着岸边方向低吼道：“接住！”张轻燕丢下弓，张开手作出接物的姿势，接着她忽然瞪大眼睛，面露惊恐。
陆满不知怎么从郑青淼的手里滑了出来，正正巧站在鱼群环绕的水里！
郑青淼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另一只手正摸上肩头，正准备把陆满给丢出去，结果却扑了个空。
诶，陆满呢？他刚刚不还扛着吗？
他愣怔了一秒，第一反应是自己跑得太急把陆满给不小心颠掉了。
郑青淼下意识地回头看，头还没完全转过去，天旋地转。
冰凉的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他的小腿被冷得起了鸡皮疙瘩，脚底板的伤口被风刮得隐隐作痛。郑青淼还没意识到他整个人已经离开了水。他只感觉自己像乘着风一样，快到两边的景色都已模糊不清。
“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下来！”
张轻燕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有些焦急。
郑青淼整个人还飘着，没回过神来。
“什么下来？你怎么在这？”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她。
“你要在陆满怀里待到什么时候？”
郑青淼已经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抵达岸边了。诶，谁在谁怀里？抬头，他和陆满大眼对小眼。
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紧紧攥着陆满胸口的衣襟，整个人被陆满打横抱起。
身高一米八的壮汉正小鸟依人地缩在十五岁少年的怀里。
陆满神情轻松，手也很稳，手里正抱着个两百斤的大汉，看起来却完全不感吃力。
郑青淼如梦初醒，飞一般地从陆满的怀里跳了下来，脸涨得通红，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明明前一秒他还想把陆满丢到岸上，下一秒就被陆满抱着安全回到岸边。
“小满，你受伤了！”张轻燕一向波澜不惊的脸终于裂了个口子，她咬着下唇着急地去包里翻找。
郑青淼面色一凝，看见陆满膝盖以下的两条裤腿已经被咬成破烂，鲜血沁透染红了长裤。
“我没事……”陆满见他们都很紧张，出言想要安慰他们，却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在各自忙各自的事。
郑青淼尽可能让陆满的双腿保持相对静止，小心翼翼地把陆满托起，让他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
张轻燕已经把紧急治疗用的小刀、镊子、消毒水和止血绷带全都翻了出来。
他们围了上来，半跪在地上。张轻燕想要撩起陆满的裤腿，被陆满给按住了。
“你们不用……”陆满之前被怪鱼追着的时候不动声色，现在倒是变了脸色。
“你别害怕！不会很痛的。你轻燕姐的技术可好了，平常我们小队都是她负责紧急治疗。”
郑青淼以为陆满是在害怕，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张轻燕接着想往上拉裤腿，陆满死死按住不放。
“我不是害怕……这点小伤放着不管就行，它会自己长好的。”
“怎么能放着不管呢？怪物的牙齿和爪子大多有毒，不处理，伤口会感染化脓最后坏死。手放开，我轻点，不会让你痛的。”张轻燕耐心地解释，像哄小孩一样语气柔和。
“我没事！能走能跑的，我走一段你们就知道了。”
陆满说着想站起来，被两人一人一只手按了回去。
“你别乱动！”两个人齐声喝止。
郑青淼、张轻燕对视一眼，决定对异常不配合的陆满采取制裁措施。
郑青淼废了点力气才把陆满的两只手锢住，张轻燕用剪刀沿着碎布剪开了个口，让裤腿的空间扩大，以免粗糙的布料接触到伤口，进一步蹭掉脆弱的皮肉。
接着，她缓慢小心地往上卷。
裤腿一点点被翻了上去，张轻燕右手用镊子夹着棉花准备按到伤口止血，等了半天，都没有用武之地。
破烂的裤腿被推到了膝盖顶上，小腿白洁光滑，连半个小口子都没有。
她不死心地开始翻另一边的裤腿。
右腿比左腿好一点，有条极浅的伤口，可她棉花还没来得及放上去，下一秒就愈合了。
“……”
三人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我是真没事，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
陆满像个被强取豪夺的良家少年挣脱了郑青淼的禁锢，把两边的裤腿赶忙放了下去，语气还带着些无奈。
“如果之后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们说。别逞强。”张轻燕也没多说多问，只是叮嘱了陆满两句。
郑青淼刚才关心则乱，现在想明白过来了。他拉住陆满，见陆满还穿着破烂不堪的裤子，光溜溜的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本来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最后只吐出简简单单两个字：
“谢谢。”
“青淼哥这么客气干嘛？都一个村的，应该的，而且我好得快，这点伤不碍事。”
毕竟他自愈能力强，如果一定有一个人会受伤的话，他受伤会更好，不是吗？
陆满眉眼弯弯，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郑青淼看着他的笑脸，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眼科微热，攥紧拳头。
*
刚才追着他们的怪鱼有几条都追到浅滩上了，每条都有手臂那么大，它们原本该有眼珠的地方空荡一片，嘴开裂延伸到眼眶，大半张鱼脸都被寒光闪烁的嘴和牙给占据了。
它们搁浅在浅滩上好一会了，鱼鳃依然有力地一张一合，感觉到有人靠近就会拼了命地扑腾，尖牙咔嚓咔嚓地像是要狠狠咬断他们的腿。
他们又回到了上一个标记所在的地方，仔细观察了一番，标记确实指向河流对岸的方向，附近也没有其他标识。陆叔他们肯定是过了河的。
这些鱼怪之前陆叔他们经过的时候应该还不在，估计是这两天顺着洪水，从上游冲到这边来的。
可河道现在已经不适合走了。
郑青淼尝试性地远远抛了一个石块到河里，无数张嘴冒了出来，眨眼间就把石头给啃了个干净。
时间悄然逝去，太阳逐渐西落，没有人开口说要回去。
郑青淼指了指河流上游，说他去那边探探路，也许有线索也说不定，日落之前回来。
陆满也表示：“我想一个人往那边走走看。”
他指着河流下游。
河流静静流淌着，尽头不知何方。
但顺着流动的方向望去，塔尖在微尘中若隐若现。
没有人对陆满要单独行动提出异议，毕竟之前他已经展现出足够的能力。
“那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千万小心。”郑轻燕决定留守原地。
三人约定以日落为限，在日落之前如果一无所获，就回到原地找地方扎营休息，明天再做打算。
陆满顺着河堤往前前，从小步跑到快速飞跃。
河水奔涌的速度逐渐追不上他的脚步，被他远远甩下。
河岸逐渐变得宽阔，河流也逐渐变得清澈。
陆满不知跑了多远，那塔尖依然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让人不禁怀疑那是不是只是遥不可及的梦境。
忽然，他放缓了步伐。
远处，有个庞大的东西伫立在河边。
陆满屏息凝神，悄悄观察着那个庞然巨物。
它很安静，默不作声地跨站在水面上。从它脚下淌过的水流散步般悠闲缓慢，细密河沙在夕阳斜晖下闪着金色光芒。
「那是什么？」陆满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他在心里问小艾。
「报告主人——」
「那是一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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