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善意的地方,自然也会有恶意的人。而往往这份恶意,从亲人身上来得更加理所当然。
他们回到分岔路时,碰上了宋大娘还有她的儿媳妇,瞧着手中拿着挎篮,显然是刚从田地里送饭回来。
人就在面前挡住了去路,宋廷舟只好停下,语气淡淡的打了招呼,“大娘,大嫂。”
两个小的和黎宛也是跟着喊了声大娘大嫂,黎宛是第一次见到老宋家人。
至于原身的话,是有点记忆,可不怎么深刻,因为没放在心上,老宋家人过来时都是由宋廷舟接待的,毕竟过来也不是叙旧,而是要还钱。
宋大嫂还好点,毕竟她是新进门媳妇,浅笑着点头回应,有点腼腆,和耿直的宋大哥相似,两人也是颇为般配。
宋大娘可就没那么好相与了,她高傲的抬起下巴,端着的是一张指点的脸。
眼神扫过了黎宛那肥胖身材,她怎么看都不顺眼,阴阳怪气道:“五郎啊,你们这是刚从县里回来吧?不是大娘我说你们,这过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文钱都要掰成两文花,而且这钱拿在谁手中,你可要警醒点,你瞧瞧你弟弟妹妹,瘦得不成人样了,可某人胖得无法入眼,你啊,长点心吧。”
她这话就没有差点指着黎宛的鼻子说败家娘们,但这话里还有股酸味,村里就没有胖的,那个不是要下地干活,吃得也不好,胖得起来?这长得白白胖胖,可不就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嘛。
宋大娘说到这个,黎宛并没有什么感觉,生气更不至于了,因为对方说的也差不多是真的。
毕竟原身确实对待两个小的比较苛刻,虽然她进来后背了原身的锅,自己并没有做过,但这锅也是必须背的,难道让她逢人就解释说她们前后不是一个人?
宋倩倩不喜欢大娘,她见过大娘来到门前大骂人的恐怖样子,直到哥哥第一个还清了宋大伯家的债务后,这才清净。
而且她害怕,大娘这样说,要是惹了大嫂生气,会不会又变回之前的大嫂。
宋倩倩连忙紧靠着黎宛,拉着她的手很是亲昵,有点怯怯的看着宋大娘,俏声反驳:“才不是呢,大嫂对我们可好了!”
她知道大嫂以前会打骂他们,吃的也很少给,可是家里本来也就不富裕,时不时没吃的,大嫂也会饿肚子,再加上天生体弱,他们瘦也并非全都是大嫂原因。
宋廷观没有吭声,只是那稚嫩脸蛋上尽显着别扭和傲气,狠狠点头,同意了姐姐的话。
黎宛还是有点诧异的,两孩子居然会站出来为她说话,果然没有白疼,付出还是有回报的。
“哼,两个扫把星,讨命鬼…”宋大娘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她还不乐意了呢,顿时口不择言,声音还不小。
旁边儿媳妇觉着不好,对上宋廷舟那阴恻恻眼神,她害怕得紧,连忙悄悄拉了下婆婆的衣服。
宋大娘抬眸就见宋廷舟盯阴沉沉着她,那眼神怎么说,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的颤栗感,烈日炎炎下,她觉得浑身发凉,很想张嘴再说,可连声发不出声。
甚至都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单是一个眼神,她就慌了。
黎宛摸了摸两个情绪有些低落的孩子脑袋,看向宋大娘时,笑眯眯的,语气也很婉转,“大娘,我们家那屋子有些破旧了,孩子长大也需要住的地方。您看看,什么时候能将老宅腾出来,我们好住进去呢。”
宋大娘像是踩着尾巴的猫,顿时急了,“你乱说什么!老宅是我家的房子!”她怒瞪着黎宛,恨不得上来撕碎的架势。
“真是这样吗?”黎宛眨了眨眼,有点诧异,她转头看向宋廷舟,“夫君,我记得爷爷奶奶在去世前,明明已经将老宅房子给了我们三房,怎现在是大房在住呢?”
原身叫宋廷舟废物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老宅可是青砖瓦房,敞亮又漂亮,而他们住的地方呢,偏僻就算了还只是几间茅草屋,破破烂烂,正是知道了这原因,宋廷舟还不去抢回来,可不就是一口一口废物喊着吗。
夫君明明只是两个普通的字,落在宋廷舟耳朵里却品出了股甜蜜,他心里那点戾气渐渐散去,眉眼平和了些。
“那地方风水不好,我们不住。”宋廷舟自然而然牵过了黎宛的手,软软的还滑,和他那布满厚茧的手完全不同。
他直勾勾盯着宋大娘,眼神阴鸷,语气阴冷,“大娘一家都是命硬的,希望你们能够一直扛得住老宅的坏风水才好,可别死太早了。”
“回去吧,无关紧要的人不用理会。”宋廷舟牵着黎宛的手,两孩子分别牵着他们,一家四口转身走入分岔路。
宋大娘双脚像是被钉住了般,怔怔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宋廷舟的话,还有那眼神,她身体发抖,涌起了股后怕,不可能的,宋廷舟怎么可能知道呢,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报复吗。
宋大嫂只是觉得着五郎小叔惹不得,偏头看见婆婆脸色发白,大热天的还冒冷汗,她急声道:“娘,你怎么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宋大娘回神,她抖得有些要牙齿打架,恍恍惚惚迈开脚往前走,脑子一片混乱。
宋大嫂不明所以,可还是搀扶着情绪明显不对的婆婆回去。
她心里存着疑惑,老宅房子和三房有什么关系吗?她当初也是见着大房的房子好,家底也不错,这才嫁进来,现在有点不安。
黎宛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听着宋廷舟刚刚的话,显然,三房放弃老宅的好房子,选择来到这偏僻角落搭茅草屋住,肯定是有内幕的,且和大房有关。
但宋廷舟没有说,她也不会主动问,只是…她垂眸,看着被他包裹在掌心里的手,很想说,已经离得远,不用牵了吧。
是的,对于宋廷舟莫名其妙牵她,黎宛只是单纯的以为,宋廷舟不想在宋大娘面前表露出家中问题,而是营造着他们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现象。
她不说,宋廷舟全然当做没在意,就是一直牵着,一家人走在路间,旁边草木遮阳,迎着清风,很安静祥和。
只不过有很轻的落泪抽泣声打破了这份安静,两人都顺着声音看去,是宋倩倩在悄悄抹眼泪,宋廷观的情绪也很低落,低着头。
都是六岁的孩子了,开始懂事的年纪,旁人说的话也会记在心里,曾经他们也会和村里其他孩子玩,可是被排斥,说着他们是扫把星,说着爹娘都是他们害死的。
这就像是一把刀,插入了他们年幼的心中,导致不敢出去玩,不敢踏出屋子,面对哥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会被抛弃和指责。
宋廷舟不会安慰人,也从来没有人安慰过他,心中没有多余温暖的人,又如何去温暖他人。
黎宛是心疼这两孩子的,若是不被期待和爱护的出生,对于孩子来说本身就是最大折磨。
“多漂亮的小姑娘呀,哭起来就像小花猫,一点都不可爱了。”
黎宛松开宋廷舟紧牵的手,蹲下来和宋倩倩齐平视,擦去她脸上泪水,眼神温柔。
“我,我…”宋倩倩本来是能忍住的,可是听到黎宛这样说,泪水止不住的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黎宛拿出帕子,擦得整条帕子都湿了,“我知道,倩倩是在意那些人在乱说。实际上,你们不是扫把星也不是讨命鬼,爹娘很努力的将你们带来世上,是他们最珍贵的宝贝。”
许是找到了依靠,宋倩倩放声大哭,道出了心里最恐慌的念头,“都是我们害死了爹娘,要没有我们,爹娘就不会死,我们就是灾星,不该出生的。”
宋廷观没忍住,悄悄摸了眼泪,他心里又如何不是这般想自己的。
宋廷舟心头一窒,他握紧了拳头,嘴唇动了下想说些什么,可很无力。
人的情绪压抑久了需要发泄,黎宛也没有阻止,让他们哭了会儿,渐渐停止后,这才摸着她的脑袋,温声细语道:“倩倩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吗,你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取的吗。”她看向宋廷观。
名字虽然只是个符号,可这是父母赋予的,是一种心灵深处的归属感,它不仅仅是一个人存在世间的痕迹,也是精神上的寄托。
两人脸上挂着泪,眼里还有水雾,听着黎宛的话,迷茫了下,然后齐齐摇头。
“倩,代表着美好漂亮。在你未出生时,你父母就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未来你能够颜争倩倩,兰心蕙性。”
“观,代表着明知和细心。小观天生是个聪明的孩子,亦如你父母对你的期许一样。他们希望将来的你是个善于观察得出真相,而非道听途说就信以为真的糊涂小子。”
“你们说,他们费尽心思的给你们取一个好名字,都将对你们的期盼都藏在名字里,怎么会不爱你们呢。”
黎宛温声细语的安抚,两个孩子渐渐散去了心中阴霾,这话就像是注入了束阳光,暖暖的,很舒服。
宋廷舟垂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侧脸,阳光雀跃在她身上,温柔得不可思议。
宋倩倩到底是女孩子,情绪依旧有些敏感,“可是,爹娘他们都…”
黎宛打断了她的话,“他们只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并非你们的错。昨晚的时候,你们哥哥是不是也生病了?”
“嗯。”两人齐齐点头,心中还是很戚戚然。
“所以,你们要真的是灾星,哥哥为什么还会活蹦乱跳的呢?村里也有其他人生病,现在不也是活得好好的?”
“所以这不是你们的错,错就错在,那些人太愚笨了,无知的人说话,就如同他们整个人一样疯言疯语,你们要是再胡思乱想,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无知,一样面目丑陋。”
“你们想一想,他们在说着自以为是无知话的时候,模样是不是像个手舞足蹈的疯子,很难看?”
黎宛一连发问,两人接收了股脑海风暴,现在也没有再敏感多想,原来不是他们的错,而是那些人太蠢笨了。
宋倩倩想了想还真的如同大嫂所说的一样,她立马摇头,“大嫂,我不要变得无知,也不要变得丑陋!”
“我想变成爹娘期许的那样,当一个好姑娘,和大嫂一样厉害。”她有些害羞,可胆子也渐渐变大了,敢说出心里话。
以前她最佩服的人是大哥,现在直接倾斜,变成了大嫂。
“我也想要变得明知!”宋廷观同样摇头,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不会辜负爹娘期待的。
黎宛拍了拍他们的脑袋,浅笑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所以你们以后要多读书写字,多接触明知明理的人。”
“我们会努力的!”两人扫去阴霾,除了哭过后眼睛红红的,可是现在很明亮,充满了小孩子该有的活力。
黎宛松了口气,恢复情绪了就好,孩子小时候若是受了影响不好好掰正,日后就会越长越歪,她从袖内口袋里拿出两颗糖给他们。
姐弟俩含在嘴里,甜滋滋的,别提多开心了,宋廷观仰着脑袋,好奇道:“大嫂,哥哥的名字是怎么由来啊?”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声大嫂喊得多自然顺口,之前还别扭的不敢喊。
额…黎宛愣住了,她怎么知道是什么由来,这得问那个已经升天的便宜公公才对,她刚刚说的都是胡编乱造。
只是对上两双好奇眼睛,她偏头,连宋廷舟也是望着她,眼里含笑,期待她讲出个所以然来。
这就好像在关公面前刷大刀了,黎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绞尽脑汁的想措辞,“人生就如同波澜壮起伏的大海,我们每个人就如同海上扁舟,不管是要随波逐流,还是要逆流而上,都要竭力护着扁舟不翻沉入海底,方能成功到达彼岸。”
啊,好费脑,黎宛说完,尴尬得脚趾要扣出深坑,眼神飘忽,都不敢看宋廷舟是什么表情了,可能是嘲笑吧,丢脸。
宋廷舟嘴角上翘,瞧着黎宛很不好意思,他轻笑了声,眼神柔和,“夫人真聪明,就是这般解释。”
这声夫人说得极为缱绻,好似呢喃在耳边的暧昧,风吹过落入黎宛心中,狠狠的跳动了下。
两小的听得迷迷糊糊,道理还不是很懂,但不懂的,在他们眼中就是最厉害的,反正看向黎宛的眼神更加崇拜了。
黎宛用手背碰了碰绯红脸颊,干巴巴转移话题,“咳,快些走吧,等下猪肉都要热坏了。”
明明同一条路,出门时觉得很久很久,回去时却很快。
有两个小的在身边说说笑笑,他们气氛倒也不僵硬,很快回到了家门口。
孩子冲在前面,黎宛和宋廷舟落在后面进去。
只是宋廷舟放下背篓,黎宛弯腰要捡放东西时,宋廷舟忽然凑近在了眼前,两人面面相觑,近在咫尺,呼吸洒在彼此脸上,气氛滚烫起来。
靠得近了,黎宛都能数得清,他那弯长睫毛有多少根,而且眼睛是真的漂亮,桃花眼深潭似的倒影着微凉月光,温柔多情。
宋廷舟浅笑,目光深邃,“其实,名字还有句解释。”
黎宛疑惑眨了眨眼,“什么?”名字解释不都是过去式了嘛,再提及好尴尬的说。
“夜深深,海波澜,扁舟寻朝阳,蓦然声来,宛在水中央。”
宋廷舟每个字里似乎都暗含深意,可惜黎宛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人就拎着东西去厨房了。
徒留黎宛站在原地抓了抓头发,心中重复念叨了这句话,可还是不懂在表达什么,苦恼。
或许这就是读书人和普通人的差别吧,说话就像猜谜语,她无奈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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