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下学,四弟和六妹妹撒腿跑去乾清宫玩儿,哥哥姐姐们是要会自己的住处,做晚上的功课练习大字等等。
太子因为四弟来进学高兴,一天进学都是精神抖擞的,就觉得上学也不枯燥了,厚厚的功课也有了趣味。
换了家常衣服在书房端坐,小太监伺候笔墨,他运笔,先临摹字帖。一副《定州汉简》刚临了一半,小太监来报,奶嬷嬷求见。
太子微微的惊讶。
书房在毓庆宫的前殿,他年龄渐渐大了前殿里走动的外男越来越多,一般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太监,奶嬷嬷等人大都呆在后殿,……有什么大事不成?
放下毛笔在笔架上,太子面容一变化,吩咐道:“领嬷嬷进来。”
巴彦嬷嬷一进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巴彦嬷嬷惊讶的是,太子严肃的面容上,端端正正的储君威仪隐隐显露。
太子惊讶的是,巴彦嬷嬷一脸惊慌,好似有了天大的事情一般。
“嬷嬷不要慌张,有事尽管说来。”太子起身,亲自扶着嬷嬷坐下来,动作自然。
可是巴彦嬷嬷却从这份自然中,品出来不同于太子在后殿发脾气的疏远,这是礼仪,太子的对奶嬷嬷的礼仪,不是亲近。
巴彦嬷嬷更慌了,好似看到她看着长大的太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变了!
“太子爷,嬷嬷今天来请见,是为了不成器的家人们。”奶嬷嬷的眼泪滚滚而下,泪眼凝视太子的表情变化。“太子爷,嬷嬷也是刚知道,前两天永寿宫的事情,家里有人被牵扯在里面,太子爷,他们是无辜的,嬷嬷一直叮嘱他们,不能仗着太子爷的势欺负人,他们都老实本分的……”
太子安静地听着,最近接连发生一些事情,他对奶嬷嬷的话一再不加思索地信任了,他学会了等一会儿再说话。
“嬷嬷不要担心。只要他们是被冤枉的,孤一定做主。嬷嬷细细地和孤说清楚,怎么被牵扯进去的。”
“太子爷……他们是太笨了,被人利用了……”奶嬷嬷的下一句“因为他们是太子爷的人,名头在外……”艰难地憋了出来。
太子瞧着奶嬷嬷很是伤心的模样,眉心一皱,一天的好心情减了一半。
“嬷嬷,孤先派人去问问情况,嬷嬷切莫担忧,安心等孤的消息。”
太子只有这么一句,就是谈话结束的表情了。
奶嬷嬷悬着一颗更担忧的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一出来书房就面容狰狞。
太子略一沉吟,吩咐贾应选:“去慎刑司问问。”
贾应选麻利地答应下来,小跑着去了慎刑司,回来后“扑通”跪下来,哭道:“太子爷,这件事,和巴彦嬷嬷的家人确实有关系,慎刑司的人说,说……”
“说什么?”太子有了不好的预感,面露怒色。
“说巴彦嬷嬷的婆家族兄弟故意的,压根不是被人利用的,他们就是习惯了欺负宫里不得势的主子。”
贾应选说完这句,自觉要得罪巴彦嬷嬷了,干脆得罪更狠一点。
“太子爷,奴才不敢欺瞒太子爷,这话是慎刑司副掌司仪告诉奴才的,一字不改。太子爷,奴才也不信的,奴才闯进去慎刑司,见到慎刑司副掌司仪,他告诉奴才,本来不想要太子爷知道的。”
太子愣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好一会儿,猛地一回神,脸上的怒气冲天而起,更多的是对汗阿玛的愧疚和不安。
那天事情一出来,奶嬷嬷就嘱咐他不要闹大,内务府各方势力复杂,闹大了得罪人,按下去的话内务府的人都知道太子的仁慈……当时他直接就听进去了。可是一天的禁闭要他明白,这个说法大错特错!
如今他又知道,这件事,有巴彦家的参与!自己的奶嬷嬷很可能早就知道,却瞒着自己。而汗阿玛明明查出来了,却也瞒着他,怕他伤心,面对奶嬷嬷为难。
汗阿玛疼他!
奶嬷嬷刚刚来求情还没有说实话!
太子的眼珠子一动,拔腿就跑出了书房,直奔乾清宫而来。
此时此刻,太子面对汗阿玛亲切慈爱的面容,心里的愧疚要淹没了他,眼泪哗哗的哭着。
“汗阿玛,都是儿臣不懂事。儿臣没有问清楚事情,听了奶嬷嬷的几句话就做了决定,儿臣有愧于汗阿玛的教导。儿臣……儿臣反省一天,只知道此事闹这么大,必然要做出一个明确的处罚,以示惩戒。可是,儿臣回去一天,也没想着去问问真相……”
右手呼噜一把眼泪。太子低着头,越说越是自责难过。
康熙伸手拍拍太子的小肩膀,叹息道:“这件事,汗阿玛本不想要告诉你。汗阿玛总是记得,巴彦嬷嬷当年,在你得天花的时候,日夜照顾你,擦身敷脸换衣服,吃喝拉撒,困了在你床边趴着打个瞌睡……”
太子一抬头,抖着嘴唇要说什么喉咙被堵住一般,只有一声哭腔的孺慕的:“汗阿玛!”
“汗阿玛啊,都记得。”康熙因为回忆太子儿时的那场事,心情也压抑着,声音低沉。“这件事,朕很生气。老百姓说‘店大欺客、奴大欺主’,养着公主的一个妃嫔也能被欺负,还是朕亲眼所见!”
“朕生气。可是这事情啊,不能全按律法来办。该罚的要罚,有恩的更要记得。巴彦嬷嬷用心照顾你,汗阿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小小的胤礽长大了,知道去问问真相,汗阿玛很欣慰,也更心疼……”康熙皇帝感同身受地无奈一声,“回去后,也不要介意巴彦嬷嬷的欺瞒,她总是要顾着巴彦家,人之常情。”
太子听着这番话,“呜呜”地哭着,哭到最后趴在汗阿玛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件事,对太子的影响有点大。打着恭喜六妹妹进学的名头,送去好多贵重礼物,只心里这一关不好过,亲自罚了奶嬷嬷佛堂礼佛一个月,在毓庆宫里更多地重用贾应选等人,却又不全然信任贾应选等人,学会自己有主见地思考。
自觉此法有效,暂时只要太子知道一半真相的康熙皇帝,放下心来,处罚的力度很大。
内务府一番人事变动,几家欢喜几家愁,被送进大牢的就好几个。朝堂上还有趁机弹劾他们贪污,在外头借着皇家势力欺压百姓……大半个月宫里头都是气氛沉沉着,人人惶恐着生怕什么陈年旧事被翻出来,牵扯到自己的身上。
内务府欺负端嫔娘娘,日常短个什么要端嫔娘娘吃哑巴亏就罢了,这次明晃晃的,还要康熙皇帝抓个现行,能不严办吗?等审讯出来什么可能还要抄家那。
有人说那位管事倒霉,有人说四阿哥就是仗义,更有人羡慕六公主进而羡慕端嫔娘娘,都说她可算是熬出头了。
皇贵妃、惠妃、宜妃……一些明眼的人,都看出来巴彦家在其中受到处罚最严厉。但偏偏皇上送巴彦嬷嬷的夫婿凌普进了内务府侍卫营,一看就是要提拔的,又比较迷惑人。
一灯如豆,一室温馨。皇贵妃拿事情当睡前故事讲,偷偷小声地教导儿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一步一步地引导,有耐心,这才是做事做人。你呀,脾气大,将来小心吃暗亏,多跟你汗阿玛学学道道儿。”
四爷的大眼睛骨碌一转,抱着皇额涅的胳膊,趴在皇额涅的耳朵边撒娇:“谢谢皇额涅的教导。胤禛都记得。皇额涅,巴彦家为什么要欺负端嫔娘娘啊?”
皇贵妃眼里一抹狠厉一闪而过,随即反应过来,板正胖孩子的脑袋哭笑不得:“谁告诉你是巴彦家欺负端嫔娘娘的?里头牵扯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汗阿玛这是综合考虑。”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叮嘱:“巴彦家是太子的奶嬷嬷家,不能乱猜,记得?”
“不记得!”四爷一扭脑袋,气鼓着脸。“欺负端嫔娘娘就是欺负六妹妹,欺负六妹妹就是欺负胤禛!”
皇贵妃气得一扭他的胖脸颊。
康熙皇帝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好一个护短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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