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从小跟随季成大将军征战沙场,季梦真深知,两军交战,最重要的是心如止水。
她不能露出任何一丝破绽,也不能被男人牵着鼻子走。
哪怕这个男人是江让也不行。
进门后,季梦真换好鞋走进饭厅,靠在酒柜边,想要接一杯冰水喝。
打开冰箱,她拿出一瓶蔓越莓果汁,扭头望见锅里煮好的青菜粥。
厨房里有两个灶,另一口锅里是豇豆肉末,她最喜欢的下饭菜。
这时季梦真才明白,两军交战——
更重要的是兵马未至,粮草先行。
江让似乎游刃有余,又或者说会把握火候,并没有再发消息来催促她吃,或是提醒她锅里有食物。他的靠近没有很明显,季梦真又完全可以感受得到。
季梦真决定按照以往的相处模式处理现状,干脆盛了一碗锅里的粥、菜,点开群聊,@了所有人,说江让煮了粥,大家快回来尝尝。
几分钟后,其他人纷纷回复:
——卧槽儿子长大了!
——牛啊,以后早饭江让包了。
——爷火速下班前来。
最后一句是乔明弛发的。
过了会儿,他追加一句:我开玩笑的哦,今晚有任务。晚归!
晚归,那就是还是会回来。
那么她也不至于要和江让独处一整夜了。
季梦真下意识长叹一口气,随即慌乱抬手,指腹封住了唇。
肯定是忙了一整天,把脑子忙傻了。
她原本身心俱疲,吃粥后舒服不少,现下又急着转移注意力,便上楼回房间洗了把脸,准备看书。书翻开没一会儿,她想起照片墙还没有贴完。
她拎着睡裙裙摆走下楼梯,卷发摇曳在胸前。
整栋偌大的别墅,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望着眼前只属于他们的客厅,季梦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与自在。
现下已是夜里近八点的时间,月虹时代小区内静谧无声,偶有遛狗的邻居路过家门前,好奇地朝四栋内部张望。
昨晚拿出来的照片还摆放在茶几上。
有一张是江让的单人照,是他单飞那年拍的。
照片中,沿海机场广阔平坦,深灰色跑道一望无际,再远处海天一色。
一架黑金色贝尔407直升机悬停在江让身后。
那时,江让才二十二岁。
少年一身蓝色连体服,身形挺拔,唇角轻扬,大拇指竖在胸前,另一只手捧了束鲜红的庆贺鲜花。
他在海风吹拂中初露锋芒,生长出翅膀。
这人就是这样,笑起来仍旧存留一股子置身事外的淡漠、冷感。
外人总觉得他几乎没有共情能力,其实他心里有一杆秤,只有一端系着无法复制的重量。
当年季梦真在群里点开这张照片时,肖荷正在旁边吃新疆炒米粉。
一看照片,肖荷立刻停下动作,好奇道,卧槽这高富帅谁啊?私人飞机?
季梦真莞尔,是江让啊。
肖荷痛心疾首,说人生如戏,为什么我看上的每个男人都和你有关系。上一个是你哥吧?
肖荷在季梦真朋友圈见过季成的照片,一见倾心,说就喜欢这种坏坏的调调。
季梦真把亲哥微信推过去,肖荷说,你哥微信名怎么像□□,什么刀下留人?
季梦真说,江湖中人,是这样的。
她还给肖荷讲了个故事解释。
她说上初中的时候,季成自诩少城古惑仔,参与校外斗殴,和一个高一级的学长打得你死我活。
后来上了大学,有次季成带着季梦真在外面吃面,吃着吃着,那学长从店外掀帘子走进来。
两个躁动不安的男人一下子对上目光,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精神,季成催促季梦真别回头,快点儿吃,结果那学长转身朝店外走了。
季成以为大事不妙,也果断转身,进了后厨,悄悄拿了把菜刀别在腰后,再回到位置上吃面,按兵不动。
两分钟后,那学长又进店,一屁股坐到季梦真身边,季成真要拔刀,学长微微一笑,伸手,指缝夹一根软中华,说不好意思啊,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去买了包烟。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做事容易冲动,我……
季梦真讲完这个故事,说:知道我哥什么来头了吧?
肖荷说,那不行,我还指望我小孩儿以后考公务员呢。
季梦真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喜欢坏坏的调调吗!
……
再细看了看照片,季梦真发现没经过青藏高原折磨的江让的确稚嫩,头发稍长些,眼神更亮些。
现在的江让成长为男人,更有一种沉稳、可靠的气质,像高大挺秀、傲骨卓绝的小白杨,一排排伫立边疆,挡下来自远方的风沙。
他的疏远感不再像曾经那么重了。
不过,季梦真不知道为什么江让会从沿海去藏区。江让没有主动说,他们也没有主动问过,问就是为了飞行事业做奉献。
去年央视上高原采访,江让他们公司挑选形象最好的飞行员,一挑挑中了江让。
江让没提前说,只等节目播出以后,直接甩了段视频在群聊里。
视频中,他戴着口罩站在镜头前,口述救援经历,一双眉眼锐利有神,不畏眼前山峰险峻,更不怕身后黄土风沙。
中国长风通用航空公司驻藏飞行员,江让。
所有照片加起来,零零散散将近两百张。
季梦真数了数,光江让一个人的就有快五十张。
她心虚,也庆幸其他人不会像她这样去数照片,只得码扑克牌一样把所有照片叠起来,撕一截双面胶,一张又一张地往墙上贴。
时不时贴到好玩儿的照片,季梦真就拍下来发到群里——
有一张是顾宛小时候过七岁生日,她爸妈为她包下了当年少城第一家麦当劳,还花钱请了工作人员扮演麦当劳叔叔来陪顾宛吹蜡烛。
照片上,机灵可爱的小顾宛紧闭双眼许愿,鼻尖擦一抹奶油,扎两根羊角辫。
其他小朋友视她若珍宝,把她围在中央。
季成挤在她身边,捏她的小辫子。
那会儿季成贱兮兮的,一脸妈见打,看面相就是小时候坐在老师讲桌旁边的那一类社会危害性人物。
管好你季几:[图片]
管好你季几:我哥从小就手欠啊
季成回了个双手揣兜的熊猫头:怎样?
季梦真一声冷笑,对她哥这些欠揍的路数了如指掌,正准备点开斗图收藏夹反击,安亭却打了电话过来。
“喂?”
“季宝贝,在哪儿?”
安亭那边听起来很安静,像是一个人在宿舍。
季梦真放下手中照片,站起身,将长发拨弄到耳后,“在月虹时代,怎么了?”
“乔明弛刚给我打电话说接了个落水的案子,他没去。但他在派出所值,走不开,我有点害怕,”安亭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哭过了,又吸过烟,“你能过来陪我一会儿吗?我和江让说好了,等会儿他来接你回去。”
“行,”季梦真爽快应下来,“喝酒吗?喝酒我就不开车了。”
安亭想了想,“喝点啤的。”
*
第一中学教师宿舍楼下有一条夜市长街。
这条街白天并不热闹,只有几家小铺子开门。
一到晚上,沿街烧烤摊、酒水摊、小烟铺全开了,浓浓夜色下,在窄而长的道路里,只有一缕缕烟雾迎着路灯的光波,往天空去了。
安亭眼眶红红的,在过往热闹的路人眼里显得格外另类。她取下口罩,嫌店里闷,找了个沿街透气的桌位坐下。
没十来分钟,季梦真来了。
这几日天气转暖,回温了,季梦真只穿个oversize的长袖卫衣和超短裤,下半身失踪,腿细而不柴,还算有肉。
她指尖勾一枚车钥匙,鸭舌帽沿挡住大半张脸,下巴尖尖露出一点,低着头,正四处找安亭。
她像一阵风似的,总有人频频回头看。
“这儿!”安亭招手。
等季梦真走近了,安亭拧开一瓶椰奶,随口问道:“今晚你没安排?”
“没安排。”季梦真抬手扫码点菜,再喊人,“老板,能煮啤酒吗?煮四瓶。”
“你没安排怎么不跟江让回家吃饭?”
安亭说这话完全是试探,有点紧张,眼神往别的地方瞟,“也正好堵他爸妈的嘴,免得老催他找女朋友。他根本不想相亲。”
季梦真一听,愣了,“我?”
安亭刚想点头顺着话往下说,又听季梦真一句:“他带我回去那不是诈骗吗?”
听她这么一讲,安亭心想这妞根本不上当,估计也没敢往那方面想。
安亭连连点头,说:“也对喔,你们两个人又不可能真有什么。”
季梦真一怔,莫名没什么底气给回音,脑海里回旋起那一夜耳畔播放的友谊地久天长。
没错。
唯有友谊能地久天长,爱情皆为虚晃一枪。
于是两个人等着菜齐,又你一杯我一杯两三瓶煮啤酒下肚,喝得耳廓脸颊齐齐绯红,坊间街边愈发热闹,一看时间已然是深夜。
零点一过,江让如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准时到了。
少城地处南方,换季如凤凰男换脸,几乎没有春秋。
冬季一过,气温便直逼二三十度,白天日照充足,入夜才会稍微凉爽下来。
江让只穿了件单薄短袖,墨绿色的,衬得他更白了。
他径直走到桌前。
男人肩宽腿长,压迫感十足。
也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升温,季梦真突然明白什么叫做扑面而来的荷尔蒙。
她实在是不想把江让当成男人看,可是没有办法,少年变成男人太过脱胎换骨,宛如新芽破土,她猝不及防。
安亭和季梦真是对坐的。
江让偏偏就没挑安亭旁边的那个位置,他选择坐到了季梦真旁边。
他这一坐下来,夜宵摊又不是多大的店面,位置自然也小,和季梦真不免大腿挨着大腿,胳膊肘蹭着手臂。
两个人都穿得少,身体一接触,对方皮肤传来的凉意逐渐变得温热。
江让喝了点酒,眼神不似平日清明。
明明没有对视,季梦真却总觉得他的眼神从进店起就没有离开过自己,仿佛是若隐若无的吸引,强迫着她想要去看他的眼睛。
“家里聚餐,喝了点白酒,”江让伸手去够桌上煮啤酒的杯子,扬起眉,“你们还喝么?”
“不喝了,我们也不喝了,”安亭赶紧把酒杯挪开,以眼神示意季梦真,“我明天早上还有课,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俩把我送回宿舍,该回月虹时代了。”
江让重复语句:“……我喝了点白酒。”
他嗓音发哑,宛如江水在前行中陡遇不明漩涡。
季梦真和安亭眼神对上,相视一笑。
轮换到季梦真主动搭腔:“知道你喝了白酒,所以不要再喝啤酒了。”
江让又问:“嗯,你们还喝吗?我喝了点白酒过来的。”
他抬起手又要去拿煮啤酒杯子,语气很平稳,半点不像喝醉了撒酒疯的样子,表情也没任何异样。
安亭见状不妙,直接起身招呼老板结账,回头道:“季宝贝你把他叫起来,走了。”
季梦真一口喝完杯中热茶,憋着笑,“嗯。”
江让见她杯里空了,不再复读自己喝白酒的事,伸手去拿茶水壶要给季梦真倒茶。
安亭趁着江让在倒茶水,安亭低声伏在季梦真耳边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江让喝醉过,今天算开了眼界了。酒品见人品,我倒要看看他能发什么酒疯。”
是喝得有点发蒙了。
单手撑在桌面上,江让另一只手拿手机扫码结账。
付完款,他又抬眼看季梦真,看得季梦真哭笑不得,“你喝多了就是来给钱的?”
江让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语气散漫:“来接你回家的。”
这种人,他不撒谎。
越醉,他越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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