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季梦真的意料。
她没想到江让那么快就来了,就穿着那身早上出门时的西装。
甚至他的领带上还夹着那座布达拉宫,每一根发丝打理得妥帖,丝毫没有被今日行程的疲惫所影响。
他穿过拥挤嘈杂的人群,找到v2卡座,径直走到顾宛与季梦真身边,在季梦真身边找到了个空位站好。
此时时间已近午夜十二点,正是各大夜场每晚迎来的气氛高潮,所有坐着喝酒的人都站起来了,江让也站着,但他不动,只是从腰侧摸出一包烟,散给在场另外两位男士,再对那位学妹示意,“抽么?”
“啊,”学妹没料到第一句话是这个,顺手接了烟,“谢谢。你好我叫郝佳瑶!是顾宛的朋友。”
江让礼貌点头,“你好,江让。顾宛发小。”
之后两人再无过多交流。
江让的目光与场内灯光交汇,未在郝佳瑶身上停留半秒。
另外两位男士点燃香烟,纯白的烟雾在昏暗的环境中如谜团散开,烟雾笼罩住了江让的面孔,季梦真只觉眼前人如黑夜深沉,也如同一个谜。
或者说更像保安,像雕塑。
为什么全场的人都摇摆起来了,他都不动的?
“你为什么不跳舞?”季梦真提高音量和他说悄悄话,怕现场过于聒噪的背景音将她的声音压制了。她穿的平底鞋,要踮起脚尖,才离江让近些。
江让这会儿却像耳背一样,挑起眉,歪着头,“什么?”
季梦真加大分贝凑过去:“你为什么——不跳舞?”
“不想。”
“你试一试,很解压的!”
“听不清。”
江让说这三个字的音量不高不低,季梦真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也顾不上为什么江让就是听不清她讲话了。
两个人越靠越近,场内所有人都在摇头晃脑进入放松状态,急得她干脆一把拽住江让的脖子,“你聋了啊!”
“这下听清了,”江让忽然转过头,嘴唇擦过她侧脸,吐息温热,语调带着笑,“刚刚不够近。”
“……”
季梦真一下子放开了他。
昨晚有的那种触电感又一次从尾椎骨传上了后脖颈,那是身体在向她传递此人危险的讯号。
很有可能是高原空气稀薄,物种长期缺氧生存,会引发变异。
江让肯定是变异了吧。
以往和江让亲密接触的机会少,她小鹿乱撞的次数不多,尚且能够忽略,可这一次的休假太不一样了,两个人走得太近,那种悸动太频繁,已经超越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肖荷说得对,谁会对熟人下手?除非是寂寞到发慌。
她不愿意江让是这样的人,也不愿意自己是。
白月光就该好好地被挂在天上,而不是摘下来藏在怀里,变成□□凡胎。
这时候,郝佳瑶和顾宛才上完厕所回来。
在酒吧里,女孩子上厕所常是结伴而行的。
郝佳瑶抽完一根烟,猛地灌了两杯芝华士加冰绿茶,微醺上头,揽住顾宛胳膊,又去牵季梦真的,“走,把他们三个男的晾这儿,我们蹦迪去。”
酒吧中央有个新修的弹簧舞池,顾宛迫切地想要去试试。
季梦真也才喝了几口酒,醉意顺着鼻腔往脑门发冲,她侧过身子,背对着江让,手肘撑在桌面上,摆摆手,“我缓一缓。你们先去,马上来。”
顾宛高声招呼,“好!我们在舞池边等你,你快点儿!”
回头看了一会儿,郝佳瑶确认季梦真没跟来。
她双手抱臂,一声叹息,又忍不住抓住顾宛的肩膀摇晃几下,“你那个男发小怎么都不说话啊?”
“他从小就酱紫哦,不是你的问题,我都没想到他能来这种地方,”顾宛翻她白眼,伸出食指摇两下,“不!高!冷!怎么叫飞行员?高欸!你以为那么好泡?哎呀,把不到江让很正常,别想了,走走走,玩儿去……”
郝佳瑶被她推着往前走,走几步停下,扭头说,“可我觉得……我觉得他喜欢你那个季宝贝啊。那眼神都不带挪开的。”
“哈?”
顾宛仅仅呆滞一瞬,直接反驳,“家长在儿童乐园外看孩子都那个眼神。”
郝佳瑶再怎么怀疑,心想只一面之缘,也不给顾宛添堵了,两个女孩儿勾肩搭背地在舞池边站着晃悠,看季梦真从人群中挤来挤去。
在郝佳瑶的视线中,季梦真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追随着她,那道目光宛如藏匿在光影声色中的线,另一头被江让牵在手中。
这分明就是怕看丢了,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那种情绪绝对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更多。
顾宛这个笨蛋,怎么就不懂她呢。
郝佳瑶无法,但喝酒蹦迪图的就是个痛快,泡不到的仔就不泡了呗,干脆抛却这些事,搂住季梦真和顾宛,一起投入到舞池中央。
十多分钟后,三只野猫蹦得一身汗涔涔,喘着气,互相搀扶着走回卡座休息。
跳舞蹦迪是对酒精的消耗、挥发,季梦真甩甩脑袋,头发黏糊在臂膀上,感觉之前灌下去的酒有点上头,这会儿还在身体里疯狂叫嚣,横冲直撞,还有一股劲儿发不出来,在折磨她的理智。
她抓着顾宛的胳膊,看桌上一排排香槟,看了眼时间,估计今晚要不醉不归了。
有江让在,她不怕回不去月虹时代。
而江让仍旧气定神闲,如局外人。
他挺直背脊,下巴微抬,坐到卡座沙发的边缘,警觉地观望着过路的每一个人,表情不算友善。
用乔明弛的话来说,就是“江让这人只要不笑就是摆着张臭脸谁敢坐你的航班啊”,江让当场呛回去:对所以我飞直升机。
他越这样淡然,季梦真就越想作恶,想打破他的冷静。
原先与季梦真交谈的男人已经去邻桌与其他异性喝酒,那位学长还坐在沙发上玩儿手机,正无聊呢,见顾宛回来了,他扶了扶眼镜,连忙起身,“你们跳开心了没?我又点了一打酒。”
“开心!还喝啊?”顾宛理了理细碎刘海,掏出口红补妆,抓过桌上不知道谁的手机递过去,“江让!帮我们三个拍张照?”
“嗯。”江让起身接过手机。
紫色12,手机壳是迎财神,屏幕也是人民币。
季梦真的手机。
他滑动屏幕,抬眼看人,手指停顿住,“密码?”
密码。
她手机密码的故事还要从……那颗蛋说起。
从那颗蛋的意识觉醒开始,她的手机密码一直都是江让的生日,近二十年来从未改变过。
碍于顾宛在场,季梦真欲言又止,瞪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看得顾宛傻了,“美女别冲我放电。你密码我可不知道。醉得忘了?”
江让没吭声,不再问她,稍稍拿手腕挡了下屏幕,输入一串数字。
手机界面转变成拍照模式后,他唇角勾起,情绪有些微波动,“解开了。”
说罢,他举起摄像头,示意她们摆好姿势,话语干练,“可以拍了告诉我。”
季梦真:“……”
男人真的是很自信。
拍完合照,顾宛心情大好,左手搂住郝佳瑶,右手抱住季梦真。
现下午夜时分,jokulnbar内氛围大好,人头攒动,特效做成的冰山、蓝天以及雪松树在整个环境内随光波流动。烦心事忽如过往云烟,通通不见。
在国外孤单久了的顾宛眼瞧着她的两个发小,真真切切的,跨越太平洋的,亦跨越时间的,如守护神一般地出现、陪伴在她身边,与她共沉沦在这样荒谬的环境内,也许是喝酒喝得多了,竟然生出了难言的感动。
她身子越歪,越往季梦真身上靠,鼻尖闻到一股季梦真脖颈间的女香,像是玫瑰。
她有点享受这样依赖在朋友身上的感觉,便干脆吊住季梦真的脖子,觉得她头发柔顺得像绸缎,胸前也酥软,呢喃道:“季宝贝,我今天好开心啊,我可不可以多喝一点,江让能不能不要骂我……”
“喝!不怕他。”季梦真揉她脑袋,“今晚回月虹住吧?”
顾宛握拳:“成交!”
季梦真一下子没看住她,她又开了酒凑过来,学长和郝佳瑶也找个几个骰盅,说要一边玩儿游戏一边喝,还问江让要不要一起来?
摆了摆手,江让说等下还要带她们回家,就不喝了。
郝佳瑶惊讶于三个居然人住在一起,但也没多问,咬上滤嘴,四个人便一起开了几局。
摇骰子比大小这种游戏的确很下酒,对于季梦真这种倒霉蛋来说更甚。
接连好几杯下肚,江让快看不下去了,正准备想开口替她挡,郝佳瑶看出端倪,捋起袖子胳膊一身,“哎哎哎”好几声,说:“前期没参与,后期就不要掺和了,长得帅不是特权!”
顾宛傻了吧唧反应迟钝,只跟着瞎起哄,伸出胳膊道:“对,江让你闪开!”
季梦真理智尚存,同情地看了一眼顾宛,真希望有人能把这小妮子今天的嚣张劲儿录成vcr,明天她绝对不敢出现在别墅客厅。
自己输的酒,当然要自己喝完。
江让不是她男朋友,哪有让他喝的道理。
“江让,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季梦真今天妆化得淡,五官白净立体,她仰头握着酒瓶,笑容粲然,此刻竟有些脱离稚气后的飒爽,“今日护花任务又交给你啦。”
组织的考验确实挺严峻的。
这一顿酒局喝到了凌晨三点半,jokulnbar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没剩几桌,换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上场,顾宛他们这桌居然还没结束。
不但如此,还有邻桌的男人来搭讪,没什么眼力见,找季梦真搭话,问等下散场了能不能找个地方再喝几杯。
季梦真喝得有点多,没听清楚那男人说了什么,只听见江让对他说了什么,那男人转身便走了。
她凑过去,像之前那样,伸手去搂江让的脖子,闻到人身上那股雪山松林的味道,清醒一瞬,低声道:“什么事?”
“想约你去下一场。”
“你拒绝了吗?”
“我说,”江让站久了,逐渐懒散些,扬眉,“我是你男朋友。让他滚了。”
季梦真现在意识是模糊的,视线内仿佛有两个江让。
她一听这句话,总觉得有人在她脑内的琴弦上弹琴,弹的仍旧是那首《友谊地久天长》。
顾宛喝醉了,已经不顾死活,当着江让的面开始抽烟,烟雾缭绕间,江让的侧脸线条若隐若现,锐利如山峰,季梦真想起集团办公室悬挂的天价水墨画。
江让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天价。
她沉默良久,哂笑道:“你明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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