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七个小时后。
正午时分,阳光像羽毛落进屋内,落在目光所及之处,星星点点。
小区内绿化做得好,别墅外绿树成荫,树冠生长到二楼窗棂边,依稀可见青葱翠绿。
季梦真伸了个懒腰,揉揉胸口,趴着睡了那么久,心里闷得慌。
昨晚睡得不踏实,她还做了个梦。
她梦到小时候和江让在课堂上一起捣蛋,桌下两个人互相踩对方的脚玩儿。
那个年纪的小男生下脚不知道轻重,对同桌不知道爱惜的,一脚下去踩得季梦真小白鞋脏了一片,也闹,踢他腿,江让也踢回来。
老师在上课,两个小朋友上半身还是坐得端正,看不出什么端倪,等老师一回头,两人偷偷对望,相视一笑,再趴着埋头各笑各的。
前半段梦还好好的。
后半段梦忽然变成两个人的脚又踩在了一起,脚尖触碰脚尖,如蜜蜂采摘花蜜,小腿甚至缠上了,是裸露的,是成年人的。
梦境的背景并非书声琅琅与教室课桌,而是酒店纯白无瑕的床单。
“……后劲真大。”
昨晚亲了个嘴,马上开始就做不可描述的梦了。
季梦真捂脸,在床上再滚一圈,随手挽起长发扎了个花苞头,决定要起床洗脸,清醒清醒脑子。拿过压在床头的手机,她点开微信消息,看到置顶的一条红色未读,江让发的。
o:早餐在桌上。我再躺会儿,晚上有饭局。
消息后跟随一张手机截屏,看样子是江让在少城的航校同学,说好久不见,想约他今晚吃饭聚一聚。
季梦真睡眼朦胧,大脑还属于开机状态,只听手机又震动一下,江让再发来消息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可以一起去吗?
现在是中午,大白天,江让没喝酒。
这是的确是邀约。
她下意识锁屏再解锁划开手机,排除自己白日做梦的可能性。才睡醒那会儿,她还不完全确定昨晚那个吻是真实存在的,但现在江让的邀请消息一发来,她不再有理由怀疑自己。
在没想清楚两个人关系之前,她不该答应。
可是他的语气好像狗狗。
还是在家门口等人收留的那种。
季梦真一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迅速把手机压回被窝,趴在床上反复深呼吸,想明白了再回消息。
管好你季几:我晚上有安排啦。
江让回复了个:好哦!
好像丝毫没有被拒绝的不愉快。
救命,听着就好乖,好像那种犬系男友。
完全一改他平时“嗯”、“……”、“哦”、“怎么”等等之类的聊天终结方式。
以前上学的时候,季梦真把江让当成一个不看消息的机器人,平时想到什么发什么,走在路上看到什么都要拍下来发给江让看,比如从人造湖飞出来被一群人拿网追的白天鹅、雨天在马路边吃烤肠摔得一屁股泥的乔明弛、喂流浪小野猫的学生、故意不扫供人观赏的秋日落叶……
江让的回复几乎不超过五个字。
但季梦真还是很开心,因为她的分享得到了回应,只要有回应,她就有还想要诉说的动力。
她随手截了个图发给肖荷,那边也正在玩儿手机,秒回一句:“卧槽,你男神是不是被魂穿了?这分明换了个人跟你聊天啊?”
季梦真按下语音,用被子蒙住脑袋,小声道:“对喜欢的人变得温柔难道不是很正常?男人都是水做的!”
肖荷:“啊?你脑子瓦特了,怎么得出这个水结论的?”
季梦真忍不住一笑,想努力控制住表情,清了清嗓,又道:“反正我们江让是。他嘴唇和水一样软。”
肖荷:“@#$%^%……”
眼见让好朋友无语的效果达到,季梦真心情瞬间通畅,把手机放眼前,准备接电话,低声数数:“三——二——一——喂?啊,对啊,我们真的那个了。”
“你哪个了你说清楚啊?”电话那头传来跨越欧洲的咆哮。
“亲亲,”季梦真噘嘴,眉眼弯弯,“在四下无人的午夜时分。”
“舌吻还是蜻蜓点水?是不是喝酒了?”肖荷追问。
“问得好啊!”季梦真从床上坐起来,光脚踩上地毯,再踩到冰凉的木地板上,小步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听楼下的动静,“我喝醉了,他没有。”
肖荷再一声惊叫:“他趁人之危?”
“啊?”季梦真觉得肖荷角度有点刁钻,“倒也不是……”
“你配合了?”
“……”
我不但配合了,我还回应了。
“行吧,我都懂,”肖荷说,“好好考虑下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希望你们不是因为寂寞。”
季梦真怅然若失,一声叹息,“我怕的也是这个。好了,不说了。我收拾一下要去打工了,我姐夫这会儿给我狂发十条微信狗叫,我把他拉黑了。等到公司再放他出来。”
如果没上班,季梦真现在估计会再埋头补觉几个小时,补到江让出门了再起床,可是她现在必须要去上班了。
整个下午,董事会议长达两个小时,季梦真半点开小差的机会都不敢给自己。
她年纪尚小资历轻,又是空降,想把基础打夯实只能从头开干,也不出风头,便在会议桌边角找了个位置坐下。
季梦真穿了件乳白色收腰小西装,袖口挽起,长裤裁剪得当,中跟鞋,黑发以安亭送的一根羊角簪挽起,几根不听话的发丝松松垮垮,落到侧脸。
进来开会的好几个高层都注意到了她,互相交换过眼神,又都不约而同地看了郑昀一眼。
今天董事长季世荣破天荒地领着他儿子季成来了公司,不知道这当姐夫的该如何应对。
会议期间,季世荣仅给季成安排了个位置坐下,不怒自威,并没给他好脸色看。
郑昀表现还不错,没作妖,拿着ppt讲演,季梦真完全当看戏,时不时瞟季成几眼,眼神戏谑。
趁着季世荣用保温杯喝水,季成瞪了季梦真一眼:看什么看,头埋下去。
季梦真眨眨眼:我就看你。怎么?
季成捂了捂胸口,顺气,又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顺气的动作改成整理领带,对妹妹眯眼:你给我等着。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季世荣咳嗽一声,翻开案上文件,提醒道:“季成你把背给我打直。不要瞪着你妹妹。”
季成脸色铁青,坐直:“……”
晚八点,办公室落地窗外,夜景繁华,车流不息。
“宛宛,你说我哥都这么大了,怎么开个会还和读书时上课一样啊,坐没坐相,怪不得当那么多人面被我爸骂,”季梦真还不太适应穿带跟的鞋,一步一步踩在地毯上走得费劲,“对了,今晚我和我哥不回月虹时代了,我爸让我俩今晚回家住。家里有客人来。”
“啊……”顾宛在电话那头的情绪低落下来,“我才睡醒还想找你复盘呢,你就不回来啦?那今晚就只有我、江让还有乔明弛?”
“嗯,是吧。”
也不知道江让会不会在外面过夜。
她走到窗边,手指触碰上玻璃,留下浅浅一圈指纹。
窗外,一栋栋写字楼仍旧灯火通明,每一处楼顶不断闪烁着红色航空障碍信号灯。
再往远一些的方向望去,是纵横贯穿的立交桥,如银河、如绶带,无数人正在回家的路上。
今晚就不回月虹时代了吧。
下午出门的时候,她刻意躲开了和江让正面相遇,今晚再不回去,不知道江让会不会多想。
季梦真有些自责,但确实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无法,打算再给自己一天时间好好想一想。
下班后,季世荣派车将儿子女儿一同接回了季家。
季梦真下车时,感觉手机在衣兜里轻微震动了一下,连续两声,是她给江让设置的特别提示音。
季成一听这声,像耗子闻着了灯油味儿,马上探过来,“谁啊?暧昧对象?”
“我没暧昧对象。”季梦真关上车门,将薄纱巾披上肩,抬脚踩上季家门口的青石阶。
“那是谁?”季成不依不饶,夹着公文包小步追上来。
“江让!”季梦真被她哥追问得心慌。
“算你狠。”季成果然住了嘴,吃瘪了。
季梦真拢住纱巾,顿感夜来凉意,朝四周张望一阵,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的名字给季成看,“电话来了。”
季家的房子是独栋别墅,小区称作社区,更加安静、偏僻,每户几乎可以说是独占一片地,全部由高墙围筑着,望不进里面,隐私性更强。
季梦真先进家门,撇开季成,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电话。
仰头朝夜色望去,今夜繁星满天。
“你回家了?”江让嗓音低沉。
“回了。”季梦真掩住嘴,“家里有重要客人。你喝酒了?”
“一点点。餐厅闷,我出来透透气,想给你打个电话,”江让的喉咙听起来有点哑了,像是昨晚吹风着了凉,他迟疑几秒,继而开口:“季梦真,你记得昨晚干什么了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
季梦真显然没准备好答案,一时语塞,“……我喝酒了。”
江让失笑,“我知道。”
夜风轻轻。
沉默的电流好似已经替代了她的答案。
电话挂断后,接下来三天,季梦真都没有回月虹时代住。
她忙于同郑昀在公司周旋,每天下班回季家还要接受季世荣的工作拷问,在书房用电脑到凌晨一两点,已经累得没有其他精力去思考感情的事情。
期间季成回过几次月虹时代,顾宛拖着他的手臂让他把季梦真带回来,季成说没办法,我爸看见儿子就犯高血压,得靠女儿来治低血压,估计我妹得在家待一段时间了。
乔明弛在旁边插科打诨,说宛宛你要是不习惯的话你也回家住去,我们三个男的还能在家里开趴体!
火力成功被转移,顾宛抄起沙发上的枕头扔过去,想赶我走是吧?我警告你们不许往家里带人过夜!不许超过两天不扔垃圾!违者杀无赦!
当天,为了分散想念季宝贝的注意力,顾宛起草一份《同居守则》,跑了趟打印店,打印成a3纸大小的贴画,买了个纯木素框,直接拿免钉胶贴在了照片墙旁边。
具体内容如下:
一、每层楼各自负责清洁卫生。公共区域一三五季成负责,二四六乔明弛负责。
二、严禁带异性回家过夜。(此条对季成划重点)
三、抽烟请去阳台、室外。(聚餐时间除外)
四、换洗衣物不要堆放在洗衣房,贴身衣物禁止进入洗衣机!
五、电视机使用权女士优先。
六、可以将同居情况告知父母,但不要让父母干涉。
七、各部门在零点后请勿发出噪音。
八、吃完饭第一时间洗碗、扔掉外卖打包盒,不可以让家里有味道。
……
“大功告成!”顾宛鼓巴巴掌。
“一共二,二十八条,这谁记得住?”季成比了个打*枪的手势,食指一下被顾宛握住,疼得不行,又拿那只受伤的手指颤巍巍地去指那句,“还有,凭什么对我划重点?”
顾宛将《同居守则》拍下来发群里,敲他额头,“你不纯洁,你是处男吗?我都找人算过了,我们几个里面估计最早结婚的就是你啦季成。”
季成傻了,被如此直白的话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哈?”
乔明弛显然没抓对重点,在思考第二条,“那同性可以吗?”
顾宛想了一下,如果某天早晨自己光着腿从卫生间出来想倒杯奶喝,客厅里睡着个半裸的陌生男人……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是完全看脸啊。
“不行!”顾宛拿过笔,摸摸下巴又陷入思考,“嗯,帅的可以。不过帅的标准是江让,如果没江让好看那就算了。”
乔明弛:“……意思就是不行呗。”
季成再次举手抗议:“我还有意见!第一条,为什么江让不打扫卫生?”
“因为江让平时在西藏。我算算,今天多少号了……还有一周他就要收假回去了吧。下次再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好意思让人家打扫卫生?”
顾宛盖好马克笔笔帽,转身寻找被自己踢飞的拖鞋,看见江让的房间门打开了缝隙,叫道:“江让!出来看《同居守则》,我们每个人要签字!”
随后,她听见行李箱轮毂的声响。
江让穿了身尼龙面料的纯黑飞行夹克,袖标鲜红,翻飞在右臂边。
他微微埋着头,将行李箱从屋内提出来,后脑勺与肩颈在屋内逆光的环境下形成一个流畅的弧度,头发又理过了,剪得比刚回来那天更短,整个人透着股强烈锐气。
他抬眸,望着发小们的方向笑了,语气平淡,“好,我等下来看。”
乔明弛上前一步,停下手里的蛋糕勺子,擦擦唇角:“不是吧,你要提前归队?”
“没,”江让努力遮掩情绪的低落,侧了侧身子,将行李箱往别墅大门推,“我爸妈说让我还是回家住几天。”
江让父母没有离异,但是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不太黏父母,这趟休假一回来也就在月虹时代住着了,经常回家吃饭,谁都没想到他还会回去住。
乔明弛和顾宛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慌乱,只有季成在盯着客厅某一处发呆,显然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里。
顾宛有点难过,唇角下撇,“几天?本来一年到头见到你的时间就不多了。”
“还不知道,”江让说,“我尽快回来。”
他说话的时候,行李箱的轮毂匆匆,一路慢慢滑行到半敞开的别墅大门边,微风阵阵,门缝边阳光倾泻进一些。
轮毂轻触到一只裸色高跟鞋尖。
“江让的箱子……”
季梦真扶着门把手,捋起头发,江让的身影直直撞进他眼底:“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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