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承天殿。
谢含章跟苏流匆匆进宫,刚走到承天殿的门口,便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紧接着传来一道盛怒的声音,“去武库?他萧牧川是想造反吗!”
是皇帝萧祁的声音。
殿外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抬脚进去。
萧祁站在御案边,正在气头上,额角青筋一突一突的,脸色铁青。
两侧大臣交头接耳,面色惊慌,乱哄哄地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
一见谢含章来了,一个朝臣连忙迎上前,边往里走边禀报:“丞相可知道,昨夜信王夺下巡防营的事情?”
谢含章点点头,“皇上已经让人来禀告了。”
走至殿中,两人先是拱手,“臣见过皇上。”
萧祁挥挥手,面色极为难看,语气森森道:“信王已经朝武库去了,朕看他今日是要造反了。”
谢含章神色平淡,道:“皇上,臣料到信王会朝武库去,已经让兵部尚书打开了武库地下的炮火,若是信王强攻的话,则点燃炮火,销毁全部武器。哪怕信王此时手中握有巡防营,只要没了武库,也无法逼宫谋反。”
他不缓不急地把这一番话说完,朝中一众大臣才算是舒了这口气,暗暗抹了一把汗,还以为要改朝换代了。
萧祁脸色阴沉,口气冰冷道:“他还有西北十几万兵马。”
谢含章语气笃定地回道:“信王师出无名,又无法一举快速攻下皇城,时间一拖久,消息传出去,必定要被天下讨伐,激得各地兵马起兵勤王,恐怕他也难以遂愿。”
萧祁瞧着他的神色,审视了片刻,面色才缓和了些,缓步走上御阶。
他负手而立,问道:“如今信王已经控制了巡防营,众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殿中一时寂寂无声,众臣无言。
想想也是,萧牧川既然已经控制了巡防营,那就不会再吐出来了,皇帝想要收回,只能采取武力的方式。
而如今京城剩下的一半兵马就是虎贲军,需要日夜守卫皇城,不可能离开半步,根本无法分出兵力去抗衡萧牧川。
要么就只能从各地调兵,但是萧牧川何其敏锐,一旦调兵消息泄出,信王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只会逼得他起兵谋反。
如今,便成了一个僵局。
就在此时,来辛忽然从侧殿门小跑进来,神色慌张。
“皇上,信王求见。”
满朝大臣皆是满脸震惊,这信王还敢进宫?
萧祁面如严霜,“他带了多少兵马?”
来辛忙道:“皇城外主街上,全是巡防营的兵马,乌泱泱的不知道有多少。”
众人大惊失色。
这是准备强攻了吗?
谢含章与苏流对视一眼,微微皱眉,神色冷肃地问道:“他孤身进宫吗?”
谁知,谢含章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声冷嗤,“是,本王孤身进宫,谢丞相有意见?”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大殿外,一个身着玄色甲胄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殿外炽目的日光打在他身上,泛出凛凛寒光。
他手上尚且握着兵器,刀锋青寒。
“你你你……”一众朝臣手指颤抖地指着他,话都说不出来了,个个怒目而视。
无召觐见,剑履上殿。
萧牧川真是把“造反”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只见他径自走到谢含章跟前,意味不明地缓缓道:“丞相动作真是好快,本王佩服。”
谢含章知晓他说的是武库一事,却不动声色,微微拱手道:“见过信王爷,恕下官没有听懂王爷的意思。”
他微微垂首时,宽大的朱红朝服下露出一节白腻的后颈,如羊脂玉般莹润。
萧牧川神色一顿,退后半步,满脸阴鸷地盯着他。
良久,他才冷笑道:“不愧是丞相,装傻充愣的本事真是一绝。”
谢含章缓缓直起身来,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只作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时,御座上的萧祁忽然冷声开口,“够了!萧牧川,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牧川这才缓缓回过头来,步至殿中,动作极度敷衍了地行了个礼。
“臣没干什么,只是替皇上除去一个奸臣。”
众人愕然,不知此话从何而来。
萧祁冷笑,“哦?奸臣是谁?”
萧牧川态度恣肆,不紧不慢地笑道:“巡防营统领林谐,玩忽职守,夜间逛.窑.子喝酒,致使巡防营防守空虚,山匪闯入,臣恰好路过,顺手解决了。”
好一个山匪闯入,好一个顺手解决。
满朝大臣听他这明晃晃的胡说八道,俱是无言以对。
萧祁脸色铁青,嘴角紧抿,萧牧川此举无异于将他帝王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
他忍了半天,才缓缓道:“那如今,宫城外面的巡防兵,又是怎么回事?”
萧牧川轻轻弹了弹手指,“这些巡防兵太久没有操练了,懒散懈怠,臣正准备带到城外练练,顺便来跟皇上说一声。”
他的口气散漫又无畏,仿佛笃定了萧祁不敢拿他怎么样。
谢含章早已料到,一旦萧牧川没有拿下武库,势必陷入僵局,无论时皇帝还是萧牧川都只能暂时维持目前的平衡,谁也无法制服谁。
他没有多言,他猜萧祁最后只能忍气吞声。
不知为何,谢含章竟隐隐觉得很痛快。
萧祁最是重视作为皇帝的体面和尊严,甚至不惜杀了无辜的陈大人来背锅,如今却被萧牧川这样当众顶撞,又不能发作,只能忍着。
谢含章在心中想笑,又觉得悲哀。
半晌后,萧祁果然忍住了,声音僵直道:“既是如此,巡防营就交予你操练。只是,你已经许久不在京城,巡防营统筹事宜你恐怕一时无法上手,而京城夜间巡防又不可懈怠。”
他顿了顿,道:“朕看,让丞相协助你吧,丞相熟悉京中各处要务,有他在,朕也放心些。”
说罢,萧祁看了眼谢含章,道:“丞相,你看如何?”
谢含章不消思考,便知道萧祁这是又要用他制衡萧牧川了。
在皇帝看来,巡防营既然已经无法收回,那么至少多一个人制衡萧牧川,也是好的。
谢含章虽对萧祁不满,却也不想任由萧牧川一味坐大,养虎成患,毕竟以萧牧川的行事作风,若是抓住机会,血洗皇城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拱手道:“臣听皇上吩咐。”
萧祁点点头,随即又转向萧牧川,神色微绷:“信王可有意见?”
萧牧川转过头来,盯了谢含章片刻,忽然笑道:“臣,求之不得。”
谢含章感觉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背脊微微一僵。
这人的目光总是让他浑身不适,尤其是最后一句“求之不得”像是咬牙切齿似的,格外别扭。
不过如今梁子已经结下了,再回避也无用,谢含章也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人。
他笑意和煦道:“希望与信王共事愉快。”
嗤……
萧牧川目光轻慢地盯着他脸,没有回话,嘴角笑意嘲弄。
他倒想看看,这样美貌的病秧子,怎么在军中混?
今日一场差点颠覆朝政的风波,就此暂时平息,只是表面平静之下波涛汹涌,摇摇欲坠的平衡什么时候被打破也未可知。
退朝后,一众大臣陆续散去。
萧祁独把谢含章留下,有意缓解昨日宴会上两人的不快,便从御座下来,态度亲昵地拢住他的肩头,“今日留在宫中用膳吧。”
谢含章如今十分抗拒他的接近,便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推辞道:“今日三叔已经备下膳食,为我接风洗尘,不好辜负他一番心意。”
他刚刚回京,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萧祁虽微微不快,却也没有反驳。
他松了手,回过头时,却猛地瞧见殿中不远处一道冷厉的目光,如刀似箭般锋利,令人格外不适。
原来是户部尚书拦住了萧牧川,正与他说些什么,但那人一边听着,一边却盯住了这边。
看什么……
萧祁低头瞧见自己还搁在谢含章肩上的手,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底一抹玩味闪过。
萧、牧、川。
原来十年过去了,你还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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