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到哪儿去见阿姊呢?”燕云朝低垂眼睫, 幽幽道,“我怕阿姊是骗我的,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怎会?”明恬用另一只手挠了挠他攥住她腕子的手背, 唇角噙着笑意,“都说了要与你成婚了, 哪有新娘子和新郎成婚前还能见面的。”
燕云朝讶然抬眼,口中重复了一遍:“成婚。”
他问道:“等阿姊再次回来,就是要和朝朝成婚了吗?”
明恬思绪一转, 附和着点了点头:“是啊。”
反正也大差不差了。
她这次是借着圣旨颁下的功夫, 获得皇帝首肯,才有了短暂的回家时间。
可等这几日过去,皇后那里想必肯定要不满了, 应是会再催促她一番,让她别忘了本分。
到时候她忙完家中事宜, 就可以一心一意留在朝朝身边,完成皇后的叮嘱。
燕云朝盯着明恬,眸光闪烁片刻, 把她搂在了怀里。
“那我就暂时相信阿姊的话。”燕云朝声音低沉, 语调却有些怪异。他顿了顿说,“你可不能再骗我了。”
明恬没察觉到燕云朝的异样。她只是在心里想, 这说的可不算虚言。
不过从她一开始入宫, 到现在为止的这段时间,对于燕云朝而言, 倒当真好似一个精心编织的大谎。
如果有一天被他发现……
明恬很快收拢思绪。
不,他不会发现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明恬裹着披风坐在车中, 眼睛望着车角处的三足铜炉发呆。
三年不曾踏足的靖国公府, 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家。可真的越来越近了,她反倒忐忑起来。
当马车停下,外面驾车的内官告诉她到了的时候,明恬迟疑许久,才起身缓缓推开车门。
原本恢弘大气的靖国公府,即使封存三年,牌匾落灰,朱漆斑驳,门上还残余着没有清理干净的封条,也依然不减威严。
门前矗立的两只石狮,仍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明恬,一动不动地与她相望。
明恬目光沉静地扫过这一切,面上无波无澜。
跟来伺候的宫人们却有些忐忑,张川的干儿子、小太监张满福讨好地走上前去,帮明恬打开了朱漆大门。
“明小姐,”张满福一张小圆脸很是讨喜,嘿嘿笑着看向明恬,“咱们进去吧?”
明恬眸光低垂,轻轻地嗯了一声-
燕云朝下朝回到东宫,看到皇后火急火燎地赶来找他。
“那明氏今晨一大早就出宫去了,”皇后手里攥着帕子,面上难受得很,“还是你父皇下的旨,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燕云朝手中握着奏报,还在思考着朝堂上商议的几件事,闻言颇有些心不在焉:“几日而已,母后不必担忧。”
“本宫就怕万一……”
“若有意外,”燕云朝拧了拧眉,“再召明氏入宫。”
皇后心中还是烦闷,但知道这是圣旨,无可更改,她只能叹了口气。
“本宫今日过来,倒是还有一事。”皇后道,“过几日便是你外祖母的六十大寿,你看看可有闲暇,往侯府去上一趟。”
“知道了。”燕云朝提笔在奏报上落了几个字,便再无他话,仿佛沉浸到政务中去了。
皇后看着专心理事,惯常是这幅冷淡模样的亲生子,不禁在心里轻轻叹气。
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自从生了那场怪病……
聪颖善谋,少年老成,却又过于淡漠严苛,总觉得身上少了些人情味儿。
只能说是有舍有得了-
明恬在府中慢吞吞地逛了一圈。
她表现得很平静,却是一眼就能叫人瞧出兴致不高的样子。
任谁看到自己原本好好的家,变成这副模样,都不会开心的吧。
张满福张罗着,让宫人们迅速把明恬要住的院落收拾了出来,同时又让人盯紧明小姐,小心伺候,防止她情绪过于激动。
明恬倒是没那么脆弱。
她整理了父母、祖父、兄长的牌位,并把刑部送来的父亲的骨灰供奉在祠堂中。
当年父亲战败,生死不知,消息传到京城,是祖父最先病倒,之后没过几日,兄长却在傍晚下值回家的路上,所乘马车车轴断裂,冲入渠沟。
那时一家人都忙着伺候祖父靖国公,又多方打听父亲的消息,几宿未眠,竟然连兄长一夜未归都没发现。等到第二天清晨,就传来了兄长的噩耗。
明恬与母亲含着悲痛,却还要瞒着祖父,料理好哥哥的后事。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或许这世间的不如意总要交织在一起,兄长刚刚下葬不久,铺天盖地的诬蔑和指控就冒了出来,都在说她的父亲是大周的罪人,叛国通敌,才害得那么多将士命丧战场。
明恬与母亲当然不信。但当时家中已经乱糟糟了,祖父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陷入昏迷,偌大的靖国公府无人主事,她和母亲求诉无门,嫂嫂被娘家接回,连昔日那些相熟的侯爷伯爷都避着她们,唯恐被牵连,祸及自身。
传言愈演愈烈,直到蕴含着帝王雷霆震怒的问罪诏书颁下,祖父病情加重,再也支撑不住,驾鹤西去。
有消息说,身在战场的父亲已经被找到,不日即将押送回京。
朝廷派来的官兵抄押靖国公府时,明恬一个没看住,母亲就自缢了。
那时皇帝吃了败仗,有损君威,又兼之小人构陷,认为威远大将军通敌叛国,盛怒之下,大约想杀明家满门泄愤。
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定罪的圣旨颁下之前,明家竟凋零至此,除威远大将军以外,只剩下了明恬一个娇弱小姐。
最后杀无可杀,明家仆婢皆判了流放,明恬也从原本的沦落教坊司,变成了去道观修行。
这几日,明恬整理着家中亲人的遗物,看着府中熟悉的一切,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当年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以至于她再看到那些写满了朝廷赏赐的圣旨,与宫中那些跟来伺候她的宫人,只觉得无比讽刺。
明恬回家的第二日起,就有一些从前认识的小姐、夫人前来拜访。
大多数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姐妹,不过基本上都已经嫁做人妇,她们热络地邀请她去喝茶、听曲儿,还有邀请她去赏梅的。
明恬想着自己过不了几日就要回宫,还想多留些时间整理国公府的东西,便推拒了大半部分。
却有一个邀约,怎么也不好推脱。
邀请她的是她曾经的嫂嫂顾婉清。
顾婉清与兄长明卓修关系很好,成婚两年,夫妻恩爱。兄长出意外那天,顾婉清正好在娘家小住,知道消息的时候,都是第二天了。
顾婉清的父亲是当朝武安侯,也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武安侯爱女如命,没几天就把顾婉清接回了娘家。
及至后来明家落罪,武安侯顺理成章地让爱女与明家脱离了关系,保住了顾婉清的性命。
如今顾婉清已经再嫁,对方是去年的新科榜眼,虽出身寒门,但好在颇有才华,为人谦恭,对顾婉清爱重有加。
明恬和顾婉清约在了一处茶楼。
茶楼地处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二人临窗而坐,便能看到外面热闹来往的人群。
顾婉清目光落在明恬面上,来回打量了半晌,轻轻叹道:“一晃三年就过去了。”
明恬含笑看着顾婉清:“好久不见,嫂嫂近来可好?”
顾婉清道:“我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听说你在道观待了三年,最近才出来,真是……”
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对朝廷有怨言的。
“都过去了,”明恬并不想在茶馆这样的地方埋怨什么,难免落人口实,“陛下最近往府中赐了许多财物,嫂嫂一会儿可以跟我回国公府挑一挑,若是有喜欢的,我让人送去府上。”
顾婉清伤感的情绪立时就消散几分,她瞪明恬一眼,道:“说的什么话,我还能贪图你的东西?你如今多不容易,正是需要财物傍身的时候。明明之前有婚约的,结果也……”
说着说着,顾婉清又是叹气:“妹妹,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明恬想起这段日子在宫里的那些事,眸光闪了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怎么行?”顾婉清立时端出了长嫂的架势,“虽说你蹉跎了这些年,但如今冤案了结,你还是国公之女,不知多少人家会争着抢着求娶你呢,到时候可以好好挑一挑,我也帮你一并留意……”
“嫂嫂,”明恬叹道,“便是因为国公府想要娶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国公府如今只剩她一个孤女,娶了她就是得到了整个国公府。这划算的买卖谁不会做。
明家落罪时,这些人家都躲得远远的,现在又眼巴巴来凑近乎,就像这几天多如牛毛的邀帖一样。
明恬想想就觉得疲惫。便是这样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男子成婚,她也觉得了无意义。
顾婉清道:“也不能这么说,你都有多长时间没与人交际过了,有机会的话,还是出来转转,多参与几个宴席。从前认识的那些小姐夫人,也都走动起来。”
明恬觉着顾婉清说的也有道理,但她想到自己不日就会回到东宫,怕是没机会与旁人来往,就有些兴致缺缺。
“好,”明恬只管先附和着顾婉清,“有机会我会去的。”
顾婉清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各自身上的事,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明恬才依依不舍地和顾婉清分别。
明恬把国公府的财物整个清点了一遍,让人收到库房。送来的邀帖仍是一律推拒,倒是有些等不及亲自上门的,明恬也不好太驳了人家的面子,便在国公府接待了几次。
又过两日,顾婉清送来帖子,说带她去参加宴席。
明恬家中事宜处理的差不多,估摸着很快皇后就会派人来催促她回东宫,考虑过后便接受了顾婉清的邀请。
临回宫前再玩上一次,也不算过分。
这般想着,明恬就踏上了顾婉清过来接她的马车。
她原先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宴席,谁知到了地方才发现,来的竟然是平原侯赵挈、当朝国舅的府邸。
顾婉清侧首,低声与明恬道:“今日是平原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来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寿礼我都替你准备好了,别怕,只管去。”
明恬惊讶抬眸,看到顾婉清朝她鼓励地使了个眼色。
明恬一时失笑。
老实讲,从过去一个多月的经历来看,她并不喜欢皇后。连带着对皇后的娘家——平原侯府,也有些喜欢不起来。
不过来都来了,嫂嫂的初衷是为了让她多与人交际,明恬便也从容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她跟着顾婉清大大方方地进了侯府,自有丫鬟领着她们到席上就坐。
现下宴席还没开始,但明恬随意一瞥,便能看到许多以往认识的夫人小姐,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处,热闹得很。有眼尖的认出她,纷纷凑过来与她寒暄。有心疼的,有骂那黑心陷害之人的,更多的则是关心她这些年的遭遇。
得知明恬这些年一直在道观修行,没有出来过之后,她们脸上便又露出惊讶、同情、可怜的神情。
她们如何想,明恬管不着。
但她兴许是因为这些年与人来往少了,才应付了这一会儿,就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好在宴席很快开始,众人目光纷纷转向上首的老夫人,明恬才松了口气。
正这时,却又听到院外的唱礼声。
“太子殿下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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