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得意
明恬眉目不动地看着燕云朝, 什么话也没说。
正巧这时福忠从船舱外探头进来,笑道:“陛下,娘娘, 到兰台了。”
湖中央有一座占地极小的岛,仅仅能让工人巧匠修建一座两层的阁楼, 唤作兰台。兰台四面环水,从门前下台阶走上几步,就能触碰到波光荡漾的水面。
游船在阁楼前停住, 燕云朝转目瞥过去一眼, 自然而然地朝明恬伸出了手,似是要扶她起身。
明恬抬手撑住桌案,自己站了起来, 率先抬步往外走去。
燕云朝眸光一暗,随即泰然自若地收回手, 跟在了明恬后面。
游船有些轻晃,明恬提起裙摆,小心地下船走到门前的一小片空地上。
燕云朝在她身后伸出的手便在半空停顿片刻, 见她安然无恙地进入阁楼, 方才面无表情地收了回去。
福忠识趣地带着随行宫人候在外面。明恬径直上了二楼凭栏处,两手搭着栏杆, 眺望远处的景致。
燕云朝走到她的身侧。
清风拂面, 明恬轻声开口:“陛下不必如此。”
燕云朝一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让他不痛快的话,当即眉梢轻挑, 颇为倨傲道:“朕高兴。”
明恬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皇帝应该对她没兴趣, 不能这般笃定地要与她绑在一块儿的。
明恬这次少了几分嘲弄和讥讽, 反而真心实意地劝道:“臣女不值当陛下这般。”
燕云朝更是生气:“你管朕觉得值不值当?”
他微微侧目盯着她, 冷声道:“之前还说朕看中你是因为身份合适,今日怎么又来了个不值当?”
为了拒绝他,她竟是连贬低自己的话都说得出来。
明恬道:“臣女对陛下无意,这般强求来的姻缘,自然是不值当的。”
燕云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漆黑的眸中掠过一抹痛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但你喜欢那个人。”燕云朝压抑着声调,“是不是朕和他调换一下,消失的是朕,你才愿意做这个皇后?”
明恬微微一怔:“臣女并无此意。”
她确实喜欢朝朝,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朝朝像正常的夫妻一样生活。所以她是一直都没想和朝朝有什么符合世俗的结果的。
如果朝朝还在,她或许愿意在朝朝出现的时候,与他像从前那般相处。
但现在朝朝不在了。
明恬道:“陛下如今已经知晓当年的真相,罪人皆已伏诛,也没有朝朝再出来打扰,您或许应该忘记这些年的乱象,将重心放到朝政上去。”
燕云朝嘴角轻扯,冷笑几乎要溢出喉咙,又被他强压下去。
她凭什么这般,像个老大臣一样,对他提这种建议?
对着那个疯子,她可是没少顺着他胡来的。
燕云朝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恼恨朕。”
明恬疑惑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一开始,你刚入东宫的时候。”燕云朝眉目微垂,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悔意,“朕……对你有些恶劣了。”
明恬讶然地挑了挑眉,随即淡笑了一下,轻声道:“陛下若是不说,臣女都要忘记了。”
燕云朝眸色愈发幽暗,心里那些撕扯着他、让他煎熬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
她这般地不在意,反而比她恼恨他更要让他难受。
她当真是一点心思都不给他留。
“之前的事,朕向你道歉。”燕云朝默了默,道,“从前朕确实比不上他,但现在,朕自认并不比他待你差。若是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够的,只管告诉朕——”
明恬眸光微闪:“陛下……”
“朕还没有说完。”燕云朝沉声打断了明恬的话,他转目看向明恬,“诏书已下,朕绝无反悔之理,你亦早已与他有夫妻之礼,当初在东宫,无论是假扮也好,应付也罢,你都是被称呼过太子妃的。朕下诏时所言,并不为虚。”
明恬捏着袖口的手紧了紧,气息不顺起来。当初为了给他治病,哄骗朝朝的话术,也成了他如今逼迫她的理由?
燕云朝却话锋一转,继续道:“所以皇后尊位,夫妻名分,于情于理,朕都应该给你。届时你成了皇后,朕对靖国公府,自然还有一番封赏,这对你们明家,难道不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明恬道:“家中父兄对臣女并无这般期待,臣女亦从未奢望。”
“这不是奢望,”燕云朝默了默,道,“这是朕欠你的。”
明恬一时怔住,心中升起的怒气因为这话而被压了下去。
“朕和他是一体的,”燕云朝看着她道,“所以朕和他一样喜欢你。但我们也有一些不一样,朕可以答应你,那个疯子绝对不会答应你的事——”
燕云朝停顿良久:“若你始终对朕无意,等大典过后,朕可以送你离宫。”
明恬愕然抬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直到燕云朝转身走入阁楼二层的室内,她才后知后觉,抬步快速地跟了上去。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明恬问,“届时臣女成了皇后,还如何离宫?”
“帝后不和,所以皇后移居别宫,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燕云朝道,“朕欠你一个交代,朕的孩子亦不能没有名分。恬恬,这是朕能想到的最大妥协。”
即使她成了皇后,也不用应付她不喜欢的他。
明恬抿住唇角:“陛下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燕云朝撩袍在椅子上落座,抬目看向一脸期待朝他望来的明恬,心中快速掠过一个卑劣的念头。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这是为了与那个疯子做比较的。
这一生那么漫长,他不信一直都得不到她的心。
燕云朝伸手向她递出了一枚莲子,慢悠悠地说:“朕可不会强人所难。”-
明恬继续在行宫住了下去。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燕云朝倒是果真没再说过什么难为她的话,甚至连立后的事都没在她面前提过了。
明恬生活得很平静,除了小腹慢慢变得有些明显,那些宫人内官也依然叫她“皇后娘娘”之外。
快要从行宫返回京城的时候,杨向松又来见了明恬一次。
他问明恬,关于之前两人商量过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明恬这次就淡然许多。
她斜靠在贵妃榻上,慢吞吞道:“得过且过吧,我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还能被送出宫自己逍遥,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杨向松便瞪她一眼:“你这不是胡闹么?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安下心,在宫里养胎吧。我看如今陛下倒是把你保护得很好,你不知外面怎么传的,都在夸你,说定是你德行端正,才能被先帝看中,不惜破了规矩赐婚,还让你和陛下提前完婚的。”
明恬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思绪却有些飘忽。
这跟一开始说她不知廉耻的传言简直大相径庭,看来人言可畏,但也看当权者是怎么宣传的。
纵使明恬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如今的皇帝,是没有亏待过她的。
杨向松又与明恬闲话一些家常,方起身离开了。
明恬如今胎象已经稳定,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白天没事就喜欢在行宫里四处闲逛,前几日天气阴凉些的时候,她还跟燕云朝说了一声,就带着宫人出了行宫,在赤县县城又逛了逛街市。
临回宫的前一日,是明恬的生辰。
燕云朝命人为她准备了宴席,席上许多命妇夫人都来向她祝贺,明恬以白水代酒,一一谢过她们的好意。
不论如何,虽然大典还未办成,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把明恬当皇后看了。
更遑论席上燕云朝一直为明恬殷勤布菜,为她挣足了面子。
宴散时,明恬与燕云朝一同回到寝殿。
她以为两人又会像往常一样,她住内室,燕云朝去住外间,但没想到今晚燕云朝跟了进来。
他大约饮了一些酒,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酒气。
明恬站在床榻边,腰被燕云朝从后拥住。
燕云朝低低唤道:“阿姊……”
明恬身形僵了僵。
燕云朝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双目紧闭,一副倦极、累极的模样。
明恬微微侧目:“陛下怎么又开始装成朝朝的模样了?”
燕云朝低低地笑了一下:“阿姊在说什么胡话,我就是朝朝啊。”
明恬一愣,随即侧目转过身去,仔细打量着燕云朝的眉眼。
却见他凑近她的耳边,不无得意道:“阿姊你看,你也没多喜欢他,你根本认不出来我们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一直修修改改,发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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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感知
他用着朝朝的语气, 但说出来的话,又显然表明他是另一个。
明恬有些气恼:“陛下这是醉了,所以才来捉弄臣女不成?”
“阿姊, ”燕云朝又叫了一声。他紧紧地抱着她不放,目中呈现几分迷离之色, 重复了一遍,“你看,你认不出来的。”
明恬挣了挣手臂, 一时没挣开, 忍不住反驳道:“我怎么没认出来?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你不是朝朝。”
“那是因为我没有故意骗你,”燕云朝道,“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 阿姊敢说自己没有丝毫认错?”
明恬抿起唇角。
他竟然还敢叫她阿姊!
她承认她是有那么一刻以为是朝朝真的回来了,但她不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吗?
“陛下喝醉了, ”明恬推了推他,别开脸道,“臣女要早些休息了。”
“阿姊, ”燕云朝手掌下移, 轻轻地握住她的小臂,“我们真的是一样的。”
天知道他有多想亲近她, 像那个人一样, 抱住她,听她软软地说话, 像藤草一样痴缠。
但为什么他愿意假装了,她还是要这般冷着脸对他呢?
明恬微微垂眸, 轻声道:“陛下别再纠结这些了。”
此言一出, 燕云朝握住她手臂的力道轻了几分, 明恬顺势挣脱他的怀抱,往榻边走了几步。
燕云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恬不禁开口:“陛下还不离开吗?”
燕云朝凝望着她,一向波澜不惊的眸中,此时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因为别的,竟呈现几分暗红,并在明恬催促他离开的话语中,在眼底染上痛色。
“阿姊一定要赶朝朝离开吗?”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语调,再配合上那明恬曾经看到过无数次的熟悉神色,让明恬的心猛地就轻颤了一下,她立时别过了头。
真的太像了。一旦眼前的皇帝铁了心要模仿朝朝,她根本就分辨不清。
但她不该如此。
明恬按捺着心中的异样,开口道:“陛下也别再模仿朝朝了。”
燕云朝“哦”了一声,可他面上的悲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沉痛几分。
“但何谓模仿?阿姊……”燕云朝看着她,轻轻道,“我也叫朝朝。”-
明恬快速地爬到床榻上,逃避一般将床帐放下,自己则缩在床榻一角,试探着对外面道:“陛下,臣女真的要歇息了。”
没有回音。
明恬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才敢偷偷掀开帐帘往外看,发现燕云朝已经走了。
明恬舒了口气,总算能叫宫女进来伺候洗漱,好好歇下了。
躺在榻上闭目休息的时候,明恬心里还乱糟糟的。
她搞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能隐约猜到,皇帝似乎还是没有放弃让她喜欢他。甚至因为今夜饮了少许的酒,竟不惜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装扮起朝朝来……
这也太荒谬了,她怎么能把他当成朝朝呢?
明恬思绪纷乱,茫然地用薄被盖住头顶,纠结半晌才沉沉睡去-
次日启程回京,明恬依然和燕云朝同坐一辆马车。
在由锦绣扶着踏上马车的时候,明恬抬目就和燕云朝的视线撞了一下,这让她立即就想起了昨夜那有些荒诞的场景,飞快地垂下了头。
“陛下。”
燕云朝看着她,神色倒是恢复正常,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句。
明恬心下稍安,想着他约莫是醉酒了才那般的,不禁放松地坐在马车一边,如往常般拿起一本书,神色自若地翻看。
马车缓缓启动。
燕云朝却在这时给她递过来一快用签子扎好的甜瓜,眉梢轻挑唤了句:“阿姊。”
明恬拿书的手瞬间一抖,不免抬头看向燕云朝,惊道:“陛下怎么又……”
“怎么,”燕云朝看着她道,“只有他能叫,朕不能么?”
明恬低下了头:“陛下自便。”
她自然不能决定他如何称呼。
燕云朝把甜瓜递到她的唇边,不出所料地看到明恬往后避了避,他也没有坚持,反而手腕一转,将沾了她唇上口脂的甜瓜,放入自己口中。
明恬眼角余光瞥见这动作,一时心绪更加凌乱了。
燕云朝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朝朝给你拿的甜瓜,阿姊不吃真是太可惜了。”-
皇帝似乎有意让明恬对朝朝的记忆模糊。
他刻意使用着朝朝曾经对她的称呼,又时不时表现出和朝朝一般的言行举止,即使明恬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分清,也还是经常会被燕云朝带着,陷进混沌的思绪里。
转眼间,朝朝就已经沉寂了三月之久。
距离皇帝给出的三月之期只剩一日,华真道长依然没有想出能够让皇帝拥有身体上另一具灵魂记忆的方法。
那疯子已经彻底没了踪迹,就算是再高明的道长过来,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燕云朝阴沉着眉目,说到做到,把华真道长关进了死牢-
从炎热的盛夏,到寒冷的深秋,明恬的身子也愈发重了起来,五个月的腹部高高隆起,明恬身边虽然有一堆仆婢伺候,但还是让她感受到了行动的不便。
燕云朝进殿的时候,正看到明恬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抚着腹部,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燕云朝不禁走上前去,坐在榻边,低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明恬眉头紧蹙着:“我腰酸。”
燕云朝“哦”了一声,随即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她的侧腰处,不轻不重地帮她揉捏起来。
明恬惊了惊,下意识想往后躲,却很快被燕云朝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阿姊躲什么,”燕云朝熟稔地用着她这段时间最怕听到的语调,悠然开口,“朝朝给你揉揉就不酸了。”
明恬躲得更厉害了,却挣不开,偏偏腰上的酸痛感还真被他这动作揉捏地舒缓许多。
她只得违心道:“陛下,臣女的腰不痛了。”
燕云朝手上动作未停,只双目落在明恬的面上,过了会儿道:“你不必躲的。”
他这话语气才正常,听起来像是没有再假装朝朝与她胡闹。
明恬缓缓舒气,“陛下”二字还没唤出口,就听得燕云朝继续:“你腹中怀的是朕的血脉,朕照料你,自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看着明恬眉目舒展,似乎缓解许多,才收回手道:“不要再抗拒朕了。他不在,就该是朕来照料你的。”-
夜里燕云朝照旧歇在了外间。
他虽然很想贴身照顾明恬的起居,但明恬身子不便,夜里本就浅眠,也不方便他凑过去打扰。
外间经过福忠等一众宫人的张罗布置,舒适度倒是增添了不少,活像是在这里额外布置了一间帝王寝殿。
燕云朝躺在踏上,很快就进入沉睡。
他一向很少做梦,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梦见和明恬……
但这次,他看到了别的。
入目是一片漆黑的天幕,伸手不见五指,燕云朝往前走了几步,只能看见天幕正中央微微闪烁着一颗暗红的星子,而当他更往前靠近几步时,他竟然看见了前方盘腿端坐的男人!
——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
他还没有消失!
燕云朝猛然从梦境中惊醒过来,坐起身,一手握成了拳头。
福忠小心翼翼从外面探头进来,用气音唤道:”陛下……”
燕云朝抬手示意他噤声,然后走下床榻,随意地披了件外袍,径直朝外面走去。
“别惊醒皇后,”燕云朝吩咐道,“再去死牢中将华真道长请来,告诉他说,朕已经感知到那个疯子的存在,是不是有机会得到那个疯子的记忆了?”
第88章 记忆
深夜的甘露殿亮起了灯火。
华真道长被带到偏殿, 手脚上还带着镣铐,沉重的铁链拖行在地上,发出粗糙又刺耳的声响。
他颤颤巍巍抬头, 看到前方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年轻皇帝,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让他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一下子哀哭出声:“陛下!陛下饶命!”
燕云朝眉梢轻挑:“道长这是有办法让朕获取到那个人的记忆了?”
“有!有!”华真道长语调急切,一脸坚定,就差指天发誓, “既然陛下已经感知到他的存在, 那就一定是有办法的!”
燕云朝“哦”了声,撩袍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随意道:“那你看看吧。”
两侧押送华真道长的官差上前, 为他解开了手脚上的镣铐,而清平观牵涉到的其他道士, 也纷纷在深夜被请了过来。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众道士布置做法,一面不忘叮嘱福忠:“去盯着皇后那边,别让她醒了。”
福忠躬身应诺。
燕云朝拿起白日未曾批完的折子翻看, 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 华真道长那边才停下了动作。
燕云朝瞥过去一眼,却见华真道长的神色并没有意料中轻松, 反而有些凝重, 甚至是忐忑地,朝他这边小心看了过来。
燕云朝合上手中奏折, 眼眸微眯:“不行?”
“贫道确实……也探知到了另一位陛下的踪迹……”华真道长像是憋着一口气,语气缓慢又犹豫地说, “但贫道……似乎无法接近, 更遑论说什么融合记忆……”
燕云朝慢条斯理地转了转左手扳指, 不在意道:“没事,慢慢想。朕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华真道长短暂地舒了口气。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恰好是皇后娘娘该要生产的时间,礼部之前将大典日子定在了皇后娘娘生产之后的两个月,估摸着陛下也是想要在大典之前,得到另一位皇帝的记忆。
华真道长此时不敢揣摩皇帝究竟是如何想的,还要不要让另一位陛下消失,还要不要与另一位陛下融合。但他想起方才在法事中窥探到的另一抹魂魄,只觉得震惊,让他慌乱,根本不敢说给眼前的陛下听。
如果说一开始是眼前的陛下占据主导,而皇帝刚登基时的那一次混乱,导致另一位陛下拥有了与其一样的力量,那么现在,华真道长惊慌失措地发现,另一位陛下的神魂似乎已经强大到足以压制眼前的皇帝,他根本就难以靠近……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使得另一位陛下还在沉睡,因此才迟迟没有出现。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人一开始不是只是一缕残魂吗?那样的疯癫、举止张狂,为何还会这样……
燕云朝起身往外走,淡声吩咐:“都退下吧,有什么进展,及时向朕禀报。”
华真道长收起思绪,忙不迭躬身应道:“是。”
燕云朝出了偏殿,踱步向寝殿走去,福忠正巧这时脚步匆忙地从殿中出来,瞧见皇帝,快步上前小声道:“陛下,皇后娘娘醒了!”
燕云朝微微一顿,抬目向福忠身后望去,果然看见了站在门前朝他看过来的明恬。
燕云朝大步走去。
“你怎么出来了?”燕云朝一把握住她垂在腹前的手,触摸到一片微凉,他皱起眉头,打量着明恬的装束,“也不披一件外袍?”
明恬顺着往偏殿的方向看了看。
“似乎是华真道长他们,”明恬问,“陛下何故深夜召见,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燕云朝捏着她指尖的手紧了紧,他沉默片刻,拉起明恬往室内走,直把她送到榻边坐下,捞起一侧的披风给她裹上,才淡淡道:“朕做了个梦,就让他们过来看看。”
明恬一听,顿时就想起自己时不时梦见的场景,有些惊疑地看着他道:“陛下也梦见了?”
燕云朝“嗯”了声:“毕竟是朕从前经历过的事,能记起也是好的。”
明恬却开始慌乱起来。
按照她对朝朝和眼前陛下的了解,朝朝拥有关于她的一切记忆,眼前的陛下却把所有关于她的事都忘了。
那现在眼前的皇帝开始做梦,梦见那些往事,是不是说明,朝朝真的永远也回不来了?
明恬怔怔地看着燕云朝,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虽然她早就知道朝朝消失了,但她总是还心存侥幸的。
燕云朝微微垂眸,凑近明恬,抚了抚她鬓角松散的头发,低低叫了句:“阿姊。”
明恬却突然伸手推开了他,抗拒地往后躲了躲身体,缩到墙角去。
燕云朝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明恬,不知道自己只是骗她说记起了以前的事,为什么就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许你再叫我阿姊,”明恬语无伦次,伸手将被子捞到了头顶,整个人都缩在里面,“这是只有朝朝才能叫的。”
燕云朝心口似乎堵着什么,让他声音也涩然起来:“……恬恬。”
明恬闭着眼睛,没有吭声。
“我们是一个人,我代替他陪你,你难道也不开心吗。”燕云朝凝望着她,缓缓相问。
“不一样的。”明恬道,“你再怎么装得像,也终究不是朝朝。”
她心里有些痛苦。
朝朝已经消失了,这宫里除了她之外,似乎根本没有人会这般在意皇帝究竟是不是少了一个魂魄,只有她还记得过去那半年里的事。
可眼前的皇帝一再模仿朝朝,说是为了哄她开心,实际上却是为了让她思绪混乱,为了让她更快地忘掉朝朝。
即使她知道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她也不想让朝朝被任何人、任何记忆取代。
意识到这一点的明恬,对皇帝近来在她面前假扮朝朝的事,抗拒极了。
燕云朝默了默:“还差什么?差过去的那些记忆吗?”
如果不是他那天被她使诈,不记得那个疯子与她相处时的事,他或许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燕云朝不在乎她还惦记着那个疯子,他可以假装,只要她肯让他亲近就好了。
明恬难受得摇了摇头:“不许你再扮成朝朝了!”
她嗓音艰涩,甚至还有些哭腔,燕云朝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时定住,竟不敢再反问什么,只得应道:“……好。”
来日方长,只要他有了那个疯子的记忆,她迟早会明白,他们真的是一样的-
明恬醒来的时候,看到上朝回来的燕云朝坐在榻边,见她睁开眼睛,立即就伸手过来扶她起身。
明恬觉得自己虽然身子重,但还没这么娇弱,不用时时都有人扶的,于是侧身避开了他。
燕云朝手指微僵,看见明恬自己坐了起来,说道:“陛下怎么又过来了。”
燕云朝弯腰帮她穿上了脚踏边的绣鞋。
这段日子以来,他常常扮做朝朝,也没少像朝朝一样做一些伺候她的事。仿佛只要叫出那句“阿姊”,他就可以放下所有身段,一心一意地照顾她、顾及她的情绪。
但明恬不需要他这样,她挣了挣脚踝,想要让他走的时候,听见燕云朝这时唤了句:“恬恬。”
明恬怔然看他。
他这次没有再把自己当成朝朝了,那就是他本身在做这样伺候她的事。
可她不需要他这样的。
燕云朝已经自然而然地站起了身,捞起旁侧的外衫给她穿上。
他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熟练地给她穿好衣服,甚至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给她梳了梳头发。
只是要挽起发髻的时候,他盯着台面上的许多珠钗,一时有些迟疑。
明恬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燕云朝,心想,怎么会一样呢?
朝朝能很熟练地给她梳头,而眼前的皇帝根本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恐怕是不会的。
但下一刻,燕云朝就重新拾起木梳,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挽起,固定在脑后梳了一个低髻,并从妆奁中挑选了两根珠钗,插入明恬浓密的青丝中。
明恬眸光闪了闪。
“他经历过的事,于我而言是一样的。”燕云朝缓缓开口,“我虽不记得,但学过的技艺,这具身体记得。四年前我大病之后,父皇曾多次夸赞于我,说我明明年纪小,为何却在朝政之事上如此熟练老道。我从前还不知是为什么,只自得于或许我果真天资聪颖。但现在,我才知道,或许是因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真的还经历过别的事。”
燕云朝凝望着镜中的明恬,轻轻地低下身去,在她耳边说道:“能告诉我,你做过的梦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 00:26:10~2022-07-09 23:3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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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独占
明恬凝视着镜中的燕云朝。
恍惚间, 她似乎也在梦里见到过这样的场景,那个皇帝也曾这样温馨地与她相处,为她挽发簪钗, 描唇画黛,亲昵耳语。
她真的分不清梦里的那人是谁, 有时强势、阴鸷、总是与她吵架,就好像如今的皇帝。但有时又与她温柔说话、笑语晏晏,深厚的情分惹得一众宫人艳羡。
梦中的那人, 既是眼前的皇帝, 也是朝朝。
或许明恬在情感上喜欢朝朝,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些过往, 也是属于眼前的皇帝的。
明恬默然不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只得轻声问道:“陛下今日不用忙于政务了吗?”
燕云朝眸光一暗,心想她大约还是不打算跟自己多说。他收敛几分思绪,眉梢轻挑, 故作松快道:“你怎么跟个老学究似的, 比那些言官还要尽责,时刻不忘提醒朕去理政。”
明恬唇角微抿, 燕云朝已经动作自然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将她拉起身来:“今日没什么要紧事,迟几个时辰也行。太医说你不能整日在殿中坐着, 等用完早膳,我陪你去园子里逛逛。”
宫人在次间备好了早食, 都是根据太医的叮嘱, 配合着让明恬补身子的。
明恬被燕云朝拉着往前走了几步, 她有些想把手腕抽回来,但又迟疑了一下,人已经到次间的桌案边坐着了。
明恬拾起玉箸,看到燕云朝把盛好药粥的瓷碗递到她的面前,还有些不适应他这般殷勤的伺候。
明恬眉目低垂,缓缓开口:“梦里的陛下,也是陛下。”
燕云朝正要给她布菜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竟主动开口给他说那些梦中的事了。
他将玉箸中夹着的青菜放入明恬碗中,一边转目看向明恬的面容,凝神细听。
只闻明恬续道:“我和陛下故事的开始,始于我的夫君,将我用药迷晕之后,送到了陛下的龙榻上。”
哐当一声,燕云朝收筷时有些猝不及防,玉箸掉到了木质的桌案上,与几只瓷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守在帘外的宫人们立时入内,收拾桌上的狼藉。
明恬要说的话也由此顿住。
而燕云朝面色变了又变,惊诧地望住明恬,气息有些不稳:“……什么夫君?”
明恬抬目看了燕云朝一眼,神色平静地低下头:“倒也算不上夫君。”
她在梦里连一场像样的婚仪都没有经历过,那个前未婚夫将她藏匿在外宅那么多年,直到明家的案子水落石出,才敢让家中父母知道她的存在,现在想想还真是讽刺。
她充其量只是个外室罢了。
但明恬没在意过,在另一个世界与她有些纠葛的人,在如今的世界里只不过是个过客。
明恬继续说与燕云朝的事:“我入宫时,陛下后宫虚置,很快就封我做了贵妃。我一个曾经沦落到教坊司、做过外室的女子,竟引得陛下六宫独宠、耽搁早朝……之后便招来骂声一片。”
燕云朝怔怔地看着明恬,根本想象不出她口中的过往是什么样的。
什么沦落教坊、做过外室?
“我也怨恨陛下。”明恬轻轻道,“在我的梦中,我们常常是在争吵的,少有平和相处的时候。我还想过谋害陛下,并真的付诸了行动……”
明恬一口早膳都没吃,神思恍惚起来,仿佛陷入了迷离的梦境里。
“后来,我就死了。”
燕云朝攥紧拳头,沉下声去:“别再说了。”
明恬转目看向燕云朝,轻笑着勾了下唇角:“看来陛下也是害怕知道的。”
朝朝就恐慌于和她说这些事,眼前的皇帝也不例外。
燕云朝眸色微深,低声道:“我是怕你思虑过多,影响身体。既然那些事不太愉快,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再想。”
他有些后悔问明恬这个问题。
怪不得之前在他假装成那个疯子的时候,明恬会告诉他说,提起往事是“翻旧账”。
他不该问的,他可以慢慢想办法拥有与那个疯子一样的记忆,不该去打扰她。
明恬“嗯”了一声。
她很快又从沉重烦乱的思绪中回过神,神色如常地低头用起早膳来。
她以前时不时就会想梦中的事,有时也会陷入进去,现在却是能很快抽身,以一个游离的态度去旁观了。
不过她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昨日皇帝才跟她说梦见过那些事,今天怎么就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了?
明恬慢吞吞舀了一勺清粥,放入口中,眼角余光快速地朝燕云朝瞥过去一眼。
燕云朝正巧也在看她,见状温声问道:“怎么?”
明恬摇了摇头,继续去吃碗中的食物了。
看来他昨天根本就是骗她的,关于她的记忆,还是只有朝朝才知道。
明恬悠然想着,唇角忍不住翘了翘。
燕云朝见她露出微笑,眸中不禁也跟着染上笑意,眉目间满是柔和-
转眼年关将至,明恬的腹部也愈发大了起来,燕云朝为了让她安心待产,心情舒畅,特意请了武安侯家的顾夫人顾婉清入宫小住,让她白日陪着明恬散步说话。
明恬自然欢喜这个安排,她与嫂嫂关系一直都好,并没有因为哥哥的离世而浅淡半分。赵家和其他的那些牵涉到谋害靖国公府的罪臣秋后问斩时,顾婉清还跑去菜市口观刑了。
如果不是明恬有了身孕,她肯定也要去看一看的。
眼下顾婉清入了宫中,明恬当即便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央求着顾婉清好好给她描述一番菜市口行刑的状况,挨个问那些受刑的都有谁、当初又做了什么事。
其实这些判罚刚一出来的时候,明恬就看过了,但她忍不住心里的兴奋和激动,非要顾婉清再跟她确认一番。
惹得顾婉清忍不住翻她白眼:“你这都将近九个月的身孕了,没得喜欢听这些血腥的东西,也不怕吓到腹中的孩子!”
明恬这才哎哟一声扶住肚子,可怜巴巴道:“我听了这些心情好,它难道不应该跟着我高兴么?”
“行行行,你高兴就行。”顾婉清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想了想,又转了话头,“说起来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明恬疑惑看她。
顾婉清犹豫一会儿,才轻咳一声,道:“齐家的大公子,从前的刑部郎中,前阵子回京了。”
明恬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顾婉清说的是齐冕,她那个前未婚夫。
明恬对齐冕本该没什么印象,但之前梦做得多了,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发生过的事,她难免有些别扭起来。
“回京怎么了?”明恬问。
“就在前天,他来武安侯府找我了,”顾婉清撇着嘴道,“还问起你的事,旁敲侧击地跟我打听,问我知不知道你是怎么就成了皇后的。”
明恬道:“嫂嫂没跟他说吧?”
顾婉清瞪眼:“我能跟他说什么?我都不清楚你究竟是怎么跟皇……陛下凑到一处的。”
她瞧瞧左右,面上露出颇为嫌弃的神情,压低声音跟明恬道:“我瞧着他倒是有些后悔,从前靖国公府落罪时,退婚退得那么爽快,眼下你摇身一变要成皇后了,他反而打听起来,可真够没意思的。”
明恬浅淡地笑了笑:“不与他多说就是了。”
左右这辈子两人只是过客,那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还跟以前一样不在意就是。
顾婉清深以为然,点点头嗯了一声。
除夕这日宫中设了晚宴,明恬本不想出席的,但想到能在宴席上见到舅舅,她就又开心起来,让锦绣好好给她打扮了一番,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了宴上。
给她留的位置就在皇帝身侧,共用一张食案。燕云朝全程注意着她的动静,又是给她端茶,又是给她布菜,就连大臣们上来贺岁敬酒的功夫,目光也时不时留意着身侧的皇后,倒是忙忙碌碌,一刻都没有停歇。
皇帝给足了明恬重视和体面,但她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打量的视线,却有些不自在起来。当她眼角余光瞥见舅舅离席的时候,立即侧身跟燕云朝小声说了一句,然后便由锦绣扶着起身,去找杨向松去了。
舅甥二人又是许久未见,自是闲话了一番家常。
杨向松仔细询问了明恬在宫中的近况,得知她一切安好后,方有些放下了心。
两人聊了许多,直到明恬站得有些累的时候,才与舅舅分别,打算直接回甘露殿去。
却刚走一段路,就冷不丁被一个声音叫住。
“皇后娘娘。”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明恬转身看去,发现竟是齐冕。
齐冕去年因撞上朝朝,差点被杀死的缘故,被先帝找了个理由调去别州办公差,一走就是一年多的功夫,如今倒是回来了。
明恬神色自若地应了句:“齐大人。”
齐冕眸光微动,却没有向明恬行君臣之礼,甚至将视线放肆地落在了明恬的身上,从她的面容往下,沉沉停在明恬的腹部。
如今正是严冬,明恬身上穿得厚实,宴席上坐在高位时,其实身孕并不明显。
只有这会儿站着,才能从厚重的氅衣上看出一点点痕迹。
但这一点点隆起的痕迹,就让齐冕瞬间红了眼眶。
明恬怔了怔,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想转身直接离开,却听得齐冕开口:“他待你好吗?”
明恬眉心微拢:“他?”
她自然知道齐冕这是在问什么,可也太僭越了。莫不是之前因为朝朝对他下手那一遭,就让他怨恨上了。
齐冕上前一步,嘴唇微微颤抖:“他杀了我,独占你,后来呢?他待你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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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关心
明恬面色一滞。
齐冕也做了那些梦?
所以他问的并不是朝朝, 也不是现在的皇帝,而是梦里那个?
但本能的,明恬并不想与他说这些。她神色冷淡道:“我听不懂齐大人在说什么。”
齐冕心中的激动瞬间冷却下去, 他怔怔道:“原来你没想起来……怪不得……”
怪不得她看他时,就跟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若是她记得那些从前的事,恐怕是会憎恨他,怪他把她送走的。
可他有什么办法, 他都是迫不得已的, 是那个强势霸道的皇帝,逼他送出他心爱的女人,又将他残忍杀害的。
如果他知道就算把她送入宫中, 那个皇帝也不会放过自己,他一定不会放开她的。
齐冕的面上满是悔意, 他手指轻颤,视线凝望着明恬的腹部,逐渐向上, 竟伸手想要触碰她。
明恬眼神一暗, 飞快地后退一步避开了。
“齐大人,”明恬沉声道, “你不如去前殿找个宫人, 要一碗醒酒的汤药。”
她不想在这里应付一个本该是过客的人,但她出来与舅舅见面说话, 把身边的宫人都遣退了。
锦绣几个正在不远处的回廊处等她,可夜深天暗, 她们或许注意不到这里的状况, 不会立即赶过来接她。
私心里, 明恬也不想让锦绣几个看到她和齐冕见面。
梦里的事,就让它随风散去就好。
齐冕却蓦然摇了摇头:“我没醉!我是说我们之前……在另一个世界,我们曾互许终身了,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明恬淡漠道:“我们的婚约早就取消了。”
齐冕苦笑起来:“不该是这样的,你忘了,他却没忘……”
齐冕呢喃几声,空洞的眼眸中突然掠过几丝狠厉之色,攥紧拳头怒道:“他一定记得,要不然不会在一年前就想要杀了我!”
明恬眸光微垂,打断了他的话:“不管齐大人是在说什么,都还是小心为好,一年前在东宫时发生的事,想必令尊也不愿意再看到。”
说完,她转身就走,齐冕却一下子慌了神,快走两步跟过来:“恬妹……”
齐冕的声音骤然卡了壳,呆愣地停在原地。
明恬抬眼向前看去,正瞧见燕云朝站在前头,静默无声地盯着他们,直到与明恬双目对视,他才抬了步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寒风在耳边一吹,齐冕晕沉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他浑身一抖,躬身朝皇帝行礼:“微臣参见陛……”
燕云朝已经来到明恬面前,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指:“与顺安侯说完话了?”
自始始终,燕云朝没往齐冕那里看过去一眼,算是无视了个彻底。
明恬轻轻地“嗯”了一声,道:“外面有些冷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走吧。”燕云朝大掌攥住她纤细的手指,用温热的掌心给她暖手,径直拉着她往远处去。
齐冕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直到帝后二人走远,他才猛然惊觉,自己似乎是出了一身冷汗。
还是冲动了……他刚想起前世的事,许多情况还没弄清楚,不能这般急切地暴露。
而皇帝知道一切……又撞见自己刚刚与皇后说话,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明恬与燕云朝一同朝甘露殿的方向走,过了一段距离之后,燕云朝才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你怎么与齐冕碰上了。”
他当然记得齐冕。当初那疯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差点要了齐冕的命,当时他还觉得,至于么?
可直到今晚他看见齐冕那样一副悲痛、不甘的模样纠缠着明恬,他感受到了与那个疯子一样的暴虐戾气。
他是真不想看见别的男人和明恬站在一起,哪怕明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
那齐冕竟然在宴席外这般缠着明恬,难道是余情未了?他怎么敢的?
明恬道:“我与舅舅说完话,无意间碰到的。”
“以后出来还是要让人贴身伺候,”燕云朝语调有些怪异,说完又怕明恬觉得他管着她,当即补充道,“你如今身子重,我怕有些不知分寸的冲撞到你。”
明恬其实没什么要瞒着燕云朝的,也没心思偷偷摸摸做什么,于是垂眸“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燕云朝牢握着她的手,这才觉得愉悦起来,唇角轻轻地勾了一下-
燕云朝等到明恬睡熟,方起身离开内室。
锦绣眉目低垂,步子轻微地走上前来。
燕云朝问:“那齐冕与她说什么了?”
锦绣小声答:“当时奴婢并未靠近娘娘,只零星听见一些字眼,齐大人情绪有些激动,似乎是在说娘娘忘了什么。”
“忘了?”燕云朝眉头轻皱,“皇后如何说的。”
锦绣道:“奴婢不曾听见,只是瞧着娘娘的反应,似乎不太热络。”
燕云朝“哦”了声:“知道了。”
他屏退宫人,兀自躺在外间的榻上,慢慢思索起来。
难道在那个疯子的记忆里,这齐冕还干过什么恶心事,才惹得他去年差点在东宫弄出人命的?
这齐冕今夜来找明恬,举止如此大胆,是不是也是因为他和明恬一样,想起了什么?
燕云朝拳头紧握,心底涌上强烈的不甘和妒意。
为什么他们都知道了,只有他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好像那个疯子、甚至是这个齐冕都能与明恬有纠缠的过去,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随时都有可能被她抛弃,告诉他,她还是不喜欢他。
燕云朝闭了闭眼。
他不好再问明恬,华真道长那里也迟迟没有进展,今日这齐冕自己送上门来,倒是提醒了他,还可以从别处入手-
顾婉清这段时日一直在明恬身边陪伴,哪怕是年关那几日,也是匆匆处理完家中事宜,就又赶来宫中陪伴明恬了。
明恬产期临近,情绪愈发敏感,总要顾婉清常常陪着说话逗趣,聊些开心的,才能觉得好受些。
上元这日,顾婉清再次离宫回家,明恬觉得无趣,从园子里散步回来,看到书房外守着的宫人们,竟然头一次起了兴致,问道:“陛下在做什么?”
宫人没见过皇后这般关心皇帝的样子,一时惊讶,呆呆禀道:“齐大人正在里面。”
明恬心里敏感的那根弦瞬间紧绷:“齐大人?齐郎中?”
宫人垂首应是:“近来齐大人圣眷正浓,隔几日就会被陛下召来此处对弈说话。”
明恬变了面色。
她想起之前朝朝对齐冕那么深的敌意。
现在的皇帝当然也不是善茬,他会不会也想对齐冕下手?
明恬提起裙摆,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宫人还想拦着,但被身侧的同伴拦住,这才作罢。
谁都知道陛下有多疼宠皇后娘娘,那肯定是不会让他们拦住娘娘的。
明恬转过屏风,一眼看见分坐在案几两侧,抬手对弈的君臣,一时面色微变,垂下眼睫唤了句:“陛下。”
齐冕听见这声音,不由脊背一僵,快速地转头看向她。
燕云朝原本正专心棋局,闻言也扫一眼对坐的齐冕,又抬目望向明恬,笑道:“过来坐。”
皇帝的御座宽敞,足以容纳两人,即使明恬现在丰腴了不少,也是足够坐的。
齐冕僵硬着身子,起身朝明恬行礼。
当着外人的面,明恬没有拒绝燕云朝,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坐在燕云朝身侧的位置上。
燕云朝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又侧目为她捋了捋鬓角的发丝,温声道:“你若想见朕,只管派人说一句,朕就过去找你了,不用你亲自过来。”
明恬随意地“嗯”了一句,又瞥眼齐冕,道:“齐大人请起。”
齐冕应是。
他往前走了一步,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却正在这时,不知是心绪过于紧张还是什么,他竟然失手扫落了案边的棋瓮,里面的棋子一下子就噼里啪啦滚到了地上。
明恬心头一紧。
燕云朝眯眼看向齐冕,冷笑着勾了勾唇角:“齐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快认输不成?”
殿中守着的宫人上前,跪坐在地上收拾满地的狼藉。
齐冕拱手道:“微臣……微臣是乍见皇后娘娘,一时过于激动,这才失礼了。”
燕云朝愈发觉得眼前之人碍事。长得刺眼不说,言谈也刺耳。
激动?他竟然还敢承认?
在明恬的梦里,两人又究竟发生过什么?
“无妨。”燕云朝越想越是嫉妒,却转目看向明恬,温和地笑了笑,“朕正在与齐大人对弈,听闻齐大人棋艺甚好,不如恬恬来猜一猜,这局究竟谁会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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