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颤抖着手递上手中信件:“老爷,您看看——他们全然不给萍儿脸面,动辄打骂,连那几个妾侍都能踩她几脚!”


    刘教谕不耐烦地一手挥过,将那信件扫落在地:“年年如此!年年如此!这又能怪谁?只怪她自己不争气,生不出一个儿子!”


    孙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刘教谕:“老爷!您怎可说出这样的话!萍儿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啊!当初若不是那姓季的趁着萍儿孕期偷腥,气的萍儿小产,又怎会从此伤身!”


    “哪家女子如她这般气量狭小?”刘教谕训斥道:“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见了夫君纳妾便受不了了,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女儿!”


    孙氏面色惨白,一时只觉老爷这话意有所指。


    “老爷可是责怪我未曾替您诞下嫡子?”


    刘教谕不悦道:“你若是答应将鹤儿养在膝下,我便保你正妻名分!”


    孙氏顿感头晕目眩,白着脸惨笑:“你终究还是容不下我了!静姨娘筹谋多年,终究还是如了她的愿!”


    离开孙氏的院子,刘教谕心中十分不痛快。


    唯一的嫡女整日生事,害的季家对他们刘家颇为不满,这门姻亲算是废了。


    自己的正妻又多年无子,自己已过不惑之年,如今连个嫡子都没有,还得将庶子充作嫡子养大!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将萍儿嫁给那纪武成!


    纪家虽然落魄了,可那祖产依然是块肥肉......


    刘教谕将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散去,眼神又逐渐冷硬。


    当年萍儿那事不体面,经与季家那一遭,他们早已与纪家结了仇,如今虽已过了八年,纪家定不会忘记,他怎么还能容忍纪温出头!


    早知纪温便是那纪家之人,早在县试之时他就该做手脚将他剔除!


    谁能想到一个武将之家还能出一位读书人呢!


    一时不慎令那纪温扬了名,好在,如今他又落在了自己手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县学中众位学子发现纪温自那次被刘教谕赞扬过后,似乎并没有得到特殊对待。


    即便刘教谕数次来与众人授课,也从未再次提到纪温。


    顿时,纪温成了县学中的一个笑话。


    连潘子睿都不由纳闷:“教谕不是很欣赏你吗?怎么不再找你了?莫非是太忙已将你忘在了脑后?”


    纪温轻轻一笑,并未回答。


    潘子睿又给他支招:“不如你主动去找教谕请教一番?定能让教谕想起你来。”


    纪温笑着拒绝了:“若是教谕太忙,我去寻他不是越发给他增添烦恼么?”


    “说的也是。”


    又过了几日,纪温感觉到,有几位学子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明显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


    这日下学后,纪温与潘子睿正欲走出县学,只见一位眼熟学子走了过来,对纪温道:


    “纪贤弟!”


    纪温看了眼来人,只知其同为县学学生,却是不知其姓名,便答道:“师兄!”


    那位学子仿佛自来熟一般,十分热情的对他发出邀约:


    “纪贤弟,我姓李,字知新。一同在县学读书这么久,竟从未有机会能与纪贤弟结识,刚巧,两日后的休沐日有一场文会,县学许多师兄师弟都会参加,纪贤弟不若也一起过来!”


    至于一旁的潘子睿,连童生都不是,李知新甚至都不曾给他一个眼神。


    一说文会,纪温就已猜到了他们的把戏。


    明显是一场鸿门宴,纪温自然不会去。


    当下便拒绝道:“对不住了李兄,家父对我另有安排,恐不能前往了。”


    纪温可没撒谎,他的休沐日需要在家习武。


    为了读书,他即便每日卯时起床,也只有一个时辰的练武时间,远远达不到纪武行的要求。


    是以每到休沐日,纪武行都会加紧对他进行操练。


    可听在李知新的耳中,就代表着纪温怯了场,不敢应邀了。


    他心中不屑,嘴上却还客气劝着:“纪贤弟已是秀才之身,可还从未参加过任何文会,想必不知其中好处,多听听诸位师兄的言论,定能让你受益匪浅!”


    纪温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当真?”随即,又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可惜,我是万不敢违背家父意愿......”


    潘子睿在一旁听得奇怪,纪兄何时有过这样的神态?


    然而他知道纪温既已说出这番推辞,定是不想参加那文会,便也不曾多嘴。


    李知新越发不耻了,这还是堂堂秀才吗?


    哪位秀才如此作态?如同小儿一般,张口闭口都是家父!


    见劝不了纪温,李知新敷衍的拱手告辞,快速离去。


    两日后的文会上,有人便问李知新,为何纪温没来。


    李志新端着酒杯,神色间充斥着鄙夷:“我几次三番邀请他前来,你猜如何?那纪温张嘴不离他爹,俨然就是一个只知听爹娘话的无知小儿!”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有人便道:“跟一个无知小儿计较,倒有些失了我们的君子风范!”


    又有人不忿道:“连这样一个无知小儿都能获得秀才功名,那我们这些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对!”


    “没错!”


    “就得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秀才实力,让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秀才的!”


    这话很快得到了在场多数人的认同,几人又凑在一起开始谋划着。


    避开了这一次,定还有下一次。


    纪温深知这个道理,从不曾松懈过。


    是以这日,当有一位学子拿着书本说是想要向他请教时,他便知道,第二场来了!


    他微微一笑:“这位涂兄,你有何问题?若在下知道,定知无不言。”


    那位涂姓学子早已准备好,当即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请问纪师弟,自古以来工商不得入仕,而如今本朝却许商户参与科考,此举你以为如何?”


    学堂中有几人正是商户之子,一听此话,当即便变了脸色。


    大周朝对于科考生员身份限制放宽了许多,使得地位低贱的商人也有机会选举入仕,因此许多商人便将家中子孙送入学堂,哪怕天赋不佳,也能借此培养关系人脉。


    能入县学的,大多都已身具秀才功名,早已改换门庭,脱离贱籍,可在寻常人眼中,那些人依然是商户出身,羞于与之为伍。


    明眼人都知道,纪温若是不想得罪大部分学子,最好给予否定回答。


    可纪温却不愿如此。


    “在下以为,此举乃是一项善举!”


    潘子睿焦急的扯扯纪温衣袖。


    当即便有许多人开口反驳:


    “何善之有?”


    “商人轻贱,吾等怎可与之为伍!”


    “允商人入仕,有违祖宗礼法!”


    ……


    每说一句,那几位商户之子脸色更白一分。


    潘子睿有心想要替纪温说几句,奈何压根找不到出声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他人说完,正要开口,又听纪温道:“曾有召曰:工商杂类,有奇才异行,卓尔不群者,亦许解送。可见此事早有先例。


    我大周朝选拔人才,当突破身份局限,凡无作奸犯科、品行有失者,皆可参考。选贤举能,选的是品行,举的是才能,怎能因区区商户身份便埋没真正的人才!”


    因着本朝已放开商户参考的身份限制,纪温才能放心在此畅所欲言。


    反观这群不知所谓的学子,当众质疑朝廷已颁发的律令,真当自己是天子门生,直言无惧么!


    潘子睿忍不住在心中为纪温叫了声好,可那群人又怎会善罢甘休?


    在那些人眼中,纪温尚还只是一黄口小儿,没想到竟这般伶牙俐齿,讶异之下,仍不忘张嘴反驳。


    双方你来我往几个来回,纪温以一挡十,丝毫不落下风,直至朱夫子负着双手走了进来,才停下了辩论。


    潘子睿全程插不上话,只睁着一双眼看的目瞪口呆,等到他们停了下来,才找着机会与纪温说话。


    他偷偷对纪温竖起一根大拇指,以口型道:“纪兄!你实乃我辈楷模!”


    这一堂课许多人都心不在焉,脑中还回想着方才与纪温的辩论过程,甚至已经在思考待会下了学要继续下去,定要辩出个结果。


    纪温倒是心无旁骛的听了一堂课。


    艰难的捱过了一堂课,纪温眼见着那一群人即将一拥而上,顿时头大。


    自古文无第一,他们这样辩来辩去,谁也不服谁,哪怕自己辩赢了,他们只怕也不会心服,若是不想个办法,这个辩题能跟随他们一辈子!除非他离开县学!


    于是,等到他们走近后,纪温率先开口:“各位师兄,这辩题恐怕辩不出个结果,不若我们换个方式如何?”


    当先的涂姓学子狐疑地看着他:“你欲如何?”


    纪温便道:“月考将至,不若我们就来比比这名次?”


    自古文无第一,但排名必有先后,这是最直接的比试方式。


    涂姓学子看了眼其他人,众人均感到不可思议。


    饶是他们不满纪温,也从没有想过要在月考中与之比试。毕竟,这也着实有些欺人太甚,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可谁曾想纪温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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